子柒绾绾

我这个皇后当的窝囊。
立后那天,皇帝警告我守好本分,便会给我应有的皇后尊容。
然后他寻真爱去了。
后宫妃子常哭闹着自己空有名分。
狗皇上不是人,为了堵她们的嘴,防止他专宠泄露,常让暗卫易容成他,代他侍寝。
我以为自己作为知情者,不会被分配个暗卫。
直到那天,那身黑衣跪得板正,在我床前,不敢抬头瞧我。

-1-
我揉着眉心:「你先起来。」
在碧玺兴奋通知我皇上今晚终于来翻牌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他和林沫蜜里调油,还避免她成为靶子,让暗卫易容成他宠幸其他妃子,而他本人则天天在林沫的宫殿。
实在是畜生。
可我是知情者,他没必要糊弄我。
床下这人纹丝不动。
我叹息:「你抬头。」
暗卫没有易容,听话抬头,映入眼帘是深邃平静的双眸,面容俊俏,眼尾有一颗朱砂痣。
我识得他。
暗首——子柒。
皇帝什么时候舍得把他最利的刀拿出来卖身了?
我和他对视实在尴尬,他没我命令又不敢擅自离开。
我明白了,今晚估计是个乌龙。
子柒也知道,所以他没有易容,而是真容面对我。
我注视他的脸,平时见多了他覆面模样,今日格外觉得新鲜。
于是兴起,俯身道:「首领,让本宫好好瞧瞧。」
子柒想躲,他却不得授令,只得受着。
我的手指马上触碰到他眼尾那颗朱砂痣的时候,他的脸立刻避开,声音嘶哑,喉结滚动:「……娘娘,奴罪该万死。」
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句——来都来了……
暗卫对身形和力量等要求极高,为人群中佼佼者。
而眼前的人,是暗卫的佼佼者。
入宫三年,我才见过他两面,还是承坤殿遥遥一眼,他身形修长向我恭顺跪礼。
我:「子柒。」
他:「属下得令。」
这一刻我分不清自己和那个狗皇帝谁畜生,我们都是为了欲望奋不顾身的人。
我起身勾起他束住劲瘦腰身的衣带,在他惊诧猛缩的目光下,走向芙蓉暖帐。

-2-
后宫总是有万千颜色。
今日晨会,我为首位。
我:「妹妹们可听闻近来南部收成不足又恰逢天灾?」
众妃:「听闻。」
我温柔一笑:「本宫认为,后宫应以身作则节缩开支,以本宫为首,减奉二十两,逐级递减。」
众妃:「……」
众妃称是。
我知道她们心里把我祖宗都问候全乎了。
例如:就你贤惠,就你贤惠?显着你了真是。
这是闷头喝茶的贤妃想的。
再例如:不是,姐们儿,请问你脑中何物?皇帝本来就抠,你还要再减少银子,我就不该进这个宫,造了孽了……
这是现在不断夸赞我为国为民的德妃的心里话。
我很好奇,有一天,她真的不会把脑子里的想法顺嘴秃噜出来吗?
一句阴冷的声音突然飘进我脑袋——皇后你这狗贼还想怎样……
恭喜婉嫔终结了比赛,获得今日嘴臭冠军。
没错,我能读出来妃子的心声,但仅限于妃子。
故而我能躲过每一次的杀招。
我目光扫视了一圈人,落在安妃林沫身上。
她感受我的目光,与我不安对视。
我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我想说,皇上苦了谁都不会苦了她的。
我今天的话是得到皇上的授意,并非自己本意,他借着我的嘴颁布指令。
狗皇帝说到做到,今日晚膳菜色清汤寡水,我兴致缺缺吃了几口之后,就回寝了。
却在梳妆台上,见民间樊楼招牌福团热腾腾地搁着。
回想那天,我醒后身边已收拾干净,人不见了,只不过我枕边多了把匕首。
意为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最近几日,我身边总多民间趣物,儿时最爱吃的东巷枣子糕,手编的草蝈蝈,还有拨浪鼓……
ṭũ̂₉我:「子柒,下来。」
寂静得沉默。
我拿出匕首:「子柒,受死。」
人下来了。
我:「……」

-3-
暗首跪在我面前。
我捻起团子打量:「樊楼菜色虽是味美但动辄几两纹银,你就这么挥霍自己俸银?」
子柒:「娘娘金枝玉叶。」
我笑:「狗皇帝最近没给你派活?」
他主子被我骂了,子柒明显顿了下:「没有。」
我:「那他就在憋了个大的。」
果真应了我的话,皇帝派子柒下江南,刺杀梁王。
一朝失手,便千刀万剐。
临行前一天,我握着手中的密折,把它放到烛火上,随着它化为灰烬,我道:「大人还不下来告别吗?」
铜镜映出黑影闪过,子柒落在我身后。
我吹散桌上烧尽的浮灰。
「大人就这么敢单刀赴会,江南梁王是仅落当今陛下一步便荣登大宝的人,手握十八水军。」
「嗯。」
我用手碰了碰自己肩膀,身后没反应,我觉得他没眼色。
我看着他:「给本宫捏肩。」
子柒顿住,但还是缓步上前,修长有力的手搭在我的肩膀,因着常年不见阳光,手指苍白几近透明。
我目光落在他手上,想象着这双手握刀染血的样子。
可能是我的视线太直白,子柒手指微颤,似乎想收回。
我实话实说:「手很好看。」
又拍了拍他放在我肩膀的手:「揉吧。」
身上的力道由轻微施力,到逐渐探寻脖颈穴位。
我:「本朝文宗时期,有一大监受了剐刑,那位行刑者手法不错,并配合用参汤大补吊着,他活活挨了三千一百一十七刀才彻底断气。」
子柒:「嗯。」
我:「不会说话,你把嘴捐了。」
他轻声道:「陛下没有下死令,若是事态不稳,我可以回来。」
我:「然后去慎刑司领罚?」
「嗯。」
我:「左右都是被打得半死,你这暗首倒是做的委屈。」
子柒的身影突然笼过来,周身全是他的气息。
铜镜中映出一双人影,他几乎把我抱在怀中,然后镜中人捻灭仍燃烧的纸片。
子柒:「属下罪该万死,惊扰……」
我打断:「你更该死的事情早就做过了。」
暗首不说话。
他还保持着笼罩的姿势。
我叹了一口气,勾住他的领口,往下拉。子柒随着力道向下,我们鼻息交织,四目相对。
我:「明日启程,大人便这么一走了之吗?」
对视的目光中有暗流涌动,他目光发沉。
暗首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头一次胆大包天、未经许可,走向凤銮帐。

-4-
夜色未消,晨露将将漫上,月亮将挂不挂地停在天上。
子柒方起身着衣,他的动作很轻,但我睡眠较浅,还是被惊醒。
他一手揽起披散在身后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发带,发带的另一端用嘴叼着。
子柒听觉很灵敏,发现我床上传来动静便立刻回身。
他松开发带,半跪床前:「娘娘。」
未束紧的头发随着执礼散落。
我看了一眼天色,然后想起今日是他出行的日子。
便怜悯地挑起他的头发,在指尖上绕着把玩。
过些日子也不见得他有命回来了,现在能玩一会是一会。
他倒是被养大了胆子,抓住我为非作歹的手指,抬眸与我对视。
子柒说:「娘娘,属下会回来。」
我好笑道:「好啊。」
子柒穿戴整齐后,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便跪礼告辞。我挥手,只是眨眼间,人便不见了。
太后午时叫我训话。
我倒没有慌乱,因为如果真的东窗事发,恐怕我直接被拖出去斩首示众了。
果不其然,是一如既往地催促子嗣的老生常谈。
在老太后长长的叹息中,我被放了出来。
老太后举例:「看看人家苓嫔已经为皇上诞下了长公主。」
「你再看看……」
老太后说不出来,一时词穷。
若是当我一人无子嗣,许是我的问题。但是整个后宫,单单只有苓嫔一人有子嗣且是位公主,那是谁的问题不言而喻。
老太后不明白皇帝心里的弯弯绕绕。
她只当是自己儿子成事不足。
于是她对我再次长长叹了一口气,便放过我了。
回宫的路上,一个奶团子撞到了我的腿。
这奶团子粉雕玉琢,定是被悉心精养,她抬头和我对视,我认出来她是颂宁公主——整个后宫唯一的孩子。
奶团子没认出来我。
她站在原地,跟我大眼瞪小眼。
我往她身后看,没有看到随行伺候的宫女,也没看到她娘苓嫔。
碧玺向我请示:「娘娘。」
我:「把她带回宫吧,等到时候那边找过来认领。」
这么小的孩子,我也不放心把她放在外面,说不准隔天就飘在荷花池里了。
领回宫后,碧玺把颂宁放到我的旁边,她眼巴巴瞅着我盘子里的桂花糕。
我把盘子往她那边儿推了推。
她不敢吃。
爱吃不吃,我也不给她了,我把盘子拽过来,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这时候,我余光瞥见一只白胖的小手往我这边小心翼翼地伸。
我没管。
然后这只小手迅速抓起一块糕点,然后把它捧在怀里细细地咀嚼。
我想起来了,这个孩子怎么出生的。
前些年宫斗打得格外火热,你一堕胎药,我一绝子汤,要不是我能听到她人的心声,本宫早就入皇陵了。
狗皇帝也是不管。
只要不打到安妃身上,便是后宫死绝了,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反正那些都不是他的孩子。
只不过是早动手,晚动手的问题。
妃子们的内斗不过是帮他省力,这孩子哪怕是生下来也活不过成年。
就这样大家打得热热闹闹,每一天都堪比过年的时候,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宫殿边缘——听雨轩内,苓嫔怀孕了。

-5-
苓嫔这个人能苟。
她深知闷声不吭做大事的道理。
直到十个月后,太医院急忙地传来苓嫔生产的消息,整个后宫都沉默了。
先发疯的是李贵妃。
皇帝明面上翻的牌子是她那里最多,她本以为能踩着我脑袋上桌,没想到有人比她上得快。
然后,我不动声色地瞥了安妃一眼。
小姑娘脸色煞白,本就清冷出尘的面容又多了一分不可置信的痛楚,我试着听了一下她的心声。
堪称是骂声连片。
她估计以为是皇上背叛她了。
太后得知这个消息倒是大喜,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我好久没有看到老太后健步如飞的样子了。
回头看旁边儿那个皇帝,他面色倒是铁青。
当天晚上狗皇帝是头一回来找我。
我打趣:「皇上不看看新生下来的小公主吗?您还没给她取名字呢。」
结果他劈头盖脸给我一顿骂,问我是怎么当皇后的。
看看这人。
我在祝贺他喜得麟儿。
他却骂我看管不力。
我:「陛下,您这话说得不对了,好像是臣妾跟苓嫔妹妹生的这孩子似的。」
「何况……」我踱步到他面前,眸色一凝,「是陛下想出来的馊主意,只不过当初被臣妾撞破了,又何必拉着臣妾与您同流合污?是您手下出了失误,不去责罚他们反而来问责我?」
「你先想想若有妃子来闹,这孩子来路不明,你该如何解释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李贵妃就率着贤妃、德妃等妃子来我凤仪宫殿前一跪。
喊着要查清这皇室血统,血统不容混淆,需要给个解释。
我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真心觉得皇后这个活儿不好干,好事轮不到我,还得给皇上擦屁股。
我问李贵妃要怎么查。
她说要滴血验亲。
我同意了。
皇上傻了。
一堆人说要验亲,他敢吗?他不敢。
他做的事情一旦暴露,就是万劫不复。别说后宫,就是牵扯到前朝,他也稳不住阵脚。
于是明堂之下,皇天后土,当今天子咬着牙承认这个孩子是他自己的。
而在他的上方,是他的祖宗提的词——
【义炳乾坤。】

-6-
由于天子的故意冷落,苓嫔生下孩子的地位也并不好过,金银得不到多少,却把这个孩子养得很好。
只不过在那偏僻地方,这个孩子吃不到多少好东西。
眼前的奶团子已经对我放下警惕,她大口喝着牛乳桃胶羹,左手捏着桃花酥。
我点着她的额头。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我给你起的吗?」
明面上这个孩子的名字是皇上给她起的,大家都称赞皇上对第一个长女很重视。
实则当晚皇帝便把折子递到了我的宫里,让我随便帮忙起一个。
我本想敷衍了事。
但烛火晃晃,映照着我今日临摹的字,光影模糊不清,就好像是我那即将在深宫沼泽里泯灭的良心。
烛光一晃,我目光落在那句【智仁山水德,乐寿颂慈宁】。
碧玺掌灯,在旁边陪着我。
我提笔:「……碧玺,就叫她颂宁吧。」
……
我期待奶团的回答。
小团子歪了歪头:「起名字?」
得,还是个学话的年纪,啥也听不懂。
岁月静好的时候,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然后便听到一声女子长长的悲啼。
宫女没有拦住来人。
苓嫔冲到了我面前,然后跪了下去。
「娘娘,公主年幼,若是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还请责罚臣妾这个做母亲的。」
好不容易被我哄好的小公主,看到母亲这么难过,也哭了起来,跑下凳子冲到她娘怀里。
母女抱成一团儿的哭。
看得我都有点儿想自己娘了。
当谁没娘似的。
我:「别号丧了。」
苓嫔立马闭嘴,可怀里的那个奶团止不住闸,哭的正起劲呢。
我:「只不过是花园偶然遇见,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带过来罢了。」
我试探着听苓嫔心声。
怕她回头借机让孩子生病,顺便栽赃到我头上。要真是这样,我就让她从听雨轩搬去荷花池底住去。
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情绪全是惊恐和庆幸,还有满满的对颂宁的慈爱心疼。
……
本宫更想自己娘亲了。

-7-
自从上次遇见颂宁,我就再也没看到她了,有时候安静我都怀疑她遇害了。可打探的人回来,说公主扑蝶玩得正高兴呢,苓嫔也在旁守着,母慈女孝得很。
人家娘把自己闺女看得紧紧的。
本宫怎么有点羡慕这个小不点。
后宫里待得无聊。
三月匆匆而过,又是京城落雪时节,今日是初雪,皇宫夜宴。紧绷了三个月的皇宫,终于可以松快松快了,听说南部的水灾有所减缓,这次夜宴是要大办一场了。
子柒还没回来。
我都怀疑他折在江南了。
这次夜宴,有外国来使到来,故而分外隆重些。
宴会开始,我跟皇上并肩一步一步往最高台上走去。
他面色如常。
但是我知道,他恨不得我现在就从台阶上摔下去,然后他跟安妃一起并肩而行。
随着过程的开始,外国来使就位,给我们行礼带贡品。
这一切都是我意料之中的流程的,所以这太监一声高昂的「请诸侯进殿就座——」,打得我猝不及防,瞬间让浑身的血液发凉,然后紧盯着为首的那个白裳男子。
「镇北侯。」
皇上用仅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他笑了:「说到他,你们当初还有婚约呢。」
我:「你还许安妃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皇上不笑了。
皇上表情变化波动太大,让下面的群臣心里都吊着一根弦。
于是我充当安抚,对每一位大臣柔和微笑,然后转到镇北侯的时候,我笑容僵住了,咬着牙继续笑下去。
好不容易挨过宴会流程走过一遍,众人活动自由,我按礼数接受众臣拜见,迷糊中眼前落下一片白。
碧玺:「娘娘,是林公……是镇北侯。」
我激灵回神,与林晏四目相对。
他抬手躬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寿万福,凤体安康。」
林晏一如记忆里的冷淡,世人常说疏月公子命动京城,可我见过他碎了满身霜雪疏离的模样,红着眼眶恳求的模样。
他求我,婚约不作数可好。
林晏:「娘娘,许久未见。」
我点头客气:「七年再见,侯爷却依旧模样。」
林晏不说话。
本宫有点不高兴,本宫想起了自己是怎么进宫的了。
那是一年京城好时节,梁燕双飞,宫中旨意顺着晃眼的日光被抬进了顾府。

-8-
「恭喜顾大人!贺喜顾大人!咱家出了位太子妃!」
宣旨太监堆着满脸笑,对我爹说着不知是否是真心恭贺。
我觉得搞错了。
我和林首辅家的二公子从小便定了婚,几乎众人皆知。
我回头看向爹:「爹,可我和……」
太监敏锐地捕捉到了话头,他抬头看过来。
我巧妙改口:「……我和阿娘还没准备好呢。」
太监再次咧开个虚伪笑容,他走到我面前,恭维:「小姐……啊不!奴才该死,该死,是殿下,您何必准备,这些是宫中尚衣局便准备好的,您只等过些时候管教嬷嬷过来后,学ŧü⁷习礼数便成。」
我:「……」
我不明白是哪里出错了,我跟林晏的婚事基本上众人默认,皇家又怎么会插手。
皇宫来人要走的时候,我提出送他们到门口。
顾府门口,我和眼前宫内大监相对而立。
我从袖口掏出袋鼓囊的金子,塞到他手里。
我:「不知我如何得陛下青眼,请公公明示?」
太监颠了颠,满意道:「殿下,正是林家二公子殿前推荐您为太子妃人选,并以义兄的身份作为担保,承诺顾家为清白世家的啊。」
我忘了自己回去后,怎么找所有人对的峙。
然后才悲哀地发现,除了我,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准确说,是所有人联合起来密谋。
他们需要一个女人攀附皇权,来稳固家族地位。
阿姐嫁人,三妹愚钝,六妹聪颖但年少。
合算下来,就只有我这个折中的合适,不聪明但够听话。
我最喜欢的阿娘在镜前梳妆不断念叨:「绾儿到宫中要给爹娘争口气,想想家里人,不要放弃。」
故而,如今我羡慕颂宁,她娘的爱是无条件的。
可当时的我不甘心,我又去找林晏。
他说过无论我何时叫他,他都在。
然后竹林中,曾为我披晨露出门去东市买枣糕、伴我南巷斗蛐蛐的人,跟我说,当他曾经的话都不作数。
他后撤一步,行跪礼:「绾绾……殿下,请自重。」
竹叶飘落,划过我们面前。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却回首,终成空。
……
眼前的镇北侯还在向我行礼,时间过长,碧玺忍不住提醒。
我抬手:「侯爷免礼。」
林晏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势,他成了开国以来唯一的异姓侯。
而我也干了自己想干的事情。
当年的皇帝还是太子,和梁王斗得正凶,身边被安插了个陌生女人,他想除了我的心日复一日强烈。
而我用实力证明,我可留。
比起夫妻,我们更像是合作伙伴。
红墙下,杏花凋零盘旋,年少太子萧穆靠在树下,隔着重重花影看着我。
「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我没想好。
我大概捏了个:「权势。」
萧穆挑眉。
我:「我要凤仪尊容,掌权后宫,办事不得置喙。」
意思是杀谁你闭嘴,少管。
萧穆点头,便起身回屋跟他幕僚商讨事情。
那时候,还没有安妃,她是在萧穆当皇帝之后选秀进来的。
这时候的萧穆还算是个人。
他当皇帝之后,我就把当初宣旨的太监提溜出去宰了。以及撺掇先皇下圣旨把我昭进宫的一干人等,都被我送回重新投胎。
不知道是谁下手不利索,一刀下去血呲得老高,溅到了崇德殿的牌匾。
漫天风雪,我眯眼望去,有人一身黑衣覆面,身影薄似纸利如刃,手下人折腾太厉害,他下意识蹙起眉,修长手指掐住那人脖子,不断收力。手下的人也像是个失去气力的鸡鸭,被拎在屠夫手中。忽地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于是回身与我对视。
「你是谁?」
衣袍在烈烈风雪声中作响,此人跪地应答。
「属下,子柒。」

-9-
这一刻,我突然希望他最好别死在江南。
心有些空,便请示提前离席回宫。
萧穆那狗皇帝还以为我被林晏刺激到了,眉眼间嘲笑意味遮掩不住。见我要离席,他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叫安妃上来顶位。
凤仪宫中风卷起帷帐,我屏退了所有宫人,此刻烛光泯灭的偌大殿宇只有我一人,冷清的要闹鬼。
我脑子里回味着流传百八年的宫廷秘事。
越想脊背越凉。
忽得身后一阵冷风飘过,惊得我汗毛乍立。
猛然回头,却见到了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人。
子柒安静站在我身后,夜风微凉从未关的窗飘入,它卷起题字未干的宣纸,再将摊开的古书吹得「沙沙」作响。
我竟被这风吹书声波动着,死水无波澜的心肺也如枯木逢生般抓住一线生机,渐渐鼓噪起来。
子柒与我对视。
他俯身时眼中的欢欣与柔和难以掩藏,下一瞬他似乎意识到我捕捉了他的情绪,回神般移开目光,眼波流转,想开口说些什么。
他想说巧遇。
可这偷鸡摸狗的深夜潜入皇后椒房实属算不得巧,更像是个挨千刀的登徒子。
暗首有些着急,但话又少,憋了半天只吐出四个字。
「参见娘娘。」
我觉得萧穆训练暗卫的时候,真是没锻炼过他们的嘴。
我刚想问:「你回来多久了」,却闻到血腥气从子柒身上传来,呛了我满口。
我叹息:「你到底还是去慎刑司走了一遭。」
子柒:「到底还是惊扰了娘娘,属下回来便入慎刑司,没来得及找您。三十八刑过后,又怕吓到您,便打算好些再来。」
「今日宫宴,本想图个吉利日子,却不想还是……」
他说谎。
他才不是图吉利而来。
但具体什么的,本宫不想管了。
宫廷是个交换的赌场,他换我欢愉,我予他部分权利。
于是我直接了当问:「你想要什么?」
还在措辞的暗首一愣。
可能他没遇见过这么爽快的主子,把利益交换放在明面上。
子柒:「属下……」
我一把拉下他的衣领,他不得已躬身俯向我,劲瘦腰身在弯腰时又因为牵扯身上的伤口而绷紧,他却一声不吭默默注视我,我们眉眼相对,鼻息交织。
我轻勾他下巴:「你想要什么?本宫予你。」
子柒沉默半晌,道:「什么都不要。」
这种交易假意推脱我经历了太多回,真没意思。
我了当:「到底要什么?」
我在他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倦意疲态的自己。
这个皇宫太寂寞了,女人总得寻点乐子才能接着讨生活。
「……」子柒道,「要个承诺。」
我收手:「那得看什么?后位和命我都给不起。」
他却凑近,重新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垂下眼皮,睫毛笼罩的阴影我辨不清他神色。
「属下要伴娘娘左右。」
假得要死,现在还在表没有用的忠心。
我不顾子柒身上的血腥气,起身勾住他的脖子,在拉扯挣扎间墨黑衣裳落地,漏出他洇血的白色绷带。
他痛苦哼声。
我:「别动。」
身下的反抗便僵住停止,随后忍痛顺从。
我看着子柒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和因伤口撕裂剧痛迷离的眸子,月光朦胧下,他眼尾的朱砂痣更加发红。
……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更早之前就见过他。

-10-
可到第二天,我也没想明白自己在哪见过他。
一睁眼睛,人已经不见。
只留下房中淡淡血气。
都说江南出美人,后宫出疯子,我看说的真没错,不仅我疯了,贤妃也疯了。
在她房中翻出来的巫蛊小人,八字正对着李贵妃。
宫中禁止这些诡秘禁术。
她们请来了我和皇上。
萧穆眉眼淡漠:「贤妃失德,废庶人,入冷宫,此生不得出。」
这句话,几乎宣判了贤妃的死刑。
她如惊雷劈身,直挺挺地跪下,浑身颤抖一时失声,双手捂着胸口。
而萧穆温柔担心的去安慰受惊的李贵妃,如恋人间的温存。
李贵妃吓得煞白的小脸逐渐缓和,随后娇声道:「那陛下今日可来陪臣妾?」
萧穆声音温柔,笑意不达眼底:「好啊。」
我:「……」
她们为之斗得死活的人,正笑眯眯的隔岸观火观她们相斗。
一声尖锐的哭喊撕碎了眼前虚伪的温存。
「陛下!臣妾心悦您啊!」
贤妃泪水滚下,脸庞洇湿。
「是您说我是您最喜欢的妃子的,是您说我的头发乌黑发亮最是动人,臣妾一直保养着!是您……」
她膝行上前抱住萧穆的小腿,却被一脚踢开。
贤妃愣住了,泪水混合泥泞模糊了她的脸,呆呆地看着萧穆。
萧穆眼底闪过厌恶:「把这个……」
「陛下。」我打断他。
他回头,看到面无悲喜的我ťŭ̀ₜ。
我:「臣妾是身居后位,如何处置应由臣妾定夺。」
帝后相对而视。
一瞬间如时光倒流回当初院落,杏花树下少年萧穆问我要什么。
【我要凤仪尊容,掌权后宫,办事不得置喙。】
最终是皇帝退步。
萧穆带人走了。
场地仅剩下贤妃和我。
我:「起来吧。」
贤妃失去力气,她被她泪流满面的丫鬟扶起来,这丫头心疼的拍打她身上的脏污,不顾规矩,哽咽哭出了声。
而贤妃像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我静静地看着她,半晌道:「我记得初见你的样子。」
「你一身黛青儒衫,满身书卷气,头发挽得别致,那发间唯一的步摇走路时候一晃一晃,让人看着不错目。」
贤妃冷笑:「谁人选秀不貌美,倒也是难为皇后娘娘记得这么久。」
当今谁人不知贤妃选秀时一眼被太后看中,直接越级入宫。
我:「不是选秀。」
话音落,贤妃不再边哭边笑,她错愕抬头看我。
我:「追遥山,以太平府长公主发起的世家聚会,是你我初见。」
贤妃愣住。
「你这个人从小便比旁人良善,诗集中你与王家大公子辩驳天下民生多艰苦,回程你还救下了个流浪儿。」
说到这个我脑海印象深刻。
那天我的马车好巧磕坏了,车身不稳,正发愁时,一道轻柔如雾的声音解了我燃眉之急:
「若顾姑娘若不嫌弃,还请同乘。」
那年春光灿烂,我回头看到马车里的绿裳姑娘挑起车帘,脸上笑容明媚。
回去路上,忽地有一乞儿穿街道,惊得马嘶鸣,车夫怒斥。
齐妃当时还是陈家三小姐。
天真烂漫的陈三小姐叫停了马车,想探出头看看究竟。
我睁开阖上休息的眼睛,拉住她。
陈三小姐不解。
我递过去帷帽:「未出阁,戴上些妥当。」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便撩开帘子,打量那个乞儿。
我也刚戴好帷帽,隔着纱看不真切人影,只是个脏兮兮的孩子罢了。
看了一会我便无趣地收回目光。
再回眸,好心的陈三小姐正张罗着给他找好人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给这孩子送去了谁家。
她忙活得火热,我干坐着也尴尬。
于是装模装样地把一盘子蒸糕递到这孩子面前。
「吃吧。」

-11-
贤妃没有入冷宫。
我罚了她宫中禁足两月,罚俸半月,敷衍了事。
期间李贵妃不满来找我闹,又控诉到萧穆那里,狗皇帝做贼心虚不敢插手。
夜晚,我叫碧玺拨了我私银给贤妃送过去,把扣她的钱都填上了。
宫中失权再没钱可不行。
待人走后,我才从袖口掏出信,一行行地阅读,等看完后,把信放到烛火上。
火舌舔舐着信纸。
子柒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动作无声无息,我没有收回烧信的动作:「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子柒走过来:「属下会来。」
我头一次认真看着他:「我很好奇,暗首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殿下。」子柒半跪,像是终于鼓足勇气道「属下说过,要伴在娘娘左右。」
我:「……」
指尖刺痛,我回头发现火舌顺着信纸已经舔到手指,我立马松手,剩余残信落在桌面。
子柒下意识捉住我的手指查看,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立刻松手。
「属下失……」
「绾绾。」
子柒抬头。
我垂眸:「我的表字,绾绾。」
子柒整个人僵住,喉结滚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我们二人对视良久,他:「殿……」
我加大捏着他手的力道。
这两个字从他喉间犹豫颤抖划出,子柒:「……绾……绾。」
我:「嗯。」
他忽地抱住我:「绾绾。」
大梁自古皇后居住的凤仪宫内,皇帝的走狗跪下与当代皇后诉说衷情,我不知道神明功曹、列祖列宗会不会对我怒目而视,呵斥唾骂。
但是我与萧穆半斤八两。
帝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待下了地狱,自会有人与我们分说。
而如今,我只想沉沦片刻。

-12-
萧穆今晚来找我了。
全后宫震惊,本宫也震惊。
我叫碧玺上瓜子,上一次他这么想不开,还是安妃把他踢出宫门,他无处可去又为了气她,故而来我这里。
又闹矛盾了?
因此萧穆进来的时候,我没行礼,盘在榻上嗑瓜子瞅着他:「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垂头丧气。
反而目光冷凝地注视:「皇后就是这么迎接朕的?」
他在说什么屁话?
也是在一瞬间,我明白了,这回真的是暗卫来代替皇帝翻牌子的。
我嗤笑出声,拍掉手上的瓜子皮。
萧穆真是不想继续当这个皇帝了。
我起身上前,顺手把茶盏砸在他脚下,瓷碗炸裂的声音惊得眼前人晃一下。
我:「跪下。」
假萧穆面沉似水:「皇后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指着碎瓷片:「狗奴才,本宫叫你跪下。」
他动也不动,这个可真是萧穆的好狗。
假萧穆不断向我逼近。
身后窗传来风声。
我:「子柒,动手。」
只是一个呼吸间,子柒身影如刃,难掩杀意把他拖拽摁住跪下,鲜血从假皇帝的膝间流出,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子柒:「首领你竟……」
暗卫叛主,应千刀万剐。
我明白这个道理。
便走上前,俯身捡起碎瓷片。猛抬手划过这人的脖子,鲜血如柱喷涌,溅了我满脸血。
子柒注视:「绾绾,暗卫中只有他能变相模仿陛下。」
我嫌恶看了眼身上的血:「我知道,但他见了你便留不得了。」
「萧穆做了这个决定,就要考虑到这人死在我这的结局。」
「接下来,他自己卖身去。」
我低声笑:「反正他也卖不了太久了,何必在意贞节牌坊。」
子柒蹙眉。
我抬眸:「你该走了。」
「别让他们看到你在我这里。」
我独坐在殿中,萧穆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我坐在高座,用绢帕把仔细擦拭指尖血迹。
他跑得仓促,又害怕旁人认出来他,他穿的是最不起眼的那套衣服。
我努力辨认了一下,这身衣服是他当太子时与梁王交手失败而被迫逃亡时穿的那身粗布。
我:「来了。」
他脱口而出:「顾绾,你没事吧?」
「今日之事,不是朕……」萧穆急促的话在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尸体的时候,收了音。
我起身:「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算算看你我二人做夫妻也有七年,如今也是做够了。」

-13-
萧穆沉静:「顾绾,废后不可儿戏。」
我:「萧穆,我永远是皇后。」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反应过来,他想要离开凤仪殿,却发现殿门早就被封死。
这么多年的搭档彼此想什么一看便知,临到头他倒是体面,从容地为自己选了一个好座位坐了下去。
萧穆:「皇后好计谋,朕还真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我为他斟茶:「陛下,臣妾最初没有这等叛道之思,这不是您为自己选的路吗?」
我入宫的第二年,也是安妃入宫后与萧穆黏糊时候。
这姑娘倒是很明确的提出了所有女子心中的愿景——一生一世一双人。
萧穆也答应了她。
我都做好他遣散后宫的准备,没想到却收来了一纸飞花令,上面说皇帝用暗卫替代自己来糊弄前朝与后宫。
那飞花令的纸是江南特有的纸质,柔软有韧性,滴墨不晕。
梁王。
多年的较量,我本着是他在挑拨离间。
但也正是因为多年的较量,我知道梁王不是这种人。
于是在试探之下,萧穆的心思被我敲了出来。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只是整个人昏沉的回了宫。
我自小不知道如何与未来的夫君相处,也不觉得世间有真情可言,更不觉得夫妻之间可以坦诚相待。
但臣子应选明君侍主。
那晚我枯坐一夜,待天光露白,终于提笔写下了我第一封与江南联络的信。
……
萧穆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我相处多年的皇后。」
可他表情完全没有挫败,反而玩味地看着我:「所以你就这样勾搭上了朕的暗首?」
我继续劝茶:「陛下说错了,其实是他勾搭上了我,不是吗?」
昏暗殿宇内,我与萧穆对视,他眸子发颤。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眼尾已经长出了些许纹路。
他也不如当年镇定。
子柒那时来的不是乌龙。
他是刻意被皇上安插到我身边的。
或许他最初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监视着我,不要对安妃动手脚,不要让我勾结外戚。
于是他说要下江南时,没有避讳我。
那天他前脚刚走,我便送了一个加急令给江南。
【诛子柒。】
他身上的伤也不是慎刑司打伤的。
而是梁王手下集结追杀。
夜宴后,他不是选了个好日子来找我。
而是暗首大人刚巧在这一天回来,便染着一身血腥气试探。
我当初感慨的那句慎刑司下手好狠,也不过是为了打消他对我的疑惑。
那天夜里我们二人真情混着假意,也不知道两方占比都混杂了多少,只不过口中通通说的假话。
我说的唯一一句真话便是:「你想要什么?」
可惜他回答的是谎言。
……
萧穆想用我身边的人给我最后背刺一刀。
那天子柒唤我「绾绾」时的拥抱,我注意到他悄无声息将剩余的残信收到袖口。
我不得不感慨萧穆训狗Ţū́⁾有方。
我叹息:「可惜信是假的。」
萧穆打翻了眼前的茶盏,他意识到自己终局已至。
他安排的那些救驾的军队,早就不知道被围剿在哪ţũ⁺个山沟里了。

-14-
我不慌不忙地又重新为他斟上第二盏茶,摆到他面前。
他缓慢抬手握紧茶杯。
他笑:「你机关算计,最后又得到什么了呢?始终无人爱你。」
我端着茶壶的动作一顿。
萧穆仰头笑:「子柒当初毫不犹豫答应下的任务是因为对象是你,他把陈三错认成了你!」
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就在我保住贤妃后,曾经的记忆已经回笼。
当初那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在透过模糊的纱幔遮掩,我仍是注意到他眼尾的朱砂痣。
陈三小姐把孩子送到了太子府。
这也是他们的初见。
在那华贵的府邸,她看到了一身锦衣的太子笑着答应她善待孩子。
一朝见卿,终生错付。
我:「我们的因果线从始至终都是错的。」
我对他的称呼改成了他还是太子的时候。
「下辈子,殿下,别生在皇家。你和林沫好生过一辈子。」
萧穆喉咙传出嘲讽笑意:「所以说你年少被父母卖到我这当妃子,而到了如今你兜兜转转,回首还是空无一人。」
我:「所以如今殿下即将身死,你又得到了什么?」
萧穆:「……」
我:「殿下,现在我若是你,就绝对不会逞口舌之快得罪我。」
「安妃有身孕了。」
萧穆原本已经平稳的情绪,却因为我这一句话再次起波澜。
他阖上的双眼猛地睁开。
他想探出是否属实,可却对上我诚恳的目光。
我:「他们会好好活着。」
萧穆抖着手拿起茶杯,闭上ŧų₅眼,一饮而尽。
无事发生。

-15-
皇宫大门被我打开,故而梁王进入地很轻松。
他和我对视,我轻轻对他点头。
梁王猛得振臂高呼:「众将士随本王勤王救驾!诛杀妖妇!」
他真擅长对队友反水。
我叹息着摇头。
还好,我也是。
就在士兵的利刃即将戳中我的身体Ṫŭ̀ₒ的时候,我立刻从身后拽出,已经没有任何反应能力的萧穆。
萧穆目眦欲裂,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抽搐。
场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梁王手中还高举长剑,可得意的笑容已经褪去,面容凝滞。
我崩溃地趴在地上,抱住他的身体:「陛下!!陛下!!你别吓臣妾啊!来人啊!梁王逼宫弑兄,来人啊!」
我话音刚落, 便从身后传来沉重而复杂的脚步声。
我提前准备好的救驾军来了,为首是镇北侯林晏。梁王反应过来了, 知道这是背水一战,不得不打, 两方人马便厮杀起来。
我与怀中咳血的萧穆对视。
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我:「安妃真的怀孕了,不管是不是男婴,她注定生下个皇子。」
「而她也会难产离世。」
「陛下你不会等她太久的……」我对他的称呼又改成了他还是皇上的时候, 我笑得温柔, 一如我们二人初见,「……上路了。」
我按压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剑。
感觉怀里的气息不断地减弱, 随后消散。

-16-
皇上死亡,梁王也被当场诛杀。
一时间没有皇位继承人, 四方诸侯蠢蠢欲动。
而我在这个时候宣布安妃腹中有皇帝的遗腹子,这个还在腹中的孩子被立为当朝太子,出生即为皇上。
而过于年幼需要辅佐。
我作为圣母皇太后给予教育。
在这一刻我把控了前朝与后宫的所有权力, 集天下集权归一。
……
「绾绾,如今走到这一步, 你曾后悔过吗?」
林晏与我对坐执棋。
我掀起眼皮:「直呼哀家表字, 侯爷若是没规矩, 哀家会找人教您什么是君臣礼数。」
「……」
「微臣逾矩。」
今年大雪难得, 红墙染白,高处眺望这四方城寂静的像一个棋盘。只不过如今棋局刚消,也能图一个难得的安宁。
但我知道在不久以后Ṭù₅, 也就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成年后,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会为他的父亲和母亲拿我祭旗。
可是我突然的困倦了。
好像即使完成了想要干的事, 杀了想杀的人,这种困倦依旧纠缠着我。
碧玺说我太累了。
我说我觉得也是。
自从宫变之后,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子柒。
或者说我没有见过暗卫营的任何一个人。
当我准备接手他们的时候,却翻遍了整个皇宫, 都是查无此处。
有的时候我头脑昏沉的都觉得暗卫的存在, 是不是我在皇宫被逼疯的时候,临时偷闲做的一个梦?
可枕头下面那把微凉的匕首, 让我没法这么觉得。
它还含着主人曾遗留的血气。
御花园已经不知道被我逛了多少回了。
前七年,我每天在此处游憩。
而往后余生我都将待在这里,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风卷起树上的积雪, 迷的人眼睛看不清楚,我看到了苍茫白雪中, 静默立着一个黑衣人影。
他身影纤长, 风卷起衣角猎猎作响,好像那年殿前初遇。
我再次重复着曾经说过的话。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子柒一步步走过来, 雪地中留着他的脚印:「属下会来。」
他半跪在我面前, 牵起我的手, 轻触他低下的头。
「属下说过,要伴娘娘左右,不是谎话。」
暗卫营的人一生没有得到过自由, 在终局时刻他们都离开了困住他们一辈子的皇宫囚笼。而眼前飞鸟自折翅膀,盘旋重新落回我手心。
他说,此后余生伴我左右。
(全文完)
作者:竹马之交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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