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鱼

我死后,圣上挽联,儿孙痛泣。
京城诸人皆感慨我命好,嫁了谢瓒这样好的夫君。
再睁眼,我回到十五那年。
这一年,谢瓒痴恋嫡姐。
为她折腰,为她断腿,为她作了无数首诗。
他寻到我,故作苦恼,「小鱼儿,我要娶你的嫡姐了,你说她会不会同意?」
我含笑,不置可否点头。
「会。你和嫡姐天生一对,乃世间少有的般配。」
谢瓒。
这一世,我不嫁你。
不做你的妻,不做谢宅的雀。
更不要喜欢你。

-1-
谢瓒来府上提亲是个晴好的日子。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及,亲手射杀的一双大雁。
「瓒倾心陶家大姑娘许久,特来求娶。」
嫡母坐在上首,唇畔含笑。
她很满意谢家的诚意,尤其是那双大雁。
千金难买有情郎。
谢瓒珍重嫡姐陶朝珠,才会如此费心。
珠帘后,陶朝珠朝我勾唇,笑得嫣然。
我知道,这是挑衅。
陶朝珠不喜欢我,所以最清楚往哪扎我最疼。
我敛下睫,心中却无有半点波澜。
哪怕我知道,谢瓒是我上辈子相伴一生的夫君。
可这一生太短,也太让人难过——
不如不要。
嫡母最终应下了这门亲事。
笑容温和。
回院子路上,谢瓒拦住了我。
「小鱼儿,你跑哪去呢?」
我抬目望他,有些恍惚。
年轻了二十岁的谢瓒也很好看。
谢庭兰玉,丰神俊奕。
日光照在谢瓒脸颊上,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小鱼儿,我要娶你的嫡姐了,你说她会不会同意?」
我后退一步,「会。」
谢瓒蹙了蹙眉,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只是宋夫人应下了这门婚事,但朝珠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呢?
「小鱼儿,你帮我问问朝珠,我怕委屈了她。」
少年的爱意多么明显啊。
爱到明明即将娶她,却还要为她的心意烦恼。
可当年谢瓒娶我,没有一个人问过我。
更没有千金聘礼和大雁。
我微微噙笑,不置可否道:
「谢公子,你和嫡姐天生一对,乃世间少有的般配。所以,不必问了。」
我抬目,凝视着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叹了一声。
谢瓒。
这一世,我不嫁你。
不做你的妻,不做谢宅的雀。
更不要喜欢你。

-2-
我将与人擦肩而过时,却又听见谢瓒问了一声:
「天冷了,姜姨娘的寒疾可好点了?」
仅一句话,险些让我落泪。
我吸了吸鼻子,加快了脚步。
「不牢您费心。」
我的事,不会再和谢瓒挂钩。
哪怕他怜惜我所有的过往。
上一世,京城人人皆道我命好。
在青州意外与谢瓒相识。
回京后又攀上ŧŭ⁸他的正妻之位。
这么些年,谢瓒后宅只有一个妾。
他膝下也只有我所诞的一双儿女。
诸人皆艳羡我和谢瓒恩爱。
也少不了闲言碎语。
说我得了姜姨娘真传,学了一身狐媚本事。
谢瓒为我将嚼舌根之人一一惩过。
并放话:在他心中,此生只会有一个妻。
那时的我也以为谢瓒是爱我的。
可现下想来。
谢瓒那名宠妾,眉眼与陶朝珠有四五分像。
我的夫君,爱了陶朝珠一辈子。
我又忖到谢瓒与陶朝珠的初遇。
那时姜姨娘染了风寒,半夜烧得厉害。
下人拜高踩低,不肯请大夫为姨娘医治。
眼见姨娘越烧越烫,我再顾不得其他,哭着求到谢瓒面前。
翌日,姨娘的病好了。
谢瓒登门拜访。
谢瓒如在青州时,赞美我的文采,赞美我抄的诗书,赞美我的孝心,赞美我的坚韧。
他滔滔不绝,赞美我身上一切美好的品质。
眸里的欣赏都快要溢出来。
但偏偏,陶朝珠经过。
一袭石榴裙,红得胜火,灼灼艳绝。
谢瓒仅望了一眼,所有赞美的话便都卡了壳。
不过片刻后,他收回了视线。
我以为不过瞬息而已。
但现在的我才知道。
那片刻,约莫是谢瓒的天长地久。
长到要用一生,去还那一眼的惊艳。

-3-
姨娘在院子门口侯着我。
料峭风寒,我忙迎了上去。
却撞上姨娘关切的眸。
「谢公子可是来求娶大姑娘的?」
我怔了怔。
忽然忖到,姨娘上一世也这般问过。
彼时的我伤心难抑,故而寥寥说了几句便回了屋。
现下想来,比我更难过的,便是我的阿娘。
我心中淌过一阵暖流,拍了拍姨娘的手。
「姨娘,我不喜欢谢公子,您切莫忧心。」
姨娘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我眸光清凌,并无遮掩之意,这才少许放心。
夜里,陶朝珠主动寻我。
一袭红衣,在夜里明艳动人。
她弯了弯眸,嗓音如若黄莺。
「陶微鱼,你可知为何那日我会路过?」
陶朝珠凝向我,一字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让人生出一丝难过。
「我故意的呀。我见不得你好,更见不得姜氏那个小贱人好,只要你疼,姜氏肯定也疼。
「只要你喜欢的东西,我都可以抢走,就算我不要了,我也有本事让他一辈子都想着我念着我!」
我望着她,无声的对峙。
小到衣裳钗饰,大到婚姻嫁娶,就连我少时捡来的一条小狗,通通被陶朝珠夺去了。
但我所钟爱之物,陶朝珠却极其厌弃。
我永远忘不了,我的小狗血肉模糊躺在我怀里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蹭了蹭我的手。
它呜咽了两声,像在说疼。
它疼,我更疼。
陶朝珠说,下一个便是我的阿娘。
我跪在陶朝珠面前,「求你,高抬贵手。」
于是,我和姨娘被打发到了青州五年之久。
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
所以,她又夺走了我的「心上人」。
我望着她,落下一声叹息。
我朝人道:
「是,我很喜欢他。」
那就请你,今生今世,永不放手。
谢瓒,我不嫁你了。

-4-
王妃娘娘举办了赏花宴。
每位贵女才子皆作诗一首,由王妃娘娘掌眼。
但世人总偏爱美丽一方,物是如此,人亦然。
我的嫡姐仙姿佚貌,自然更得王妃青眼。
陶朝珠坐在最上首,忽然撇目望我,柔婉笑道:
「我那妹妹虽生得不大好看,但性子是极好的。」
众贵女纷纷望了过来。
有人掩面嗤了起来。
「陶朝珠生得花容月貌,妹妹怎是这种货色!瞧瞧那眼睛那眉毛,哪比得上陶朝珠万分之一!」
「听说朝珠妹妹还觊觎她的未婚夫,两个人时常议论诗词,啧,我都听不下去。哪有小姨子上赶着给姐夫做妾,脸都不要了!」
「一个是天上星,一个是地里泥,朝珠的母亲出身高贵,陶微鱼的娘却是个烧火丫头出身!哪里可比!一个烧火丫头都能爬床当妾,她陶微鱼自然继承了十成的狐媚本事!」
我静静坐着,不发一声。
这些年的谩骂已经够多了。
我又何必在意这些人的话?
我整了整衣裳,却意外撞上了谢瓒的眸。
他的小厮适时给我塞了张纸条,上头龙飞凤舞二字:别怕。
我轻呵了一声。
而后,径直将纸条揉皱、撕碎。
谢瓒,你的心上人将我置于难堪之地。
你不敢和她对峙ŧũ⁽,却又断舍不了与我的情谊。
我又算什么呢?
我的确相貌普通,的确身份低微。
也因此自怨自艾过许多年。
可我不是她们口中的自轻自贱之人。
所以。
我不会再喜欢你。
不会再照顾瘸腿的你二十年。
不会再为你操持谢家,积劳成疾。
更不会在你大病之时,为你割腕放血。
这辈子的陶微鱼,绝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5-
好好的赏花宴还是出了岔子。
寿王妃召我上前,目带端疑。
「这是你写的诗?」
我扫完,颔首,「是,这是臣女所作。」
但寿王妃的脸色却微沉了下去。
「朝珠说你剽窃了她的诗,且还有瓒儿作证,你怎敢妒忌你嫡姐,还妄称自己是原作?」
我怔住。
上一世,似乎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只不过那时的我仍有些傲骨。
故而死也不肯认自己剽窃。
但谢瓒却站出来为陶朝珠作证。
自此,我成了人人喊打的小偷。
从前所作诗词,皆冠以陶朝珠之名。
今世,谢瓒仍站出来为陶朝珠正名。
他朝我蹙了蹙眉,无声的不满。
「小鱼儿,你阿姐近日在诗书上勤勉许多,这首诗也是她所写,你再不喜欢你阿姐,也不可剽窃他人诗作。」
我静静地看着谢瓒。
生得极漂亮的眉骨,如桃花潋滟的眸子。
从前的陶微鱼很喜欢。
可现在,莫名生出几许厌来。
他忘了,我与他在青州互赠诗作五年。
所以,他不可能看不出,这就是我所作。
或者说,他看出来了,但只想包庇陶朝珠。
多么明显的偏爱,让人险些掉起了泪。
我轻声再问他一遍:
「你确定,这是陶朝珠所作?」
谢瓒的眉头皱得更深。
「不是朝珠所作,难道是你?小鱼儿,你承认了也没关系,毕竟朝珠良善,定会原谅你。」
小鱼儿,好亲密的称呼。
我低下头,盯着绣花鞋上绣着的游鱼戏水。
很漂亮的图案,是谢瓒称赞过的巧思。
「我不是小鱼儿,我叫陶微鱼。」
没有谢瓒祝福过的自由,我也能自由。
谢瓒怔了怔。
他和我都想起了一桩往事。

-6-
五年前,我和谢瓒在青州相遇。
不同的是,我和姨娘是被陶朝珠赶到青州。
而谢瓒是一路南下,游历于各地。
我为维系生计,故而以誊写诗书为生。
有一回去送稿,便见一人长身玉立,身著月白锦袍,手里正捧着我前几日抄写的《珍梦集》。
书肆的掌柜笑吟吟的,揶揄道:
「这位公子,您要找的人来了。」
我微怔。
却见那人抬目望来,温润含笑。
「原来是位姑娘所写。」
谢家芝兰,容貌气质均是一绝。
「姑娘的字体端丽,却更有煊赫的气势。不似普通的闺阁女子,倒有几分山野间呼啸之味。」
他一折扇,「若瓒冒昧,还请姑娘见谅。」
我赧红了脸,憋了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我磕磕绊绊道:「…多谢。」
他弯眸笑了。
谢瓒在青州留了一整年。
这一年,他常来书肆寻我。
与我谈风说月,赌书泼茶。
为我簪花寄柳,研墨吟诗。
他欣赏我的字Ṫŭ̀⁷体,欣赏我的文才。
除了欣赏,还有怜惜。
他第一次唤我小鱼儿,便带心疼道:
「微鱼,鱼儿鱼儿快快游,四面八方都自由。等你到了十六,便可真正自由。」
我憧憬着这份真正的自由。
但却一生被囚。
谢瓒唤我的小鱼儿,只是想将我囚住。
我只想做我的微鱼,而非他的小鱼儿。
下一瞬,我朝王妃俯身一拜:
「王妃娘娘,这篇的确不是微鱼所作。只不过微鱼并非有意诓您,只是我记岔了。」
既然谢瓒偏帮,那我也只好另辟蹊径。

-7-
谢瓒总觉得,小鱼儿似乎变了许多。
从前她能和自己谈风说月一整日,现今却像在避嫌,连话都没说几句便要离开。
但他忙着筹备和朝珠的婚礼,哪有闲去管小鱼儿?
今日的赏花宴,也是谢瓒求着寿王妃办的。
青州盛产海棠,小鱼儿最喜海棠。
她平生有三恨,其中之一便是恨海棠无香。
寿王府海棠品类最多,所以他才求了一场赏花宴。
赠挚友。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未过门的妻不经意说的几句话,便引来小鱼儿伤心。
朝珠纯善,定非有意。
故而他便写纸条调解。
可他没想到,小鱼儿还剽窃朝珠的诗作。
他听见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小鱼儿清高,有傲骨,断不可能剽窃他人诗作。
但他从未见过像朝珠那样好看的女子。
神采顾盼间,足以让人心醉。
所以当二姝并立时,他心里的天平偏向了朝珠。
谢瓒鬼使神差地想:小鱼儿兴许是糊涂了…就帮朝珠一次,就一次…
但望着小鱼儿倔强难过的神情,谢瓒莫名地害怕。
仿佛有什么东西离他越来越远。
谢瓒有些发慌,他想:
今日散宴后,他要好好补偿小鱼儿。
若小鱼儿想嫁给他为妾,他也会应允。

-8-
陶朝珠脸上的笑容放大。
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妹妹如斯蠢笨,竟承认了这诗不是她所作。
「陶微鱼好下作的手段,又抢嫡姐的未婚夫,还剽窃嫡姐诗章,我若是她,只恨不得去死!」
「就是啊,不愧是烧火丫头生的女儿,跟她娘一样的德性,勾引人就算了,还品行有亏!」
「照我说,这样的女子就是天生的贱骨头,凭她还想勾引谁去?真要笑死个人!」
我漠然,只恭恭敬敬对寿王妃道:
「王妃娘娘明鉴,臣女只是一时眼拙。因为,这首诗与臣女所作略略相似,但并非完全一致。
「以及,女子应当贤淑,若在背后嚼舌根,那与市井妇人有何分别?」
一语毕,周遭顿时缄默。
我从不认为女子该被冠以娴淑的束缚。
上一世的我便是被娴良之名束缚而死。
但,这不代表不可以反击。
寿王妃出身将府,闻言神色舒缓一二。
「陶二小姐此言有理。不过,你作的诗又是怎样的?」
我旋即提笔写下一首观棠诗。
我原先写的是一首普通的赏花词。
海棠如霞织锦,占春颜色最风流。
这般艳的海棠,偏无香。
我观海棠,平生一恨。
唯有醉意聊慰。
这样的诗鸿笔丽藻虽好,咀嚼后却徒有华丽。
我嫁给谢瓒二十年。
这二十年,不单单是形影相吊的二十年。
更是我饱读诗书,阅尽人生千帆的二十年。
所以,如今的陶微鱼心中无恨。
只余一番向往,一番憧憬。
海棠花好,今日晴好。
未来的我,一定更好。
笔走龙蛇,畅写心中快意。
一诗毕,我轻轻呼了一声。
心中的颓意也渐渐散去。
我将诗递给寿王妃,垂目道:
「请您明鉴。」

-9-
谢瓒向来倾叹小鱼儿的诗才。
当看见这首新诗时,他第一反应是惊艳。
随后是诧然。
一个女子的进步未免太快了些。
这让他不禁有些害怕。
他怕小鱼儿脱离他的掌控之中。
「好诗,且这首诗与刚才那首有一二相像,难怪陶二姑娘说自己眼拙了。」
寿王妃笑着还给了我。
我将身子伏得更低。
ţū́₄「谢王妃娘娘为臣女澄辩。」
陶朝珠却不岔起来。
「若是诗相似也就罢了,字迹也可作假吗?那篇诗分明是你的字迹。」
谢瓒微微侧目,似有几分惊讶。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谢瓒,无声地问:
瞧,这就是你心中明媚不可方物的女子。
你能否想到,她会如此咄咄逼人?
谢瓒收回视线,不敢与我对视。
我更觉可笑。
转身,朝王妃娘娘拜了一拜。
「王妃娘娘,臣女写的诗上有杜若香,是臣女腕上抹的香膏。而您刚刚给我的那张纸上没有杜若香味,故而,那张并非臣女所作。
「臣女也不知道为何字迹与臣女相似。但,天底下知道那首诗的只有谢公子和嫡姐。您得问问他们二人,是如何将诗誊抄成臣女的字迹。」
寿王妃性情直率,亦窥出其中端倪。
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松了一口气。
上一世的我据理力争却落得剽窃下场。
今世的我,终于能够沉冤得雪。
但下一瞬,谢瓒却握住了陶朝珠的手。

-10-
陶朝珠哭了。
她依偎在谢瓒怀里,如一支梨花轻颤。
「谢郎,你信我——」
谢瓒揽住她的肩,望向我,沉声喝道:
「小鱼儿,给你姐姐道歉!」
陶朝珠咬着唇睨我,似笑非笑。
这是挑衅与嘲弄。
我静静地看着这对郎情妾意的璧人。
心里淌过几许涩意。
不为他们,只为自己。
上一世的谢瓒也是这般。
他永远不信我,哪怕我才是他的妻。
我嫁过去的第一年,陶朝珠来家里做客。
她说我偷走了她一支发簪,朝谢瓒哭闹。
谢瓒无声片刻,最终罚我一夜的祠堂。
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糊涂。
却Ṱû⁽在魂消身死后,发现那支发簪藏在谢瓒的枕下。
谢瓒爱惨了陶朝珠。
为她折腰、断腿、写了一辈子的诗。
爱到哪怕知道是谎言,也心甘情愿撞南墙。
爱到可以用折辱发妻的方式,讨心上人欢喜。
而那时的我则像一只阴暗偷窥的老鼠。
羡慕他对嫡姐的爱。
又留有万分之一的渴望——
渴望他也能爱我那么一点点。
可我错了。
错得离谱。
心中涩意太过,眼角忍不住掉了泪。
我擦去泪水,一字一句道:
「谢公子信嫡姐,臣女自然也信。
「这场闹剧不知是谁迫害,总之,与嫡姐无关。」
陶朝珠勾了勾唇。
她对我做口型道:
「陶微鱼,你活该。」

-11-
有我的这句话,寿王妃只好轻轻放过此事。
散宴后,谢瓒却强硬将我拽上了马车。
「小鱼儿,等一等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轻轻望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
「…你阿姐心地善良,定不可能出手陷害你,若让我知道哪个腌臜东西做的,定不会放过他!」
我微微一笑。
「那烦请谢公子去报官,还我一个清白。」
谢瓒的脸色变了变。
我冷漠看着。
我早就猜到会这样,故而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谢公子,若无事的话,还请你放我下去。」
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他,谢瓒却忽然恼了。
他攥住我的腕子,漆眸带着愠色。
「微鱼,你实在太倔强了。」
他叹了一声,松缓了语气。
「朝珠或许有错,但她毕竟是我未来的妻,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
「女子当以贤淑为主,你这样,我又该如何喜欢你?」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谢瓒的喜欢。
但,我却只觉恶心得想呕。
你瞧,他明明清楚陶朝珠的为人。
却偏偏纵容她,包庇她。
然后,欺我辱我。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忍着恶心意,甩开他的手。
「谢公子,请你自重。」
谢瓒倏地笑了起来。
「小鱼儿,你今天倒不古板了,还有几分你阿姐的张扬在里头。我知道你喜欢我很久了,若你阿姐愿意,我会纳你为妾,你觉得可好?」
「不好!」
我漠着脸,一字一字,嗓音很轻,却无比郑重。
「谢瓒,我不愿意。」
谢瓒。
我不喜欢你了。
谢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疾言厉色道:
「陶微鱼,你不要得寸进尺,一个庶女而已,还妄想做正妻吗?除了我,你看看谁会娶你!」
「我娶——」

-12-
我怔了怔。
这个嗓音我很耳熟。
是我上一世的知交,崔宝璋。
正当我怔愣之际,马车的帘子被人撩起。
那人凤眼带笑,倜傥风流。
「你出来,别脏了你的衣。」
谢瓒冷厉看着我,「小鱼儿,你不许走。」
崔宝璋「哎呀呀」一声。
「谢公子已和陶大姑娘有婚约,又何苦来纠缠二姑娘?这放出去可不好听。何况,这是在小爷我的家门口,小爷不许你带二姑娘,你可要看看你能不能将二姑娘带走。」
话说到最后,已裹挟三分威胁之意。
谢瓒最终放了人。
不是因为崔宝璋。
而是,我将一枚玉佩摔碎了。
昔年青州所赠,今日玉石俱碎。
「当年识人不善,今日碎玉断情。此情,是我们五年来的知交情。谢公子,望你以后善待嫡姐,莫再寻我。」
谢瓒愣住,喃喃一句:
「你若不喜欢我…又为何将朝珠摘出去…」
我轻笑一声,并不作答。
我今日可以全身而退已是万幸。
若我将陶朝珠拉下水,那第一个受牵连的,只会是我的阿娘。
我不愿让我的阿娘受苦。
所以,我甘愿放过陶朝珠。
谢瓒,不是因为你。
你没有那么重要。

-13-
我对崔宝璋道了声谢。
崔宝璋乃寿王幼子,俊美无双,风流纨绔。
只不过,上一世他帮了我良多。
我知晓此人并非传闻中的那般纨绔。
我和崔宝璋也是因诗际会。
但因我已是人妇,故而平常照面不过点头之交。
在谢瓒重病之际,我割腕放血为他熬药。
一个不慎,却将自己栽了进去。
若非崔宝璋寻得良药,我只怕更加短命。
我在心中视他为知交。
他欣赏我的诗,如当年青州的谢瓒那般。
这一世的我们并无交集。
我不知道他为何帮我,故而道谢后便要提步离去。
崔宝璋倏然叫住我,「陶…微鱼。」
「若你不喜欢谢瓒了,能否看看别人?」
我回首望他,莞尔勾唇。
「会的。」
骗你的。
我该离开陶家了。
所以,我也不会再与任何人有纠葛。

-14-
回到陶家,嫡母将我叫去。
如我所料,哪怕我将陶朝珠摘了出去,她仍怨怼。
她罚我为陶朝珠抄一百遍经文,一字都不可疏忽。
我并未说什么,恭恭敬敬将笔墨接过。
嫡母有些意外,抬目睨我。
「你近来倒是听话许多,至少,比你娘听话。」
我敛睫,「您和嫡姐舒心便好。」
嫡母舒展了眉头,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
「朝珠的性子随了我,若你敢让她不快,我便要你娘痛快!」
我顿了顿,将身子伏得更低。
「是。」
嫡母善妒,这些年来后院没有一个妾。
父亲一次醉酒,强要了阿娘,从而诞下了我。
但嫡母却因此恨上了我。
陶朝珠有样学样,这些年对我们非打即骂。
这样的日子太苦,我不愿过了。
所以,我要离开。

-15-
夜里,陶府起了一场大火。
其他地方安然无恙。
只烧了两位小姐的住处,火势极大,让人骇然。
听说陶二姑娘及其生母的尸首都被烧了个干净。
而大姑娘则被未婚夫谢瓒救了出来。
「说来也怪,谢家公子分明要娶的是大姑娘,但他听闻二姑娘噩耗后,竟双手挖泥,直至鲜血淋漓,却怎么都挖不出二姑娘的尸首。
「他悲痛欲绝之下,吐出一口心头血,就这般昏迷了七日七夜。
「听说他梦里喊的都是二姑娘的名字,还唤二姑娘,卿卿吾妻?
「逝者已矣,却生情?那生者该如何?」
说书人妙语连珠,一拍案,堂下纷纷叫好。
娘亲却忧心起来,她握住我的手,不安道:
「娘看得真切,谢家那位不是对你没有情的。」
我反握住娘的手,温声道:
「娘,您不用担心,既然我们选择逃出陶家,就别再想前尘往事。」
何况,谢瓒真的对我有情吗?
我心中浮起淡淡的嘲弄。
当年陶朝珠攀上三皇子,转头便和谢瓒退婚。
谢瓒自然不肯。
连写半个月的诗,以表自己的爱意。
三皇子肚量小,暗地里打断谢瓒一条腿。
陶朝珠哭着对谢瓒道:「君既有意,妾非无心。」
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话,竟这般留住了谢瓒的心。
后来陶朝珠顺利嫁给三皇子,不久却离奇离世。
而我嫁给谢瓒,为谢家操持一生,心竭而终。
圣上感念我劳苦功高,亲自为我挽联。
一双儿女悲痛不已,环绕掩泣。
谢瓒甚至亲自上殿,为我求一个诰命称号。
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沉声质问:
你得了诰命,又有儿女夫君哭终。
这一生本再好不过。
陶微鱼,你有什么不满意?
是啊,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的视线落在了前方女子的发簪之上。
和陶朝珠那支略有几分像。
我不禁轻呵一声。
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谢瓒的爱悉数给了陶朝珠。
于我,仅是囚笼。
是以,我不满意。
人人都羡我命好,都道谢瓒是再好不过的夫君。
可是。
这个顶顶好的夫君不愿与我死同穴。
我成了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而他抱着谢朝珠遗落下的一支簪子合葬。
郎心似铁,终生未曾改。
所以,我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了。

-16-
我和阿娘在青州住了下来。
租赁了一方清净院落,隔壁住着位女屠户。
刚来青州时,娘亲总是愁眉不展。
我问她,她也不答。
我只得叹一声,继续抄自己的诗书。
直到有一回娘意外与邻里交谈。
她脸上才多出几分笑意。
「微鱼,这些年娘都错了。」
我意外挑了挑眉。
「隔壁住的是王娘子,她无儿无女,寡居多年。她曾有一位丈夫,后来却发现那人早有妻儿,与她恩爱不过是谋取钱财。
「这事闹得很大,原配甚至上门将她的脸刮花,以至于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婚配过。
「可王娘子告诉我,她没错,那人的原配更没错,错的是她的夫君。女子间会嫉妒,也是因为他朝秦暮楚,生出许多无端的是非。」
我怔了怔。
我忖到上一世阿娘的结局。
——郁结于心,早我十年离世。
上一世的我并不明白娘为何会郁结。
分明我已嫁人,有了个好归宿。
分明她不再受嫡母磋磨,能分到自己的别院。
又为何要折磨自己,痛苦多年?
我静静地望着娘,眸含热泪。
娘却恍若未察。
「这些年大小姐和夫人一直憎我,厌我,我心中郁结成疾。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个醉酒爹,成日筹谋着将我卖入青楼,若没有老爷将我买入府,我也做不成烧火丫头。
「娘进陶府后,一直听闻老爷夫人伉俪情深,这些年后宅也无有一个妾。娘亲一直很羡慕。」
「ƭū⁹这些年哪怕夫人和大小姐对你我不好,但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破坏了他们的感情。她们憎恶我的同时,阿娘也厌恶我自己。我恨自己生得比旁人出挑,恨自己那天刚好经过老爷的院落,恨自己没有一头撞死,害得老爷夫人离心。
「可是微鱼,娘唯一没有恨过的,就是生下了你。娘爱你,所以娘打算放过自己。」
原来如此。
一滴热泪落在掌心。
滚烫得很。
我的心如钝刀子磨般,一下一下地剐疼。
原来这些年我都没有好好了解过阿娘。
更没有想到,我生父对娘亲有过恩。
我握住娘亲的手,一字一句说的无比郑重。
「娘,他们夫妻离心并非因为你,那日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丫鬟被他强迫。这么多年了,恩早已还清,您别再想了。」
娘弯了弯眸。
「嗯。」

-17-
我本想专程去感谢王娘子。
却不料见到了崔宝璋。
他朝我作揖,含笑温声:
「微鱼姑娘。」
我倏地冷了脸。
「这里没有陶家二姑娘。」
难怪,王娘子会主动与娘亲搭话。
说的还是推心置腹之语。
哪怕崔宝璋对我有恩。
我也绝不允许再有意外发生。
崔宝璋的桃花眼多情潋滟,一瞥便令人心醉。
此刻却有几分受伤的意味。
「微鱼…我并非有意…你….」
「臭小子快进去,你不长嘴,干娘替你说!」
我愣了愣。
王娘子巧笑晏晏。
「这孩子虽是寿王次子,少时却意外被人刺杀,漂泊至青州,我捡了他认养子,带了许多年。璋儿待姑娘至诚,起码做的不是什么害你之事,若姑娘信得过我,不妨给璋儿一个机会。」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我历经两世,辨得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王大娘续道:
「姑娘也不必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今日我想请你和你娘用一餐饭,姑娘能否赏个脸?」
话都说到这里,我自然应允。
崔宝璋终于泛起笑容。
「微鱼,干娘的厨艺天下一绝,你等着瞧吧。」
听出他话语间雀跃,我也不禁希冀起来。

-18-
王娘子是杀猪娘子,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猪肉。
将火烧旺,倒入猪骨,汤水立马沸腾四溅,下以八角、花椒、泡姜、干辣子等佐料,再撒一点白糖,淋上一勺热油,暖锅的汤底便配好了。
将猪肉切成薄薄的一片,一消放入锅里,就能立马烫成卷,再蘸上一点辣子,别提多美味。
再准备一些素食,摆成盘,备好蘸碟,入口清脆爽口,清甜解腻。
她又炸了一道小黄鱼。
小黄鱼用热油反复煎灼,放入盐、酒、醋、花椒、橘皮、豆豉,再用小火焖煮。
一道酥脆的小黄鱼就炸好了。
除此外,还备了一壶好酒。
准备好食材,崔宝璋将这些一一摆到院子里头。
娘亲笑着道:「王姐姐,我还没吃,却闻见了香味哩,可知是佳肴——」
我们几人围坐在桌。
这等新奇的吃法,我未在京城见过。
还是崔宝璋用新箸夹了一片薄肉片入锅。
锅子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起来,很快便烫好了一片。
蘸料里舀一勺烫汁,香味立马溢了出来。
他将蘸碟和捞起来的肉片递与我。
我赧红垂目,却落落大方接了过来。
崔宝璋眼睛亮晶晶的。
「如何?」
我抿了抿笑,「好极。如你所言,天下一绝。」
他脸上的笑容愈大,好似也跟着骄傲起来。
春风拂眉,一手烫肉,再饮一口好酒。
我也觉畅快无比。
对上大家的眼神,我心中暖融融的。
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19-
在青州待了三个月。
京城时常传来关于陶谢两家的消息。
一则陶府找不到二姑娘的尸首,草草下葬。
谢瓒却不愿意,大闹一场。
红衣送棺,言曰亡妻。
二则陶朝珠对谢瓒不满,二人时常争吵。
但一向顺着陶朝珠的谢瓒却状若癫狂。
不仅与人争执,还推了她一把。
以至陶朝珠脑袋磕到了一个疤,久久不消。
我本以为二人会以退婚为终。
却不料上一世的三皇子没有出现。
又或者说,三皇子瞧不上闹得满城风雨的陶朝珠。
陶朝珠身旁只剩谢瓒一人,故而死活不肯退婚。
听了这些消息,我心中并没有波澜。
反而….
恶心得想吐。
谢瓒不爱我,也不爱陶朝珠。
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在青州的三个月,崔宝璋一直陪着我。
我怀疑过,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但平常相处来看,他并非重生之人。
也记不得上一世为我寻药一事。
娘亲提出自己一人去锦州游玩时,我又惊又喜。
「这些年一直守着你,娘也想回锦州一趟。」
娘亲是锦州人。
这一次回去,既是游玩,也是回忆。
我本有些担心娘亲,她却朝我眨眨眼。
「放心,小璋给我安排了人,娘不会受欺负。」
我这才放心。
对着崔宝璋,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
崔宝璋弯了眉,摇了摇头,郑重道:
「微鱼,你的事即是我的事,你的娘亲,即是我的娘亲。所以,不必言谢。」
我不禁一愣。
我知道,崔宝璋是喜欢我的。
至少,我能感觉出。
但我不知他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毕竟前些年我一直追逐谢瓒的步子。
未曾留意过其他人。
崔宝璋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嗓音缱绻。
「五年前,你和你阿娘被陶府送到青州,那家书肆乃我名下。我看过你写的诗,也明白你诗里悲欢。谢瓒与你相知相惜,我亦倾慕你多年。」
我怔得更深。
原来如此。
难怪上一世崔宝璋会在京城为我注目,为我寻药。
原来如此。
我眼眶微微发涩。
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沉声。
「小鱼儿,我找到你了。」

-20-
转身,是谢Ţų⁴瓒。
他消瘦许多,身形伶仃,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
见到我那一刹,他彻底僵住,眼眶红得要命。
「…小鱼儿,你果然在这里。」
见我身旁还站着崔宝璋,他眉眼阴沉下来。
一字一顿,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小鱼儿,和我回去,嫁给我。」
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嗓音轻细:「凭什么?」
谢瓒莫名笑了起来。
他的气势不似先前那般。
竟有上一世破釜沉舟之势。
「就凭,我知道你最在意你的母亲。」
我瞳孔放大,心高高悬起。
「如今我得圣上宠爱,你能依仗的也只有崔宝璋。但若寿王府倒了呢?那姜姨该如何是好?若你跟我回去,我保证姜姨安然无恙。」

-21-
我同意跟谢瓒回去。
一是怕他危及娘亲。
二是怕牵连寿王府。
如他所言,他仗着上一世的记忆——
抢了许多大臣的功劳。
他得了圣上青睐,在朝廷上亦如日中天。
其实,我早就猜到谢瓒也回来了。
却没有想到,我假死脱身,对他刺激这般大。
在谢府,谢瓒对我很好。
将我的院子与他紧紧挨着。
每日准点回家,一回府便来看我。
倒真有几分浓情蜜意的滋味。
谢瓒抚着我的发,满目眷恋。
「小鱼儿,还好是你,还好…我看透了陶朝珠。」
我嗤了一声,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多活了一世的谢瓒能看清十六岁陶朝珠的手段。
因为他知道心上人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皎洁。
所以他又将爱移给了我。
当真可悲。
「你还记得上一世我的院子在哪吗?」
谢瓒怔住。
「是朝雪阁。」
朝珠虽死,却如发妻。
朝雪阁。
听闻谢瓒与陶朝珠曾撑伞踏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谢瓒想与陶朝珠此生共白头,就这般折辱我吗?
谢瓒发了慌,忙握住我的手。
「小鱼儿,我会好好补偿你的,你信我。」
他眼底情深义重,我瞧得真切。
可下一瞬,我抽开了手,脸色淡漠。
「若你当真爱我,便取消和陶朝珠的婚约。你知道的,此生我最恨她,也着实想让你八抬大轿,娶我为妻。」
谢瓒面露几分惊喜,忙应下此事。
他说定会做到。
我在心中轻笑一声。
是吗?
最好如此。

-22-
谢瓒果真向陶朝珠提出取消婚约一事。
陶朝珠仍不肯。
听闻二人放出许多狠话。
最终,陶朝珠哭着缠住谢瓒,谢瓒到底软了心肠。
他一回府,我便将手里东西狠狠砸向他。
我骂他,「谢瓒,你好无用。」
次日谢瓒再去时,眉目狠厉许多。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着陶朝珠应允。
陶朝珠想拖着,却被谢瓒狠狠推开。
险些掉进了湖里。
谢瓒顺利取消了婚约,喜气洋洋地回家。
我却在心中默默推算着。
他们的死期。
「小鱼儿,两世娶你,我甘之如饴。上一世娶你虽非我所愿,但我委实爱上了你。这一生,我们彼此有情,当真再好不过。
「哦对了,我们上一世还有两个孩子,你也定舍不得他们。」
我垂下目,心中毫无波澜。
哪怕提到了我两个孩子。
我的确有一双儿女, 将他们自幼带大。
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父亲心中有一位白月光。
那便是陶朝珠。
他们本替我闹过,吵过。
但陶朝珠来府上做客后, 哭闹的声音悉数缄默。
他们开始与陶朝珠亲近起来。
一口一个珠姨,唤得比谁都亲切。
彼时我想,孩子只是年纪小, 不懂事。
何况陶朝珠来的次数少,也妨碍不到什么。
后来陶朝珠死了, 他们也像是忘记了珠姨,只掉过几滴眼泪。
可在我死后, 谢瓒将我的尸首丢到荒郊野岭时。
被我的一双儿女撞破。
我本以为他们会阻止。
可是, 他们默许了。
儿子说:「珠姨生得艳丽, 性子也好,父亲喜欢她是最正常不过。」
女儿也颔首道:「既然我们失去了母亲,那便要多多顺从父亲的心意,别让他再悲痛。」
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比不上谢瓒。
也可以说,比不上陶朝珠。
一世缘已清。
这一世,我也不会再想生两个白眼狼Ṱū¹了。
我握住谢瓒的手, 轻声道:
「嗯, 我们有两个孩子,你会好好陪的。」

-23-
朝廷赫赫有名的谢公爷死了。
非死于暗器,非死于天灾。
而是死于,一个女人的手下。
听闻那日一个癫狂女子朝谢瓒冲来,谢瓒手脚无力,竟就这般被女子一刀、一刀刺死。
死之前满脸不可思议, 还呢喃着:「小…鱼儿。」
有人认出那女子是陶家大小姐。
故而此事成了桃色之谈。
京城众人津津乐道。
圣上本震怒不已, 寿王府却呈上一案卷。
原来, 谢瓒这些功劳都抢于人先。
诗章、治水要论、国家策论……
明明皆在这些大臣或者才子脑海里初有雏形, 又或者已有初策。
却莫名集中到谢瓒一人笔下。
国师适当道:「谢瓒乃妖异,死不足惜。」
圣上这才松了一口气,眨眨眼, 轻飘飘放过此事。
原来是妖异。
既如此,死不足惜。

-24-
崔宝璋问我为何知道陶朝珠会行凶。
我笑了笑, 想起一桩往事。
三皇子与陶朝珠成亲后, 二人本如神仙眷侣。
陶朝珠也未曾踏入过谢府。
可后来听说三皇子纳了一房妾, 二人大吵一架。
从那天开始, 陶朝珠便有意无意地来谢府做客。
我记得陶朝珠是死于疟疾。
但我和谢瓒去探望时,她分明气色红润。
所以,疟疾只是个幌子。
且三皇子终生都未有一个孩子。
但这一世的三皇子却儿女双全。
所以我猜测, 陶朝珠和嫡母性情一致。
二人极善妒。
陶朝珠比嫡母更加心狠手辣。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使三皇子终生没有生育能力。
所以上一世的三皇子才会将陶朝珠秘密处死。
谢瓒对陶朝珠留有一丝心软,那我就将这一丝心软斩尽。
陶朝珠发现谢瓒的薄情后, 自然会发疯。
我以为她会报官, 亦或者拖着不放。
总之, 都会让圣上厌了谢瓒。
再等寿王府出手,圣上自然会处决他。
但我没有想到, 陶朝珠爱欲让人生,恶欲让人死。
竟直截了当地处决了谢瓒。
这样,也很好。
娘亲问我和崔宝璋该怎么办。
我勾了勾娘的手, 笑了笑。
「顺其自然,一切皆好。」
只要我和阿娘在一块,什么都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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