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那个穿越女

与太子大婚前夕,我被山贼掳走,一夜未归。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子忙不迭退了婚,转而求娶我的嫡姐:
「孤的太子妃,定要清白之身。」
嫡姐欢天喜地接下定情玉佩:
「守得云开见云明,属于我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我的手中。」
爹娘摆好毒酒与白绫:
「你既已名节受损,那便选一样上路吧。」
我哪一条路都不愿选。
于是将我救出山贼窝的林家公子附在我耳边,给了我第三条路:
「要不,你嫁给我这个穿越女吧。」

-1-
林风致这句话说得实在小声,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抬眸望向玉树临风的他。
「穿越」二字我不懂,但是「女」字我听得真切。
此刻他正站在我身旁,嘴角挂着浅浅笑意,似乎在等我的答复。
我爹站在不远处,脸色气得铁青:
「出了这等败坏门楣之事,真是我姜家的耻辱。
「总归你此生难以嫁人,不如一条白绫了断,也好过外界对咱们姜家指指点点。」
他真是气急了,在外男面前,便迫不及待要杀我。
有凶神恶煞的嬷嬷拿着三尺白绫向我走来。
这吃人的贞洁。
竟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可我明明还是清白的,林公子去得及时,一切龌龊尚未发生。
我的亲人们变成一头头吃人恶兽,张嘴叫嚣着:
你快些去死吧。
慌乱中,我再次看了林风致一眼。
他没有阻止的意思,神色波澜不惊,仿若世间任何事都无法引起他的情绪变化。
白绫已经套到了我的脖颈上,有强烈窒息感传来。
眼前昏黑一片,我慌乱喊出:
「我要嫁给林公子!」
「荒唐,林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是我大晋宰相,哪里轮得到——」
「可以。」
简简单单的Ṱú⁶两个字,令我爹剩余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嫡女入主东宫,庶女入主宰相府,当真是美事成双。
毒酒与白绫被撤下。
我狼狈地跪伏在地,林风致上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记得多向你爹要些嫁妆。
「能抠多少抠多少。」
我睁着通红的眼眶看向他。
芝兰玉树,脊背如松,一身锦衣套在身上,衬得身姿格外挺拔。
这般好的男子,若非心善,怎么会娶我一个小小庶女呢?
他让我多带些陪嫁,会不会是嫌弃我出身低微,又名节受损。
见我眼神中带着落寞,林风致哑然失笑,小声辩解:
「这是你唯一一次能从原生家庭讨到资源的机会。
「别浪费。」

-2-
第一次有人对我讲,多抠些嫁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可我竟觉得十分有道理。
我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备起了嫁妆。
那日林公子在我耳边说的「穿越女」,恐怕是我一时听岔了。
明明是男儿身,哪里就变成女子了呢?
婚事定在了嫡姐与太子大婚的同一日。
府里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处处是耀眼夺目的红绸与喜气洋洋的丫鬟小厮。
嫡姐摇着团扇,得意扬扬地在我面前炫耀:
「与太子定亲的是你又如何,到头来,入主东宫的还不是我?」
太子与我定亲时,还是不受宠的二皇子。
父亲贵为太傅,天下文官之首,他的嫡出女儿,自然是要嫁给未来太子,而后母仪天下。
所以二皇子上门求娶的,是我这个姨娘生出的女儿。
既能拉拢太傅一家,野心又不至于暴露得太过显眼。
如今乾坤已定,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庶女,捏着合婚庚帖自然成了眼中钉。
大婚前夕,我去城郊佛寺叩拜归来的路上,被歹人所劫。
清白在不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未来的一国之母,不容许有任何民间非议。
我被劫持,噩耗传来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烦恼烟消云散。
所有人都有了正当借口逼迫我退婚。
见我仍在自顾自地备嫁妆,嫡姐冷笑一声:
「别以为嫁给林相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为人孤傲,不喜儿女情长,上面又有一婆母胡搅蛮缠,你嫁过去,有的是苦头吃。」
说到最后,嫡姐畅快地笑了几声。
自二皇子被立为太子,她在府中被我压了一头,期盼扬眉吐气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会有很多苦头吃吗?
嫡姐娉娉袅袅离开后,我拿出林风致这几日偷偷给我送来的杂书。
他给我看的,并非什么民间奇闻。
而是流传于男子之间的珍藏孤品。
什么田螺女为穷书生辛苦劳作,仙子下凡为庄稼汉生儿育女。
看得我满心难受,像吞了苍蝇般恶心。
直到这摞书的最后,是一本富家公子拯救贫家女的爱情故事。
贫家女深陷泥沼,富家公子从天而降,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二人爱情缠绵悱恻,从一而终。
我拈着纸张看得津津有味。
案几上燃烧着的红烛撒了一片烛泪。
我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
林风致何尝不像话本子中的富家公子,救我于囹圄。
或许,阴差阳错之下,我能与他成就一段佳话也未可知。
我红着脸翻到最后一页,赫然发现夹着一张墨香小楷。
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
【姜姑娘,你所看到前面的书,是男子对于爱情的真实臆想。
而最后一本,是女子对于爱情的幻想。
可塑造如此深情专一富家少爷的背后居士,是京城南巷的青莲居士,一生杜撰故事无数,而她,是个女子。
闺阁女儿所憧憬的话本子里的最好夫婿,其实是女居士笔下的灵魂罢了。】
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好一个林风致!
一腔憧憬被凉水浇透,我将自己闷进锦被中,半晌缓不过神来。

-3-
大婚的日子很快来到。
君臣尊卑有别,府中由嫡姐先出嫁,八抬大轿抬往东宫。
而后我被喜婆搀扶着端坐喜轿中,盖头下一片小小的天地,就是我能瞧见的全部。
林风致真是丰神俊朗,骑在高头大马上,微笑着接受众人的恭贺,礼仪周到,挑不出一丝错。
他给足了我体面,不仅亲自来接,还提前一个时辰就到了姜府外。
我赶紧放下微微掀起的盖头。
林公子无非是长相秀气了些,面庞白净了些,哪里会是女子呢?
喜轿晃晃悠悠抬着我前往自己未知的命运。
突然,锣鼓声中,人群中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拼命地嘶喊:
「你一定要记得,你就是林风致。
「求求你一定要记得。」
沙哑又沧桑。
我的夫君怎会不记得自己名字呢?
我好奇地掀开喜轿软帘的一角窥视。
赫然发现,那位衰老的女尼姑是对着我的轿子喊出的。
她双手青筋暴起,面庞爬满皱纹,看着似乎有百岁之寿。
年纪实在太大,我无法窥见她年轻时的花容月貌。
她的脸上有滑落泪水,浑浊的双眼里,焦急又绝望。
我疑惑地看向夫君。
林风致也一脸不解,似乎没有弄明白这位年迈的女尼在喊什么。
大婚礼仪繁复,很快,这段小小插曲被遗忘。
林风致温柔地伸手牵我出了喜轿。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虎口处竟然有颗小小红痣。
与我右手虎口处的痣一模一样。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夫妻缘分?
直到坐进喜房,我还下意识地摩挲着这颗小痣。
月上中梢,一身喜服的林风致带着几分酒气推门而入。
周围丫鬟识趣地退下,喜房里只剩我与他二人。
我与林风致并不相熟,只是我被山匪掳走后,恰巧他在西山附近,便骑马带着家丁一路追随而上。
本是英雄救美的一段佳话,可我总存了几分自卑怯懦的心。
我与山匪单独待了一个时辰有余。
若是林风致介意,该如何是好?
我偷偷瞄了眼夫君。
他生得真是一副好相貌。
哪怕京城众人相传他不近女色,仍是无数闺阁少女的梦。
女子当出嫁从夫。
我大着胆子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林风致含笑摁下我的手:
「青衍,我不可能与你圆房的。」

-4-
有晴天霹雳兜头迎面而下。
我手足无措慌乱解释,眼泪流了一脸:
「夫君,那日我被山匪掳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相信我,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我的辩解苍白又无力。
这世道对女子真是苛刻。
哪怕贞洁真的还在,但是与外男同处一室许久,就足以毁掉清白。
从林风致的举手投足间,我能感觉到他是个良善之人。
我想与他举案齐眉,更想与他夫妻同心走完这一生。
我贫瘠了十六年的人生里,林风致像一道光,突兀地闯进我的生命。
硬是让站在悬崖峭壁的我多了一条生路。
我蒙眬的泪眼倒映在他的瞳仁里。
林风致哑然失笑,抬手轻轻地擦拭掉我的泪水。
「傻瓜,我没有嫌弃你被山匪掳走一事,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
「可我是女儿身,怎么能与你圆房呢?」
他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听得分明。
他说,他是女儿身。
这怎么可能呢?
借着跳跃的烛火,我又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林风致。
他确实生得文弱了些。
可大晋重文抑武,文人墨客大多是他这般的文弱书生,甚至涂脂抹粉,将脸擦得像鬼一般的世家子并不在少数。
林风致站在其中,并不觉多么突兀。
我的目光顺着他的脖颈往胸膛游走。
胸部平平,一丝凸起都没有。
察觉到我审视的目光,林风致揭开外衣,露出内里一角束胸。
「我娘是相府妾室,为了争宠,将我女扮男装十几载,谎称诞下庶子。
「五年前,相府嫡子病亡,我作为唯一庶子,这才接替了偌大的相府。」
我想起了这件事。
五年前,相府唯一的嫡子病亡,相爷与夫人悲痛之余进山为亡子祈福,马车坠亡,不幸双双陨落。
「我爹与大夫人去世后,我不过十四岁,成为相府唯一的继承者。」
他苦笑一声:
「若是我爹知道他的庶子不过是个庶女,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我谨慎地隔着窗纸瞧了眼屋外。
并无丫鬟守着。
这才微微安了心。
「夫……」我迟疑着将称呼叫出口,「夫君,这等大事,您怎可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抬起眼,定定看着我。
「不管怎么样,你嫁给了我,就是我名义上的妻。
「我走投无路,你也走投无路,不如两个死路上的人凑在一起,说不定还能谋出一条生路来。」

-5-
我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可……可我们如何能举案齐眉,如何拥有爱情……」
在我设想中,我会与我的夫君相敬相爱一生,并生儿育女,替他操持后宅。
如今——
林风致挑了挑眉:
「你告诉我,何为爱情?」
「爱情……爱情是夫妻二人相爱,然后——」
「不,」林风致打断我,「夫妻二人的本质是合作,价值才是重中之重。」
「就如同三皇子被立为太子,你的庶女身份没了价值,所以你会被山贼掳走。若你是嫡女,今日便不会与我成为夫妻。」
我霎那间手脚冰凉。
林风致看得透彻。
我霸着太子妃之位,只会为太子徒增烦恼。
所以,他干脆策划了这场劫持,顺理成章取消与我的婚约。
至于我如何被众人唾骂,他自然是不在乎的。
或许,当日我能一条白绫吊死在姜家祠堂,于他而言再好不过。
我还在愣神,林风致已经起身将被褥抱到长榻之上。
「今夜你睡床,我睡这里。
「这些年因为身份,我已经习惯单独睡了,身旁有人睡得不太习惯。」
他三言两语,化解了我的尴尬,令我心安理得地睡在宽敞的床榻上。
龙凤喜烛被吹灭。
林风致蜷缩在长榻之上,披被而眠。
我心里对他是男是女仍是怀疑。
有束胸并不能代表什么。
或许,束胸下仍是一片平坦呢?
黑暗助长了我的勇气,清冷的月光倾泻,将蜷缩的人镀了层银霜。
「你说你是穿越女,那是什么意思?」
林风致沉沉的嗓音传来: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乃是胎穿。」
我听得迷迷糊糊。
「胎穿,那你以前是什么人?」
「是个律师,嗯……你可以理解成大理寺参与断案的人。」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更加认定他就是个男子。
哪有女子能入大理寺审案的?
肯定是他对我还有些许芥蒂,所以才故意编了女儿身的谎言来考验我。
他对这门亲不愿也是常事,毕竟堂堂林相,娶我一个名声有碍的女子,着实委屈了。
但我一定会守口如瓶,不将他编造的借口告诉任何人。
我是个管得住嘴的人。
「那……往后余生,便请夫君多多指教了。」
林风致从锦被中探出了脑袋,扑哧一笑:
「青衍,说不定哪一日,我会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呢。
「但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在这个世界将你安顿好的。」
我着急坐起身:
「不行,哪怕你是女儿……女儿身,我已与你拜堂。
「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句话落地后,我猛然想起白日那位年迈的女尼姑。
她努力支撑着衰老的身体,眼底俱是绝望。
声声泣血,最后几句在我耳边不断回荡:
「人只会记得前世今生,再多的,永远记不得了。
「不要找他,千万不要找他!」

-6-
次日一早,我穿戴整齐去给婆母请安。
婆母是夫君的生母,也是昔日林相后院的一名妾室。
大夫人去世后,她因林风致是丞相府唯一的子嗣,日子骤然好过不少。
可外界皆传,这位小妾出身的婆母最厌恶世家女,总觉得贵女们骄纵矜贵,令她想起自己出身的不堪。
林风致与我一同拜见,嬷嬷却只让夫君一人进去。
徒留我在外站了足足两个时辰。
直到日头逼近晌午,婆母身边的嬷嬷才姗姗来迟,皮笑肉不笑地让我进去请安。
我头脑发晕,却规规矩矩地奉好滚烫的茶水。
不见人接。
婆母像是瞧不见我这个人似的,只与林风致聊得开怀,铆足了劲要给我个下马威。
她面上对我轻蔑。
我如今坏了名声,却入相府成为主母,她心有怨言。
林风致的眸光不断地扫过我,却并未为我开口求情一句。
又是聊了许久,直到我胳膊酸疼得几乎快要摔掉茶盏,他突然开口:
「娘,青衍为您奉茶已经一刻钟了,再不喝,这茶可就凉了。」
婆母脸上挂了几分愠色:
「刚过门的新妇,就引得你为了她忤逆母亲?」
这话是冲着我说的。
林风致仍旧波澜不惊:
「母亲早些喝了茶,儿子还要去处理公务呢!」
婆母这才狠狠剜了我一眼,勉为其难接过我手中的茶。
轻轻啜饮一口,又狠狠摔到桌子上。
林风致对她恭敬行了一礼,起身告辞,并拉着我一同离去。
出了小院,甚至还能听到婆母在内屋的怒骂声,捂着心口连连痛呼家门不幸,儿子娶了新妇就忘了生娘,当真不孝。
我不安地搅着衣摆:
「夫君,妾身日后定会想办法讨婆母喜欢。」
他拉着我的手,与我一同走在曲径通幽的石子路上。
「按照是非对错,应当是我母亲为你道歉才对。
「可你知道,我方才为何没有忤逆她吗?」
这很简单。
身为子女,自当是要孝敬双亲,哪里能做忤逆之事?
而我亦不希望林风致为了我成为不忠不孝之人。
「夫君,孝敬母亲是身为儿媳应该做的事。」
林风致摇摇头:
「孝顺二字只是用来绑架女子的枷锁,为的是洗脑女子,从她们身上剥夺权益来替自己供奉双亲而已。
「我方才没有站在你这边,是因为男子哪边对他有利,他站哪一边;否则,他会站在更难缠的那一方,并劝说弱势不要无理取闹,好尽快结束这场对自己不利的纷争。
「你记住,男子不断案,只结案。」
我见四下无人,小声讪讪句:「你不是说你不是男子吗?」
「可我站在男子的位置上。」
他态度凛然:
「姜清衍,你连我母亲都对付不了,日后如何对付太子与你的嫡姐?
「明日请安,我希望你能强硬起来,不要深陷婆媳琐事无法挣脱。」

-7-
第二日请安,婆母仍旧如昨日一般,摆足了架子让我站在外面日头下等候。
我想起林风致冷峻的眉眼,咬了咬牙,拎起裙摆径直闯入婆母所居住的后院。
嬷嬷们出声阻拦,婆母更是怒斥:
「我还未召你进门,你竟然敢擅自闯入!
「风致,看看你娶的好媳妇,这才过门第二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等不守规矩的贵女,需要好好调教调教才是!」
她一口气给我扣了无数顶大帽子,话里话外想要压我一头,好为日后磋磨我做准备。
我扭头看向林风致。
他一边给婆母顺气,一边递给我欣慰眼神。
这个眼神给了我莫大的鼓舞。
我抬手扫过案几花瓶。
砰——
无数碎片溅落,小小暖阁刹那间静谧一片。
我将昨晚翻来覆去背下的腹稿一股脑倾倒:
「规矩?你们林家的规矩就是骗婚吗?
「调教我瞧着不必了,不如咱们一起入宫面见圣上,坦诚欺君之罪来个满门抄斩吧!」
婆母一瞬间白了脸。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明白,我这话的意思,是知晓林风致的女儿身了。
这等欺瞒之罪捅出去,林家上下,怕是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就连死去的林相与先夫人,怕是也得开棺鞭尸。
婆母偃旗息鼓,方才的嚣张一扫而空。
她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嘴唇哆嗦:
「风致,你怎么……怎么让她知道……」
我施施然坐在一旁:
「我与你子已同床共枕两夜,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婆母几近昏厥。
林风致适时起身拜别:
「娘,儿子还有事,就先带青衍回去了。」
这次,婆母没有敢多说一个字,看向我的眼神,从跋扈变成了畏惧。
我知道,侯府未来的日子,我站稳了。
回院的路上,林风致难得露出破冰的微笑:
「如今是你更难缠,所以我得让我娘多担待些。
「其实,后院的风平浪静,不过是相互掣肘而已。」
我大着胆子,拉起林风致的手。
温热,又有几分细腻。
掌心也有练箭带来的薄茧。
他身体微微僵了僵,然后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有他在,我无比心安。
哪怕他没有对我讲过任何一句情爱,更没有为我许下任何一句承诺。
甚至在洞房花烛,连半句甜言蜜语的哄骗都没有。

-8-
我拿了府中管家大权,又将自己的嫁妆全部锁进了深阁。
陪嫁丰厚,十几处田产商铺,另有金银玉器无数,足够我锦衣玉食三辈子。
殷实到嫡姐在家对我表情凶恶:
「真是俗不可耐,眼皮子浅的东西,眼底永远都只有这些死物。」
她清冷如月高高在上。
可我想起林风致对我讲过:
「很多女子清高,不过是想通过这份与旁人不同的姿态,来换取旁人高看一眼。
「真是愚不可及。
「若是哪日咱们俩和离,你能有本事将我林府搬空,让我无米下锅,那才叫让人高看一眼,我指定来一场令大家酣畅淋漓的追妻火葬场。」
他嘴里经常冒出我听不懂的词。
但我舍不得与林风致和离。
我们一起守在林府,是要白头偕老的。
虽ṱŭ̀₉然我这般大权在握,却成为好多女子眼中的可怜人。
她们怜惜我洞房花烛之夜竟然未圆房,夫君又是清冷孤僻的性子,与我也从不亲密。
这份可怜一直延续到陛下设宴,我独自一人端坐于女席,周围传来无数贵妇的窃窃私语:
「听闻姜二小姐嫁入林家,当夜便得了个下马威,连圆房都未曾。」
「可不是,林相端的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外表,可京城谁人不知他为人冷傲,几乎不近女色。林夫人这辈子,怕是有罪受了。」
「岂止岂止,林相那位母亲,更不是好相处的。」
她们脸上俱是惋惜,啧啧叹气。
看向我的眼神,又充斥了几分幸灾乐祸。
嫡姐坐在首位,衣衫华丽端庄大气,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等旁人议论完,她才懒洋洋开口制止:
「我这妹妹婚事坎坷,诸位可莫要再往她心口窝上撒盐了。」
旁人忙打趣称是。
隔着薄如蝉翼的刺绣屏风,我望向不远处的林风致。
他冲着我遥遥举杯。
很快,我进宫带来的丫鬟春桃上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询问:
「夫人,老爷方才托小厮来询问,想置办几款歙砚,不知夫人可否同意开库房?」
我随意摆了摆手:
「回府后支取五百两银子拿给相爷。」
周遭的奚落霎时间寂静无声。
人人脸上的鄙夷变成了震惊。
嫡姐最先狰狞着出声:
「你刚过门,管家权便拿到手了?」
难怪她着急。
嫡姐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陪嫁不多,可处处需要拿银子赏赐下人,她手中的现银很快就捉襟见肘。
至于管家权。
银子就是命脉,太子将命脉牢牢捏在手中,怎么可能会交出来?
她们所不齿的孤傲冷漠的林相,是我最好的归宿。
是老天爷赐予我的珍宝。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旁人教我活面子。
而林风致,要我活里子。
往后余生,我有林风致就足够了。

-9-
宴席有些乏味,都是些看腻了的歌舞。
自知道我拿了管家权后,身旁贵女们再无人嘲笑我,嫡姐也出奇地安静,只是不时恨恨地看向我。
她在气愤又被我压了一头。
我是姨娘所出,而嫡姐生母乃是世家贵女,这十几年来,她一直热衷与我比较。
势要处处压我一头。
我又将百无聊赖的眼神投向席间的歌舞。
领舞的舞姬有些怪异。
虽是肌肤胜雪身段婀娜,可望向主座的陛下时,眼底流露的不是魅惑,而是压抑的恨。
我拧眉盯着这位舞姬,只见她长袖一挥,人缓缓行至陛下面前谢恩。
陛下还未来得及开口赏赐,一道寒光闪过。
舞姬挥舞着匕首冲着陛下喉咙割去。
席间一片惊慌喊叫。
坐在身侧的太子已经被吓傻,反而是一旁的林风致与三皇子扑上去挡在陛下面前。
匕首锋利,轻而易举地划开皮肉。
林风致倒在了距离我十几丈远的地方,飞溅出一道温热鲜血。
我脸上的惊恐化为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风致!」
禁军迅速将舞姬拿下,在不甘心的眼神中,她嘴角缓缓渗出一缕黑色鲜血。
脑袋歪垂在一侧,已经服毒自杀。
三皇子焦急大喊:
「太医呢?快点给林相瞧瞧!」
我已经扑到林风致身前,将他整个人揽在怀中。
匕首划破了他的半条胳膊,幸而没有伤到肺腑。
鲜血染透了大半个身体。
极度失血让他唇色苍白,整个人意识模糊。
他靠在我怀里,轻得如同一片即将飘走的羽毛。
有太医急匆匆拎着药箱上前,伸手就要给林风致把脉。
我头皮炸成了一团ŧű₎。
事到如今,哪怕我从来没有与林风致同床共枕过,也猜测他八成是女儿身。
若是被太医把出什么端倪,林家这等欺君之罪,我与林风致可以去地府当一对鬼鸳鸯了。
太医的手即将搭上林风致的脉。
我伸手一把打掉,尖锐地呵斥了一声:
「不能把脉!」

-10-
太医疑惑:
「林夫人,林相伤势颇重,不把脉如何知晓那匕首上有无浸染毒物。」
眼见周围疑惑的眼神扫来,有冷汗从我额头微微渗出。
不能慌。
我告诉自己。
林风致现在昏迷不醒,他能依仗的,只有我。
我定了定神,摆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眼底含泪。
「夫君他唇色正常,连一丝乌青都没有,眼下重要的是赶紧止血包扎伤口。
「我苦命的夫君啊,我才刚过门不足一月,你若是去了,我可怎么活啊……」
我哭得悲戚。
太医不敢再问什么,而是手忙脚乱地剪开林风致的衣袖,给他包扎伤口。
翻涌的皮肉看得令人心惊胆战。
直到林风致被安排躺进西阁侧殿,人仍未清醒。
他在我面前向来是运筹帷幄,嘴角永远挂着淡淡的笑。
从来没有这般脆弱过。
我半卧在他身边,将脑袋靠在林风致胸前。
胸腔里,有微弱的心跳声传来。
我扫了眼周围,伺候的丫鬟都已经撤下。
我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到林风致胸口,想掀开他的衣襟。
有些事,哪怕铁证摆在我面前,我总想亲自瞧瞧才能信十分。
手碰到雪白的亵衣时,我像是碰到烫红的烙铁,猛然缩回了手。
我在做什么?
林风致是男是女重要吗?
并不重要。
他这辈子,会是我的夫君,会与我相濡以沫,会牵着我的手,在大晋好好活下去。
有这些就够了。
我爱的是他的灵魂。
至于套在灵魂之外的皮囊,红颜易老,最后大家都是一堆枯骨,又何必在意呢。
我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却被他轻轻抓住了手腕。
他醒了,眼底充斥疲惫,却又对我报以微笑:
「太医并没有给我把脉对吗?」
我点点头。
憋了许久的眼泪这才涌出。
「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万一那匕首划过的是你的脖子,这会儿人都凉透了。」
我声音越说越哽咽。
林风致费劲地抬起未受伤的一条胳膊,将我捞进他的怀里,以极小声音在我耳边哄劝:
「没事,我保证会好好活着。
「哪怕我死了,Ṫũ̂⁰也得扳倒太子党羽。」
林家一直站在三皇子这边。
如今二皇子被立为太子,若是来日登基,等待三皇子一党的,除了抄家,就只有流放。
就如同我与嫡姐,各自站在不同的两派。
一生都要争个你死我活。
我窝在林风致怀里,泪眼蒙眬地抬头看向他。
「夫君,京城南郊有个寺庙特别灵验,等咱们出了宫,我去给你求个平安符戴在身上。」
他露出清浅的微笑。
怕他不信,我赶紧搬出证据:
「夫君,我知晓你不信这些事,可我一岁那年,我娘带我出府祈福,路上偶遇位女尼,她特意为我算了一卦。
「我十六岁会有一死劫,为了报答我娘的知遇之恩,那女尼特意给我点了一颗红痣,说能逢凶化吉,有贵人相助。」
我使劲往他怀里窝了窝,露出虎口的红痣:
「瞧,就是这颗。
「她真是厉害,我十六岁遇到了山匪,可不是遇到你相助。」
林风致难得信了三分,惊讶地瞧了眼,然后抬起手:
「同样位置的红痣,我也有一颗呢!」
「夫君,你说,你们是不是天赐的良缘?说不定啊,咱们前世就是夫妻呢!」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想起了大婚大日,在我轿子后面追喊的女尼。
她那苍老的面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一岁时的记忆已经全无,而娘亲又去世多年。
当初为我点下红痣的,会不会就是那位追逐我喜轿的尼姑呢?

-11-
林风致被送回府休养。
太子被陛下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通。
除了监管不力。
还因危险来临之际,太子下意识躲在一旁,而三皇子与林相以身相护。
孰高孰低,当下立判。
太子被禁足,三皇子一党的拥护声空前高涨。
甚至朝中有人呼吁着废太子,立三皇子的声音。
而我此刻已经乘坐马车前往西郊寺庙。
破旧古朴的寺庙中,我虔诚地冲着半阖眼的菩萨一拜,然后捐了许多香火钱,这才询问:
「不知贵寺是否有个年纪十分大的女尼,瞧着有百岁之寿?」
小师傅忙还礼:
「家师已去世大半个月了。」
她去世的日子,恰巧是我成亲那日。
我愣在原处。
小师傅告诉我,她的师父去世那日,正好活了一百岁。
实乃长寿之命。
可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着我。
前路却又满是团雾迷瘴。
我离开前,小师傅又告诉我:
「家师圆寂前,一直念叨着一句话。
「人只会记得前世今生,再多的,便记不得了。」
这句话,我在成亲那日听过。
她追在我轿子后一直喊着这句。
人只会记得前世今生。
再多的便记得不了。
我反反复复念叨了许多遍,仍旧不解其意。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人会在一次次轮回中迷失自己,不记得从何处来,又将前往何处去。
我闷闷不乐地回了府。
林风致早已等在府门前。
他的伤还未好全,脸色苍白得紧。
见到我后,取出一件墨色大氅,一只手为我披好,拉着我进了书房,屏退所有下人。
他神色凝重:
「青衍,你需要有一个男孩傍身。」

-12-
我诧异地看向他。
若我与他都是女子,如何生子?
林风致不慌不忙地解释:
「这偌大的林府,需要有人继承,若是在我穿越前所生活的时代,女子亦可接管。
「可这个时代不行,你唯有膝下有一男孩,才能在这乱世站稳脚跟。
「你是愿意自己生一个亲子,还是从林家旁系抱养一男婴?」
我腾地站起来!
什么叫我生一个亲子?
我与谁生?
我喷火的目光挪向林风致。
难不成,他是男儿身?
林风致坦然一笑:
「你怎么还不信我是个女儿身呢?
「至于你与谁生,到时可以挑个帅些的公子悄悄送进府——」
我厉声打断,吓了林风致一跳:
「夫君,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放荡的人吗?你居然让我与别的男子生子。
「你、你、你……」
我委屈得几乎要落泪。
林风致赶紧将我搂进怀中,试图给我从根源上解释: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意思。
「放荡这个词本就该不存在,你看,男子与女子的区别在于,男子是不允许好男子出现的,他们更喜欢比下限。
「因为好男子多了,就会显得平庸的自己愈发卑劣。
「所以他们在互相吹捧中堕落,相互攀比着谁能睡更多女子,谁能一掷千金败坏家业。」
我呆滞地看向他,连啜泣都忘记了。
「但是女子完全相反,女子往往比谁变得更好。
「谁一天能织更多的布,谁管家管得更井井有条,谁的皮肤更雪白腰身更纤细,甚至还要比谁更守贞,比谁为男子付出得更多。
「这样的结果,就是一个庸俗到极致的男子,都能拥有一个纯洁无瑕名满京都的好妻子。
「男子在堕落中拥有一切,女子在最好中失去所有。
「所以青衍,你不要被世间规矩所束缚。」
我艰难将这些话塞进脑袋里,抬头看向林风致。
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好的人。
他一点点引导着我,走向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我亦想为他做些什么。
我伏在他的膝上。
「夫君,抱养一个孩子吧。」
林风致答应得干脆:
「那好,明日我便去旁系寻一下有没有合适年纪的男婴。
「另外,我会传出自己不育的消息,好打消众人的疑虑。」
我反对:
「不行,就说我受寒不孕。」
林风致皱眉:
「那多不好听?」
「你不育就好听了?」
「无妨,我脸皮够厚,这大晋关于我的流言,也不差这一句。
「夫妻一体,要厚一起厚。」
最终,我们决定抽签。
长短两根,谁抽到长的,那便谁站出来在人前承认自己的问题。
我一把抽到长签。
小小一根竹签握在手中,我激动得手舞足蹈:
「我不孕,哈哈是我不孕。」
林风致撇撇嘴:
「你不孕,你赢了。」

-13-
第二日,林风致不育的消息不胫而走。
他成了京城人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无数人笑话他,身居高位却无法有自己的子嗣,当真是白活一世。
我气势汹汹地找他算账。
明明昨夜抽签,我抽到了长签。
他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
「趁着我受伤,请几个大夫上门医治,然后顺势传出不育的消息最合适不过。」
说罢,一个小小软软的男婴递到我怀里。
「这是林家旁支刚出生月余的孩子,生母是后院一名妾室。
「得知自己孩子可以被你我二人抚养,她高兴坏了,连连磕头,并承诺永不会透露自己是他生母的消息。真是可怜了母亲为子谋划的一颗心啊。」
我伸手接过正在吮吸手指的小婴儿,林风致在一旁拿着拨浪鼓逗弄,往日清冷的眸子沾染几分温情。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孩子是我生的。
是我与林风致爱情的延续。
他站在我身边,身量只比我高了四指。
我微微踮脚,就能亲上他的唇。
鬼使神差,我真的踮脚亲了上去。
柔软又湿漉。
林风致微微愣了愣,然后失笑,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
「占我便宜。」
春桃在一旁羡慕开口:
「夫人与老爷真是天生一对啊。」
春桃是为数不多羡慕我与林风致的人。
外界绝大多数贵女们,看向我的眼神都带着三分怜悯。
我走到绝路的人生,因林风致的到来,焕然一新。
若是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地走下去便好了。
可我知道,安稳只是暂时的。
三皇子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太子的禁足不过短短一月,便又出现在朝堂。
两党之争,终究要你死我活。
冬日冰雪消融之后,初春降临。
陛下已经年迈,但仍是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春蒐。
林风致一身利落的劲装,骑在马上冲着我招呼:
「夫人,等我为你猎只白狐来,春日乍暖还寒,用来做风领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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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沐浴在一片阳光下,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
我看得恍神。
仿佛眼前这幅场景,在Ťŭ⁵漫长的生命中看过许多次了。
百转千回。
一模一样的笑容,一模一样的挥手角度。
我晃了晃脑袋。
肯定是我昨夜睡糊涂了,明明这是林风致第一次在我面前骑马,我怎么会认为瞧见过很多次了呢?
嫡姐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齿:
「哼,一辈子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有什么可得意的?」
我回神看向与我争了十几年的姜玉珠。
她脸上的脂粉压不住疲惫与焦躁。
太子自解了禁足后,往东宫抬了两房良娣。
虽说都是手下拉拢的臣子之女,可东宫如今热闹非凡。
人人为了抢先生下嫡子献媚争宠,后院乌烟瘴气。
而姜玉珠在年关将过之际怀了个孩子,还未看出男女便不小心落了胎。
太子声势浩大地查了许久,然后又轻轻放下。
最终以惩罚了一个小小丫鬟了事。
这场争宠戏码,她失去了孩子,也落下个迎风流泪的毛病。
我懒得与她争辩。
钰儿已经到了学坐的月龄,每日咿咿呀呀地摇着拨浪鼓。
而林风致在之前的那场刺杀中,左手手腕受寒便会隐隐作痛。
我想给钰儿做些漂亮的拨浪鼓,还想给夫君缝制一副厚实的护腕。
我想了好多好多。
嘴角边露出惬意的笑。
姜玉珠看着我唇边的笑,愈发气愤地绞了绞手中帕子。
转眼间眉眼又松弛下来,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不过是手下败将,好好珍惜眼前的平静吧。」
稳坐高台之上的陛下咳嗽了好一阵,挥挥手示意身旁内监开始。
他老了。
但人越老,便越警惕地抓紧手中权力不放。
林风致勒紧缰绳,冲我挥了挥手,转身没入山林深处。
春蒐所带来的禁军并不多。
太子借口身体不适,并未骑马狩猎。
一群人浩浩荡荡消失在林子深处后,他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并无几分恭敬,冲着陛下欠身拜了拜:
「父皇,儿臣听闻您近些日子咳疾不断,太医嘱咐静养为宜,所以斗胆肯恳请父皇早些回宫歇息。
「这春蒐,还是由儿臣来主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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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极其大不敬,就差将逼宫写在脸上了。
陛下听闻后大怒,狠狠咳了一阵,这才抖着手指着太子无所畏惧的脸:
「大胆,朕还安在,你身为太子,竟然敢公然争权夺利,你难道不怕朕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吗?」
太子挺直了脊背,冷笑一声:
「父皇如今年迈,废不废太子,你以为你说了算吗?」
说罢,他拍了拍手。
无数禁军一拥而上,陛下出行所带的侍卫尽数被制服。
看台上传来贵女们惊恐的叫声。
我捏了捏袖中匕首,想起今日出行前林风致对我说过:
「青衍,今日这事本该瞒着你的,但你我夫妻一体,我不愿你什么都不知。
「太子私下已密谋逼宫,明日春蒐便是最好时机,届时我与三皇子会借着狩猎的名义入山林深处。那里有我们私藏的兵将。
「你莫怕,我与三皇子会很快来救你们的。」
我本该被困在后宅,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度完一生。
可林风致什么都会告诉我。
他将我当成了一同作战的盟友。
他说得认真,我记得清楚。
陛下被气得几近昏厥,随行大臣一半归属于太子麾下,另一半惶惶不安。
风声鹤唳中,唯有我父亲喜不自禁。
太子成功登基后,他就是当仁不让的国丈大人。
自诩清流的太傅身份叠加一层,新皇都要给三分薄面。
朝中再无人能越过他。
时隔几月,我终于再次在姜玉珠脸上看到扬眉吐气的神色,一如我被劫匪掳走退婚那日。
她像一只打了胜仗的骄傲孔雀,居高临下来到我面前,有几个强壮的嬷嬷压着我跪倒。
她勾起我的下巴:
「姜青衍,你仗着比我多几分姿色,旁人在看向你ṭŭ̀ₑ我时,眼神总是在你身上多停留三分。
「今日,我就刮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去狐媚别人。」

-16-
我与她本就三四分相似,相差无几的年纪,若是站在一起,远远看像是一对双生并蒂花。
根本分不出谁开得更艳。
不过是小时候旁人打趣我们相貌的一句话,成为扎在她心中多年的一根刺。
风致说得真对,女子总是在比谁更好。
眼下姜玉珠就铆足了劲,非要跟我比谁更美。
从未听闻京城哪家弟兄俩,为了谁更玉树临风些而掐架嫉恨。
我倒是宁可姜玉珠与我比谁睡的小郎君更多。
她长长的指甲刮过我的脸,留下一缕冰凉。
我全身蓄势而发。
若是她再敢动一下,我便拔出匕首刺入她的胸膛。
我不能落在她的手里,成为对付林风致的一颗棋子。
有羽箭破空声飞驰而来。
箭头劈空射入姜玉珠发髻中,引来她凄厉的尖叫,与周围嬷嬷们乱成一团。
不远处,林风致手中拿着一张饱满的弓,微微垂下手,将脸上担忧收敛,转而对着我一笑。
这么紧迫的救驾,他的马上居然还挂着一只断气的白狐。
他竟然有闲情逸致,真给我猎了一只白狐。
三皇子带领禁军从山林里鱼贯而出,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团团包围,嘴里大嚷: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藏在山林里?
「我不会输,我不会输的!」
三皇子懒得看他一眼,而是快速翻身下马跪在陛下面前:
「儿臣听闻太子殿下有异心,这才于昨夜调动禁军守在后山处,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禀告父皇,请父皇降罪。」
陛下哪里有精力去治三皇子的罪?
他指着太子,用最后的力气大喊:
「给我拿下这个逆子,朕要将他永生圈禁!」
他喊得嘶哑。
却只是圈禁。
连太子之位都未曾开口剥夺。
三皇子眸子闪了闪。
太子咬牙切齿,不甘心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趁众人不防,他竟拔出匕首往陛下方向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立于陛下身侧的林风致扑上挡在身前。
匕首没有收力。
径直没入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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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有的尖叫都被憋在了喉咙里。
方才他还浅笑晏晏地将白狐递到我手里。
我伸手接下时,还蹭过他温热的手。
我的心脏一阵阵抽疼,最终化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冲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大口大口鲜血从他嘴里涌出。
他想抬手去捂住我的双眼,可手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
陛下被这一幕吓傻了,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
「逆子,你竟然敢谋杀朕,还误杀了林相,来人,给我将太子收监,明日处斩!」
这句话落地后,本就是强弩之末的陛下轰然倒下,留下一片片惊呼。
林风致的体温流逝得极快。
与上次受伤不同,这一次,匕首插入心脏,再无生还可能。
我的心口似乎也多了把匕首,搅得心脏生疼,疼得我说不出话。
眼泪一颗颗砸到他的脸上。
林风致又是艰难冲着我扯出一个微笑。
他嘴唇在一片血污中蠕动,我凑上前,听到他极小声地呢喃:
「别哭……日后,你好好抚养钰儿,林家,都是你的……我死后,你一定能得个诰命夫人……」
我的心脏好疼。
疼得想伸进胸腔将它一把捏碎。
我的声音破碎沙哑不堪。
「风致,我不要白狐,我也不要诰命夫人,我只要你。」
我抱得愈发紧,他喷涌的鲜血沾染了我半身。
「你不能丢下我还有钰儿,婆母还在府中等你回去,你不要丢下我离开。
「明明今日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变成这样……」
林风致已经没有了笑的力气。
他用仅剩的力气最后攥了攥我的手。
然后一歪头,没了声息。
明明我的好日子刚刚开始。
明明钰儿再有两个月就能学会喊爹爹与娘。
林风致却死了。
死在我的怀中。
再无人知晓她的女儿身。
她在我的生命中惊鸿一瞥,又像一颗流星极速逝去。
我抱着她许久,久到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久到有人在与我争抢林风致的尸体,我像个疯子似的死死抱着不撒手。
一直到天色渐黑,精疲力竭彻底昏迷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林风致还是脸上那副永远温润的笑意。
她拿着梳子,对着铜镜梳理长长的秀发。
见我醒来,回头嫣然一笑,问我:
「我变成这样,你还喜欢吗?」

-18-
我泪如雨下,狠狠点了点头。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是林风致,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我永生永世只喜欢你一个。」
我伸手想触碰她,却只得到一碰便碎的满目疮痍。
冷汗湿透,我尖叫着清醒。
婆母抱着钰儿,已经哭红了双目。
她再不是初见我时的跋扈嚣张,而是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岁,头上甚至生出许多白发。
她声音嘶哑:
「风致从出生到今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小时候日日受我的打骂,我恨她是个女儿身,没有她的兄长争气,生下来就是个能顶立门户的男儿。
「如今……如今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些,风致却……」
婆母哭得泣不成声,钰儿感受到恐惧,手中的拨浪鼓一丢,也咧开嘴号啕大哭。
我心脏麻木,曾经的鲜活在林风致死去的那一刻,全部枯萎。
摸了摸心口窝,那里像是有匕首插入的余痛。
我眼里竟然流不出一滴泪,起身下床,往府外走去。
婆母着急大喊:
「青衍,你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
翻身上马,发髻散乱,径直去了三皇子府。
太子已死,陛下重病卧床。
他所有的障碍都没了。
他是最大赢家。
三皇子见到我后,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原来是林夫人啊,林相去世,孤深感痛心,还望林夫人节哀。
「林相乃是为陛下而死,册封麟儿的旨意与林夫人的诰命,很快就会送往林府。」
我恨得咬牙切齿。
我恨不得生食三皇子的血肉。
「是你,是你推风致挡刀的,我看得真真切切!」

-19-
三皇子又是畅快地笑:
「啧啧,林夫人,林相不过是个女子,你何必死咬不放呢!
「现在林家还不是捏在你手里,再有诰命傍身,你这一生,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再说,」他凑近了我,「太子若是成功杀了父皇,若是铁血手腕镇压下去,我不一定有登上皇位的胜算。」
「可若是太子杀不掉父皇,父皇只有我与太子两个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万一只是圈禁,总归是留了个祸患。」
我明白他的意思。
牺牲林风致,这样一条命惨死在陛下面前,陛下看到林相的惨状,便会想到匕首若是插入自己的身体的模样。
太子定是活不了了。
三皇子拍了拍手:
「林相是女儿身,迟早要暴露拖累死相府。
「她的死,为孤铺平登基之路,你们的孩子就是下一任宰相,你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你的婆母也能颐养天年。」
真好。
死一个林风致,所有人都能趴在她身上吸食一口鲜血。
我疯了似的冲上前,死死咬住三皇子的手指。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残缺者无法登上皇位。
我要拖他下水给风致报仇。
殿中侍卫已经全被屏退,三皇子气急败坏,狠狠扇了我一耳光,捂着鲜血淋漓的手指:
「泼妇,跟林风致一样,都是泼妇!」
我被这个耳光扇得晕头转向。
又随手举起案几上搁置的花瓶,冲着三皇子脑袋砸去。
鲜血顺着他的头顶缓缓流下。
三皇子癫狂大叫:
「快来人请太医!
「姜青衍,你信不信孤屠了你们林家。」
我被冲进来的侍卫摁倒,脸上俱是疯癫:
「好啊,你屠,我倒要看看,你屠了为陛下牺牲的林家,还能不能登上皇位!
「顺便连姜家也屠了吧,都屠干净,一个也别留!」
三皇子捂着剧痛的脑袋,跳脚怒骂:
「把这个疯妇给我丢回林家,太医呢?快点让他滚过来!」

-20-
林风致的下葬定在七日后。
她躺在冰冷的冰棺里,脸上覆盖了一层白霜。
长长的羽睫上,也坠满雪白。
这般安静的睡颜下,我这才发现,她真的是女儿相。
鼻梁高挺,嘴唇微翘。
只是上面覆盖着一层乌青,昭示着人没有了气息。
婆母哭得死去活来,已经昏厥了好几次。
来吊唁的人许多,人人脸上挂着泪珠,或真或假地感慨林相英年早逝。
一片啜泣中,只有我眼眶干涩没有流泪。
在那日从三皇子府归来时,我碰到了即将被流放的姜玉珠。
她见了我,冲上来想对我撕咬:
「凭什么你命这么好,凭什么你能拿到一品诰命夫人,而我只能被流放千里。
「我不服气,我不服气,我是嫡出,凭什么会输给你!」
我爹押错了宝,已经被三皇子厌弃。
为了能守住太傅的位子,他放弃了长姐。
将所有希望都投在我身上。
长姐被拉走时,还在一声声咒骂。
她说我命好。
我不是命好,我是有了林风致,才有了今天,否则我还是姜府后院一个不受宠的小小庶女呢。
我有了诰命,有了儿子傍身,有了侯府的一切。
可是我好想林风致。
想得要发疯了。
我爱她。
周围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林夫人怎么不哭呢?」
「咳,林相对林夫人并不好,她自然是不会哭了。」
「也对,林相为人清冷,林夫人生生熬了这么久,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对我不好吗?
我看向冰棺里的林风致。
她是世间最好的人。
她给了我新生,给了我另一种绚烂活着的方式。
我想找她。
我想去有她的世界。

-21-
这个念头一出,我浑身血液喧嚣。
我要去找林风致。
人是有前世今生的。
我要去找她的来世。
林风致曾对我提过,她是出车祸死亡然后来到这个世界。
那我死了,会不会与她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我眼底浮现出奇异的光。
我转身拉着婆母的手,兴奋地比画:
「娘,我知道怎么去找风致了,我一定能找到她。」
婆母先是愣怔了一瞬,继而在满脸泪水中惊恐颤抖:
「青衍,你不要吓唬娘,风致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无风致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咱们相府,还指望你来支撑门楣呢。」
我已经满心雀跃,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有找到林风致的办法。
人记得前世今生。
等我去了下一世,我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可以与风致再重逢。
我缓缓起身。
婆母惊恐越甚:
「青衍,你……你怎么了,娘喊个大夫来瞧瞧吧。」
我摇摇头,对着她郑重一拜。
「娘,我很快就能找到风致,你好好照顾钰儿。」
说完,我狠狠一头撞到了冰棺上。
温热的鲜血四溅开来。
人群的哭泣变成惊呼。
我听到婆母撕心裂肺的叫喊,含笑缓缓闭上了眼。
下一世。
我一定可以找到林风致。

-22-
再次睁眼,我全身被困在了一处小小的地方,伴随着用力,有刺眼的灯光在我眼前直射。
我一张嘴,变成了哇哇大哭。
机械的女声响起:
「六斤三两,母女平安,去喊产妇家属。」
我费劲地睁开眼。
我变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婴孩,刚刚从一女子腹中生出。
她欣慰地抱着我,母爱浓浓。
我心底激动。
这个世界,会不会就是风致所说的异世?
我真的来到她的世界了。
且带着前世记忆。
我一天天长大,且有了自己的名字:
囡囡。
其实我想将自己名字改成青衍的,奈何年纪太小无法讲话。
总归我记得林风致的名字便好。
日子在波澜不惊中一天天流逝。
我表现出的早熟与稳重让父母欣喜不已。
可我找不到林风致。
我身边所有人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在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若是风致也改了名字,那我一定是找不到的。
我在网上发了一则寻人帖子,内里只简单写了一句:
【林风致,姜青衍,若是有缘者,请联系我。】
我迟迟等不到林风致。
不明所以的人在下面留言,询问我这是谁的名字。
没人认识这两个名字。
我甚至疯魔到辨认身边人的行为举止,来推测她是不是没有前世记忆的林风致。
在我十八岁那年,父母拿着一摞大学专业资料,询问我:
「囡囡,你喜欢什么专业?」
我随意翻了翻,眼神停留在「法律」二字上。
记忆里,林风致曾提过,她前世学的是法律,那会儿我认为她是唬我的,没想到,她说的是事实。
我坚定地指着这两个字:
「爸妈,我要学法律。」

-23-
我要像风致那样,当一个厉害的人。
按部就班地大学毕业后,我成了一名天南海北到处飞的律师。
冷静自持,活出了林风致的几分影子。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
而发出的无数帖子下,仍旧没有人站出来认领这两个名字。
我身边认识的所有人,也没有一个举止行为像林风致。
无数个午夜梦回,我将写满林风致名字的字条搂在怀中。
就像她睡在我身边一般。
这样一个我深爱入骨的人,我们竟然只同床同枕过一次。
那是在有了钰儿之后,我与林风致许多事亲力亲为。
有一晚钰儿积食闹腾了半宿才睡下。
我与林风致疲倦到极点,连外衣都没脱,沾床就困倦地闭上双眼。
次日醒来之时,我发现自己被林风致搂在怀中,她纤长的睫羽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未曾发出任何动静,而是睁眼一直盯着她瞧。
那一刻,我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好让我在这难得的幸福里永远停留。
有清脆的女声打断我的思绪:
「陈姐,咱们约好了与当事人见面,需要我一起陪同吗?」
我揉了揉额头。
这是我接手的一个离婚案件,女方在家全职多年,即将被扫地出门,所以她辗转找到了我,想让我为她打官司争取家产。
身旁助理打趣道:
「陈姐,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啊,我瞧你一个人总是莫名其妙地愣神呢。」
是啊,我有喜欢的人。
小助理叽叽喳喳: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脑中浮现出林风致的脸:
「她呀,是个很冷静很睿智,却又良善温柔的人。」
小助理扑哧一笑:
「这不是说陈姐你吗?
「陈姐在我心中,就是最最冷静睿智和善良温柔的人。」
我难得笑出声。
或许,在不经意间,我活成了林风致的模样。
我起身抓起车钥匙:「行了,我先走了。」
车子稳当当开出。
那位女客户距离我二百多公里。
我的车子在高速上飞驰而过。
车窗外是急速后退的护栏。
林风致是车祸身亡。
在这个异世,车祸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至少在我成长的岁月中,亲眼见证过无数起车祸。
车里音乐舒缓,前世今生庞大的记忆里,我猛然想起一件事。
浑身一颤,掌心浮出冷汗。
钰儿积食那晚,我在睡下时,曾迷迷糊糊问了一句:
「夫君,你在原世界叫什么名字啊?」
她打了个哈欠,然后伸手覆上我的身,一边哄着我睡觉,一边声音模糊不清道:
「陈囡囡。」
砰——
我手中的方向盘发生偏移,直直撞上对向车道的货车。
一片剧烈爆炸声中,我最后想起城郊女尼小弟子的一句话:
「施主,人若是活到了第三世,那关于第一世的事,都会从记忆中抹掉。
「人,只会记得前世今生。」

-24-
我胎穿了,从一个律师变成了穿越女。
还是一个没有系统的穿越女。
躺在偏院逼仄的寝室里,我连哭都懒得哭。
我在路上开车开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手中方向盘偏移,竟然撞到货车上。
那会儿我在走神些什么呢?
我想了好久都记不得了。
还有,我记得自己每年都会发帖,但内容是什么,也记不清。
算了,不想了。
多年律师的冷静让我冷眼扫了扫旁边的女子。
看不清,视力模糊。
但是我能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咒骂:
「凭什么我生了个赔钱货,我不服,我不服!
「大夫人家世好就算了,肚子还争气,第一胎就生下长子。
「我不过是个歌姬,等相爷新鲜劲儿过去了,怕是要被遗忘在后院,日日孤苦度日。」
接生嬷嬷应该是她熟识的人。
只听她压低了声音对此人道:
「婶娘,这是我所有家当,有五百两银子,够你离开京城好好活着了。
「帮我一把,就说我生的是个男娃,往后的事,不需要你管。」
她疯,那位婶娘也疯。
我从女儿身变成了男子。
她的日子好过不少。
可她的疯劲像是刻在骨子里。
日日让我在院中晒太阳,说肤色黑些更像男儿。
还要我每日晨起锻炼,说强壮些才不娘里娘气。
但她的疯远没有结束。
她说,女儿娇弱,总是爱哭,要给我从根上改掉这个毛病。
我穿来时已经 27 岁了,除了当婴儿时饿极了应景地号几嗓子,提醒旁人我饿了。
其他时间从未哭过。
可我娘不满意。
她狰狞着拿鞭子抽得我遍体鳞伤,留下难以祛除的疤痕。
然后又丢掉鞭子搂着我哭:
「风致,娘对不起你,可娘实在没有办法了。娘这辈子大约只有你一个孩子,若是你被人发现是女儿身,咱们就全完了。」
干脆全完了吧。
我一边给自己伤口上药,一边心里想。
穿越的日子与书中写的完全不同。
我与娘被困在相府里,几乎终日无法踏出。
大夫人看向我时满脸厌恶,只是在看向我兄长时,才多了几分和善。
也亏得府中人对我不甚在意,这才让我身份艰难隐瞒下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二岁第一次来了癸水。

-25-
我娘将我丢进了冰桶中。
那刺骨的凉激得我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冷。
我娘面目狰狞:
「只要泡一夜,彻底伤了身子,就能永不来癸水了。
「风致,你忍一忍,只要一夜就好。」
我知道我娘的不易。
相府日子太难了。
哪怕我拿出些现代知识,想在这个时代混出个名堂,都难如登天。
从我在学堂作了手好诗句后,得到的不是众人的夸赞,而是他们脸上的神色复杂,以及我兄长那防备的眼神。
我失去了去学堂的权利。
我娘被大夫人罚跪了一日,被抬回来时,膝盖几乎废了。
她再次癫狂,拉着我的手:
「风致,你等着,娘当歌姬时就憋着一口气要拔头筹。
「哪怕当了妾,娘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我儿文曲星下凡会作好诗,他们嫉妒我们母子,所以才下手,别怕,娘有法子对付他们。」
我没想到。
我娘嘴里的有手段,说的都是真的。

-26-
她在当歌姬时,见多了底层的蝇营狗苟。
她把目光投到了大公子身上。
林家大公子在府中养了一匹小马驹,平日得了空就去西山骑马。
我娘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些药粉,抹在了小马的身上。
大公子如往常一般骑马去西山骑行时,那马突然发了狂,将人甩下身后,先是狠狠踩踏胸口,然后又跑到断崖处纵身一跃。
大公子当场没了性命。
大夫人与相爷哭得死去活来,对外宣称大公子染急病身亡。
我娘竟然还有后招。
同样的法子她用了两次,让相爷与大夫人因惊马命丧西山。
自此,相府成了我的囊中物。
那一年,我十四岁,身量比我娘高出了半头。
我曾想,我这一生,大抵要守护好女儿身的秘密,然后孤独到老。
可我没想到,我救了个人,还娶了妻。
我记得她跪在祠堂咬牙忍泪的模样。
不过是与山匪待了一个时辰,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姜家就非要杀了她。
鬼使神差地,我张了嘴:
「要不,你嫁给我这个穿越女吧。」

-27-
在这句话说出后,我一阵恍惚。
仿佛在漫长的轮回中,这句话我脱口而出无数遍。
这样的场景也经历过相同的千万次。
我稀里糊涂娶了妻。
她迷迷糊糊嫁了人。
洞房花烛是我癸水来的日子。
自从十二岁那年泡过冰桶后,我的癸水再也没来过,但是每月会准时腹痛。
痛得我额头青筋暴起。
我想躲回自己的卧房好好忍一晚,可我怕她会受到旁人嘲笑。
洞房夜,新郎离去,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对新娘子最大的侮辱。
我抱着被褥想打个地铺,可实在太疼了。
我顺势窝在了长榻上,竭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与她闲聊。
她很聪明,我甚至从她身上看到自己几分影子。
明明是这个时代的女子,稍微一点拨,就知道怎么对付婆母,怎么在侯府立足。
可我时常望着天空发呆。
我在想,太子与三皇子的夺嫡纷争,林家该如何置身事外?
我父亲早已站在三皇子党,留给了我一堆烂摊子。
前世今生,我已活了四十六年。
人生繁华落幕,我总觉到了尽头。
歌舞宴三皇子安排了刺客,想让陛下治理太子玩忽职守之罪。
他笑得狡诈:
「做戏做全套,不如林相上前为陛下挡一挡,也好让众人信服。」
受伤的总是我。
没办法,林家上下,再加旁支,足足有三百多口人。
性命全系于我一人之身。
文官手中无兵将,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我一边暗骂父亲留下的破烂事,一边勇敢地冲上前用胳膊挡住了匕首。
力度大了些。
尖锐的刺痛,像极了早些年娘亲往我身上抽的鞭子。
我看到姜青衍哭成了泪人,想告诉她我没事。
失血的眩晕袭来。
我怕极了,怕太医把脉瞧出端倪。
幸好,我的妻没有让我失望,她竟然瞒过了太医。
可我记得昏迷前三皇子幽深的眸。
他怕是发现了什么。
青衍去了西郊祈福,三皇子踏入林家,屏退所有人后,笑吟吟在我耳边喊了句:
「林姑娘。」

-28-
我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是何时发现的?
安静的正厅里,我惨白着一张脸跪在中央,后背被冷汗濡湿。
他把玩着我束好的头发,脸上永远是一副笑颜。
「林姑娘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做这种蒙蔽圣上之事。
「不过,我倒是欣赏你的胆识。
「所以,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做个交易的。」
我知道。
我活不了了。
这场争斗,会以世人口中林相的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拿命来换二皇子的命。
相当划算的买卖。
换一个低位的臣子来都不行。
那日,我跪了许久。
我想,我死后,青衍会得一品诰命夫人,我娘也会善终,林家所有人都会安安稳稳过下去。
只要我死。
大家都能活。
眼下只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林家。
青衍祈福归来当晚,我试图让她理解生子的重要性。
「青衍,这个时代既然束缚女子,那你的出路,就是利用肚子,生一个林家继承人,然后蚕食林家的一切,将林家彻底握在手中ṭúₑ。
「这世间只能男儿出入朝堂为官为相,瓜分天下资源。
「那你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为官为相的男子里,有一个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
可她不愿生,非要抱养。
罢了罢了,这时代生子有风险,就抱养一个吧。
她这样年轻,我着实怕她在生育之时出事。

-29-
春蒐日,我的死期。
我答应给青衍猎一只白狐。
哪怕入林调动兵马,我也顺势一箭钉入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中。
三皇子皱了皱眉:
「林相,你还真当自己是来狩猎的吗?」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白狐交到青衍手中,她眉目间满是雀跃。
我最后多看了一眼。
娇俏的二八少女,真是明媚。
这般好颜色,日后怕是看不到了。
太子最后关头果然慌不择路,拔出一把匕首就往陛下身上刺去。
三皇子推了我一把,匕首正中心脏。
真痛。
这是我穿越来短短十九年时间里,最极致的疼痛。
疼到人呼吸都无法。
青衍在哭。
我想给她擦一把泪,都没有力气抬手。ƭŭ̀²
我还想告诉她:
「别哭,你很快就是一品诰命夫人了,你前途一片锦绣,未来无限荣光。」
我为护陛下而死,会保佑林家百年屹立不倒。
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
她不要惦记我。
意识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青衍几乎看不清。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我在想。
我的下一世,会变成什么呢?

-30-
我猛然惊醒,有人在我耳边喊:
「二当家的,寨子里没粮了,咱们是不是要下山抢粮啊?」
我抹了把脸。
心脏余痛还在,我却换了副身体。
聒噪声还在耳边:
「二当家,你怎么了?咱们得下山抢粮了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居然穿成了山匪。
我仔细回忆上一世。
我是林府姨娘所出,自小女扮男装,一直到死亡,世人都不知林相乃是女儿身。
只是奇怪,我给我的妻讲了许多道理。
怎么现在一句也回忆不起。
我不动声色地摸了把胸口。
果然,又是女扮男装。
身旁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拉我往山下走去。
经过一片密林之时,我听到有人小声交谈:
「太子爷说了,一会儿将姜家二小姐的马车拦下,就地斩杀,务必不留痕迹。」
姜家二小姐?
我猛地一惊。
我死得壮烈,活得又及时。
飞身上马,我挥舞鞭子快速往山下骑去。
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有杀手已经靠近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我拎着一群土匪将人打跑,然后见到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人。
十六岁的姜青衍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31-
她被吓得面如土色,手中握着一根银簪子,横在自己脖颈上,恐惧得连话都不敢说。
三当家伸出脑袋:
「二当家的,现在不劫粮改劫色了?
「色固然重要,但是咱们寨子都断粮一天了,弟兄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如今就是个仙女下凡,也不如白面馒头管饱啊。」
我捣了他一胳膊,然后起身让开路。
「姜小姐,你随我上山吧。」
山下,太子派来的杀手还在。
她下山,死路一条。
按照前世的记忆,应当是另一个我很快就会来救她。
青衍哭出了声。
我不敢看她。
下山前我照过铜镜。
稀烂的镜子印出我的脸,黝黑一片,就算我那位疯癫的娘来了,怕是也无法认出我。
我不知为何借用了这具身体,恐怕冥冥之中有人指引着我来救青衍。
我在这里,太子派来的杀手就不敢再冒险行事。
见青衍一个劲儿地往马车里躲,我叹了口气。
翻身下马,蹲在路边等候。
我在等我自己,这感觉真是奇妙。
只是,前世的我来得有这么晚吗?
足足一个时辰,其间三当家鬼哭狼嚎了几十次要吃馒头,甚至要对青衍动手动脚,被我拔剑相对后,才等到经过的林风致。
他英雄救美,将姜二小姐从山匪手中「救出」。
接下来,他们很快就会成亲。
我好像陷入了一场轮回。
一场无穷无尽的轮回。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
不想了,因为剿匪的京兆尹领兵上山了。
我从这具身体中翻出过去二十年的记忆,这群土匪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至于原主的女儿身。
很简单,她的父亲就是山寨最大的大当家。
这是我活得最短暂的一世。
仅仅一天,便死在官府的刀剑下。
我在闭眼倒下时,对我自己说:
我是林风致。
但人只会记得前世今生。
这是我最后一次,记得自己是林风致了。

-32-
我死亡后,再次出生,被丢到了一处尼姑庵。
有好心的小师傅将我收留。
寺庙里的师傅看着我直摇头:
「这女娃身上,执念颇深,须好好静心诵经,才能化解执念。」
我哭得大声。
我觉得她说错了。
我前世是个土匪头子,所以老天爷今生罚我来当尼姑了。
可我有些疑惑,我安静文雅的性子,与记忆中到处烧杀抢掠十分不相符。
我试图回忆再往前一世的事,却只得到一片空白。
上辈子当土匪,这辈子当尼姑。
老天爷在惩罚我。
如今是大晋朝刚建立不久,重活一世,我竟比前世早出生了八十多年。
我安安稳稳在尼姑庵住了下来。
日日诵经,心如止水。
许是经书读得多了,我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我竟然有一头乌发,端坐在铜镜前。
身后有一哭肿了眼睛的姑娘。
我回眸问她:
「我变成这样,你还喜欢吗?」
她哭着上气不接下去,双眼糊满眼泪,挣扎着扑上来: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是林风致,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我永生永世只喜欢你一个。」
可她触碰我的一瞬间,梦境破碎。
我惊醒,后背洇出一身冷汗。
师父说,经书读多了,会看到前世今生以外的东西。
那是我的前前世吗?
我无从知晓。
但我记住了一个名字。
林风致。

-33-
我活了好久好久,久到脸上皱纹丛生。
久到寺庙被暴雨冲刷坍塌。
我身为主持,看着塌了一半的寺庙唉声叹气。
没办法,上辈子打家劫舍,这辈子居无定所。
我打算下山去寻些募捐。
师父还在时,她告诉我:
「静安,你此生不能离开寺庙半步,一定要听为师的话。」
我听了,八十多年没出过寺庙。
可师父没告诉我,寺庙塌了怎么办。
她老人家倒是躺进棺材里不问世事。
寺庙再怎么塌,也不妨碍她睡着的那处小小坟头。
可我们活着的人还得艰苦谋生。
我向小弟子们告别,信誓旦旦此次下山定能讨到些募捐。
小弟子们不同意:
「师父,您年纪都这么大了,独自下山很危险。」
我不悦:
「你们懂什么,我这样可怜兮兮的老人家才能筹到募捐,你们谁都别跟着。」
我拄着拐杖下了山。
常年在寺庙诵经书与劳作,我的身体还算好。
只是,我每走一段路都要休息会儿,然后拿出干粮和清水果腹。
刚到山下,正坐在路边拿出一块馒头,有辆马车停在我身边。
我疑惑抬头,只见一位官家妇人怀抱一女娃下了马车。
妇人眉眼温和,特意给我拿来包糕点:
「我与女儿特意进山拜佛,路遇到大师乃是缘分,大师若不嫌弃,这糕点便请收下吧。」
我赶紧起身行了一礼。
然后告诉她们:
「别进山了,昨夜暴雨冲塌了寺庙,这会儿正一片狼藉,贫尼正打算下山化些募捐修缮。」
那妇人一听,赶紧掏出一包银子递给我,愁容满面道:
「修葺寺庙乃是善事,这些银子大师务必收下。此次进山,是为了我这小女儿而来。
「我女儿经常被噩梦惊扰,醒来啼哭不已,所以想劳烦大师给瞧瞧,她究竟是怎么了。」
我看向她怀中的女娃。
那女娃约莫一岁,粉雕玉琢,漂亮得很。
此刻,她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看着我。
我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捏指掐算她的命格。
执念缠身。
执念太重太重,重到我也无能为力。
除此之外,她乃短命之相。
为了这兜募捐,我使出了看家本领,看了眼她的死亡之相。
她死在刀下,尸体被抛入断崖。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分离的尸首和飞溅的鲜血。
心口有些痛,我据实相告。
「夫人,您女儿的寿元,只有短短十六载。」

-34-
那妇人惊恐地跪倒在地:
「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女儿,哪怕,哪怕拿我的寿元去弥补也行。我女儿要是死了,我这为娘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赶紧扶起她。
「莫慌,这样,我微微改动小姐的命格,在她十六岁死劫到来之际,会有惊无险逢凶化吉。」
「能活下来?」
「能!」
我掏出怀中朱砂,浸染了自己鲜血后,在她虎口点了一颗痣。
与我虎口处那颗一般无二。
「夫人,小姐有了这颗痣,命格已改,定会有贵人从天而降相助,逢凶化吉。」
那妇人抱着孩子千恩万谢,临别前,她抓着女娃的手:
「青衍,咱们先回府去了,若是有缘,再与大师相聚辩经。」
我拿着募捐,兴高采烈地回了寺庙。
当夜,我梦到了我师父。
她对着我大骂:
「静安,我不是同你讲过,不要下山吗?」
我据理力争:
「不下山寺庙怎么办?寺里这么多人,难道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吗?
「师父啊,弟子也八十多岁的人了,您就消停几日吧。等过些时日,弟子就去棺材里陪您,记得给我挪个空出来。」
我师父被气跑了。
倒塌的寺庙被重新修建。
可我再也没等来那位妇人进山礼佛。
后宅多有不便,能出来一次实属不易,她应该是被事绊住脚了。

-35-
我这一世的寿命真是长。
难道是为了弥补上一世的短命?
我一直活到了百岁之寿。
满一百岁那日一早,小弟子喜气洋洋喊我起床:
「师父,今日可是您的百岁之寿,咱们要好好庆贺下。
「听闻,百岁之寿可窥见天机,能看到除前世今生之外的更多世。
「师父,您——师父?」
见我没有回答,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几眼。
我读了近百年的经书。
我懂算命,会卜卦。
却从来算不透自己的命格。
窗外有阳光洒落。
落在人脸上,镀了一层金光。
我衰败的大脑里,突然想起了好多零零散散的前世。
光怪陆离。
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晃过。
「要不,你嫁给我这个穿越女吧。」
「记得向你爹多抠些嫁妆, 能抠多少抠多少。」
「哪怕你是女儿身,我已与你拜堂。你去哪, 我就去哪!」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是林风致,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我永生永世只喜欢你一个。」
「人只会记得前世今生,再多的,便记不得了。」
一片刺目的阳光中,我仿佛看到有个轻盈的身影扑进我怀里, 对我喊着「风致」。
她喊我风致。
我是林风致。

-36-
小弟子被吓了一跳,她着急大喊:
「师父,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不要想了。
「祖师爷说过, 若是强行记起多世记忆,会遭天谴的。」
天谴。
会在下一世,什么都不记得了。
多世记忆纷沓而来,乱成一团。
搅和得我大脑尖锐疼痛。
可我顾不得那么多。
我起身下床,拄着拐棍艰难地往外挪动。
我真的好老好老。
老到走几步都喘得难受。
小弟子见我坚持, 只得用轿子将我抬下了山。
今日京城同时办了两件喜事。
太子迎娶姜家长女,林家迎娶姜家次女。
我看到了林风致。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嘴角挂着笑, 在接受众人的恭贺。
身后轿中端坐的,是姜青衍。
我疯了般冲着她的轿子大喊:
「青衍,你要记得, 你就是林风致。
「人只会记得前世今生,再多的, 永远记不得了。
「不要找他, 千万不要找他!」
不要被执念牵绊, 不要再去找他了。
轿子离我远去, 锣鼓喧天。
我喉咙腥甜, 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妄图改变命运的天谴反噬。
我陷入了昏迷。
小弟子们手忙脚乱将我抬回寺庙。
我知道,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我在哭, 哭了又笑。
我已经猜到。
我下一世的身份。
而下一世的我,因为说出了往生之事, 将不会有前生记忆。
这是终点,亦是开端。
我将永远都不会记得我要找的人。
我也永远都追不上我要找的人。
我深陷在这场轮回中, 无法挣脱。
我是林风致。
而我要找的人, 亦是林风致。

-37-
再次睁眼后, 我变成了一个粉嫩的小女娃。
我发出正常婴儿的啼哭声。
清清脆脆, 干干净净。
有温柔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爹为你赐名青衍, 真是个好名字。
「娘有了你呀,在这姜府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我牙牙学语, 一天天长大。
又出落地越来越水灵。
一直平安活到了十六岁。
在我十六岁这一年, 我的人生遇到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太子退婚,将迎娶我的嫡姐。
我的爹娘将毒酒与白绫摆在我面前, 让我选一样。
第二件,是有人突兀强硬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轻柔又坚定地问我:
「要不,你嫁给我这个穿越女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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