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我妈向公婆借钱了

我结婚前夕,我婆婆忽然和我商量,彩礼十八万能不能直接打在我卡上,不给我爸妈经手。
我觉得微信里说不清楚,就没回。
没想到,我妈来给我送喜被,恰好看到了。
她当即愤怒到破防,说我公婆不是人,挑拨我们母女关系。
她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马上同我老公扯离婚证,要么自抬身价,将彩礼抬到三十万,并且要交给她保管。
后来我才知道,婆婆提出这样的建议实在师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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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后,就不接我电话了。
我只好把电话打给爸爸,把来龙去脉解释给爸爸听。
「爸,我也不知道婆婆为什么突然提了这么一个建议,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呢,就被我妈看到了。你帮我和妈妈解释解释,叫她不要生气了,好吗?
「什么都没弄清楚,我也不能因为这么一点事就真和郑威离婚吧?我们昨天刚扯的证,今天就离婚,这像什么话?婚姻又不是儿戏。」
爸爸无奈:「你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上来一阵,火爆的和一块热炭似的,缓一缓就好了。你放心,你妈这边有我呢。」
郑威工作忙,婚礼流程几乎都是我和婚庆公司敲定的。
这段时间,我忙得不可开交,电话更是一个接一个,都是商谈婚礼细节的,我这才没倒出工夫来询问婆婆。
据我所知,公婆都是高知分子,不应该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才对。
我推了一些杂事,驱车朝婆婆家赶。
车刚熄火,电话又响了。
是婚纱店那边:
「刘小姐,您母亲说您的四套白纱要缩减为一套是真的吗?我建议您最好不要,最起码要两套,拍外景和敬酒一套,上台一套拖尾,您看怎么样?这样您只需要在原来的费用上再增加五千就好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
首先,我并没有要缩减婚纱数量啊。第二,就算真的缩减了,也应该是省钱了才对,怎么会还需要再增加费用?
店员对我一通解释,我这才明白,我妈又私下找了婚纱店,把我弟、我爸还有她自己参加婚礼要穿的礼服都选好了,又不愿意掏钱,这才在我的白纱上做文章。
我虽然觉得头痛,但是毕竟这些都是小事,我不愿意因为这种事去惹她不快。
她本来就被我爸惯得没个王法,心思又细腻琐碎。
搞不好是因为爸爸劝得有了效果,她给自己找的台阶下,拐弯抹角地表示婚礼可以继续办。
以我妈那别扭奇怪的脑回路,她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我当即答应了新方案。
一边上楼,我一边暗自琢磨,难道是几面的相处,婆婆看透了妈妈有点占小便宜的本性,所以提前防着吗?
我回想了他们见面的所有细节,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进了门,婆婆一如既往地热情,端茶倒水,又殷切地去厨房把水果切来给我吃。
「要过来,怎么不早点说一声?我好拿出一些排骨出来化着。郑威说了你最爱吃排骨,我一直备着呢。」
「妈,我就过来坐坐,一会就走。」
婚礼虽然还没办,但是我们这儿的规矩是订了婚就得叫妈了。
本来彩礼也应该是订婚的日子拿过来。
但是婆婆当时说有一笔定期还要一个月到期,如果现在取出来,利息就可惜了。
彩礼的事,便延后了。
这也是让我妈不满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妈总说,她们是故意的:
「你就看着吧,你婆婆那个人一肚子的心眼儿,你嫁过去绝对没好,你玩不过人家。」
我当时不是很爱听,把话岔过去了。
可是现在,彩礼没到,婆婆又出了打我卡上的新主意,而且只是说说,并没真打。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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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纭纭啊,上次我和你商量的事,你觉得怎么样啊?」
婆婆竟然主动提起了彩礼的事:「我是这样想的,本来呢,彩礼就是资助你们小家庭的,索性就打给你得了,也省得你妈再费事转给你。」
「妈,这事我觉得不太妥当。我妈也不会留我这笔钱,但是如果连经手都不让她经手,是不是显得不太尊重她啊?」
我没法说的是,我妈那个人我了解,她有时候喜欢钻个牛角尖,要个存在感。
之前有一次,我驱车回家看她,车里放着一堆要送客户的烟酒茶。
她开车门拿我给她买的礼盒时看到了。
当时她没说什么,但是脸立刻就拉下来了。
后来无意中听到她向我爸抱怨,我才知道,她觉得我没有礼数,不通人情世故,车里的东西如果没打算给别人,那走亲访友的时候就不应该带着。
我那时候还很年轻气盛,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和她大吵了一架。
「如果车里有的就都该给,那我的手机、电脑放车里,是不是也都应该给你?」
我妈说我胡搅蛮缠,被我气得进了医院。
后来,我就尽量不和她发生冲突,能让她的地方就多让让。
毕竟她几十年的思想已经钝化了,想叫她改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我没法和婆婆说得这么具体详细,毕竟她性格的问题,不能叫所有人都包容她,外人听到了可能只会鄙夷嘲笑,连带着把我也看低几分。
婆婆看出我的为难,拍了拍我的手:「这事啊,你再想想,不着急。」
公公在一旁急得面红耳赤,几次想说话,都被婆婆打断。
我觉得奇怪,上厕所回来时,特意放轻脚步,想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你干嘛不让我说?亲家母来来回回找咱们借了三四千了,这事告诉媳妇一声儿,有什么问题?
「人家都说了,不要告诉她女儿,你再特意告诉,这不显得我们没安好心,在挑拨吗?不过是几千块,算了,她能还就还,不还就罢了,只要纭纭把彩礼拿手里,别叫她妈贴补了她弟弟去,这些就不要在意了。」
我震惊下撞翻了卫生间的盆,公婆急切地走过来。
我却连招呼也顾不上打地往回跑。
我要回家问问。
我不信我妈会这么没有分寸。
竟然在我结婚前开口向我公婆借钱。
明明每个月我都会给她一千两千零花,她有工资有收入,弟弟也有了工作,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ṭųₑ「妈,你真的管我公公借钱了吗?」
我气都没喘匀,就等不及开口。
「谁告诉你?你公公还是你婆婆?你这找的什么人家呀,几千块,至于吗?说好了不告诉你的,结果转头就告状。我劝你这婚还是不要结了,人家家里根本就没瞧上你。」
我妈理不直气也壮地一顿输出。
「我算是怕了你公婆这一对奇葩了,不愿意借,他可以不借呀,对不对?
「借完了来这一套,她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明白了,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不想出三十五万的彩礼,就故意拿我借钱的事恶心你,让你不好意思再提,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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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说,他们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你非要嫁,非要嫁,你看看,以后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我妈表情丰富,丑态百出。
我闭了闭眼,不愿直视。
可我妈以为我心虚,她上手大力地掐我的胳膊:「我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一脚踹不出一个屁字,也难怪你被人欺负。」
「妈,你为什么要和我公婆借钱?你手里没钱花吗?我几天前明明刚给你打了一千!」
「呸!一千块你也好意思说,够干嘛的?我买了件衣服就进去了,我参加你婚礼,不得打扮得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吗?本来就是因为你花的钱,我用着不够,找你公婆借两个怎么了?我这么大一个姑娘,养了这么多年,都要白给他们家了。我借他几个钱,又不是不还,他们至于的吗?
「你放心,你公婆这对夫妻我是不敢再接触了,我这就拉黑他们,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你的婚礼,你爱办办,反正我和你爸不去,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我妈气呼呼地坐在一旁。
若是以往,我早就凑上去好言解释了。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
因为我真的很心寒。
我记得,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弟弟读高中,爸爸忽然失业,家里过得非常拮据。
我的生活费需要自己半工半读去赚,一半打工,一半助学贷款。
而弟弟的学费,当时妈妈出去借了一半,剩了一半,弟弟的班主任要先垫上,妈妈死活不让。
我正逢假期在家里,不理解,还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行?我们又不是不还她。」
妈妈当时说:「对你弟弟影响不好。」
那时候我不懂。
但妈妈非常在意这个事。
她坚决拒绝,后来那笔费用是她去医院献血凑出来的。
因为我实在是太心疼她了,所以记忆犹新。
也是因为这件事,大学即使过得再艰难,我没有开口和任何一个亲戚朋友借过钱。
最苦的时候,一碗泡面两顿喝,我也不肯接受郑威的资助,哪怕他打着借我的名义。
最严重的一次,我甚至和他提了分手。
他挽留我的时候,一直在哭。
他说他是心疼我,不是恶意。
我明明都懂,但我就是过不了我心里的坎。
虚荣、无用又肮脏的自尊心,叫我和他冷战了半个月。
记忆回笼,我望着理直气壮的我妈,忽然泪流满面。
我妈也愣了。
我走的时候,她没有反应。
直到我婚礼前一天,我爸和弟弟接二连三地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他们询问我:【婚礼取消了吗?
【在哪个酒店举办仪式,怎么都到火烧眉毛了,也没个信啊?】
而我妈的询问更加别树一格:【你的彩礼怎么还没打过来,你是不是以为我说不参加你婚礼只是吓唬你?】
彼时,我正在婚纱店试我的第四套婚纱,店员帮我收了收腰,蹙眉道:「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您母亲前几日来过,我像您安排的那样告诉她,您已经取消了我家的服务。她闹了好半天,要我把当初的订金退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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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员有些无奈地告诉我。
正在沙发上翻杂志的郑威抬起头:「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就这样和你爸妈赌气……」
「我没有赌气,我只是尊重他们的意愿。」
我换好自己的衣服,挽着郑威的手往外走。
但我没想到,我没通知爸妈和弟弟任何一个人来的婚礼,他们还是来了。
只是个个凶神恶煞,扯着白色绸带,上面写着「人贩子,还我女儿」几个血红的大字!
我妈手里抓着一只扬声器,将麦开到最大,她就开始信口雌黄了:
「大家看看,哪有这样的人!为了不出彩礼,给自己家省钱,就拐卖我的女儿,骗我们说婚不结了?其实偷偷摸摸地就把婚礼办了。
「今天你们不把彩礼给我,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你们的婚礼也别想办下去!」
周围的宾客议论纷纷:「这是什么情况啊?来的是谁?女方妈妈吗?我刚才还奇怪呢,怎么结婚女方都没有人,弄了半天人家家里根本不知道啊。
「如果真的是为了省钱,坑彩礼,那țų₃这件事过分了些,哪有这么办事的?」
我公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禁不起这个闹,不由得就做低姿态,劝我妈进屋慢慢说,不要影响婚礼的进程。
我爸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摊着手给我使眼色,那嘴型是:「我实在拦不住啊。」
怒火在我的胸口燃烧。
我大力拔下台上的话筒,拍了拍,Ṱṻ₊开始解释:「婚礼没有通知我的父母,是我自己的主意。
「公婆也不是没有给我彩礼,他们给了,在婚前,就发在了Ţųₚ我的卡上。
「至于我的父母为什么会来闹,我也想知道。爸,妈,弟弟,我结婚的彩礼打在我卡上,不转给你们,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即使我拼命伪装克制,声线里依旧带了颤音。
而我妈没想到我如此干净利落地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当时就愣住了。
我爸最快反应过来,拉着我妈就要往外走:「误会了,误会了,都没闹明白就过来了,我们这就走。」
同时我弟也急忙上台来阻拦我,他焦急低声地劝道:「姐,家丑不可外扬啊,今天毕竟是你结婚的好日子,你把爸妈的名声搞臭,有什么意义呢?
「旁人看笑话姑且不说,你让姐夫和他家里人怎么看你?和自己的爸妈都处不好,以后他们能不借机欺负你吗?
「快别说了,我们这就带着爸妈走,你赶紧继续举办婚礼吧。」
我弟劈手夺下了我的话筒,想扯着我下台。
可我不管不顾,大声质问他:「你们今天来闹场的时候,考虑过这是我的好日子了吗?考虑过别人怎么看我了吗?
「你和爸两个大男人,你们想拉住妈妈太容易了,但你们都没有,你们一起来了。
「现在我说出实情,你知道堵我的嘴了?我的好弟弟,从一开始算计我的彩礼,榨取我的嫁妆,你到底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弟弟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
「姐,你怎么和条疯狗一样见谁都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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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都是你和妈妈的矛盾,关我什么事呢?」
「我是好心好意来帮你,你不识好人心,也不能乱咬人啊?我什么时候惦记你的钱了?」
妈妈见我骂她的宝贝儿子,当即忍不住,立刻扑过来打我:
「他是你弟弟,一心想着你、爱着你,你怎么能这么冤枉他?
「我们要不是为了你,怕你被人家欺负了,我们会这样跑来给你撑腰吗?你恋爱脑,一心向着你婆家,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一盆脏水泼到我头上来,你真是太过分了!」
我妈大声朝四周吼着:「我女儿是个恋爱脑,她说谎呢!他们家根本就没给她一分钱。」
宾客们议论纷纷,看我的神色都带着复杂和鄙视。
我妈见她彻底把水搅浑了,越发得了意,如战胜的大公鸡,昂首看着我挑衅:「你说钱给你了?你怎么证明,有本事把钱转我看看,能转得过来我才相信。
「在座的肯定也都有父母,知道父母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可是她就是不领情。
「你们说,我们做父母的,会惦记她那两个钱吗?要不是怕她上当受骗,谁会管她的闲事?」
我妈戏瘾上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更带劲了。
我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
我了解我爸妈,即使今天我把钱拿出来给他们看了,他们依旧会找别的理由,比如说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钱,不是作为彩礼转过来的。
毕竟我公婆并没有那份预见性,在转彩礼的时候备注原因。
我实在不愿意再同他们纠缠下去。
我说得再多,解释得再清楚,也不过是给看客徒增笑料罢了。
更何况,我刘纭纭也从不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
我一把扯下头纱,提着婚纱,走到我妈面前。
「你不用再闹了,今天就算你闹到底,我的名声臭到底,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凶狠,我妈的哭泣停了一下。
我冷笑地抽出另一只话筒,大声宣告:「感谢所有人来参加我的婚礼,所有仪式到此为止,大家吃好用好!
「至于我呢,到底是恋爱脑还是扶弟魔,两个身份都没有什么新奇,随便大家的想象吧,我也不在乎!」
婚礼草草结束。
我妈却还是不肯放弃,她堵截围困,每日耗在我身上,死活要挖出我那一笔彩礼。
她磨了整整一个周,见我死活不搭理她。
就给我拿了一份手写账单,写着我从小到大的花费。
即使本子是残旧不新的,但是笔墨很新,能看得出来是这一个周来硬补出来的。
靠的是她的回忆和想象。
最可笑的是,她算出来的金额刚刚好比我的彩礼还多了一万。
为了凑这个数,她的账单简直假得可怕,光补课费就八九万,而非常嘲讽的是,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补习班。
小时候,弟弟有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围棋班、街舞班以及各类学科补习班等,把周末时间占得满满的。
他总是叫苦连连,他不想去,我却很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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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恳求妈妈也给我报一个。
妈妈总是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事后再找各种理由推脱,不是说我比弟弟聪明,不需要额外补习,就说家里出了意外情况,暂时没钱。
印象太深了,所以根本就忘不掉。
可是现在,妈妈为了凑出这笔钱,把弟弟上过的班全数安在了我身上。
然后她告诉我:「彩礼不给我,可以,这些年你花我的钱要还给我,从此我们断绝关系,以后再也不往来。」
与此同时,爸爸也在不停地说教我。
他发给我很多父母辛苦的视频,要求我感恩。
他说:【没有父母是要害自己的孩子的。
【你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被你伤透了心的缘故,难道妈妈是你的仇人吗?你不安慰她,挽回她,还各种刺她的心。
【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就算没有恩,也不能全部成仇了吧?
【你看看你弟弟,从来不会把你妈妈气成这样。
【听爸爸的话,好孩子,回来和妈妈认个错,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被气得浑身发抖。
郑威有些无奈地劝我:「算了,别和他们浪费时间了,拉黑得了。
「他们的思想根深蒂固,是改变不了的。」
「那怎么行?
「我们家还欠着你们的钱呢,总得要他们还了再说,要不我在你爸妈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呢?」
「你觉得你爸妈会还吗?他们现在正恨我家恨得咬牙切齿呢,估计觉得就是我家使坏,才让你变得这么不听话,彩礼不交,还各种和他们吵。
「在他们逻辑角度里,他们还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事实证明,郑威猜得不错。
我要妈妈还钱时,她破口大骂:「我还钱?还你妈的钱?要不是你公婆人坏心黑,你能被挑唆的爸妈都不认了吗?
「几千块就想买我一个女儿,他们想得美!
「告诉他们,赶紧把十八万给我补齐,要不然我上法院去告他们,让他们蹲大牢!」
我听得太过无语,都有些想笑了。
于是我告诉她:「那你告吧,对了,顺便把我也告了,因为我也没钱。
「我从小长大花的那些钱,是你们贪图快乐的报应,我一分不会出的。
「顺便给你普及一下,就算你真的把我告了,我每个月也只需要给你两三百。我拖半年,你告我流程再走半年,你看看咱们谁耗得起!」
我的破罐子破摔,把我妈彻底气哭了。
她在电话那头呜呜地。
可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吵闹。
我挂了电话。
我妈借婆婆的钱,我掏钱还上了。
只说是我妈把钱给了我,让我转交。
我想婆婆是有数的,所以她沉默地收了,什么都没说。
但是转头过了几天,买了一件羊毛绒大衣给我。
她叫我试穿给她看,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尺寸正好,还是年轻好,穿什么都好看。」
我们晚上一起洗菜做饭,谈论一些郑威成长的趣事,谁也没有再提起我家,提起我妈。
再次听到我家的消息,是临近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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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给我打电话,口气生硬:「爸爸叫我问你,初几回来过年!」
「你们自己过吧,我不打算回去了。」
我竭力轻描淡写。
但是弟弟还是跳高地愤怒:「刘纭纭,你别太过分了!大过年的,你能不能别找不痛快,给你台阶都不下,你自己说,我们全家对不起你什么了?
「你不要觉得有几个臭钱,全世界都在算计你,我告诉你,那是你小肚鸡肠!
「我们从来就没想沾染你什么,是你自己心胸狭窄,把自己家人想得那么坏,对真正挑拨的坏人认贼作父!」
大年初三是我们家每年的聚会日。
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会过去,和我爸把酒言欢。
以往我在家的时候,通常是我和我妈两个人在厨房忙活。
我弟弟被惯得厉害,向来是不碰半点家务的。
今年大概是因为我没回去,我妈一个人忙得里里外外,腰病又犯了。
她给我发消息,问上次的药膏是在哪里买的,让我把链接发给她。
我看着视频里她明显低落的情绪,难以控制地心软。
我想起很小的时候,一条鱼上桌,鱼肚子的部分给爸爸和弟弟,鱼尾巴给我,而妈妈,吃的总是刺最多的鱼骨头。
她会把那骨头沾了汤汁,一遍遍地砸,仿佛吃的是什么人间美味。
我把我的鱼尾巴夹给她,她会挑了鱼刺,把干净醇厚的鱼肉放回我碗里,然后她告诉我:「我就爱喝鱼汤那鲜味,不爱吃鱼肉。」
我知道她不是不爱吃。
她只是觉得她不配。
家里的所有好东西,都是爸爸和弟弟的,其次是我的。
后来我长大了,她老了,她把我的第二地位降了下去。
她对我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因为她理所应当地以为我该接替她了。
这就是她这一代人被男性驯化出的奴仆意识和思想。
其实不是她的错。
可我能反抗的,却好像只有她。
我忽然觉得我的所有爆发都是徒劳,我都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打不到真正的敌人,实质上的敌人早已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又一个替身稻草。
让你即使是满腔愤怒,却连他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我给她买了药,发了付款截图。
但我妈几乎是立刻把红包发了过来
她语音里充满疲惫:「收了吧,我说了,以后咱俩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再用你给我买药。」
「我也不告你了,我就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
「你把链接发给我,以后我自己买就行,就不麻烦你了。」
我的心头被她刺得疼痛,手指几乎是下意识打字:「你怎么不让你儿子给你买?」
犹豫了一下,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仅剩的一点同情心,让我不忍心口出恶言。
因为我很清楚,在我们家,她能使唤动的从来只有我。
爸爸和弟弟只有使唤她的份,从不会听她指挥。
而现在,就连我,也脱离了她。
她成了唯一的下等人。
被奴役、被践踏且洗脑自己甘心奉献的受害者,失去了施害对象后的唯一的受害者。
情感和理性在我的头脑中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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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说:「你看她如此可怜,她再怎么不好,也是生你养你的妈妈。没有她,你根本就没有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更不可能活到现在。」
而另一个则沉静辩驳:「同情她、心疼她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你想过吗?好不容易逃脱了,你还想回去吗?」
我尚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我爸先找上门来,他温声细语,还是一贯的老好人模样。
开口还是以往的陈词旧调,没什么新意。
我没耐烦听下去,在他刚一开口就打断了:「爸,这些话没必要说了。」
爸爸的脸冷了下来:「那么你是真的要ƭū⁴和爸妈从此不来往了吗?」
「爸,你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呢?是我不愿意来往,是我的心冷,还是我从此不再管你,不给你们养老?
「你说过,养女儿比养儿子划算得多,女儿贴心好用,儿子呢,还要给他买房。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在意过,我也不曾和弟弟争过,即使弟弟总是口口声声说着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我也没生气过,对吧?
「我很努力地在脱离你们,在独立过自己的生活,我甚至不需要你们爱我像爱弟弟一样,但是起码要有一点点吧?在对我公公开口借钱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想到了我的话,也许这个钱,你们就不会借了。
「三千块钱很多吗?我们家很缺吗?你的烟酒一个月就要这个数,弟弟的车油钱两个月也有了,更不用提我每个月都给你们打钱,多的时候一两千,少的时候三五百。你们借的这个钱是在彻底地打我的脸,把最后的遮羞布都扯掉了。
「妈妈认知粗浅,就算她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你呢?你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也做过领导,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吗?」
爸爸一直沉默。
临走前,他Ţû₋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千块,放到了桌子上。
「得空回去看看你妈,她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她想你了,总半夜起来哭。」
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只是语气低了好几度:「当时家里正好要用钱,就没想那么多。早知道你这么介意,说什么我和你妈也不能开这个口。
「你要是不想原谅Ťŭ̀ₖ就算了,你自己过得幸福就行。」
我要回了钱。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爸爸的话像刺一样扎在我心里,那种感觉就像我做错了事,但是他们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我。
如果我再继续捏着不放,更说明我小气,上不得台面。
我更烦躁了。
钱的问题解决了,但是情的问题更复杂了。
我没办法把爸妈的爱先量化,拿上天平称量,然后拿着证据委屈哭诉没被爱过。
我认为他们对我不够爱是一种主观评判,他们认为我不孝顺也是一种主观评判,谁也说服不了谁,注定一地鸡毛。
但赶着自己放假的日子,我还是提着礼盒回去了。
妈妈精气神蔫了好久,对我说话疏离客气。
我们都努力地不提旧事。
但场面一度还是很尴尬。
我走的时候,爸妈给我提了一小篮鸡蛋,一大袋面粉,还有家里的瓜果蔬菜。
好像是和好了。
但是和之前也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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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会和妈妈打几个小时的电话粥,妈妈也不会就很多亲朋好友的事咨询我的意见。
我们客气生疏的,像亲戚,对,年节需要走访问好,但不真正走心的亲戚。
弟弟很快有了女朋友,开始谈婚论嫁。
爸妈卖了老房子,给他凑足了首付。
只是在彩礼上为了难,东挪西借依旧不够。
他们没有对我开口,但我听到了风声。
尤其是弟弟喝醉了以后,特意打电话来骂我,他说:「要不是你当初自私,把彩礼扣在自己手里,爸妈至于现在一大把年纪到处求人吗?
「从那次起,我再也不把你当姐姐了,你知道吗?
「你太自私凉薄,你心里根本没有亲情,只有钱!」
他一边说,一边在电话那头吐得不行。
他后来还喋喋不休说了很久,他说他对我太失望了。
「为什么我的钱要给你买房子?」
我冷静地反问他:
「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你的人生为什么总要爸妈和我来给你兜底?」
他想也不想地大着舌头回答我:「姐,你不也收了姐夫的彩礼吗?那人家女方要彩礼,你帮帮忙怎么了?现在我没有,你帮帮我;将来我有了,我再帮帮你。亲姐弟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犯得着计较那么多吗?」
「你也从来没帮过我什么。」
「那是我现在没有啊,我有了的话,我能不帮你吗?如果我现在像你这样过得挺好的,我肯定都不用你说,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姐姐,可是你不争气啊!你再也不会有这样对你死心塌地的弟弟了,因为我对你寒心了,绝望了!
「以后等我混出头了,等我变得特别有钱特别有钱,我也像你这样,高高在上,拿钱说事,我们以后不会再有任何感情了!
「爸妈已经不再对你开口了,我也是,我也不再对你开口了。姐姐,今天是弟弟我喝多了,说了什么,你就当我放屁,全忘了吧!」
他冷笑着挂断了电话。
郑威看我神色缥缈,有些担心,把热热的茶水递给我:「他喝多了,说醉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别难受了。」
我摇了摇头:「不是的,你知道这些话,一模一样的话,我十多年前听过的。」
只是当时是从我舅舅嘴里说出来的。
他想买车,却没有钱。
姥姥出主意,要三个姐妹一起出钱帮他。
两个小姨都迫于姥姥的压力同意了,唯独我妈坚决拒绝。
那时候我和弟弟躲在沙发后,一边啃舅舅带来的苹果,听着他的控诉,一边埋怨舅舅厚颜无耻,动不动就来我家借钱,而且从没还过。
那时候弟弟说:「姐,我将来肯定不这样。
「等我将来赚钱了,我都给你和妈妈花。」
物是人非,我们都回不去了。
弟弟结婚,掏空了爸妈所有的家底。
他们给他买了房,也买了车,给了彩礼,添了三金。
为此在外面欠债几十万。
生我气的从我妈似乎变成了我爸。
我妈只是不搭理我,从来也不打电话叫我回去。
而我爸一直热衷于叫我回去,但我真回去了,他看我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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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地摆弄着那些欠条,嘟囔着欠这么多钱的压力多大,有多难还。
我妈本来在厨房洗菜,闻言进来大骂:「你赶紧收起来,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自己的债自己不还,还能指望上外人吗?
「人家来看看你,就不错了,你还想要什么?别丢人现眼了。」
我妈全程骂的是我爸,连眼光都没瞟我一下。
我却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怨恨已经升到再无可升的地步。
我这才知道我所以为的和平多么缥缈。
全部都是我另一种形式自欺欺人的假象。
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红了眼圈,沉眼看向我妈:「妈,你以前也哭闹过姥姥不公,姥爷偏心,可是你现在,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我妈背脊僵了一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家。
我爸大概也彻底对我死了心,知道怀柔政策也拉不回我, 无法让我再心甘情愿地为他们付出。
所以他再也不叫我回家了。
只是喝多的时候,会打电话骂我,那语气和腔调和前段时间的弟弟简直是如出一辙。
我感觉汗毛竖立。
有时候我会看着镜子, 找自己的眉眼、神态与父母相像的地方。
我总控制不住地想, 我拼了命地逃离,是否真的有意义?
会不会像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而我终其一生也逃脱不了父母施加的精神烙印。
只是我不自知而已。
妈妈也曾叛逆过, 反叛过,可终究被时代同化了。
那我呢?
我抗拒了她的时代, 我的时代,就毫无问题吗?我的思想里就毫无隐藏太深的阴影吗?
我神经兮兮地跑到郑威面前, 抓着他的胳膊,迫他保证:「以后, 我们只生一个孩子,不管男女, 只要一个。」
他满脸惊诧, 却没拒绝:「好啊,现在这个社会养孩子这么精细, 养两个压力也大。
「一个很好,如果是女儿就更好了,又不用给她țṻ₎买房子,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毫无压力。」
他兴致勃勃地幻想着。
我却如一盆冷水泼到底。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的女儿, 我要给她买房子!」
「你疯了?那不是便宜了男方, 她嫁出去自然会有房子, 我们干嘛……」
「男方有, 那是男方的,我能给她的,也会尽力给, 不会因为她是一个女儿就怠慢。」
他的神色严肃起来,似乎开始思考。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
是已经许久不联系我的妈妈:
「上次你说的话,我认真地想过了, 我自认对你比你姥姥对我要好得多,我就算结婚了, 也一直在管你舅舅的事, 给他出钱出力, 但我从来没这样要求过你。
「我所要的也不过是你为弟弟出点贡献,也就这一次而已,我就指望他结婚这一次而已。
「而这一次,我都指望不上你, 你说我有多失望?
「现在想来,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吵得就不是一件事。说实话,妈妈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对的, 也许是我老了, 已经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维了。
「以后你的事就随便吧, 妈妈不管了。」
我把着手机,陷入迷茫。
我不是很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是善意,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冷嘲热讽?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人生漫漫长路,还远着呢。
问题从不会在出现时就立马被解决,但总会被解决。
把一切交给时间。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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