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杀

小姐生性放荡,崇尚自由。
大婚前夜,她和情郎私奔,为爱浪迹天涯。
夫人让我披上嫁衣替嫁。
嫁入侯府后,我操持中馈,伺候夫君,鞠躬尽瘁,不敢辱没小姐名声。
后来,私奔的小姐又回来了。
她一刀剥开我的肚子,腹中刚满五月的胎儿便被挖出来喂了狗。
「贱婢!假扮我这么久,真把自己当小姐了?」
再睁眼,我重生到替嫁那天。
夫人问府中四个贴身丫鬟。
「谁愿替小姐去?」
春花面露激动,跃跃欲试。
我暗自将其拉住,在耳边轻咛。
「若和我争,现在就杀了你。」

-1-
在入相府为奴之前,春花本是商贾人家的大小姐。
之后家中惨遭变故,这才流落京城被夫人收留。
与其他丫鬟相比。
春花出身富贵,也见过世面,心思深沉善于察言观色。
因此与小姐感情最好。
她一直都觉得在四个丫鬟中,夫人最喜欢的应该是她。
所以上一世,当春花率先自荐时。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
「夫人,春花愿替小姐去。」
「我自小长在富贵人家,假扮小姐必定天衣无缝。」
她脸上写满了得意,微微挺起的胸膛,似乎在提醒所有人。
她春花本也是个娇贵的富家千金。
夫人面无表情。
双眼冰冷得波澜不惊。
「商贾之女太会钻营算计了,这点着实不美。」
「替嫁过去的人,笨的当然不行,但太聪明了也不好。」
随后将目光在我们四人身上一一划过。
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冬婉,你听话,还是你去吧。」
我低眉顺目,微微屈膝。
“是,夫人。”

-2-
而这一世,春花被我的话给吓坏了。
在她印象中,我性格淡雅,不争不抢。
所以此刻,她像被闪电击中一般。
愣在了原地。
就这么一顿,便给了我机会。
轻迈步伐,我越过她走到了夫人跟前。
「相府待我恩重如山,小姐视我情同姐妹。」
「奴婢愿以身报恩。」
夫人眼睛亮了。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面露欣赏。
「不错,你确实是最合适的。」

-3-
高门嫁娶,皆为利往。
小姐是当朝内阁首辅独女。
藏于深闺。
以身弱为由从未示人,所以无人见过小姐的面貌。
这便给了夫人换人替嫁的契机。
其实嫁过去的人到底是谁并不重要。
能让相侯之间联成亲家。
从此结为互衬,共立朝堂之上。
嫁过去的人能做好这个枢纽。
才是这桩喜事的根本。
但既要换人,自然就该选个好控制的。
小姐四个贴身丫鬟,容貌皆美。
但性子却各有不同。
夏雨活泼热情,秋月天真浪漫。
春花心思最沉,也最聪明。
而我,正如夫人第一次见我时所说:
「你很听话,无欲无求,取名冬婉。」
此事已定,再无转圜余地。
春花站在一旁,目光怨毒地瞪我。
而我视若无睹。
上一世,我被小姐折磨致死。
也有春花的手笔。
她与我同为小姐的丫鬟。
一夕之间,我替嫁成了侯夫人,她却依然是个丫鬟。
她自是不会服我。
不仅三番两次勾引侯爷。
而后又借着小姐的手,害死了我。

-4-
既然人选已定。
相府便开始紧锣密鼓。
凤冠霞帔,红妆点黛。
梳妆台镜里,除了我姣好的面容愈发美丽外……
也映照出在不远处,夫人正训斥着春花。
接着也叫人过来,给她开始梳妆打扮。
我笑了笑。
果然依旧如上一世。
夫人安排春花成了我的陪嫁丫鬟。
此刻应该在叮嘱Ṭũ₎她好好看着我吧?
毕竟不管在夫人心中,我有多么可靠听话。
官宦豪门深似海。
又岂会把信任放在一人身上,不留些手段呢?
上辈子的我并不懂这些。
嫁入侯府两年,我便被小姐开膛破肚杀害。
死后我的魂魄飘荡在侯府十几载。
见到了这栋深宅大院的各种不为人知的秘辛。
做人时不明白的事。
做了鬼之后,也就越来越清楚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这张年轻动人的脸颊。
既然上天让我重活一世。
那该争的就得争。
而该死的人。
也确实该送他们去死。

-5-
夜已深,宾客还在,屋外依旧热闹。
我头顶红盖,独坐婚床中间,娴静如花。
按习俗,春花作为陪嫁丫头,也是我唯一的娘家人。
她必须等侯爷招待完宾客进了婚房,才能离开。
所以此刻,这里便只有我和她两人。
「新婚之夜,你竟然一点也不紧张。」
或许是太无聊,春花好奇的声音传来。
「若非你我从小就进了侯府,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嫁过人了。」
她站起身子,轻轻掀开了我的红盖,盯着我的脸缓缓说道。
冬婉,这么重要的时刻你都能面如止水,难怪夫人如此看重你。
今日我向她告状你要杀了我,没想到夫人竟然不信,还反过来训斥了我一顿。
话语之间,春花的表情竟似有些狰狞。
我看着她。
叹了口气,随后问道:
「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她冷哼了一声。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一定要选你。」
「小姐明明和我感情最好,夫人平日也最喜欢我,而你装得不争不抢的,其实都是伪装。」
她激动地用力抓住了我的左臂,恶狠狠地说道。
冬婉,你不要太得意了,别真以为骗过了所有人,出门前夫人可是让我盯着你的!
就算嫁到侯府,你也是夫人的一条狗!
我摇了摇头,看向春花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怜悯。
「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她怔了怔。
“是什么?”
忽然,我伸出了右手,手掌指尖多出了一根发簪。
带着寒光,发簪像利刃一样插进了春花的太阳穴。
鲜血从她头部喷洒而出。
春花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嘴中支支吾吾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Ṭū́ₜ。
然后整个人像滩烂泥般栽倒下去。
我一脚将她踢开,冷冷地说道: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话太多太密了。」

-6-
屋外的喧闹声逐渐消停,宾客尽数离场。
门被推开,侯爷带着浑身酒气踉跄着走了进来。
然后他彻底呆住了。
我依旧端坐在床上,喜庆的头盖早已掀开。
而四周却洒满了鲜血。
地上躺着的春花一眼便知已是具尸体。
他瞳孔收缩,诧异地看向我。
「这是发生了何事?」
我用手指比在嘴前,示意他小点声。
接着说道。
“新婚之夜,你的夫人把陪嫁丫鬟杀了,而且就死你的婚房里。”
「声音太大让别人知道,怕是不吉利,而且说出去也不好听。」
「不如先关上门,咱们好好聊聊。」
侯爷愣了愣,一时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他仍旧犹豫,我笑了笑。
薛无忌,你好歹也是准备造反的人,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侯爷听到我说出造反二字,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我。
重重一掌拍在门框上,刚想说话。
突然只觉手心一阵刺痛传来。
侯爷慌忙收回手掌,却见自己的掌心已经变得乌黑。
「你在门上抹了毒?」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却被眼前画面给震惊了。
只见我从怀里掏出一个了小瓶,洒了Ŧŭ̀¹几滴白液倒在了春花尸体上。
接着尸体冒着白烟迅速溃烂腐化。
很快化成了一滩液体沁入地面,消失不见。
我笑了笑,很认真地看向他。
「好了,现在尸体也没了,你的毒呢只有我可以解。」
「现在,咱们可以关上门好好聊聊了吗?」

-7-
「砰」的一声,侯爷反手关上了房门。
他低头看了眼泛青的手掌,半晌没有说话。
随后竟轻笑一声,从容地在桌前坐下。
「你不是相府千金。」
他随手将佩剑搁在桌上,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蔓延的毒纹。
「先解毒,然后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取下凤冠的动作微微一顿。
「侯爷倒是沉得住气。」
「横竖都是要谈条件。」
他主动卷起袖子,露出经脉。
「不如痛快些。」
我将银针包摊开在烛光下,但他这般干脆反倒让我迟疑。
银针在指尖转了转,我故意道:”侯爷不怕我这一针下去…”
「你不会杀我的,起码今晚不会。」
他语气十分笃定。
「你既然要我关门,那必然有的谈,凡是能谈就不会动刀子。」
他手腕稳稳地搁在桌面,连脉搏都平稳如常。
“下针吧。”
从最初的慌乱到立刻沉稳应对。
薛无忌只用了片刻时间便调整了过来。
这般胆色,倒是和我上一世记忆里的他一模一样。
我落针的力道故意重了三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随着银针转动,他掌心的青黑色渐渐褪去,但呼吸却突然急促起来。
“别动。”
我按住他青筋凸起的手。
「这针不仅是在给你解毒,也是在给你治病。」
他眼神一凛,却真的停下了动作。
我趁机又下三针,精准刺入他虎口穴位。
他的喘息渐渐平稳,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
“有意思。”
他声音有些沙哑。
「你不但知道我身上的顽疾,而且还真能缓解它!」
我笑了笑,缓缓说道。
「娘胎里带出来的哮喘之疾,每日卯时便会发作。」
我慢条斯理地收着银针,继续说道。
“若不是这麻烦病,侯爷也不至于光有爵位而无军中实权了…”
他忽然扣住我的手腕。
「你怎么知道的?」
见我一脸淡然地看着他,薛无忌自嘲地笑了笑。
随后问道。
「那这病有的治吗?」
我任由他握着,轻声道:「当然。」
上一世我成孤魂野鬼四处飘零。
别的没捞着,反倒是通过所见所闻,学了一身下毒化尸治病的本事。
不敢说能治天下病,但区区哮喘缓解它不发作还是轻而易举的。
侯爷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这哮喘可是他心头大患。
薛家世袭圣眷,一直掌握军中大权。
自他承爵以来,却因这哮喘无法带兵,因此渐渐成了个闲散侯爷。
薛无忌自幼习武并饱读兵书,可以说智勇双全。
让他闲散一生,那真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薛无忌的手指似乎扣得更加用力了。
「能让此病缓解,我许你一生富贵!」
我冷笑了起来。
「侯爷莫当我傻,真做到了,恐怕你第一个就把我杀了。」
我轻轻敲了敲桌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每月初七,我给你扎针,可保你当月不再发病。」
烛花爆了个响,我们四目相对。
他先松开手,忽然大笑:「好!那现在可以谈谈你的条件了?」
“很简单。”
我微笑地说道:”我要做真正的侯府夫人。”

-8-
按本朝习俗,新嫁妇人在成亲一个月后,需回娘家拜礼以表孝心。
回门那日,相府正厅里檀香袅袅。
夫人端坐在主位,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
眉眼含笑地望着我,仿佛真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侯爷待你可好?”
我低眉顺目,温顺答道。
「待女儿极好,昨日还命人从岭南运来新鲜荔枝,说是给女儿尝鲜。」
夫人满意地点头。
茶盏在她手中转了个圈,杯底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春花那丫头,听说前日突发急病去了?」
我缓缓抬眸,唇角噙着得体的微笑。
「母亲消息真灵通。」
「倒是小瞧了你。」
夫人冷笑一声,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突然有些看不懂你了。」
厅内熏香缭绕,我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
“女儿如今替嫁侯府,每日活得战战兢兢。”
「春花她……话着实太多了些。」
「女儿这也Ţűₘ是为了自保。」
夫人沉默了许久,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突然她似乎想通了一般,长长叹了口气。
接着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
「尝尝这新进的雪芽。」
茶汤清亮,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你说的不无道理,话多的人是容易误事。」
夫人笑了笑,背靠在椅上缓缓说道。
「一个丫鬟而已,死就死了,但我总要有个保障。」
我面不改色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轻轻拭去唇角水渍,抬眸直视夫人。
「不知母亲可还有吩咐?」
夫人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你倒是比我想的更有出息。」
她起身走到我面前,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发髻。
「记住,你永远都是相府出去的丫头。」
「女儿谨记。」
我恭敬地行礼,站起身往外走。
忽然一阵踉跄,整个人摔倒在地。
夫人冷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每三个月给你一次解药,希望你好自为之。」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撑起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相府。

-9-
回府的马车上,锦帘低垂,将外头的天光挡得严严实实。
我缓缓睁开眼,方才在夫人面前佯装的虚弱一扫而空。
指尖从袖中摸出三寸长的银针,精准地刺入颈侧的穴位。
我闭目凝神,感受着毒素沿着银针缓缓渗出。
车窗外,相府的朱红大门早已看不见踪影。
我重新靠回软枕,沾毒的银针已被我扔到了窗外。
今日回府,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春花的死并不重要,只要侯府与相府联姻稳固。
只要夫人觉得一直能把我控制在手心。
那么再多死几个人也不算什么。
夫人自认运筹帷幄,但她根本算不到。
我能重活一世,并有了可以解毒的本事。
掰着手指,我细细回想上一世所发生的种种。
小姐剥开我肚子时狰狞的嘴脸,宛如昨日,依旧历历在目。
盘算着未来该如何行事,伴随着马车缓慢形势的轻微颠簸。
累了一天的我,有些昏昏欲睡。
回到相府已是傍晚,檐下的灯笼微微亮起。
推门进屋,却见薛无忌正坐在案前批阅文书,听见动静抬眸望来。
「相府为难你了?」
我取下簪子,任由长发垂落肩头。
「赐了杯毒茶,已经解了。」
他低笑一声。
「我自然是信你有这本事。」
这一个月来,我每月为薛无忌施针调理,那纠缠多年的哮喘果真不再复发。
起初只是夜里能安睡,后来他去校场操练整日也不见咳喘。
最令人意外的是,停滞多年的内力修为竟也开始精进。
那日他练刀时,刀芒震碎了院里的石灯,自己都愣在原地。
「兵部的任命下来了。」
薛无忌突然开口,将一纸公文推到我面前。
「相府提议的。」
我扫了一眼,是让他统领京畿三营的调令。
上一世相府想了诸多办法,与京城各路势力斡旋,也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方才让他拿到了统领京畿三营的实职。
而这一世却只用了一个月。
我低头默默不语,心中其实有些忐忑。
这世的变化已经凸显,不知对我来说是好还是坏。

-10-
「夫人,请跟我来。」
薛无忌放下公文,起身走到我面前,拉着我往外走去。
“去哪?”
「你来便知。」
穿过两道回廊,他在书房暗格前停下。
机关转动的声音很轻,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账册和信函。
「这些年相府往来的密信,」
还有各处的钱财账目。」
我翻开最上Ţù⁻面那本,是给兵部侍郎的贿赂记录。
墨迹清晰,连暗记都标得明明白白。
我合上册子。
「不再藏着掖着了?」
他靠在案边,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半边脸上。
「答应让你做真正的侯府夫人,自然不能有所隐瞒。」
看着这堆隐秘,我恍如隔世。
上辈子嫁过来后,虽然我确实操持起府内大小事宜。
但真正的一些辛秘,还是我死后游荡在京城才知道。
相府主人严申允乃当今内阁首辅,文官之首。
多年来把持政务、权倾朝野,树敌不少。
虽然对外一直保持清廉节俭的做派。
但实际上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无数。
如今他年事已高,离告老还乡之日也不远了。
若是只拿几箱衣物,带若干家眷离京,倒也简单。
可家中还有庞大数目的金银财宝埋于地下,却不敢留在京城。
因为那不仅是财富,更是罪证!
于是他开始谋划,在辞官之前,偷偷能将财物率先转移出城的办法。
京城有宵禁,没有皇帝调令,城门整夜紧闭。
只有自己人当上京畿三营统领,才能在夜间悄悄打开京城大门。
京畿三营统领是个非常特殊的军职。
由于负责京城城防事务,一般都交给皇室最信任的臣子。
历朝以来,都由勋贵之中的青年才俊担任此职。
所以薛无忌便成为了严申允眼中最合适的拉拢人选。
他与陛下有儿时友谊,深得圣眷。
但又因身体有恙而无军中实权,郁郁不得志。
拉拢这样一位落魄勋贵,更不会惹政敌怀疑。
而皇帝见到首辅竟然推举自己儿时伙伴上位,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反倒心里还会记得严申允的好。
至于薛无忌……虽说私开城门等同谋逆,但前世的他根本没得选择。
想着这些,我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这严申允翻云覆雨算无遗策之间,却还能做到落子无声。
不愧是掌控朝局几十年的老狐狸!

-11-
薛无忌的手指在账册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我低垂的睫毛上。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抬起眼,直视他。
「你有没有想过,没有相府,你也能当上京畿统领?」
他眸光一凝。
「你什么意思?」
「侯爷是勋贵之后,又与陛下有儿时情谊。」
我缓步走近。
「如今身体渐好,陛下不过是借势而为罢了。」
「无论相府提不提议,这京畿统领将来也必定是你的。」
「但你要知道,这城门一开,等同谋逆,你这辈子都将受严申允所制。」
薛无忌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顿时沉默下来。
许久,他忽然开口:
「你这话不像是相府的丫鬟可以说的。」
我轻笑一声。
「这里哪有什么相府丫鬟。」
抬眸时,眼中再无半分怯弱。
「这里只有侯府夫人。」
薛无忌摇了摇头。
「那些往来信件让我已经没了退路。」
我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
「那就把他们都杀了呗。」
「你说什么?」
薛无忌死死盯着我,似乎要从给我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片刻之后,他见我依旧面色从容,这才将信将疑地说道。
「都到这一步了,相府还不信我?」
听到这话,我顿时捂着嘴笑了起来。
站在薛无忌的角度,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我为何要对相府反水。
毕竟我是相府从小抚养长大,自然应该忠心无比。
他以为我还在拿言语试探,也是正常。
我拿出笔墨,写下了一个地址,随后递给了他。
「既然你不敢,那就让我先杀咯。」
薛无忌愣了愣。
「你要杀谁?」
看向窗外,不让薛无忌看到我眼中深深的恨意。
当然是去杀你本来的妻子,严冰芯。

-12-
三个月的光景如流水般过去。
每日卯时三刻,我都会准时出现在薛无忌身边。
银针在晨光中泛着冷芒,精准刺入他虎口的穴位。
起初他还会绷紧身子,如今已能安然闭目,任由我施为。
「今日要去校场?」
我收起银针,顺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他活动了下手腕。
「陛下要检阅新编的斥候。」
这段时间,薛无忌的哮喘再未发作。
京畿三营的将士一开始对他还有些轻慢。
薛无忌直接拉出几个刺头,凭自身精进的武艺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后。
如今个个俯首贴耳,不敢再有半分怠慢。
陛下龙颜大悦,常在朝会上夸赞:「无忌如今气色甚佳,朕心甚慰。」
相府那边却渐渐起了疑心。
「这薛无忌的顽疾,怎么忽然就痊愈了?」
夫人斜倚在罗汉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
我垂首而立:「托母亲的福。」
她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相府何时有这样的福气。」
听说前日兵部郎中去侯府拜访,侯爷与他谈了整整两个时辰,竟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我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
“些许是因为侯爷回归军中,那些军医们有些本事,让侯爷的病大有好转。”
窗外一阵风吹过,将案上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
夫人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又笑了。
罢了,这侯爷身子骨越硬朗,官位就坐得越稳,对我严家也是件好事。
只是可惜冰芯那死丫头,当初听信别人说薛无忌有终身肺痨,宁可离家也不愿嫁过去。
夫人说完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我肩膀。
倒是让你一个小丫鬟捡了便宜,成了侯府的夫人。
都是夫人您的栽培,冬婉铭记于心。
行啦,你也别谦虚。
夫人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我听闻你在侯府持家有道,大大小小事务皆安排有道,若不是你从小由我养大的……」
夫人低头轻笑道。
“我甚至都以为,说不定你上辈子就个勋贵夫人。”
我赶忙低头作礼。
「冬婉自小跟在夫人和小姐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也不过是些皮毛。」
「你看,连嘴也变得越来越甜了。」
夫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扔到我手中。
「这三个月的解药,就水服下即可。」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感谢,就听到夫人说。
「你回去告诉侯爷,相爷下月就要向陛下上贴辞官了。」
「让他记住自己曾经答应过的事。」

-13-
事情进展已经变得越来越快了。
上一世严申允辞官是在小姐弄死我后的两年。
当时薛无忌因为哮喘依旧时常发作,对京畿三营的把控一直都有限。
相府也是花费了大力气和时间,才帮他稳住脚跟。
所以当小姐回来残忍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杀害后。
薛无忌即便知道,也只能当没事发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但这一世不同了。
我从相府出来,并未回侯府。
而是坐马车直接出了城。
至城外二十里,来Ŧű̂ₐ到京郊狼野山附近。
忽然大地微震,马蹄声无数。
两队黑甲骑兵从林中窜出,井然有序地停在我车架前方。
一黑甲武士下马向我行礼。
「京畿神行营见过夫人!」
我跳下马车,牵过一匹军马翻身而上。
然后指了指前方。
「往北十五里,有一山村,村中居民皆为早年海上倭寇。」
「此去鸡犬不留,杀无赦!」
黑甲武士抱拳。
“得令!”
随后大手一挥,黑甲骑兵浩浩荡荡往北而驰。

-14-
五年前,Ṭṻₕ京城附近突然冒出来一座村庄。
很快便引起官府了注意。
派人来调查后,却发现这凭空出现的村庄,竟似出自相府手笔。
再加上村中所有人每日耕作劳息,并无什么奇怪之处。
于是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
但只有我知道,这里便是相府提前准备的财宝中转站。
而严家大小姐严冰芯当初带着情郎私奔,也是住于此处。
黑甲骑兵一进村,立刻寒枪所指,准备大开杀戒。
村中居民大多为相府四处征召来的工匠走夫,并无抵抗之力。
见骑兵杀到,只能吓得跪地求饶。
黑甲武士见多为手无寸铁之人,有些迟疑。
我冷声说道:
「留下村长,其余的杀无赦。」
否则军法伺候!
于是骑兵们不再犹豫,提枪行马,向这些人碾压过去。
我带着十余骑,直奔村中最大的一处宅院。
木门被踹开的巨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严冰芯正和一个锦衣公子收拾细软,珠钗首饰散落一地。
她抬头看见我带人闯进来,涂着蔻丹的指甲立刻掐进了掌心。
「下贱的丫鬟!我还以为是有山匪来袭,没想到竟然是你!」
她挺直腰背,声音却带着颤。
「你还真把自己当侯府的夫人了?」
我缓缓抽出匕首,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就是这双手,曾握着刀剖开我的肚子;就是这张嘴,曾笑着说要把我的孩子喂狗。
我轻声道。
“按住她。”
两名黑甲骑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她的手臂。
她的情郎刚要动作,就被一枪柄砸晕在地。
「冬婉,要知道你可是喝了母亲的毒茶!」
严冰芯终于慌了,挣扎间发髻散乱。
「相府把你养大,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
我走到她面前,匕首轻轻贴上她的脸颊。
锋利的刀刃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线,不深,却足够让她发抖。
「你知道吗?」
我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
「我每天都在想这一天。」
接着拿出之前夫人给我的解药盒子,扔在地上再一脚踩碎。
「解个毒而已,何须这种药物。」
她瞳孔紧缩,呼吸急促起来:”你…竟然会解毒…到底哪学来的本事?”
匕首慢慢下移,划过她的脖颈,停在她精致的衣襟上。
我稍稍用力,上好的丝绸应声而裂。
严冰芯剧烈挣扎起来,昂贵的胭脂被冷汗晕开,哪还有半点相府千金的体面。
她眼里本来充满着疑惑与不解,突然全想明白了。
「看样子薛无忌哮喘肺痨不再发作,也是你使的鬼!」
我懒得再跟她废话,匕首寒光一闪,直接抹了她的脖子。
随后对黑甲武士说道:
「把她和她的情郎给我剁碎做成肉饼,日后我要去相府送礼。」
此时村长也被押到院子里,见到严冰芯身首异处,吓得裤子都湿了。
「明日我会派人装作村民驻扎此处,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村长。」
「但要是让相府的人看出这哪有什么不对劲,我便把你也剁碎了喂狗!」
村长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中语无伦次。
我抬腿走出院门时,他已磕得满头是血。

-15-
金銮殿上,严申允第三次递上辞官奏折时,皇帝终于叹了口气。
「爱卿为朝廷操劳多年,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殿外秋风瑟瑟,卷着几片枯叶掠过汉白玉台阶。
严申允伏地叩首,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老臣…谢陛下恩典。”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从九阶御座上传来,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这些年,辛苦爱卿了。」
严țū́₀申允起身时,余光瞥见站在武官队列首位的薛无忌。
那个曾经病弱的侯爷,如今气色红润,腰板挺得笔直。
薛无忌朝严申允轻轻点头,示意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退朝时,文武百官皆来向严申允祝贺。
他一一抱拳回礼,毕竟年事已高,一顿忙碌下来,也是累得不轻。
走出宫门,看见薛无忌正在门口等着他。
「贤婿,明日我便起身回乡,那今晚之事便拜托于你了。」
薛无忌微微弯腰。
「一切听岳父安排。」
严申允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他身侧,搀住他的身子。
「女儿送您上车。」
严申允眯起眼睛,打量着我这一身侯夫人打扮。
「婉儿啊,在侯府可还习惯?」
语气中透着居高临下的施舍。
「有劳父亲挂念,一切都好。」
我垂眸浅笑,将一个食盒奉上。
“女儿亲手做了些点心,路上给父亲解乏。”
他随手接过,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递给身后的管家。
倒是夫人掀开车帘,饶有兴致地打开食盒:”哟,这肉饼做得真精致。”
「母亲尝尝。」
我殷勤地递上筷子。
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剁得极细。
夫人咬了一口,满意地点头。
「不错,比府里的厨子强。」
她转头吩咐。
「给相爷也留几块。」
临别时,夫人将我拉到一旁。
她将解药塞进我手中,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
「我与相爷离京后,会按时派人给你送药,女儿大可放宽心。」
「女儿谨记。」
我恭敬行礼,语气波澜不惊。
文武百官皆来送行,严申允拉开窗帘挥手示意。
他看向四周,欣慰地说道:
「三十年前,老夫一家来京时,不过带来三两个箱子和几床棉被。」
「如今离京也只有二三辆马车,家仆数人,可谓功德圆满了。」
众人纷纷抱拳称赞相爷高风亮节,目送他们的车驾缓缓驶离。

-16-
夜色如墨,西郊山村却灯火通明。
严申允站在村口,望着黑乎乎的远出,脸上尽是志得意满。
这些年来暗中布置的一切,今夜终于要见分晓。
「老爷。」夫人递上热茶。
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该到了。
严申允捋须微笑。
「薛无忌那小子还算识相, 没白费我们这些年的栽培。」
随后皱着眉摇了摇头。
「就是不知冰芯这丫头和他那情郎又去哪了,据说已经好几天不见了。」
夫人拍了拍严申允的手, 安慰道。
「老爷放宽心,冰芯这丫头本来就活泼好动, 说不定又出去游玩了。」
「老爷您权倾朝野三十余载, 门生无数, 这天下难道还有谁敢害她不成?」
突然, 村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严申允皱眉望去, 只见火光骤起, 照亮了整片夜空。
薛无忌一身戎装, 带着长长数十辆马车蜿蜒而来。
夫人见状激动地拉了一下严申允的衣角。
「老爷你看,果真都来了!」
「岳父大人。」
薛无忌拱手行礼。
「在下幸不辱命,将东西送到了。」
严申允先是一愣, 随即哈哈大笑。
「哎呀我的贤婿, 只是让你开城门即可, 何必还亲自跑一趟呢。」
「岳父交待的事,做女婿的不亲自跑一趟, 这心里如何放得下?」
薛无忌下马走到他们身前, 抱拳继续说道。
还请岳父查点一番,看看是否有所缺漏。
严申允嘴上说着,”这有何好查的, 贤婿办事我放心。」
但脚下却也没停, 几步之间已经来到装满箱子的马车旁。
注意掀开盖布, 其动作之灵巧哪还有一点老迈之相。
金光灿灿的箱子一个接一个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金砖银锭、珠宝玉器。
只是每一箱里面都贴着兵部的封条。
“这是?”
严申允看着兵部的封条,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17-
「相爷好大的手笔。」
我骑着马缓步从暗处走出。
指尖抚过一锭黄金, 缓缓说道:
「这些年贪墨的财物,怕是比国库还要充盈。」
严申允脸色终于变了,却仍强作镇定。
「贤婿,这是何意?」
薛无忌微微一笑, 弯腰朗声解释道:
「忘记告诉岳父大人了,女婿此番亲自前来,除了护送这些金银财宝之外, 陛下也委托了我一件事。」
接着他站直身子,大声喝道:
「众将听令!」
「罪臣严申允以权贪腐, 结党营私, 搜刮民脂民膏罪不可恕,现在人证物证确凿!陛下有令, 即可将严府众人即可押送回京!」
顿时,刚刚还在村中扮演匠人走夫的众士兵掀开外衣,露出森森盔甲。
大声回应道:
“得令!”
夫人突然尖叫着扑过来:「你敢反水?你身上还中着我下的剧毒!」
我一脚把她踢开。
「到底是母女,说的话都差不多。」
夫人听闻顿时有了不祥预感。
「我女儿在哪?你把冰芯怎么样了?」
火把噼啪作响,映得我唇边的笑意格外明艳。
「她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啊。」
我轻拍她的小腹。
此刻应该还在二位的…肚子里?”
夫人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桶,狼狈倒地。
“呕——”
她突然跪地干呕,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抠进喉咙。
严申允呆立原地,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得粉碎。

-17-
三日后,皇帝在御书房召见我们。
御案上摊开着严家的罪证,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这些纸张:「严家的事,你们办得不错。」
薛无忌单膝跪地:「微臣幸不辱命。」
“起来吧。”
皇帝突然笑了。
「朕倒要赏你们——听说严家那批财宝,不见了好几箱?」
我心头一跳, 却见皇帝摆了摆手。
「算了,就当是你们帮国库充盈收了点辛苦费吧。」
走出宫门时,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台阶。
薛无忌忽然握住我的手:「以后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冬婉呢?」
我望着宫墙上盘旋的孤鹰, 摇了摇头。
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冬婉,早已消失不见了。
「当然是叫夫人!」
薛无忌闻言大笑。
「为夫遵命!」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宫墙之外。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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