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表妹她只想高攀

姨母要我攀扯表哥当个贵妾,我硬着头皮上阵,却勾引错了人。
每日掐着时辰偶遇,点心手绢地送了一堆,才发现那人不是季家表哥,而是晋王府世子纪云淮。
姨母大骂我蠢笨,我只得从头再来。
扭着腰肢给表哥送点心时,纪云淮拦住我。
我低声解释:「江家小门小户,从未妄想高攀世子,只是认错了人。」
他黑眸中情绪汹涌:「倘若我想让你高攀呢?
「既然知道错了,那便要一错到底。」

-1-
姨母最近很不高兴。
我来季府半月有余,季家表哥却对我无动于衷。
她警告我:七日后季文渊还没看上我,便将我遣送回汴州老家。
听我爹的嫁给年过六旬的老头子。
我吓得赶紧梳妆打扮,来到了山中书院。
四顾无人,我麻溜地爬上树将一只纸鸢藏在枝叶间。
翻身下树,书院的大门轰然打开。
从中走出一个眉眼英锐的公子,金貂龙衮,通身的贵气。
一双丹凤眼深如寒潭,落到我身上。
眼风压人。
我心下狐疑,表哥怎的看着如此气派?
但听他身边小厮叫他「季公子」,我心下了然,娇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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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可算见着你了……」
我自报家门,表哥听完眸色清冷:「哦,原来是江家表妹。」
声音凛冽好听。
我翘起食指,一点蔻丹鲜红似血,指着大槐树上的纸鸢:
「表哥可以帮帮我吗?我不会爬树,这鸳鸯纸鸢我可做了三天呢。」
「表妹专程来这山中放纸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被密林包围的书院,根本没有放纸鸢的地方。
我神色大窘,咬着唇不言语。
他看我一眼,颔首示意身旁小厮去取。
纸鸢被送到手中,我厚着脸皮约他放纸鸢:
「表哥下次要一起吗?鸳鸯成双成对地飞才好看。」
季文渊不动声色地打量我。
他好似雪山尖上的一捧雪,带着不近人情的凉。
「表妹好雅兴,可我近来事忙。」
我突发恶疾,掩面咳嗽几声。
近来上京时疫蔓延,表哥身后那小厮吓得后退好几步。
就是现在!
我找准时机一头撞进季文渊怀里,抬头眨巴着双眼无力道:
「表哥,我的脚疼得厉害……」
幽冷梅香萦绕在鼻尖,他浑身一僵。
我抱住他,眼波流转:「怕是脚崴了,表哥能否背我回府去?」
他并未拒绝我投怀送抱,我料定他会应允。
表哥搂住我的腰肢,在我耳边轻声说:
「方才表妹爬树时,腿脚不是挺利索吗?」

-2-
原来我爬树时他早站在高处尽收眼底。
亏我还觉得自己动作敏捷,神不知鬼不觉呢。
他无情一推,蹙眉用一张锦帕擦手。
我一股热气从脚底蹿到头顶,倍感羞恼。
季文渊走远后,我拍拍身上的泥土爬将起来。
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耷脑地走回了季府。
后几日我使出浑身解数,而表哥竟像是金刚般近不得身。
写过红笺小字诉衷情,被他以红笔勾出,批注「错字连篇」。
笔画力透纸背,和他这人一样好看,但冷冰冰的。
熬了整晚绣的鸳鸯腰带,他竟说我绣的是两只鹌鹑。
费心做的拿手点心酥黄独,他只吃了一口就神色大变,一把拉过我的手,端详片刻后匆匆离开。
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好似我在那点心中下了毒一般。
今日更甚,不顾我苦苦哀求,闭门不见。
表哥铁石心肠,明日期限将至。
母亲去世后,父亲受家中小娘撺掇,一心拿我换前程。
姨母大骂他鼠目寸光,将我接到上京,说嫁给季府嫡子更有前程。
我想嫁给年龄相仿的表哥总归比嫁给老翁好,因此不敢不从。
其实无论在汴州还是上京,我从来由不得自己。
左不过是个棋子儿罢了。
胸中酸楚,越想越伤心。
门吱呀一声推开。
月华如练,一袭素白锦衣的表哥好似清冷画中仙。
我眸中带泪,温言软语:
「外头风大,我怕冷,让我进去避避寒吧。」
他皱眉,似有些心软。
趁他犹豫的刹那,我如一尾鱼儿滑入屋内。
他无奈地关上门,烛火跳动,他背对我捧着一卷书看。
却不曾翻动一页。
那清冷白衣似要和月色融为一体。
我知他心已乱。
含娇带怯地喊了一声「表哥」,他转身,我褪下外袍。
露出里头流光溢彩的鲛纱裙。
仪容镜映照出妖娆的身姿,鲛纱半遮半掩。
烛火照出满室春光。
季文渊冷峻的面容出现一丝破绽。
他,动心了。
我缓缓走向他,踮起脚尖只够到他精致的唇角。
他如话本里被勾了魂的书生,沾染上狐鬼花妖的气息。
眸中似有化不开的山雾。
我在他脸颊落下一吻,他身形微动,似在极力忍耐:
「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双清冷寡情的眼眸,终于被微风搅动,荡漾着散开一圈圈波澜。
「我倾慕表哥已久,愿为表哥妾室侍奉左右。」
指尖触到他微热的脸,眉如远山,眼如深潭,指腹慢慢勾勒,往下。
停在多情的薄唇上,用力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靠近我耳畔,带来灼热的气息。
「想招我,得用点心。比如,弄清楚我究竟……」
「点心?」

-3-
我恍然大悟,姨母千算万算,竟没料到表哥竟是个贪嘴的。
和我一样。
我一下将姨母教的风月之事忘得干净。
先前那酥黄独虽是我拿手的,但兴许他不爱吃这个呢?
我打定主意这次要问清楚:
「表哥,你爱吃什么点心,香糖果子杏仁片,酪浇樱桃玫瑰饼?我都做得,比外头御品酥卖的还好吃!」
他一愣,黑眸里浮起细碎的笑意,将外袍捞起来为我系上系带。
「只要是江姑娘亲手所做,我都爱吃。」
我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约好了,改日年年亲手做与你吃。」
既摸清他的喜好,他今日又有几分情动,我顿觉还有希望。
我偷偷从他腰间扯下玉佩,准备回家给姨母一个交代。
季文渊拦住我,命人为我换了广袖长裙。
又将我送回季府,却只目送我进去,自己站在外头。
我想,表哥兴许是爱护自己的名声,不愿被府中人瞧见他与我厮混。
我添油加醋地跟姨母汇报战况。
说表哥已给了传家玉佩与我私定终身,再过几天肯定会答应娶我过门。
姨母欣喜地拿过玉佩一看,神色骇然:「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龙纹玉佩,皇室中人方可佩戴。
而且这玉石通体莹白罕见,背后还刻了一个「淮」字。
我满腹狐疑:「可这玉佩确实是从表哥身上取来的。」
「晋王嫡子名为纪云淮,你表哥是他的伴读,莫非是他将此物赠予你表哥的?」
想来应该如此,姨母这才稍稍放心。
第二日,世子纪云淮来府拜访,表哥在山中苦学多日也终于回府。
姨父极为重视,府中家眷都被叫了去。
我对着世子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表哥」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4-
府内一众小厮和丫鬟交换眼色,低着头满脸憋笑。
姨父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低声对姨母道:「好没规矩的丫头,你怎么教的?」
姨母战战兢兢,筛糠似的抖着。
大夫人的眼里更是要迸射出火星子来。
我见姨母脸色,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
这时我看到姨父身旁清秀的青年,笑盈盈地瞧着我,一副斯文模样。
他似乎更像是姨父的儿子。
莫非……我竟是勾错了人?
「世子殿下,乡野丫头没见识一时唐突,还望殿下切莫见怪。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拉下去?」
大夫人狠狠剜一眼姨母,忍着怒气吩咐她。
原来我竟然错把世子当成了表哥!
大夫人料定姨母带我来上京没安好心,一直多加提防,不让我接近表哥。
是以我只远远见过几次他的背影,并不知他的真容。
几个丫鬟上来扯我,我鼓起勇气看向纪云淮。
他正满脸看戏的表情,托腮看我,眸光中笑意明亮。
他早知道我弄错了,却故意看我出丑,我羞愤得眼中泪光闪烁。
可尊卑有别,又不能拿他怎样。
纪云淮看够了戏,终于大发慈悲地抬了抬手:
「季大人无须动怒,我并未介怀。
「我在外时让下人以纪公子相称,所以才惹下这桩误会。
「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何必为难你家这位表姑娘?」
世子发话了,姨父又满脸堆上笑容。
纪云淮一袭锦衣,发带在风中飞扬,身上有着皇室中人的尊贵与威压。
明明他眼里酝酿着笑意,落在我身上,我只觉得两腿发软。
再不敢造次。
原来自己每日掐着时辰,送点心送香囊,殷勤纠缠的对象是世子。
宴席过后,府邸内流言如沸。

-5-
季府里的人原先都说,府中来了个妄想攀高枝的表姑娘,瞧着一副狐媚模样。
现在又添了新笑料:「那狐媚的表姑娘,吃雷公屙火闪,胆大包天到想勾引世子。
「当真是攀高枝都没攀明白,也不怕闪了腰。」
晋王府世子纪云淮,身份尊贵。
他生父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军功赫赫,为朝廷征战而死。
晋王府单单剩下这么个嫡子,身份显赫,圣上很是看重,比寻常皇子还要尊荣几分。
表哥是他的伴读,我尚且高攀不上,何况是世子?
也不怪众人冷嘲热讽。
宴会结束,我匆匆往别院赶,不小心撞到一个满是梅香的怀抱里。
「表……世子殿下,我、我不是有意撞到你的。」
纪云淮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屏退左右,轻声说:
「江姑娘,才一天而已,怎么这般生疏了?真叫人伤心得很呐。
「其实,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表哥』。」
他俯下身与我平视。
我绞弄着手帕,额尖沁出细密的汗珠,一时不知如何脱身。
他应当只是觉得戏耍我好玩,并不是要治我的罪吧?
若真追究起来,小命休矣。
「别低头了,再低些,就要钻进地里了。」
他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我被迫与他对视。
那双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暗流涌动。
我心中一凛,触电一般想起来,是了,他的家传玉佩还在我这里。
我颤抖着双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恭敬地举至头顶:
「世子殿下,这玉佩……我、我说是不小心捡到的,你信吗?
「如今物归原主,年年也好心安。」
纪云淮拿起玉佩摩挲片刻,将它重新系在我腰间。
打了个死结。
「既是你有缘拾取,它便是你的了。」
我大气不敢喘,目送纪云淮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方才挺直已经僵痛的腰。
大约他是嫌那玉佩被我沾染,不干净了,所以索性给我。
我悻悻离去,这场宴席下来,我也算有收获。
认识了真正的文渊表哥,为时不晚。

-6-
送我回琼花院的路上,季文渊很好奇:「云淮世子向来不近女色,表妹如何结识了他?」
我敷衍地说原是去书院找他时,偶然相识,并不熟悉。
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今日没发生什么。
单是一个季家表哥,做他的妾室恐怕也难如登天。
若是染指皇室中人,真不知这条小命会怎样。
就算纪云淮真对我生出几分感情,将来我也只是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想到姨母所定的七日之约,我还是强打精神。
央求季文渊送我到琼花院。
季文渊比纪云淮好说话,应了。
一路无话,我谎称腿脚不适,故意走得很慢。
静谧的月光下,我们隔着距离,影子却纠缠在一起。
我绞着手帕,忽然出声:
「月下梨花万点白,斜光入扉为君开。」
季文渊眼中浮现几分惊喜:「表妹从何知晓的这诗句?」
自然是这几日现学的。
我低头一笑:「表哥诗名在外,我在汴州时便背过。」
「我只觉表哥写的诗极美,只恨无法结识,如今侥幸来了上京见到表哥,就如做梦一般。」
几番夸赞,季文渊耳边浮起薄红,看我的眼神不同了。
姨母说他幼时想做名士游山玩水,被季家族老一顿臭骂,还上了家法。
这才收心钻研仕途。
人对于年少不可得之物,总有执念。
譬如我,父亲没发迹前和母亲一道忙活糖水铺子的生意。
那些甜的记忆便像糖水的滋味一般,后来我总会研究些点心糖水,还用所有银钱在上京开了一家小铺子。
姨母最初没限定日子,前一个月假装勾搭表哥的日子里,其实我每天都在忙生意。
只是为了无数次回到那时候。
表哥的遗憾,便是为了家族不得不入朝堂。Ṱû₅
我们一路畅谈诗词到院门口,姨母见是表哥送我回来,大喜过望。
季文渊告别时,眸中似乎藏着不舍。
我央告姨母让她宽限些日子,她看到有机可乘,便通融地说:
「姨母不是故意刁难,不推你一把,你总不晓得往前的。」
我一门心思扑到表哥身上,将纪云淮抛在脑后。
趁着主母在外礼佛,我迅速与表哥熟稔起来。

-7-
听闻表哥爱吃御品酥的滴酥鲍螺,我晨起做了六只。
滴酥上头螺纹圈圈,缀着两朵鲜莹莹的桃花,好看也好吃。
「表哥,尝尝我亲手为你做的点心——」
话没说完,我见红木椅上端坐着一个熟悉的人,不是季文渊。
那双指节分明的手上戴了一枚碧玺扳指,气度雍容。
纪云淮放下手里的茶,长睫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江姑娘,许久不见。」
我浑身僵硬,想到此前种种,觉得耳热难堪。
万一他将我的行径告诉表哥,那我的算盘不就落空了……
我心乱如麻,他懒洋洋地起身打开食盒。
花蜜与牛乳的香气溢出,瓷盘中六只滴酥小巧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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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姑娘真做得一手好点心,只是为何食言于我?」
我捏着衣角有些惊惶:「世子说笑了,年年与世子素不相识,更不曾许诺过什么。」
他眼中戾气横生:「素不相识?江姑娘这话倒叫我伤心了。
「你说要亲手做点心与我,转头却做给旁人吃。」
我一颗心在胸腔内跳个不停,作揖赔罪:
「江家小门小户,从未妄想高攀世子,只是年年认错了人。」
他黑眸中情绪汹涌:「倘若我想让你高攀呢?
「既然知道错了,那便要一错到底。」
我吓得后退几步,只觉前几日那端方清冷的世子,好似一个幻象。
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才是真正的他。
我按捺心中恐惧:
「世子殿下万金之躯,岂是我一介孤女可以高攀的。
「年年自知身份卑贱,只想嫁与表哥安分做个妾室,前头弄错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一番话声如蚊呐。
却也感觉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似有万钧之重,让人抬不起头来。
「招惹了我就想逃,做梦。
「上次我说过,玉佩是你的了。
「我,亦是你的。」
他靠得很近,身上那股凛冽梅香强势地占据了我整个呼吸。
这些暧昧的言语如浪潮拍响在耳边,震得我心魂不稳。
他、他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纪云淮执起我的手腕,翻过掌心,对着我手心那颗红痣端详许久。
我拼命想抽回手,腕上传来的热意令我惶恐不安,他却纹丝不动。
晨间的阳光停在纪云淮浓密的黑睫上,他俯下身,在掌心痣上投下一吻。

-8-
我顿时浑身战栗,眼圈一下红了:
「纪云淮!你别太过分,这般轻贱于我——」
他这才缓缓放开手,我的手腕处吃痛,起了一圈红痕。
「表妹,你来了。」
季文渊走进厅房,我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料想这纪云淮自视甚高,见我撇下他攀扯表哥,心中不忿要争个高下。
过几日自然就将我忘了。
我换上一副笑颜:「听闻表哥喜爱滴酥鲍螺,我特意做来与你尝尝。」
「文渊,你这表妹倒手巧。」
纪云淮随手拿起一个滴酥入口。
「巧了,我最喜这道点心,不知你肯割爱吗?」
纪云淮这般厚颜,表哥自然不好说什么,向我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可怜我三个时辰的心血,全填进了纪云淮的肚子。
更糟心的是纪云淮提到了表哥的婚事。
他定下的是定北侯府的千金,纪云淮说那女子性子刚烈。
不许夫婿有妾室。
说这话时,纪云淮余光扫向我,似有所指。
心凉了半截,姨母不曾告诉我表哥已有婚约在身。
否则,我是不愿蹚这趟浑水的。
表哥眉头微皱:「两家订婚时我没有意中人,此时却又不同了。
「十几年来我都为家族顾虑长远,于婚事上也想为自己做一回主。」
纪云淮神色逐渐变冷:「文渊,有些事不由你做主。」
他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厮,神色不明地看我一眼,走了。
我回去的路上思忖,季表哥未必对我多么动情。
只是他受家族钳制已久,为官结亲都不是自己的心意。
只要他存心反抗,我便有机会留在季府。
若是他愿意为我舍了一切,我亦能奉陪到底。
我决定放手一搏。
七月七女儿节,街市上人头攒动,女娘们手执五色丝线,对月穿针乞巧。
季文渊随我走到情人桥下,送我一个琉璃雕花小盒。
里面是一只喜蛛。
女儿节有喜蛛乞巧的习俗,我们隔着盒子看那小小的蜘蛛殷勤结网。
一圈又一圈。
水面倒影相互依偎,季文渊与我对视。
他的眼神清澈干净,有股书卷气,不似纪云淮那般幽深复杂。
天空中大朵焰火升空,将我们的倒影搅碎得绚烂。
他缓缓靠近,我闭上眼,脑中浮现纪云淮眉目清冷的脸。

-9-
为什么会想起他!我心中空落落的,不知是何滋味。
「七夕月下,你们倒有雅兴。」
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不是纪云淮又是谁。
「我来得不是时候,搅了你们的好事。」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扳指,眸光中透着寒意。
「过来。」纪云淮对我说。
「世子,表妹先前不过是认错人,你何必为难她?」
我一时无措,表哥是世子伴读,为着我顶撞世子,误了前程不妙。
季家也不会答应。
尚在僵持间,季家主母到了,我心下惊惧。
她怎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她阴冷地看我一眼,转瞬对纪云淮换上笑脸。
一番寒暄后,强硬地带着表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这下全完了。
我垂头丧气地走上桥,纪云淮在我身侧,我加快脚步,他便把步子迈得大些。
我放慢脚步,他便跟着我放慢。
低头疾行我出了一身汗,他在旁边气都不喘,很有赏月看花的闲情。
当真是阴魂不散。
「是你故意叫大夫人来撞见的,对吗?
「我与世子没有仇怨,为何屡次坏我好事!」
我攥紧手,忍不住质问纪云淮。
他的眼睛倒映着满河的七彩花灯,看向我:
「情人桥上一走,恩爱不疑白头。
「我们今日一起走完了这座桥,将来会白头偕老的。」
牛头不对马嘴。
那张目下无尘的面孔,缓缓溢出笑意。
这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
「世子之前不是很瞧不上我,现在何故咄咄逼人。」
他揽住我的腰,眼中是炙热欲念:
「其实你找季文渊,不如来求我。
「权势,富贵,他有的我都有,何必舍近求远?」
我欲图挣脱,他的手却越攥越紧,我忍着手腕传来的痛意:
「世子金尊玉贵,我一介白身,可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女Ŧũ̂₋儿,此生绝不为外室。」
他深深看我一眼:「心气倒高,谁说要你当外室?
「我会带你回晋王府,从长计议。」
我看到他眼底明晃晃的嘲弄。
回晋王府,他竟想让我做暖床的奴婢!

-10-
我无比恼怒,在他凑近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趁他吃痛一股脑跑了。
一夜无眠。
晨起时大夫人带来一群仆妇,要发卖我与姨母。
昨夜表哥回府后突然提出要退婚。
大夫人在姨母院里搜出不少表哥的诗集,昨晚又见我们在一起。
误以为是我撺掇表哥退婚。
我百口莫辩,只能挡在姨母身前。
她气急败坏:「和你姨母一般的狐媚子,端的是家传的好门风。
「今日便将你们老的小的都发卖了!」
大夫人拍手叫来两个仆妇,将我们捆住。
檐下牙郎已至,摩拳擦掌说青楼里正是缺人,姨母形容狼狈哭作一团。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大夫人,你就不怕姨父怪罪?
她高高在上地坐着,眼中不屑:「一个妾,我想卖便卖了。」
牙郎已开始来扯姨母,她大哭大闹间被绑起来,一条帕子捂住嘴,晕死过去。
院外一道ƭũ̂⁴清冷的声音响起。
「夫人不怕季公怪罪,那本世子呢?」
纪云淮穿着玄色长衫,胸前一团金线绣云气龙纹。
不怒自威。
「季夫人,我只叫你管好儿子,没叫你动江姑娘。」
纪云淮似乎想与我说些什么,可我知道这一切因他而起。
没给他好脸色。
我和姨母被赶出了季府。
她惶然痛哭,随后叱骂大夫人歹毒。
多年的体己银子、珠宝首饰都一并没了。
我将姨母带到上京朱雀门外的一方点心铺子,店里的小石看见时我有些惊喜:「年年姐。」
小石是我来上京时救下的一个乞儿。
那时他气息奄奄地爬到轿子旁,马夫Ťųₗ用鞭子驱赶他离开,而我给了他一块马蹄糕。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后,皱着眉说做马蹄糕的材料不新鲜,难吃。
我便知道他是我一直要找的伙计。
后来我用从家里偷带来的钱租了一间铺子,小石成了店内掌柜。
我不便亲自露面做生意,但大小事宜都由我背后做主。
一来开家点心铺子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二来我也不愿长久在季家打秋风,叫姨母为难。
店就开在御品酥旁边,生意越来越红火。
我笑盈盈对姨母道:「姨母你瞧,我们还不算山穷水尽。」

-11-
姨母一迭声儿地夸Ṫũ̂₍我能干,她用完饭后就呆呆地望着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门贵妾,一朝被打发卖给牙郎,奢华大半生,价钱不过是十两银。
我知她心中不忿,柔声安慰:
「往后便好生过日子吧,这小店比夫婿可要靠谱,以后与我一同给姨母养老了。」
姨母却摇头:「你爹原来也是商贾,后来为什么要去买官做?
「年年,做了不入流的商贾女,一辈子便择不到好夫婿了。」
我心知姨母还心存期望,却隐约觉得不安。
府里的丫鬟与我传递消息,我得知表哥被罚跪祠堂了。
表哥为我同大夫人吵架,被家法伺候了。
大夫人气出毛病来,头风病发作了。
表哥要迎娶侯府的千金了。
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
我已习惯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被爹爹用来给自己的前途添砖加瓦,被姨母撺掇着攀高结贵。
像可以随手买走的点心,又像市集上装在白瓷缸子里供人欣赏的金鱼,就是不像一个人。
既然不是人,自然是可以被随意舍弃的。
我看着院里开得肆意的桃花,过几日就要匆匆凋谢。
几日后季文渊来找我,他眉目间满是憔悴之色。
「年年,家中族老与父母亲都反对,说你身份低微……
「侯府的婚事退不了,官场上伤筋动骨。
「若你愿意,可为我的外室,我们还是能在一起。」
我心中失望,摇摇头。
一个人能放弃自己心中所爱的一次,便能放弃无数次。
是我心存妄念。
我认识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爹,他的所作所为叫我知晓,世上男儿多薄幸。
桌上的茶水甜腻缠绵,身上不知怎的有些燥热。
我推开窗户:「表哥,算了罢。」
心中的那点妄想烟消云散。
莫说外室,即便做了妾,性命也是捏在别人手中。
一辈子低眉顺眼,想想也没意思。
姨母年轻时容颜动人,可到老又怎样呢?
那日姨父明明也在的,却默许了主母发卖她。
因为姨母打了季文渊的主意。
名门世家倾注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命根子。
季文渊抓住我的肩膀:「表妹莫非是攀扯上世子,瞧不上我了?」

-12-
我终于耗尽耐心,打开门叫他滚。
无能的男人便是这般,自己不愿背负的,便推给女人。
胸中热意越来越重,我捂着心口微微蹙眉,浑身绵软无力。
窗外粉白桃花朵朵飘落,这有情的花,留不住无情的春日。
纪云淮不知何时斜倚在窗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只不过让侯府稍加敲打,你的好表哥就屈服了。
「看来他对你,也并未多上心。」
我满头热汗,说不出的难受,暗骂他从中作梗的手段。
「你的表哥生性懦弱,倘若你真嫁入季家,婆母强硬,正室威压,绝不会有好结果。」
我心中烦躁无比:「你装什么好人,不也是为了一己私欲?」
纪云淮翻身下窗,拿起桌上的茶杯:
「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打定主意要娶的人,绝不会稍遇阻碍便放弃。」
我不想再听他饶舌,只按下他手中茶杯:
「这是我喝过的。」
伸手要去夺那杯子时,我已察觉这茶水有问题。
「别喝!这水你喝不得……」
纪云淮浅笑:「为何?」
他抬高手臂躲过我的抢夺,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杯,看着杯口一圈浅红口脂。
他低头嗅了嗅,沿着印记一饮而尽。
挥之不去的燥热越来越明显,我对上纪云淮微热的目光。
他的手无声搂住我的腰时,脑中有一根弦铮然断裂。
纪云淮的呼吸乱了,他身上带着寒意的梅香铺天盖地笼罩住我。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
温热的唇瓣触碰,我闭目前看到他湿而黑的眼睫,美得惊心动魄。
纱帐摇摇晃晃,好似在梦中穿行。
等我醒来时惊恐地发现,这并不是梦。
我的脸颊贴着纪云淮滚烫的胸膛,胸腔中的心脏一下下有力地跳动。
他长长的眼睫随呼吸微颤。
我做贼般穿好衣服,慌乱地逃离客栈。
便只当是做了一场美梦,往后的事,我不敢想。

-13-
回到店里,姨母盯着我脖颈处的红痕惊喜道:
「年年,你与那季文渊怎样了?他答应娶你进门了吗?」
果然是姨母在茶水中做了手脚。
巨大的愤怒袭来。
我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她猩红的眼中满是不甘。
「那贱人毁了我多年筹谋,我定要让她儿子娶不了高门贵女。」
我将她重重推倒在地,怒气冲冲道:「姨母可曾为我想过分毫!」
她从仇恨中回过神来:「年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是愿意的对吗?
「我让你们将生米煮成熟饭,这小子若有良心,必定会来娶你的。」
「不,我不愿意。」
「你嫁给了季家嫡长子,往后便有享不尽的富贵,受不完的福啊。」
我冷冷地看着她:「姨母也曾是高门贵妾,如今下场又是如何?」
她不再说话。
一双苍凉的眼睛望着我。嘴唇嚅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良心是多么捉摸不透的东西,将余生都寄托在这随时会坠落的良心上,我总觉得不安。
我发现姨母老了,曾华服加身、努力维持着老去后体面的她,发隙间犹如染了一层白霜。
最终姨母理了理蓬乱的发,神情笃定:
「年年,姨母知道你气,但往后你会感激我的,且等着好消息吧。」
我不再搭理她,揉揉酸胀的后腰,与小石对起了点心铺子的新品。
近来御品酥的蜜浮酥捺花卖得极好,但制作过程极复杂。
一日只售数十盏。
我和小石对着花高价买来的一盏,研究了半天。
白色茉莉浮动在琥珀色蜜汁里,看上去好看又好吃。
我尝一口,滋味沃肺融心,从舌尖甜到心坎。
小石说是花蜜加面粉捏的,我说气味才是关键。
为做法争执半天,我们开始复刻。
做了数十个,无论用面粉还是米粉,那厚重的花朵都沉到蜜糖底部去。
一片浑浊。
我不信邪,熬了好几个大夜。
小石捏了数朵茉莉花,顶着黑眼圈道:「这花究竟拿什么做的,能漂起来?」
我顿时想到,是酥油!
用酥油加上熟米粉捏出花朵,放到半透明的枫糖蜜上,白色茉莉摇而不坠,成了!
第二日新出的点心很快卖光。
我和小石都两眼放光:「真是要发财了!」

-14-
纪云淮来找过我,说要对我负责。
我想到他此前想让我做暖床奴婢,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我与你只是露水情缘,你忘掉吧!」
他也怒了,掐着我的肩,眼底戾气横生:「是不是还想嫁与你那表哥?」
我赌气道:「是,我就是想着表哥念着表哥,一开始我准备接近的人就不是你。」
他眸中燃烧着烈火:
「我偏要你死了这条心,这辈子都嫁不成他。
「记住,是你先招的我,想同别人双宿双飞,下辈子吧。」
打发了他,终于清静下来。
我发现靠自己去做事,比去勾搭男人要踏实得多。
我只要躲在帘幕后做上一整天的点心,偷偷看那些食客满意的笑容。
银子装在布袋里摇晃的响声,沉甸甸的质感,比一份随时会消失的爱要踏实。
不到五六日,我们便赚了三十两银子。
我们的芳芝斋卖得比御品酥便宜,且将蜂糖浆改良为槐花蜜,更加清甜好吃。
一位大户人家的嬷嬷总是来买,我们剩下多少她就买多少。
日日如此。
我问她,她只说是自家少爷爱吃芳芝斋的点心。
忙生意的缝隙,我偶尔也会想到纪云淮。
那次意外后,他再也没找过我。
想来是已经得手,便不再心心念念了。
我心中有种挥之不去的烦闷,算了,这样也好。
免得他总来纠缠,引起麻烦。
我招惹了表哥,结果差点被发卖,被赶出了府邸。
若再招惹世子,恐怕结局只会更令人心颤。
生意正火热时,御品酥的方掌柜找上门来。
他扬言我们偷了他店里的秘方,不许我们再卖蜜浮酥捺花。
小石据理力争,被方掌柜带来的打手一拳揍倒在地,鼻中流血不止。
说完方掌柜挥挥手,一帮人开始打砸,这是我多日心血。
我飞身护住盛放点心的檀木柜子,怒目而视。
颓靡多日的姨母从帘子下钻出,大声咒骂:
「她是季府少夫人,你们吃了几个牛胆敢动她!」
方掌柜却哈哈大笑,指着长街外的方向:
「季家公子今日迎娶的少夫人是侯府嫡女,怎会是她?」
我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戴着红花的高头大马上,正是季文渊。
他与我对视,低下头羞愧难当。
我心中并不意外,姨母却是大惊失色,两行热泪纵下。
「年年啊,我把你害了呀!」
看她白着脸哭天抢地,我心中原谅了她一点。
其实我也并未多恨姨母,毕竟真正与我肌肤之亲的,是纪云淮。
那事儿……其实比想象中愉快,我并不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也许我真的喜欢他。
虽然只有一点点。

-15-
方掌柜打量着我们,阴笑道:
「听闻季府赶出去一个作妖的姨娘和表姑娘,不会就是你们吧?
「在府里不安生,府外还兴风作浪,来人,给我砸!」
千钧一发之际,那总来买点心的老嬷嬷出现了。
她亮出一块令牌,我依稀瞧见那上面刻有世子府的符文,和纪云淮身上那块很像。
方掌柜只瞧了一眼便魂飞魄散,吓得对我们拱手道歉。
我白他一眼,伸出手掌:「我这铺子的损失可不小啊,我这檀木柜子,昨日做的糕点……」
他用袖口擦拭汗水,留下两锭金子在柜上。
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我对那嬷嬷躬身道谢:「老人家,是世子府上的?」
她笑道:「江姑娘好眼力,世子让我转告姑娘,今晚酉时老地方见。」
我正欲拒绝,她提着点心健步如飞地走了。
我讷然,这老嬷嬷身子骨还挺硬朗。
日薄西山,倦鸟飞还。
嬷嬷说的那个老地方应该是我与纪云淮相见的那个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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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百无聊赖地拔着花瓣,去,还是不去?
小石朝我嚷嚷:「你知道这重瓣花多贵吗,是要拿来做饼子馅的,看你糟践多少了?」
我低头一看,脚下已落了满地的红色花瓣。
我咳嗽一声,正色道:「没大没小,一点花算什么。」
罢了,就去吧,就当是为了感谢他这次救我于水火。
我来到客栈,桃花树下一人长身玉立,灼灼其华。
见我来了,他唇角微勾,笑意比六月的阳光还明亮。
他将我抵在墙角,袖间梅香扑面而来。
「毁了你的姻缘,不高兴了?」
我闷闷道:「是啊,本来我可以成为高门贵妾的,你毁了我的富贵,拿什么赔?」
「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我抬眸看他眼中满是认真,胸中满是酸涩。
「我今天来是要谢谢你相助,那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是天潢贵胄,我是平民女子,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就算在一起,将来也难免猜忌怨怼。
就像姨母用尽心机嫁给了姨父,却也逃不过一朝春尽红颜老的结局。
不如不要开始,还能在心中留个念想。
「我只问你,倘若我娶你为妻,你愿不愿意?」
我愕然抬眸,看见他眼中浮动的微光,面上一热。
他竟想娶我为妻,莫不是诓骗我?
纪云淮刮了刮我的鼻子,眉眼间都是笑意。
「看你这副蠢样子,等我忙完再来向你讨利息。
「等着我。」

-16-
纪云淮搂住我一番深吻,而后急匆匆地走了。
独留我在客栈内摸不着头脑。
日子还是要继续往下过,那嬷嬷还是常来。
她每天不仅来买点心,还为我送各种东西。
有时是金钗首饰,有时是江南织锦。
我辛苦寻找的古法食单,第二日她就会送上门来。
店里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抢了旁边御品酥的风头。
我不再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江年年,而是别人口中的江掌柜。
姨母从每日的以泪洗面,到振奋起来在店里忙活。
不少人找她打听我是否婚配,她乐不可支,却不再像从前那样非要我攀附高门。
她只说:「我这姑娘主意大,全凭她自己做主。」
日子越来越好时,满上京开始流传一则奇闻:
晋王府那不近女色的清冷世子,如今夜夜流连万花楼,成了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
还一掷千金拍下花魁良宵。
我如坠五里云雾,无法想象光风霁月的纪云淮,竟然成了万花楼的座上宾。
我想他最终还是辜负了我,风花雪月,不过是富贵人家的盘中小菜。
幸而我没有把他要娶我的话当真。
可不知为何,我还是在夜里结结实实地哭了几场。
思来想去,我从厨房找了一把砍柴刀,准备第二天打到万花楼去。
虽不能拿纪云淮怎样,可我也要吓破他的狗胆,叫他知道我不好相与。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若他还有几分良心,我再恐吓一番,诈得一笔金银珠宝才解气。
第二天我肿着核桃大的眼起来时,姨母神色慌张地拉住我:
「年年,这晋王妃突然上门,说世子钟情于你,这可如何是好?」

-17-
姨母神色紧张地在我耳边唠叨,说我若是不愿,可以推说自己从小体弱不易有孕。
我满头雾水,想到纪云淮说要娶我时温柔而笃定的眼神,刹那间疑虑消散。
还以为他有多聪明,这般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也并不高明。
可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大约本就没什么期待,诺言兑现之时,我却有种头重脚轻的不真实感。
「姨母不是一直盼我嫁入高门吗?世子府泼天富贵,有什么不好?」
姨母低声道:「那世子整日流连花楼你难道不曾听说?富贵虽好,却也不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其实我原来是觉得,季文渊的人品、学识都不错,才属意你嫁他。」
纪云淮的娘亲身着华服,眉眼间却说不出的忧愁。
小小的店面摆满了十几只系红绸的箱子,金银灼眼,华光满屋。
她拉着我的手看了又看:「你可愿嫁入世子府?云淮指名非你不娶,若你愿意……」
「我愿意的。」
见我如此笃定,她似乎于心不忍:「云淮在花楼的事,想必你有所耳闻,这孩子不知怎的就变了性子,圣上震怒不已,我也是没办法……好孩子,王府必不会亏待你。」
匆忙之间,婚事已定。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想,这就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洞房花烛夜,纪云淮身着大红喜袍,眼中带笑。
「你就不问问,我是怎样说服了母亲?」
他一点点揭开喜帕,清冽的声音在耳边漾开。
晋王为国战死后,皇上将纪云淮从北疆调回。
他格外关注纪云淮的婚事,意在为他与丞相千金指婚。
想让自己亲胞弟唯一的孩子,能当个尊贵世子, 朝堂上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可有时候帝王的期待也是一种负担。
纪云淮最初抗拒婚事,并没有成功。
于是他假意流连花楼, 并放出消息, 丞相自己打了退堂鼓。
招个品行端正的赘婿, 也比让心尖上的女儿嫁给纨绔世子要好。
晋王府愁坏了,纪云淮求王妃让花魁进门, 被痛骂一顿。
搅得家中天翻地覆,挨了王妃不少马鞭。
这才堪堪提到我,说在点心铺子里见过和花魁娘子七分像的女子。
若不能娶花魁, 娶我倒也凑合。
晋王妃打听过我的家世背景后,连夜备好聘礼,第二日就下聘了。
红烛跳动, 纪云淮眼中龙凤花烛的光熠熠燃着,唇角含情。
「如今我为你名声坏得彻底, 你要怎么补偿我才好?」

-18-
夜很长很长。
花烛燃尽时,我无力依偎在纪云淮臂弯中, 听他讲了一个故事。
多年前纪云淮孤身入营擒获北疆国主, 将他杀死为父报仇,而后躲避追杀,一路逃亡路过了汴州。
他与朝廷失了联系,为了躲避藏身于民间的北疆探子,只能扮作乞丐。
风餐露宿之时, 被糕饼的香味吸引, 走进一家点心铺子。
他在门前晕死过去,店小二来驱逐,是一位姑娘救下了他。
那姑娘喂他喝热姜汤, 送他新的棉袍子。
还给了他一大包酥黄独。
下雪天,热乎乎的芋头上裹着杏仁、榛子粉末,炸面糊的香味在雪地里格外诱人。
他说, 那位姑娘梳着双髻, 一双绣鞋上有两朵小小的粉色菡萏。
在民间灰头土脸时, 他知晓了从前珠围玉绕的生活, 无非是贪图天家富贵。
众人喜欢的是云淮世子,而非汴州城中那个衣衫褴褛的乞儿。
后来纪云淮再也没吃到过那样好吃的酥黄独了。
他去汴州巡游时找过那家点心铺子, 早已物是人非。
直到在山中书院,吃到我送上的那一盒酥黄独。
手心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和当年给他点心的少女一模一样。
于是,他便忍不住入了那场戏,骗了我,也骗了他自己。
听完这个故事, 我恍然大悟,勾着纪云淮的脖颈:
「可我也是一个贪图富贵的女子。」
他笑笑:「你图富贵,我恰好有,这不就是天定的良缘?」
喜烛燃尽, 烟罗软帐之中,我依偎在纪云淮身旁。
浮萍似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一处可以扎下来的土壤。
我对他讲在汴州的委屈,讲我要把点心铺子开满上京的雄心壮志,讲我最拿手的糕点……
睡意袭来, 眼睛和嘴在争高下打架,我听见纪云淮附在耳边轻声说:
「困就睡吧,以后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讲。」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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