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阿云

夫君高中后,为娶郡主,爬高位。
将身怀有孕的我抛尸河中。
再相见。
他吓得瘫倒在金銮殿。
我稳坐幼帝身后,漫不经心道。
「皇儿,沈相御前失仪,该如何处置?」
幼帝眸光阴鸷。
「该死。」

-1-
沈安高中状元后,连夜回了青州。
他谎称带我入京,实则是想将我带到无人之地,杀了我。
身后是汹涌翻滚的急流,我捂着肚子已退无可退。
「阿云……这孩子,不该来的。」
沈安眸光森冷,步步紧逼。
「此生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寒窗苦读十年,心怀抱负,你一介农妇,如何助我?」
我眼底柔情似水,唇角不经意勾起一抹嘲讽。
「原是为这个,如此……我便自降为妾,正妻之位……夫君看中哪家贵女娶进来就是。」
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自降为妾?」
我声音越发轻柔,「是啊,毕竟我腹中怀着你唯一的……骨肉呢。」
「郡主……不会答应的!」
他却忽地攥紧我的肩,双眸充血。
「孩子……还会有的,只不过,他会是郡主所出,贵不可言!而不是……」
话未说完,他猛然用力将我向后一推。
风在耳边呼啸,我盯着离我越来越远的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错了。
「孩子……不会有了。」
而后翻身遁入冰冷的河中。
与沈安成婚三载,他并不知晓。
我擅凫。

-2-
我自以为心狠手辣,寡情少义。
七岁时。
我将我那好赌的爹诱至赌坊。
撺掇他一赌再赌,输了又输,欠下巨债。
而后亲眼见赌坊的人生生打断他两条腿,才满意离去。
十岁时。
我娘在街边认出浑身恶臭、奄奄一息的我爹。
看向我的眼神惊恐又惧怕。
十一岁时。
她又亲眼见我踩断隔壁喜子的手,骨寒毛竖。
我抱着捡来的大黄狗,淡淡道。
「他折了阿黄的一条腿,我便废了他一只手,这很公平。」
于是,她起了卖我的心思。
五十文钱,将我卖给邻村四十出头的鳏夫。
她绑住我,却被我反手勒住了脖子。
她惊恐地看着我,我却笑着踢倒了窗台上的火烛。
大火熊熊,浓烟滚滚。
我抱着阿黄,拿着那五十文钱,从火光中走出。
十二岁时,我看中一件衣裳。
那铺子的掌柜说只要我陪他一夜,便送给我。
我挑眉一笑,「好。」
第二日,他被人发现躺在成堆的衣山里窒息而亡。
十四岁那年。
我的容貌出落得越发惊艳。
那些低贱的男人如苍蝇般围着我。
有人信誓旦旦说要娶我为妻,有人拿着珠宝前来要纳我为妾。
当真是令人作呕。
我容貌绝佳,心比天高,怎甘于入那些破落户。
我该做权贵,入高门。
我从来想要什么便一定是我的。
出身低微,高门难入。
我便为自己培养一个高门。
寒门学子十年苦读,一朝高中,便能青云直上。
于是我在那些寒士之中,看中了沈安。
他次次小考皆是榜首。
他生得俊秀,为人端正,安分守己,穷且益坚。
不是自视甚高、附庸风雅之徒。
更非徒有其表、腹中无点墨之辈。
他是绝佳的人选。
于是我藏锋敛锐,装出一副温柔娇弱的模样,于河边假意落水。
被他搭救,与他生情,同他成亲。
成婚三载,我‌对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果然,他高中状元,我怀有身孕。
他一跃龙门,今非昔比,我亦有筹谋。
归家时,我将下了绝嗣药的青梅酒亲手奉上。
喝下这酒,纵他有二心又如何。
我腹中孩儿都只会是他沈安此生唯一的血脉。
我自诩手段决绝。
谁承想,平日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会心狠至此。
汹涌而又湍急的河水几乎将我湮没。
满腔的恨意却翻涌不息。
我不该!
不该只在酒里下绝嗣的药,让他断子绝孙。
而是该再加一味砒霜,取了他狗命!

-3-
痛,剧烈的疼痛吞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再睁眼,一位貌美的妇人眸光怜悯地看着我。
「姑娘,你肚子的孩儿……没保住……」
我指尖紧了紧,眼神戒备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哪里?」
她瞧我这副模样,越发怜惜地拉着我的手道。
「姑娘别害怕,这里是玉河村,我们是这儿的农户。
「我叫江揽月,这是我儿子长恒,姑娘怎么称呼?」
我幽幽地望着不过三十的她和她身侧粉雕玉琢的五岁娃娃。
说谎。
农户的皮肤怎会如此白皙细腻,手里又怎会连茧都没有。
她见我没应,眉头蹙了蹙。
「姑娘身怀有孕,怎这般不小心掉入河里,你家人呢?你夫君呢?」
我仍没应她,而是反问她。
「怎不见江夫人的夫君?」
她愣了愣,结结巴巴道:「他……他死了。」
又在说谎。
眼神闪躲,面露委屈。
看着她纯澈不设防的双眸,我敛下戾气,哽咽道:
「我夫君他,也死了。」
江揽月果然很是同情我:「姑娘若无处可去,不如在此住下。」
我眼眶微微发红,感激道:
「那就多谢姑娘了。」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我本还对她心生戒备。
可住了几日,才知江揽月此人虽生得貌美,却实在蠢笨。
我静坐在椅子上,紧盯着她局促的身形。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个人对她言语轻薄的男人了。
有的甚至对她动手动脚。
她却选择忍气吞声,躲躲闪闪。
当真是软弱无能,若是我……
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却又压了下去。
我为何要替她出头?
我在此不过是为了快些养好身子,好去京城报仇。
晃神的工夫,那一个个眼露精光的老妇,装作一副可怜模样,向她乞讨。
我眼眸讥诮,谎话连篇。
哪有人腿脚不便,还跑这么远来,一看便是装的。
她却被人哄得红了眼眶,如散财童子一般,倾囊相助。
将钱散得个精光,自己却捉襟见肘,连吃口肉都难。
可即便如此,我碗里却还有一个大鸡腿,她儿子长恒碗里零星地放着几丝肉。
而她自己,一碗白饭,几根菜叶子。
她弯着月牙般的笑眼,「阿云,你还在小月子,得多补补。」
我冷冷勾了勾唇,在长恒馋得发光的眼神下,大口将肉吃得干干净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我牺牲?成全他人?
当真是蠢笨至极。
连带着那小的,都被毒害得不浅。
那长恒,旁的孩子看他生得斯文秀气。
便使劲地捉弄他,抢他东西,辱骂他。
「小野种,爹不要,娘不爱,真可怜!」
他不反嘴,不还手,只会巴巴地掉着眼泪,站在那儿任他们欺辱。
纵使被人打,也只会默默地受着。
而江揽月只会心疼地抱着他,要长恒离他们远一些。
简直是窝囊废。
为避免被这俩蠢货荼毒。
我唯有避着些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4-
谁料,那日傍晚回来时。
院外飘着浓浓的血腥味,院内屋门大开。
我蹙紧眉心,悄悄上前,顺手捡起柴堆旁的斧头。
却见屋内,江揽月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
长恒脸色苍白,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而他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身形魁梧,手中尖刀直指长恒。
「怪只怪江小姐阻了我家主子的道,小儿,放心,我会轻一些!」
我脸色一变,不过瞬间,便心生退意。
我身子并未好全,与那人力量又太过悬殊,若与他对上,只怕自己也会Ṱúₔ搭进去。
正要往退后,屋内却传来长恒的哭声。
「娘……娘……」
我脚步一滞,指尖莫名收紧,竟心生犹豫。
救或不救?
那人虽魁梧,又手拿利器,可他背对我,我在暗,他在明。
要想全身而退,也并非毫无可能。
只需找到他的弱处,一击必杀。
而人最脆弱的部位,就是脖子。
眨眼的瞬间,脑中已闪过千百种预演的画面。
瞬息之间,手中的斧头已重重地落在那黑衣人的脖颈。
只听一声闷哼。
血,霎时溅满了我的脸。
二尺八寸的斧头深深地没入他的脖颈。
他轰然跪在地上,双目瞪得瞠圆,身子却如断了头的蟑螂胡乱涌动。
手中尖刀竟还不自觉地,一下一下地朝着空中挥舞。
我咬紧牙,斜倒在地上,狠狠朝他当胸一脚。
刀「咚」的一声掉落,我看准机会,翻身夺过刀朝他击去。
这一刀,正中心口。
那人顷刻间,再不动弹。
我却没有彻底松懈,只身子一翻,滚至门前,迅速锁门掩窗。
待确定门外再无其他人,眼底的寒意才渐渐褪去。
身子也倏地似被抽干了力气,缓缓下滑。
一个小身影迎面扑来,在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姨……长恒好怕……娘死了……死了……」
我身形一僵,看着怀里浑身发颤的长恒。
这才发觉自己背后衣襟早已湿透。
本想将他推开的手,到底放了下去。
神情凝重地看着满屋的污血,靠着门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母子……到底是什么人。

-5-
其实人总有一死的。
只要不是你死或我死,在我看来便不算什么大事。
奈何长恒这小家伙不懂。
自江揽月入土后,整日哭哭啼啼,甚至有时半夜会哭闹着惊醒。
而我的耐心也早已耗尽。
我从来不是什么大圣人,她救我一命,我救她儿子一命。
我与他们母子早已两不相欠,况,我还有仇要报。
所以,于一个月黑风高夜,我打算走了。
可刚出院门,脚却被人抱住。
「云姨……你要去哪里……别丢下长恒……」
我低头,看着哭成泪人的长恒,拧紧了眉。
我并不擅长哄孩子,只实话实说。
「我要去京城。」
他果然哭得更大声了。
「云姨……是不是长恒惹你不高兴了……
「长恒听话……不哭了,再也不哭了……你别走好不好?」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京城那儿,我有仇要报。」
他忽地死死地攥着我的衣角,喉咙哽咽。
「带我去……去京城,找我舅舅……我舅舅是大将军……
「他会帮你……也会帮我娘报仇的……」
我迟疑了一瞬,「你……你舅舅是大将军?」
他忙点头,「是,是,我娘同我说过的!」
我心蓦地一动,他母子二人的确气质不斐,整日没见做什么营生,出手却阔绰。
吃穿用度虽朴素,却十分讲究。
又想起那杀手曾说过什么江揽月阻了他家主子的道。
主子?
难不成他舅舅真是什么大将军?
若真是……
我忽地莞尔一笑。
「长恒,你说,是大将军官大,还是状元官大?」

-6-
我本决定即刻带着长恒去京城。
一来,那黑衣人虽死,可他背后的人绝不会罢休,势必会旧地重来。
二来,沈安高中状元,又攀上郡主这高枝,要杀他,只怕要费些周折。
若是能借上大将军的力,我便能少费些力气。
奈何长恒这蠢货,一问三不知。
不知亲娘背后到底是什么身份,更不知自己爹是谁。
我沉着脸将屋子搜刮了个底朝天,除了江揽月死时身上留下的一枚玉佩,再无银钱。
我想起江揽月慷慨施舍的模样,面色难看。
长恒看着我这副模样,紧紧地捏着玉佩不肯放手。
「云姨,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
「云姨别担心!我舅舅!我舅舅一定会寄银子来的!每月都是如此!你信我!」
给他们寄钱,又身为大将军,为何不派人将他们接回去?
既是大将军的姐姐,必定是出身高门,又为何在这偏僻的村落住着等人接济?
又或许他是在诓我养他?
不对,那杀手又如何解释?
我微眯了眯眼,缓缓放下了手里包袱。
「云姨,你……你莫不是又要将我丢下了……」
我垂眸,「我们暂且,不走了。」
他则更加紧张了,「可云姨你不是说,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会很危险?」
我轻掀眼皮,「守株待兔,有何危险?」
那背后之人必然还会再派杀手来。
既知道他会再来,何不来一个瓮中捉鳖。
到时,江揽月的身份,便会一目了然。
若真能借大将军的力,自然是好。
若不能,我冷冷瞥了长恒一眼。
他便无用了。

-7-
我在院外磨斧头时,身后传来一声口哨声。
抬眼时,正对上一双游移猥琐的双眼。
「小美人,怎从未见过你?」
那人正是之前对江揽月动手动脚的男人。
我不语,只一味地磨斧头。
他忽地俯身凑近我,撩起我的发丝深嗅。
「美人,你闻着可比江夫人要娇嫩许多……」
我盯着斧刃上反射着利剑般的亮光,勾了勾唇。
下一刻,惨叫声响彻天际。
一截染满血的断指滚落至地下,那男人痛得满地打滚。
「你!你这个贱人!你竟敢……」
我提斧上前,却瞥见长恒脸色煞白地站在院外。
视线从他满是泥土的衣衫上,落在他鼻青脸肿的脸上。
忽地戏谑一笑,改变了主意。
将地上那男人用绳子绑住拖入屋中。
屋内,气氛诡异。
地上男人嘴巴被堵住了仍咿咿啊啊地咒骂着。
我极其认真地拿着一根筷子在地上使劲地磨。
而长恒则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
终于,待筷子磨出了尖,我才露出了笑意。
「长恒,你既决意跟我,便不许做窝囊废了。」
我模样极其认真,「今日云姨便亲自教你一二。」
他迟疑地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朝他眨眼,「云姨问你,若有人抢你东西,你该如何呢?」
长恒身子一怔,紧咬着下唇,「抢……抢回来。」
我唇角微翘,「错了。」
抬手间,筷子的尖头已穿透那男人的手掌。「该废了他的手。」
伴随着一阵阵惨叫声,长恒的小脸苍白得再无一丝血色。
我唇角笑意更深,「问题继续。
「若有人打你,将你打成现在这副模样,你又该如何呢?」
长恒看着我,哆哆嗦嗦才从牙缝挤出一句,「杀了……他。」
「又错了。」
我似笑非笑,「他打你,你打回去便是,没想到啊……你这娃娃的心竟这般狠。」
他身子一抖,慌张地想解释什么,「不是的……」
我却打断他,「最后一题。
「若是有人辱骂你,你该如何?」
他紧盯着那男人,冷汗一滴一滴从他额头滚落,再开口时,声音冷入骨髓。
「撕烂他的嘴,让他……再不能开口。」
我极其满意地点头,将筷子放在他手心。
「如此,便做给我看。」
那男人惊恐地摇头,却在看到神情阴郁的长恒时,止不住地后退。
半晌,长恒满手鲜血地站在我身侧。
我蛊惑般地在他耳边低喃。
「如何?欢喜吗?畅快吗?」
他双眸空洞,低声喃喃,「可我娘从来让我事事Ťũ₆忍让。
「她说世间轮回,因果不爽。
「她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我忍不住失笑,「什么因果,什么善恶有报,都是狗屁!
「我才不信什么世间轮回,有仇我必定要报!」
我抚着平坦的小腹,眸光阴沉,「哪怕步步艰难,哪怕耗尽我毕生之力,我也必要他血债血偿!」
长恒神色怔怔地望着我。
「有仇必报……血债血偿……」

-8-
那日之后,长恒每日回来时依旧被打得鼻青脸肿。
身上的衣衫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脸上手上全是血痕,走路一瘸一拐。
只是他不再哭哭啼啼,他的眼里再没有害怕,委屈,退缩。
只有不服输,争输赢,只有……翻涌不息的恨。
后来,村里那群孩子再无人敢欺辱他,甚至连被他看一眼都心生恐惧。
半月后,杀手于一个夜里如期而至。
听到院外铃铛声响,我猛地睁开眼,吞下一颗药丸,拍醒长恒。
长恒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将我手中药丸接过吞了进去,然后轻手轻脚地将地上的烛火点燃,与我一同躲至床底。
而床上躺着的,正是那日被我绑进来的男人。
门吱呀地打开,一双黑色的靴子行至床前。
床上的男人「咿咿呀呀」地捶着床榻,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听「噗」的一声,床上的人再未发出一点声响。
血顺着床缝滴滴答答地落在长恒的手背上。
此刻的他却没丝毫反应,只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急促的脚步声来回在屋子里扫荡。
终于,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那双黑靴子再一次出现床前,停驻了半晌。
我眸光一拧,不好,被发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掷出手中的斧头,先一步砍在他脚上Ťũ₄。
鲜血四溅,那人瞬间倒地,手中的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长恒见状,一骨碌滚出去,夺了那刀。
那身长九尺的人面色狰狞地盯着我们,而我与长恒一人一斧,同样面露寒光。
忽地,那人诡异一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抽出腰上长鞭Ťṻ₎。
仅一鞭,便将我与长恒手里的武器打落,脚上的伤竟对他毫无影响。
他手腕又一抖,鞭子迅速地朝我飞来,躲之不及。
可一个小身影飞扑上前,将着一鞭挡下。
长恒背后瞬间皮开肉绽,我瞪圆了眼,「长恒,你……」
又将他护到身后,此人的身手比之前那个杀手好太多。
只是……我的视线落在快要燃尽的烛台上。
差不多到时候了。
果然,他身形一晃,脸上的戾气顷刻消失殆尽。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我们,「你们……你……」
话未说完,两眼一翻,向后仰倒。
我们筹谋数日,那烛中添了大量的醉仙桃,就是两百斤的猪吸进去,也照样昏睡如死。
我们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与他硬碰硬,要的就是活口。
若是他死了,我们又如何得知他背后之人呢。
待将他绑好,我看着身侧的长恒,抿紧了唇,「你不该替我挨这一鞭。」
他乌黑的眸子微微发亮,「可我怕你受伤。」
我垂下眸,避开他的眼,「你又错了。
「旁人的命永远没自己的重要。」
他皱了皱眉,「可,你是云姨。」
我眼底眸光涌动,「又错。
「永远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包括我。」

-9-
原以为那人是个硬骨头。
谁料,我不过是在他如花似玉的脸上划了一刀,他便什么都说了。
「是贵妃娘娘……
「你们最好将我放了!我可是当今贵妃的胞弟!我……」
他话未说完,长恒的刀已直直插进他的胸口。
他吐出一口污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们说过……我将事情和盘托出……就放了我……」
长恒眸光闪着毫不掩饰的恨。
「云姨答应了,我可没应。
「害死我娘亲,自当以命偿命!」
眼看着他咽了气,长恒仰头望着我,邀功笑道。
「云姨,长恒说得可对?」
我眯起眼,「自然是对的。」
原来长恒竟是……皇子。
天真无知的江家大小姐爱上薄情寡义的皇子。
明面上是青梅竹马,实则无名无分,亲哥哥助她所爱之人登基后,竟遭卸磨杀驴,贬至镇守北疆,不传诏不得回。
而江揽月,一道旨意下来,不是曾许诺给她的后位,而是一个小小才人。
皇后之位空悬,可贵妃之位却许给了与她百般作对的相府之女沈如枝。
所以,她一气之下,伤心之余,逃走了。
却不知自己已身怀有孕,更不知,在离京前,贵妃已然知晓她腹中怀有胎儿。
五年间,皇帝游走于宫中嫔妃之间,流连忘返。
却在身体抱恙,病重之时想起了昔日的青梅,誓要将她寻回。
而这满宫之中,唯贵妃生有一子。
皇帝病危,眼看江山就要易主,贵妃哪里按捺得住。
先一步查出江揽月的下落,又查出她生有一子,便起了杀心。
江揽月,你当真是送了我一步极好的棋。
唇角笑意倏地蔓延开来,我朝长恒伸出手。
「走,我们去京城。」
他展颜一笑,正要牵着我的手时,却似想起什么,让我等他一等。
没过一会儿,他怀里揣着好些玉镯银簪向我走来。
乐呵呵地朝我道,「云姨,我娘的东西,我全都拿回来了。」
我眸光微闪,轻轻应了一声,便朝前走去。
忽地,空气中飘来一丝烧焦的气味。
我脚步一滞,猛然回头,却见后面村庄早已,火光冲天。
长恒眸底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云姨,长恒做得可好?」
我眉心蹙了蹙,静静地看着他。
这才察觉他身上的天真纯澈早已褪去不见。
又或许身上流着皇室血脉的他。
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10-
数月后,到京城时已是年关。
一妙龄女子与一孩童一脚踹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狗东西!睁大你的狗眼,连本小姐也不识!」
一夜之间,江家大小姐带着私生子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满京。
第二日,宫中送来贵妃娘娘的懿旨,邀我今夜去宫中赴宴。
我蒙着面纱,笑着问那太监公公。
「这京中世家显贵,官老爷夫人,可都去?」
那公公捏着嗓子,「自是要去的,这可是贵妃娘娘为庆贺团圆年设的宴。」
来京城的一路,长恒已知晓沈安对我的所作所为。
他清澈灵动的眸子闪过一丝戾气。
「那我们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此次报仇,我为沈安,他为贵妃。
他二人一个是官,一个是妃,都不是我们轻易能接触到的人。
江揽月的亲弟弟江玄远在北疆,我们虽无人能帮,却能借借将军府的势。
于是,我们以母子相称。
我冒充江揽月携长恒大张旗鼓地进了将军府。
赌的便是贵妃此时此刻,听闻我携子回京,自乱了阵脚。
却不知此次鸿门宴,我与长恒欲反客为主,乘乱打劫。
我头上银簪闪烁着冷冽的银辉,他头上发髻实则是一枚尖锐的短匕。
宫宴灯火辉煌,乐舞翩翩。
我与长恒落座时,上方一道犀利如剑的视线,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本宫与江妹妹多年未见,怎进宫还戴着面纱?」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我身上。
我忙起身,埋头跪在下首。
开口时,嗓音却沙哑粗重。
「回贵妃娘娘,回京途中,臣女不慎落入河中,不小心伤了脸,还染上了风寒,恐冲撞了贵妃娘娘,才戴上面纱。」
长恒说若不看脸,我与江揽月的身形其实是很相似的。
唯有声音,一说话就会露馅,于是昨夜,我在冰水里泡了几个时辰,染上了重风寒。
上首的沈贵妃杏眼微挑,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的长恒看了好一会儿。
「他几岁了?」
「回娘娘,长恒五岁了。」
沈贵妃眼神一拧,手中茶盏应声坠地,众人面面相觑。
她却忽地笑了,「本宫身边的人竟皆是些不长眼的东西。
「来人,没听到江小姐说身子不适么,还不快将她桌前的酒换成清甜的果酒。」
我忙谢恩,「谢贵妃娘娘。」
落座时,却察觉到另一道炽热视线寸步不离地落在我身上。
我微微偏过头,面上的面纱也随之飘动。
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对面的沈安身上。
往昔蚀骨之痛犹Ṭŭₔ在昨日,指尖不自觉嵌进肉里,心底的恨犹如泄堤的洪水,再难遏制。
他早不似从前粗布麻衣模样,一身青色官袍,如松柏傲雪,清贵出尘。
因看不清我的容貌,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微微皱着眉,似探究似狐疑。
直到身侧华贵娇俏的美人瞪着我,对他不满地说了句什么,他才收回了眼。
长恒偷偷在我耳边道,「娘,皇上没出现。」
我盯着沈安所在的方向,眼神阴沉。
「那就先杀他。」

-11-
宫宴上,我假作饮酒状。
只因沈贵妃亲赐的酒,怎能不喝?
所以,当我眼看着沈安被人搀扶出去时。
我也假借着不舒服跟在他后面。
沈安今夜喝了许多酒,摇摇晃晃地走得并不快。
眼看他走进了林子,我余光却瞥见有个小太监正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后。
我故意放缓了脚步,假意晃了晃身子,倒在路边。
后头的人果然快步上前,待他走近,我却猛然睁开眼,趁其不备之时一记手刀将那太监劈晕。
又命跟在身后的长恒在此处把风。
而我则快步穿过林子,跟上沈安。
却见沈安恰巧跌坐在假山旁,一旁的宫人正要上前搀他。
他却摇了摇手,「让本官在此清静一会儿。」
眼见宫人退下。
我拔下发髻上的簪子,缓步没入他身后的假山。
今夜月朗星稀,可我却依旧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细白的脖颈。
我攥紧手中的簪子,积压已久的恨意在此刻疯狂肆虐。
抬手,用力!
却在千钧一发之时,一只冰冷的手捂住我的嘴。
「唔!唔!」
我反手刺向身后那人,却被瞬间掣肘,连手中的簪子都被夺了去,抵在我的喉咙间。
身子忽地一轻,被带入错落的假山之中。
我目眦欲裂,咬着牙,就差一步,只差一步!
而喝得醉醺醺沈安猛然睁开眼,似是听到什么声音。
回头时,身后已空无一人。

-12-
假山之中,男人气息冷冽。
手中银簪早已换成一把尖刀,直指向我。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江家大小姐谋害朝廷命官!」
那人的眸子如同寒星般冷清,面容虽有些消瘦,却英气逼人。
一身黑衣,不似今日宫中赴宴之人,更不像宫中侍卫。
而我脸上面纱未摘,他怎知我是冒充?
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半晌,我渐渐恢复理智。
「你是,江玄。」
他瞳孔紧缩,手中尖刀却不由分说地刺入我的胸口。
「该死!你究竟是何……」
话未说完,腹部却一痛,他缓缓垂下眸。
却见腹部同样插着一把匕首,而那手握匕首之人,正是长恒。
「舅舅!不许伤害我娘亲!」
看着长恒与自己姐姐相似的眉眼,他脸色陡然一变。
「舅舅?」
我勾了勾唇,趁他分神之际,抵住胸前尖刀缓缓拔出。
「江大将军……你不在北疆,却出现在宫里,坏我好事,拦我报仇。
「你……到底在筹谋什么?」
说话间,假山外脚步声如同鼓点般越来越近。
漆黑的假山内也被外头的烛火照得通亮。
听着外头的动静,他冷峻的脸霎时苍白一片。
我看着他的反应,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忽地鬼魅一笑,朝他伸出素手。
「好弟弟,风急浪高,你一人撑船瞻前顾后。
「可要姐姐我帮帮你?」
他眼眸染上一丝薄怒,「帮我?姐姐?你好大的胆子!
「还不速速交代我阿姐身在何处!」
「将军真要在此问我这些?」
外面声音越来越近,「来人!搜!刺客!」
我双眸灼灼,手仍悬在空中。
「此刻前有狼后有虎,是鱼死网破,还是同舟共济,全看将军。」
江玄捂着小腹,血还在往外涌,他的脸色很难看。
血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
终于,他握住了我的手。
力道却大得似要将我捏成粉碎。
我唇角扬起,眸中精光暗闪。
「长恒。」
长恒会意,扶着我朝外面走去,倏地放开嗓子大哭。
「来人!救命呐!有刺客!
「呜呜呜……我娘亲受伤了!刺客朝那边跑了!」
数十名御林军飞身往江玄所在的反方向追去。
我与长恒则快步往宫宴方向跑去。
走近时,才发现殿内已乱作一团。
御林军们手握长刀。
围在吓得瑟瑟发抖的官员与女眷身侧。

-13-
沈贵妃坐在上首,脸色阴冷。
陡然看到我与长恒出现时,五官瞬间变得狰狞。
「江揽月!你……你去了何处?」
她好似是忘了,她在我酒中下了药。
我与长恒狼狈地跌倒在地上,身上衣衫血迹斑斑。
「贵妃娘娘……救命……有刺客,伤了我娘亲。」
沈贵妃狠狠地瞪着我,「倒是巧了,你母子不见踪影,那刺客便出现了,还偏偏伤了你,江揽月!你莫不是与刺客……」
殿外蓦地传来一声清润如玉的男声,将她的话打断。
「贵妃娘娘,下官可为江夫人做证,方才臣在林间醒酒,的确听到江夫人向御林军求救,她也的确是被刺客所伤。」
沈贵妃精致的眉眼满是怒气,「沈安你!」
我后背僵直,并没有回头。
而方才坐在沈安身侧的华衣美人却横了我一眼,越过我径直朝沈安的方向跑去。
「沈郎!」
「夫人不必担心,为夫无碍。」
我指尖攥紧,好一个夫妻情深。
眸光一闪,再开口时声音已有几分哽咽。
「贵妃娘娘这是何意?是怀疑我与刺客为伍?我阿弟当初为护皇上险些丧了性命,如今远驻北疆,保家卫国,贵妃娘娘这般当真是寒了我们江家的心!」
沈贵妃被我说得脸色发白,「你……」
周遭大臣纷纷附和。
「就是,遭了刺客将我们围着作甚!我们可都是一心为国的忠臣啊!」
「哼!皇上虽病重,将宫中事宜交给贵妃娘娘,可娘娘到底是后宫女子,出了这样大的事便不成了!」
底下不满之声越来越大,沈贵妃到底招架不住了。
今日赴宴者皆是朝中重臣及其妻女,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只咬着后槽牙,命宫女太监们好生送各家官眷出宫。
宫道上,一辆辆马车不紧不慢地穿过宫门。
忽地有人高声呵道,「慢着Ŧů²!」
车轮「吱呀」一声停住。
我与长恒还有江玄三人在马车内瞬间变了脸色。
「这里怎么有血迹?」
江玄脸色难堪地捂着依然血流不止的腹部。
我与长恒默默别过头去,方才江玄对我手下留情了。
可长恒却是下了死手。
出手一击必杀,正中要害,这向来是我与长恒的手法。
若是长恒个头再高个几分,那匕首再长个几寸。
只怕江玄今夜会一命呜呼。
车帘应声被掀开。
我虚弱地捂着胸前被血染红的伤口斜靠在车内,长恒在一旁泪眼汪汪。
而那人正是方才抓刺客的御林军统领。
见车内只有我们二人,他慌忙放下车帘。
「原是江小姐,多有得罪,放行。」
我哑着嗓音道,「无妨。」
月色如水,马车在黑夜中疾驰。
车内。
我撩起裙摆,不经意露出一节雪白的小腿。
「委屈将军了。」
江玄猛地站起来,深不见底的黑眸竟生出几丝异样的情绪。
薄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线,又见我脸上并无献媚之色。
才镇定地收回了视线。
殊不知耳根已悄然染上淡淡的红晕。
长恒打着哈欠往我身上靠了靠。
我扬了扬唇,闭目养神。

-14-
将军府,书房内。
江玄已换上一身月白常服,我亦取下面纱,与他相对而坐。
他眸底闪过一丝惊艳,「你到底是何人?」
茶香袅袅,热气缭绕。
我勾唇,「青州河边,索命恶鬼,阿云。」
他眉头微蹙,「为何要杀沈尚书?」
「他杀妻弃子,我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他眉头皱得更深,沉吟了好半天,才开口,「我阿姐……」
我平静打断他,「已死。」
他眸底瞬间染上一抹血色,「是谁。」
「沈贵妃。」
周遭霎时寂然无声。
四目相对,他眸中暗潮汹涌,不发一言。
我瞳仁亮若琉璃,好整以暇地轻抿了一口茶。
幼时见惯了赌徒,我太清楚不过。
所谓博弈,比的不是谁手中拿的牌多,而是谁能猜透庄家的底牌。
方才他出现在宫中,他的神情,再加上沈贵妃的动作。
已然让我猜出一些蛛丝马迹,接下来便是印证。
我问得直截了当,「将军夜探皇宫,可是为见病重的皇上?」
他眸光微沉了沉,只复杂地盯着我,却并未应我。
不答便是默认,我勾了勾唇,心中谋算已定。
沉声道,「长恒,乃皇上的血脉。」
江玄指尖微顿,面上却并无波澜。
我继续道,「将军与长恒痛失至亲,血海深仇自是要向沈贵妃讨要的,只是……」
我顿了顿,「只是将军难道要任由真正的始作俑者逍遥法外吗?」
江玄蹙了蹙眉心,掀起眼皮看我。
「你是说,沈贵妃背后还有人?是谁?」
我眼睫轻眨,「自然是……皇上。」
「你好大的胆子!」
他斜睨着我,冷然呵斥,可细看眸底却并无怒气。
我踱步到他身侧,柔声细语道。
「昔日将军为他拼命打下江山,到最后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将军分明是功臣,本该权侵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被他赶至北疆那般荒野之地,受尽苦楚!
「他不仅薄情寡义,更是言而无信,不仅没许你阿姐的皇后之位,还背叛了你阿姐,移情她人,沈贵妃固然狠毒,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皇上又是谁?」
我握住他的手,面露担忧。
「将军你,当真要为这样的君主鞠躬尽瘁,当真要在一个坑里栽两次?
「要我说,将军英明神武,何不揭竿起义,做个人人敬仰的一代明君。」
江玄面上终有些动容,唇却抿成一条直线。
「不成,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我若擅自拥兵自重,岂不遭天下人唾骂。」
不过三言两语,已将他的内心悉数暴露在我眼前。
他果然早已有了不臣之心。
我笑意渐深,「所以,将军要扶长恒继承正统。」
见他拧了拧眉,我忙继续道。
「虽立长恒为帝,可到底稚子年幼,若有舅舅作为摄政王辅佐,谁人敢置喙?
「到时这江山明面是他的,实际却掌控在将军的手中,假以时日,将军何愁不能名正言顺站在万人之上。」
他盯着我目光灼灼,眉头忽地舒展开来。
「你为女子,可惜了。」
忽地话锋一转,「如此我有长恒即可,要你有何用呢?
「再者,我为何要留你?不如……先将你杀了。」
我眼中雾气弥漫,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胸膛。
「阿云一介女流,就算杀了也不足为道。
「只是阿云实在担忧将军,如今将军在暗,若能有人能在明处为将军谋划,岂不事半功倍?」
他按住我的手,我顺势跌入他的胸膛,不经意露出颈边雪白一片。
娇媚笑道,「阿云愿做将军的刀,哪怕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他大手将我怀里轻轻一带,滚烫的气息迎面扑来。
「你的条件?」
我踮起脚尖,主动环上他的肩膀,轻声低喃。
「阿云不过俗人一个。
「不过是想手刃仇人,然后……
「留在将军身边伺候,享尽荣华富贵,仅此而已。」
他眼眸炙热如火,一只手将我拦腰抱起。
「那又有何不可?」
星月交辉,外头五更更响。
屋内旖旎香艳。

-15-
那夜宫中遭了刺客后。
没过几天,宫里往将军府一连下了三道懿旨。
每一道都是命我携长恒入宫。
明面上是为调查刺客之事,实则是想赶尽杀绝。
那夜瞧见长恒,又发现那夜有刺客夜探皇上寝宫,她怕极了我身后坐拥兵权的江玄。
沈贵妃当真是急了。
江玄说,皇上如今全凭他手底下的巫医配的奇药,吊着一口气,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清醒时怎么都不肯交出玉玺,写下传位诏书。
沈贵妃早已起了杀心。
若不是江玄的人拦着,只怕她早已得逞。
而江玄的人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地出入宫中。
皆是因沈贵妃的弟弟沈一舟不见踪影。
沈一舟原是负责京城巡捕和守卫九门的九门提督,手中握着五千京城精兵。
本是沈贵妃手上极其棘手的一名猛将。
却被她派去青州谋害江揽月,而又无意被我与长恒反杀。
阴差阳错地斩断了沈贵妃在宫中左膀右臂。
江玄得知此事时,脸上颇为惊讶。
「那沈一舟身长九尺,武力非凡,昔日以一敌三都丝毫不逊色,你与长恒是如何杀得了他的?」
我与长恒默契一笑,「不过是一时运气。」
江玄闻此,倒也没有细想。
我与长恒再狠辣,也不过是女人和孩童。
再说宫中虽无沈一舟。
但那些精兵御林军多数皆还是效忠于沈贵妃一党的。
宫中情形不算棘手,朝堂之上却频频受阻。
江玄脸色阴沉,「那沈安一身傲骨,不为银钱折腰,是个极顽固的。
「他夫人温仪郡主与沈贵妃又是闺中好友,沈丞相与沈安两人为贵妃一党,麾下党羽盘根错节,实难攻坚。
「哼,不过几个文官,本将军手握五万精兵,不若将他们都杀了。」
我听到此话时,险些笑出声来。
沈安?一身傲骨?不为银钱折腰?
也对,他如今贵为尚书大人,郡主之夫,又哪里会缺金银珠宝?
不为所动,是因江玄并未给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若是……
我若有所思,「将军不妨试试以丞相之位利诱沈安投诚。」
下巴却忽地被一只冰冷的手捏紧,江玄暗沉的眸竟染上一丝妒意。
「怎么?阿云是舍不得杀昔日的旧情郎了?」
我微怔愣,面上露出几分委屈。
「都说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折腿,拉拢文官于将军稳固江山是大有用处,我一心为将军,怎变成我舍不得沈安了。
「将军不知沈安此人,表面一副端正君子模样,骨子里却是权欲熏心,野心勃勃。」
我冷笑,「舍不得?
「阿云是嫌就这么杀死他太过便宜,我要他站在金銮殿最高处之时,一脚踏空,摔回泥泞!」
不仅如此,我要将我受的苦楚十倍百倍返还给他!
江玄垂眸凝着我,漂亮的眸子里晦暗不明。
「阿云,本将军必让你得偿所愿。」

-16-
十日后。
我拿着沈贵妃的懿旨进了宫。
进宫前,巫医终于向江玄献上一剂神药。
此药以还阳草为药引,有回光返照之效。
将死之人服下后,表面上重新生龙活虎,实则全凭烈药吊着一口气。
仅半时辰,药效过后便会一命呜呼。
所以,我们有且只有半个时辰,让皇上认下长恒,正名他的身份。
而我的任务则是拖延沈贵妃。
翊坤宫,只余我和沈贵妃二人。
她坐在上首,妆容华贵艳丽,却仍掩不住憔悴的容颜。
抬手间扔下一条白绫。
「你敢进宫,便该知道我容不得你。
「怪只怪你偏生下那孽种!
「江揽月,你当初走得那般决然,如今为何还要回来同我争?」
我戴着面纱立于下首,不慌不忙地从袖口拿出一个青蓝色的香囊。
「娘娘竟不知,是你带我回来的啊。」
这次开口,我声音清亮沉澈。
她身子一颤,被那香囊吸引住,并未察觉出我的声音不对。
「这是……这是我给一舟亲手做的香囊!怎会在你这儿?」
我轻笑,「娘娘既派他去杀我,那我手里有他的东西有何奇怪。」
她眼底阴郁,「一舟,他在哪儿?」
我随手将香囊丢给她,笑道,「娘娘可要收好,这可是他……最后的遗物。」
「你胡说!」
她脸色霎时苍白,嘴里却仍不相信,「不可能!一舟身手矫健,怎会死!怎会!」
我缓缓踱步在她身侧,「若不是你,他怎会死?我又怎会从他口中得知背后之人竟是当今的贵妃娘娘?
「沈如枝,是你的贪婪害死他的。」
她瞳孔瞪大,眸底充血,「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
「是你!都怪你!
「皇上分明对你厌恶至极,他爱我,他许了我贵妃之位,可自你走后,他却又想起你了!」
她逐渐歇斯底里,「无妨,他喜欢你这张脸,我便照着你这张脸为他寻遍了美人!
「原本他不想起你,也不必死的,我那么爱他,可他偏偏只要你!竟还要许你皇后之位,听闻你有孕,竟要将我澈儿的太子之位给你的儿子!
「我怎能……怎能容忍!」
她眼圈通红,唇色如血,捡起地上的白绫冲向我。
「江揽月!他负了我,所以他该死!你抢了我的东西,所以你也该死!」
我脚下稳若磐石,只一抬手便将她纤细的手臂捏得死死的。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终察觉出不对。
「你……」
手胡乱一挥,我脸上的面纱掉落至底下。
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
她神情一滞,眸底漾出一抹喜色。
「你不是江揽月!你不是她!」

-17-
门外忽地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
「皇上驾崩!」
我眼角弯了弯,她脸上欣喜之色却更浓,「当真是天助我也!」
可笑意未达眼底,门外却传来第二道尖锐的声音。
「江氏女揽月,秉德柔嘉,持躬淑慎,夙著懿范,宜正位中宫,册立为皇后。
「主者详案旧典,以时备礼。
「皇长子宋长恒,系朕嫡出。天资聪颖,德行纯良,宜承大统。故朕深思熟虑,决定册立皇子宋长恒为太子,授以册宝。」
沈如枝踉跄倒地,狰狞地攥着那太监的衣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圣旨是假!一定是假的,你说!」
太监冷汗涔涔,「回贵妃娘娘,是真的,是皇上醒来后亲自写下的诏书。」
她似疯癫了般,「怎么可能!他明明都要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皇后该是我!是我!」
她视线猛然定在我身上,忽地想起什么,掩嘴一笑。
「封后又如何?你是假的!你不是江揽月!
「你不是她,你的孩子也是假的!
「皇位依旧是我澈儿的!」
我唇角轻牵,并不与她过多争执。
「是与不是,不由你说。」
话音刚落,由太监带着几名命妇走进翊坤宫。
其中为首的便是沈安的夫人,沈如枝的好友温仪郡主。
沈如枝见她们进殿,忙理了理身上华服,扶了扶斜插的金钗。
再开口已恢复往日的雍容华贵。
「温仪,你们来得正好,快告诉众人,这女子根本不是江揽月!」
我此时脸上早已没了面纱,只朝她们微微颔首,大方地由她们看。
江玄同我说过,他与江揽月幼时相依为命,并不住在京城。
后来他从军,一步一步爬上大将军的位置,皇上才赏了个宅子。
江揽月并不爱与京中贵女来往。
除了沈如枝因着皇上故意靠近,便只有温仪见过一次。
可那时温仪不过八九岁,时隔上十年,记不记得还另说。
再来……我盯着温仪,她绝不会说出沈如枝想要的话。
温仪盯着我看了许久,与旁的命妇们微颔首。
「是幼时的江姐姐没错。」
几位命妇也纷纷点头,「没错。」
身侧的沈如枝失控,尖锐的护甲猛地朝温仪抓去。
「贱人!胡说!你们胡说!」
温仪吓得捂着脸连连尖叫,「救命!救命!她疯了!」
我勾唇,「看来沈贵妃是疯了,来人,将她拖下去好生看管。」
「是。」
温仪愤愤地捂着脸出去时,沈安正在宫门外候着。
她委屈地冲沈安哭诉,沈安揽着她的肩,柔声道。
「夫人这般为我,沈安往后必定将夫人视若珍宝。」
温仪的脸色这才好一些,沈安看着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新皇后。
「所以,那女子真是江家大小姐吗?」
温仪撇了撇嘴,「那时匆匆一面,我也不过是个八岁孩童,哪里记得清。」
她看着沈安一副失神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妒意。
「不过,江皇后生得一副狐狸精模样,妖娆妩媚,一点也不像三十出头的女子,倒像是与我们同岁,哼,难怪先帝对她念念不忘。」
见沈安沉默不语,又问道,「沈氏谋害皇上的证据可呈上去了?」
沈安沉声道,「呈上去了。」
温仪喜不自胜,「那温仪便先恭喜夫君,终于得偿所愿!」
我与长恒静静伫立在宫楼之上,紧盯着他二人的背影。
宫墙内,太监的嗓音拔得极高,尾音拖得极长。
「摄政王下令,沈氏犯上作乱,意图弑君,证据确凿,责满门抄斩,诛九族。」
长恒眸光阴冷,「皇位尚且空悬,他便迫不及待自封摄政王了。」
我眼眸同样闪过一丝寒意。
「蠢笨至极。」

-18-
昭德八年,新帝宋长恒登基。
新帝年幼,太后垂帘于御座后。
大将军江玄平乱有功,特封摄政王,政事大小皆预闻之。
金銮殿上。
长恒声音稚嫩,「尚书大人沈安立下大功,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封相国。」
下首沈安着一袭绯红官袍,玉带束腰,压金镶玉,跪于百官之首。
「臣谢主隆恩!」
龙椅后方,十二道珠帘后传来轻笑。
「听闻沈相原籍青州,可见过青河大潮,河水奔涌,银龙出洞那种壮观景象?」
跪在下首的沈安猛然抬头,与帘后的红妆如血的我,四目相对。
霎时脸色苍白,吓得颤声瘫倒在金銮殿。
「你……你……」
我稳坐幼帝身后,漫不经心道。
「皇儿,沈相御前失仪,该如何处置?」
幼帝眸光阴鸷。
「该死。」
朝堂之上,鸦默雀静。
从没有人上一刻受封,下一刻却要受死。
江玄眸光微变,手不经意间落在腰侧的佩刀上。
只等我一句话,便将沈安当场斩杀。
如今他手握重权,斩朝官又如何,谁人敢置喙?
我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恒儿年幼,一句玩笑话诸位大臣莫不是当真了?」
长恒一副天真模样,「哼,胆小鬼!这就吓到了?」
一语掷地,底下百官皆松了口气。
唯有江玄冷冽地扫向我,视线带着浓烈的警告。
我视而不见,语气轻柔,「沈相乃国之栋梁,哀家与皇儿怎舍得让你去死呢?」
沈安瞳孔大震,四肢像灌了铅,耷拉着身子跌坐在地上。
「不过是哀家从前与皇帝曾在此流连许久,又闻沈相识青州人士,一时情难自已。」
我语气懒懒,「行了,若无事便退朝吧。」
良久,又冒出一句,「沈相留下。」

-19-
坤宁宫内。
我斜倚在软榻,头戴一抹金红凤尾,唇色艳如血染。
沈安跪在下首,脸色青白,颤声道。
「你……你……没死……
「你怎会成了太后……孩子……」
我眼尾上挑,媚眼如丝,「自然是为了夫君你啊。」
沈安脸色愈加苍白,「你……你想杀了我……」
「怎会?」
我缓步走近,脸色瞬变,摇摇晃晃地跌在他身前。
满头青丝如瀑泻下,仰头看他时眼眶含泪。
「夫君救我……」
他恍惚了一瞬,便将我拥在怀里。
似是想起了从前,「阿云……你……」
我哽咽道,「我虽为太后,却不过是江玄手里的一颗棋子!
「那孩子非我亲生,我不过是江玄找来冒充江家大小姐的替身,他野心勃勃,妄想操控幼帝,稳坐宋氏江山,待将我利用干净,便会赶尽杀绝!」
沈安紧蹙着眉,脸上阴沉,「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我攥紧他的手,抚在我小腹之上。
「昔日我在河边也是这般求夫君你救我,你我因此痛失一个孩儿……如今,夫君也要见死不救吗?
「夫君当真不知妾对你情根深种吗?昔日我自甘为妾,也要留在夫君身边,可夫君却如此狠心,将我抛尸河里……」
沈安神色动容,想起那日我在河边说的话,满面愧疚。
「阿云,我是不得已……」
我泪如雨下,「是阿云蠢笨!哪怕是死过一回,也依然对夫君念念不忘,这一年来,我日日被情所困,夫君可有一丝后悔,若是再来一次,夫君可还会……」
沈安亦红了眼圈,抢着道,「不会!这一年我夜夜难眠,何尝不是思念成疾……阿云,若再来一次,我绝不会对你这般……绝不会……」
我猛然扑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如此便够了……阿云死而无憾了……」
沈安用力地拥着我,满眼心疼,「不会了,阿云,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
他垂眸看我,在我额前落下轻轻一吻。
「阿云,你想我怎么做?」
我擦了擦泪,「我想夫君护着我。
「如今朝中掌权的是江玄,只要扳倒江玄……
「夫君为相,我为太后,宋氏的江山不就掌控在你我手中,到时……」
我捂着小腹,娇羞道,「我若能再次怀上夫君的孩子……夫君你……」
沈安瞳孔紧缩,颤抖的指尖却到底出卖了他的心。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将我扶起,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眼角的泪。
「阿云,为夫再不会让你哭了,我……」
话未说完,坤宁宫大门被人猛地踹开。
江玄双眸嗜血,手中尖刀直指向沈安。
「沈相这是在做什么?」
沈安眸光一沉,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我脸上哪还有半分泪,只冷冷道。
「沈相退下吧。」
「是。」
下一刻,我的脖子被江玄捏住,他压抑着怒火。
「阿云不是说,等他爬上高位就杀了他?
「你果真舍不得了?你心里还有他?」
感受到他指尖越发收紧,我哑着嗓子艰难道。
「阿玄,难道你真要当着Ťű̂ⁿ文武百官的面斩杀朝廷命官?
「我不想……你遭人诟病……我……」
脖颈瞬间一松,他眸中怒火转瞬即逝。
「当真?」
我伏在他胸膛喘气,「自然是真。」
他捏着我腰,眸色沉沉,似是心情大好。
一把将我拦腰抱起,在我耳边低喃。
「阿云,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若你不乖,就休怪我无情……」
从天亮至天黑,他才餍足地离开坤宁宫。
我扣上前襟的最后一颗衣扣,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这副模样却恰巧被进来的长恒收进眼底。
他眼眸满是心疼,「娘亲,你受苦了。」
我指尖一顿,「无妨,他虽蠢笨,却有副好皮囊。
「就是,憋屈得慌。」

-20-
如今我与长恒根基不牢,我仍杀不了沈安。
江玄权倾朝野,若任由他一方坐大,只怕我与长恒真会沦为他Ţú₀的傀儡。
可以我与长恒的性子,岂能受他摆布。
若想再培养一方势力,沈安便是最好的人选。
为掣肘江玄,暗中助力沈安势力。
明面上挑拨离间,他二人唯一的关联只有我。
我与沈安独处时,便故意叫江玄看到。
与江玄一同时,他强势许多,有好些次都被沈安撞见他轻薄于我。
我两边挤眼泪,两边诉委屈。
一来二去,二人明里暗里都斗得剑拔弩张。
江玄更是在我面前放言要杀了沈安。
我故作无辜,「阿玄,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可江玄手段狠辣,沈安亦是心思缜密。
两人斗法,他却不落半分下乘。
二人一文一武,在朝堂之上隐隐形成两股相当的势力,此消彼长。
而在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之时。
无人发现,我与长恒的势力也渐渐风生水起。
转眼三年。
朝堂之势再不似从前。
在江玄未察觉之时,我们已站稳了根基,生根发芽。
也是时候,收网了。
近来,京城关于沈安的流言四起。
「郡主不孕,且善妒,成婚三载无所出,连妾都不让沈相纳。」
「听闻,太后与沈相……日日混在一起……」
「太后生得美艳,日日相见,怎能坐怀不乱……哈哈哈……」
坤宁宫内。
他脸色不善,「郡主善妒,不允我纳妾,又不能为我开枝散叶,若你我建下大业,无子嗣传承,我如此谋算是为什么?
「哼,现在外头竟有人流传说我不举!」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柔声道,「怎会,昔日我与夫君分明……」
温仪冲进来时,恰巧听到这句话。
她见我与沈安并排而坐,谈笑间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温仪冲上前,将我推倒在地。
「贱人!原来是你,你当真不是江揽月!你二人在此苟且!我要去揭发你们!」
「啪」的一声,重重巴掌落在温仪脸上。
「你自己无所出,怎怪得上别人。
「阿云原就是我的妻,又怎么算苟且?」
她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安。
「你竟敢为她打我!沈安,我要我爹杀了你!杀了你们!」
郡主的爹是平南侯,手握南部大军,若失了他,沈安便会大事不妙。
我忙忧心道,「夫君……」
沈安垂眼,轻轻拍了我的手,再抬眼时眼底满是杀意。
「阿云,等我。」
紧追着郡主跑了出去。
而江玄手里紧握的是北部的大军,他得到的消息却是。
「沈安欲联合平南侯逼宫,待夺下帝位,亲手杀了他。」
两方本就一触即发,有了温仪这个引火索,瞬间兵戎相见。
两方势力本就旗鼓相当,争起来自然落得两败俱伤。
当然这其中不乏我们的人添油加火。
我与长恒稳坐高台,看他们鹬蚌相争。
终于,斗了数日。
沈安的人折损半数,江玄身负重伤。
沈安意气风发地带着将领出现在宫中。
他手握虎符,神采飞扬。
「阿云,我赢了。」
却在下一秒陡然瞪大了眼。
尖刀从胸前穿透他的心脏,刀刃上的血珠缓缓滑落。
视线顺着手柄向上,他缓缓望向我。
「阿云……」
我拔出尖刀,又是一刀。
「沈安,这一次是我赢了。」
他缓缓倒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手却不自觉地朝我伸出。
「阿云……」
我眸光阴冷,「这一刻,我等了太久太久。
「沈安,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你杀妻弃子,让我受尽蚀骨之痛,你为爬高位,丧尽天良,心狠手辣!
「哪怕你对郡主有一丝真情,我也会留一个全尸,可你寡情薄义,同行尸走肉有什么两样?
「沈安,你真该死!」
见他瞳孔渐渐放大,我俯身在他耳边低喃。
「还有,不是郡主不能生,真正断子绝孙的人是你!」
他嘴巴微张,我眼底讥诮。
「没想到吧,当年你归家时喝的那壶青梅酒,被我下了绝嗣的药!
「沈安!你亲手杀死了你此生唯一的孩儿!」
他的唇色瞬间从惨白转为青紫,眼睑半阖,却怎么也闭不上。
我嫌恶地擦了擦手,「来人,拖出去喂狗。」
自此。
我手握南北大军,这江山尽数掌控在我手中。
数日后,江玄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前来坤宁宫寻我。
「阿云,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咱们终于杀了沈安!
「乖,快将虎符给我!」
我轻撩眼皮,再不似从前娇媚模样。
「凭什么?」

-21-
昭德二十一年,长恒已年过十八。
我已垂帘听政十三年。
江山稳固,国泰民安。
这十三年间,我将权力尽数攥在手里,不让他人动分毫。
长恒愈渐长大,也越来越叛逆。
经常与我作对,我让他取张家女为后,他偏去宠李家女。
我要他提议治理河水,他偏要暂缓两年,去弄什么农田治理。
今日他又因一些小事拂袖而去。
「皇上与太后幼时亲昵得很,如今倒是生疏了。」
我眼神一拧,肩膀上的手瞬间一顿。
那人笑道,「阿云,怎么又生气了?」
我眉心紧蹙,「江玄,你多嘴了。」
他抿紧唇,讨好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
我垂眸,淡淡道,「今日哀家不用你伺候,你出去吧。
「来人,请江大人出去。」
「阿云!」
我眸色沉沉,这十来年, 我越发冷心冷情, 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其实我与长恒前几年时, 并不这样。
可他长大了,便不想我插手朝政了,可凭什么?
他从来是个有野心的孩子, 可我亦是。
那一次, 我们吵得很凶。
「你做这些不过都是为你自己的野心,对不对?
「亏我以为你是为了我!引狼入室!是我看错了眼!还以为你是真心为我!」
我亦没让他分毫,放了狠话。
「这江山是我夺来的, 你若想要,便亲自来抢。
「哀家等着你。」
从那后, 他便对我冷眼相待。
江山本无主,能者居之。
我尝过权力的滋味,又有谁会轻易拱手相让呢。
长恒啊长恒,心慈手软是夺不走我手中的江山的。
昭德二十二年。
长恒十九, 我三十三。
宫中团圆宴。
长恒难得提起昔日我与他在玉河村之事。
「那时娘亲你每夜每夜地守着朕, 时至今日, 朕还记忆犹新。
「那时,我夜里时不时都要起来看一眼娘亲, 现在想来也颇有些乐趣。」
他拿起酒壶, 先往自己酒盏倒出一杯酒,又往我杯中倒酒。
「娘亲, 愿我们年年有今日, 岁岁有今朝。」
我弯了弯眼角, 「我的长恒终于长大了。」
说完,仰头将那酒一饮而尽。
他却忽地意识到什么, 猛地攥紧我的手。
「娘亲……你知道……我……」
我唇角溢出一口黑血, 「你早该……」
他却失控般落下泪来,「来人!传御医!
「娘亲, 我后悔了, 我错了……我不该……」
我扯住他的衣袖, 笑道, 「你又……错了。
「我早说……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儿长恒……若不心狠,怎能守得住这偌大的江山。」
昭德二十二年。
太后薨。
前摄政王江玄自请为太后守灵。
宋帝手握天下大权。
励精图治,兴利除弊, 一片盛世景象。

-22-
数月后。
我盘坐在沙丘上,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臭小子, 哭得那般伤心。
「也不想想,自己出师于谁!」
我这半生攀权贵,享荣华, 辗转数十年,再回想, 也不过尔尔。
权力,地位, 荣华, 哪里有我随心所欲的自由。
我从来想要什么便一定会去做。
从来如此。
风沙卷着砂砾拂过,忽听身后有人唤我。
「阿云!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回头,却见一男子眼眸发亮,朝我招手。
我愣了愣, 唇角微勾。
「江玄,你与你姐姐,当真是蠢得如出一辙。」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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