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胃癌的第三天,我给自己选了个坟。
据说风水特别好。
可以保佑我来世不再做被人嫌恶的真千金。
不再被人抢父母、抢哥哥,抢一切。
不再……没人爱。
我烧掉了照片、衣服,抹掉了所有我存在过的痕迹。
然后割开手腕,躺进了浴缸安然等死。
墓地中心却突然给我来了电话:
「陆小姐,实在抱歉。」
「两个中介撞了单。」
「这坟,同时还卖给了另一位先生。」
「您……方便挪个坟吗?」
-1-
我他妈不方便!
听说过挪车、挪窝儿。
有让人挪坟的吗?
气血翻涌,我猛地从浴缸中坐起来。
染成鲜红的血水,四溅落地。
满脑子的脏话齐齐涌向嘴边。
出口时却又习惯性地压了回去:
「我亲眼看着合同录入的系统,绑定了我的信息。」
「啊对,」墓园的人语气十分抱歉,「但顾麟先生同时也签了合同,所以……」
「所以,系统上没他对吧。」
我淡淡开口,打断了对方:
「不好意思,不方便挪。」
之前一家养两女,我没抢赢,父母和哥哥成了人家的。
现在一坟两卖,那坟明明白白都在我名下了,总不见得还抢不过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再开口时,却换成了低沉磁性的陌生嗓音:
「陆小姐可以随意开价。」
「多少都可以,算是我对您补偿。」
眼前因为失血而有些发黑。
我伸手扶了扶眉心,定了下神:
「这不是钱的事儿。」
「我着急用。」
但墓园这边却显然也是更向着这位听起来似乎很有钱的金主。
语气商量地跟着劝我:
「陆小姐,咱家配置更好的墓位,真的还有很多的。」
「顾先生他……的确更需要一些。」
「您看咱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
「顾先生是自己用吗?」
我的突然打断,让对方微微一愣。
但我也没等他们回答。
垂眸盯着泡在血红温水里的手腕。
幽幽放出了自己最大的竞争优势,声音很轻:
「我正在割腕,今天就死。」
「真的着急用。」
「您就别跟我抢了吧。」
「或者您实在喜欢,咱俩拼一拼?」
-2-
电话那头骤然安静了下去。
我同样没再开口。
在心中大体盘算了一下。
感觉还是下午就火化,当天就下葬更稳妥一些。
这个风水宝「坟」,我志在必得!
但这样一来,我必须得确保:
我死后,有人立马给我收尸。
多半天都耽误不得。
咬了咬牙,我拿起放在浴缸旁的手机。
给微信置顶的那个群聊里,发去了消息:
【沅:家人们,我准备自杀了。】
【沅:能辛苦你们谁有空回来,帮我收下尸吗?】
【沅:@所有人。】
没有提胃癌一个字,我将消息发送出去。
只十几秒后,就收到了提示:【爸爸退出群聊】。
苦笑一声,我垂下眸,心想:
「刚好,等安排好了收尸,就把群也解散了吧。」
反正……他们也有另一个家人群。
没有我的家人群。
电话那头,顾麟轻咳一声开了口。
语调里带着震惊、犹疑与慎微交织而成的复杂:
「陆小姐开玩笑的……吧?」
鲜血刚好顺着手腕下流到手肘。
滴落在浴缸水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代替了我的回答。
电话那头在瞬间又一次安静了下去。
然后下一秒,背景音里的风声突然大了许多。
我却没顾上细听。
因为眼前的晕眩感越发严重了。
群里却还是安安静静的,一直没人回复。
我抿了抿唇,干脆直接拍了张血肉模糊的手腕照片,发了过去:
【沅:抱歉,没办法了。】
【沅:墓地这边在抢位置,真挺急的。】
【沅:就理我一回吧,最后一次了,行吗?】
嗡嗡。
手机在十几秒钟后,传来轻微的震动。
意料之外的,有人回了——
【大哥:1。】
-3-
哦,1。
去你妈的 1。
【沅:感谢您。】
松了口气,我退出界面。
正准备卸载掉微信,手机却又突然震动了几下:
【陆嘉嘉:姐,对不起……我这就让爸妈和哥哥们回去。】
【陆嘉嘉:大哥工作忙,还是别麻烦他了。】
【三哥:回去个屁!】
【三哥:闹这一出不就是因为她今天生日,但咱们陪嘉嘉出来郊游了吗?】
【三哥:都说了晚上会回去陪你过,陆思沅你还要怎样?】
【三哥:非要拽着全家都不开心才满意?一天不装你能死?】
心口猛地一抽。
我抿抿唇,苦笑出声:
【沅:能啊,这不就要死了吗?】
陆嘉嘉,父母将我意外弄丢后的第三年。
为了承载对我的思念与愧疚,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养女。
按道理,算是我的替身。
但我却从回到陆家那天开始。
就一直在羡慕她……能成为拽着全家人走出阴影的阳光。
不像我,带着被拐卖虐待后的种种后遗症:
少条失教、土气怯懦、粗鄙局促ṱůⁿ……
让他们在时刻对我感觉到愧疚的同时。
也对我多了份压抑的疏离与拘谨。
客气到我仿佛是这个家里常驻的客人。
而不像是陆嘉嘉那样,可以跟他们说笑、撒娇、打闹的家人。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地想要贴近他们,融入这个家。
想要消弭掉那七年缺席带来的疏离。
想要……他们爱我。
可不论我怎么讨好,他们始终都更偏爱着陆嘉嘉。
甚至渐渐误会成我在嫉妒、在欺负、在故意跟陆嘉嘉争宠。
对我越发厌恶。
直到那天,彻底崩裂:
「我们已经验过了,你药瓶里装的是维生素!」
「所以你隔三岔五到底是在胃疼什么?」
「利用我们对你的愧疚,唬着全家供着你,好玩吗?」
「跟嘉嘉争宠,好玩吗!」
嗯,不好玩。
所以我现在胃癌了,要死了。
再也不会欺负他们的宝贝嘉嘉了。
这个家,我不要了。
-4-
【妈妈:思沅……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妈妈:要怪就怪妈妈吧,别这样了。】
【妈妈:妈妈这就回去……】
【三哥:妈,别管她!谎话连篇,自杀是吧?行啊!去死海里吧!】
【三哥:省得脏了家里,还麻烦我们收尸。】
【三哥:以后家里就当没你这个人!】
停顿了十几秒的间歇。
对面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消息发了出来:
【三哥:有时候我甚至都希望,你当年没回来就好了。】
手腕的刀口,在瞬间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明明刚刚割的时候还没疼到这么受不了来着。
疼得我突然就红了眼眶。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陆思沅!」
可能是因为久久没得到我的回应。
电话那头的顾麟突然喊出了我的名字。
声音郁沉,强硬得厉害。
背景音里风声呼啸:
「说话!」
-5-
知觉在瞬间又回到了身体。
我垂眸眨了眨眼,急忙按压住手腕近心端。
慢慢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笑着闭了闭眼:
「坟给你了。」
「我用不着了。」
-6-
【沅:哎,好的,听您的。】
-7-
墓地绑着我的信息,所以需要双方见面,签转让协议。
我干脆把见面地址定在了医院。
毕竟这割腕的时间挺长的了。
不来包扎一下,我可能都撑不到去投海。
死路上,不还得麻烦人收尸嘛。
但我没想到的是。
顾麟明明应该是从郊区墓园往这里赶的。
却居然只比我这个在市区的,晚了十几分钟?
中介看出了我的疑惑,抹了抹头上的汗:
「顾先生一听说您在自杀的时候。」
「就找我翻了您资料上留的家庭住址,开车往市里赶了。」
「超速了一路。」
闻言,我讶异地看向了他身侧那个沉着脸的男人。
一身白 T、衬衫外套配休闲裤,个子很高,身姿挺拔。
倒是挺眉清目秀的一个人。
「你也刚到?」顾麟微微喘息着看向我,「走,找护……」
「请 007 号陆思沅到诊疗室就诊。」
「请 007……」
机械的播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顾麟露出震惊的神情,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这情况,居然还排队挂号?!」
我茫然点点头:「啊,对,对啊。」
反正也不太着急嘛。
就别占用急诊医疗资源了。
「陆思沅?」
熟悉的,带着讶异的清冷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我闻声回头,却没曾想看到的会是陆青尧。
陆家二儿子,我的二哥。
市医院优秀的青年内科医生。
他怎么会出现在人民医院?
而陆青尧显然也没想到叫号器里的「陆思沅」真是我。
眉心微皱,迈步朝我走过来。
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看着那聊天界面,好像有点像群聊?
不会是……
「是知道我今天来人民医院开研讨会。」
「所以特地来做戏给我看的?」
嗓音里带着疏远淡漠的责备。
陆青尧的视线扫过我那简略包扎着的手腕。
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与不耐:
「胡闹总得有个度。」
-8-
陆家三个儿子。
大哥从商,二哥从医,三哥赛车。
比起三哥的嘴毒。
大哥和二哥的工作更忙,性子更淡。
对我的态度其实大多都是冷漠。
所以听到他这话,我其实反应并不大。
反倒是一旁的顾麟皱起眉。
径自上前一把拽住我,将我带进了诊疗室,摁到了桌前坐下:
「医生,急诊,不能再耽误了。」
说着,顾麟视线幽幽,瞥了一眼门外的陆青尧。
明显的意有所指。
陆青尧的脸色微微一变,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在原地站了十几秒后,骤然冷嗤了一声:
「你这一出,也就嘉嘉会信了。」
「她实在放心不下你,已经在催着爸妈回程了。」
「如你所愿,现在全家都不开心了,满意了?」
说完,视线再次扫过我的手腕。
陆青尧的眸子沉了沉,却也没说什么。
像是笃定了我会乖乖跟上似的,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
而就在这时。
读取了我诊疗卡信息的医生,突然惊讶地出了声:
「你得的是胃癌?」
「这病得去肠胃科,你挂外科可不顶用啊!」
整个诊疗室瞬间一静。
顾麟拉着我手腕的那只手,猛地顿住。
门外的陆青尧也停下了脚步。
但与顾麟的震惊不同。
他的脸上,明明白白,是不耐,是冷嗤:
「先是自杀,再是胃癌。」
「陆思沅,见好就收吧。」
「再闹下去,你不死可真就没法收场了。」
眸子微微一颤。
我抿唇苦笑,自嘲般地点了点头:
「嗯,那我就去死。」
-9-
陆青尧冷呵一声,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语气里的不耐烦已到了厌恶的临界值:
「开了几个小时的会,我很累了。」
「没心力再看你做戏。」
陆青尧的工作,忙且不规律。
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对他默默关心,少添麻烦。
要搁在以前,都不用他说累。ṱūₒ
我自动就会上前关心,对他迁就讨好。
但这回,我忍住了,静静坐着,没有动。
只抬眸看向他,表情平静:
「那就早点回家休息吧。」
陆青尧的表情猛地怔了怔。
眼神浮现出一抹我看不懂的慌乱与茫然。
转眼又恢复成了淡漠:
「随便你。」
「有本事就说到做到,再别回家。」
心底平静得如同搅不开的死水。
我点着头轻轻笑了:「哎,好的,听您的。」
「听个屁。」
很突然地,站在我身侧的顾麟冷着脸开了口。
动作很轻却又很利索地将我的手腕拉到桌面上,递给医生。
而后直起腰挡在我身前,转身看向陆青尧。
目光幽幽,神情不善,只说了一个字:
「滚。」
-10-
诊疗室的门反手关上。
顾麟拉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
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医生拆纱布。
我偏头看向他,主动打破沉默:
「转让合同给我吧,我现在签。」
也省得耽误他的时间,还得在这等着。
顾麟却没应,视线扫过我那血肉模糊的狰狞刀口。
抿了抿唇,抬眸回望进我的眼里:
「不是说着急用?怎么就让了?」
「不回家的话,你去哪儿?」
这人,坟到手了不就得了?
还问啥理由啊?跟逼供似的。
我本想着,直接说「用不着了」,搪塞过去。
但顾麟的眼神实在是太过认真且锐利。
恍惚间,甚至让我有种撒谎绝对终止不了话题的直觉。
缓了口气,我只能无奈道:
「找人收尸太麻烦。」
「所以我准备死海里喂鱼去。」
「坟就不需——嘶!」
医生似乎是被我这诡异的话惊到了。
绑纱布的动作失了力道,狠勒了我一下,疼得钻心。
医生歉然对我笑笑,抬手剪断了纱布。
顿了顿,突然轻声道:
「不再试着治治了吗?」
「胃癌控制得好的话,五年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愣了愣,随后笑着摇头:
「嗐,活够了,不差这三五年的。」
收回包扎好的手腕,我起身偏头。
本想再跟顾麟要一下合同,视线却无意间瞥过了他身后的中介。
眨了眨眼,我突然反应过来。
这俩人,好像是空着手来的吧?
「所以?转让合同……呢?」
顾麟的神情一顿。
薄唇微抿,眸色有些晦暗莫辨。
思索了几秒后,缓缓开了口:
「陆思沅,咱俩拼坟吧。」
-11-
可能是失血过多。
但更可能是因为顾麟这话太过惊人。
我的眼前黑了一黑。
稳了足足几秒的心神,才终于找回声音:「啥?」
「不是你说的吗?」顾麟勾唇笑笑,「实在喜欢的话,咱俩拼一拼。」
「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不错。」
「很适合我这个孤家寡人。」
「以后逢年过节,你的亲属上香祭扫,磕头送花,我都能蹭上一份。」
「挺划算的。」
顿了顿,顾麟迎上我震惊到呆滞的目光。
笑得温和:「作为回报,我帮你收尸,如何?」
手掌抬起,摁住了心口。
我向后缩了缩脖子。
怎么……有点心动了呢?
「但我的情况,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我家人真不一定会去给我上坟。」
「无妨,」顾麟却浑不在意似的,「有个邻居做伴,就比没有强。」
说着,他站起身来看向我。
脸上的神情悠然随性。
跟刚刚让陆青尧滚时的高冷,截然不同:
「陆小姐若是不愿,我可以再找别……」
「成交!」
-12-
我挑了一片巨美的海滩。
落日余晖染透天边,海浪声声。
很适合生命绚烂的终结。
但我真是有点子后悔跟顾麟拼坟了。
这哥,事儿忒多。
「看完日落呗,不差这一会儿。」
「晚上的海水太凉了。」
「干脆顺便看了明天的日出再死得了。」
好好好。
您收尸,您说了算。
等日出的夜太漫长,失血Ṭü⁻又容易犯困。
我本以为再次醒来时,叫醒我的必然是定好的五点半闹钟。
却没想过,会是三哥的视频通话。
时间,深夜十点三十二。
顾麟靠在车座上,睡得正沉。
我轻轻打开车门下了车。
视频接通,入目便是阖家团圆的餐桌。
陆嘉嘉众星捧月,坐在正中央。
哦,大哥不在。
「陆思沅你有病吧!」
三哥陆子钰眉头紧皱,语调气急:
「要死要活地把全家都折腾回来,你人呢?」
「亏嘉嘉还忙了一下午给你做大餐。」
「赶紧滚回来!」
挨着陆嘉嘉的妈妈也随之叹了口气。
声音仍旧温柔,却难掩疲累与失望:
「思沅,不闹了,回来过生日,好吗?」
爸爸冷哼一声:「让长辈等你吃饭,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视线扫过那桌明显开动过的大餐。
我抿唇轻笑了下,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顾麟收尸和我死,明明可以分开进行啊。
我等他干啥?
垂眸无语一笑,我抿抿唇。
下一秒,决然迈开步子。
水声翻涌,心底一片死寂:
「正在死呢,不回去了。」
门锁解锁,大门突然打开。
西装革履的大哥出现在了门口。
视线扫过餐桌,换好鞋后,径自走向了一楼唯一的那间卧室。
我的房间。
「下午开会忙,把陆思沅忘了。」
「她怎么样?还闹着么?」
语调淡淡地说着,大哥伸手拧开了我的房门——
-13-
屋里一片空空荡荡。
我的物品早已全部消失。
浴室的推拉门大开着,浴缸里一片血红。
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瞬间变了神色。
身为医生的陆青尧反应最大。
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快步进了房间。
等看清浴缸里的血色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神迅速染上了慌乱与不可置信:
「不,不对,这个出血量不对。」
「她,她是真的想死……」
说完,像是要求证什么似的。
陆青尧急忙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手指做了几下翻找的动作,而后放大。
视频隔得很远,我其实根本就看不到他在看什么。
但很莫名地,我猜,他应该是在看我发的那张割腕图片。
我说呢,身为医生,陆青尧真要是看了我割腕的深度。
怎么可能还会觉得我是在演戏?
原来,是压根没看啊。
心底一片冷然,我仰了仰头,伸手准备将通话挂断。
陆青尧却突然夺过了三哥的手机。
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
「陆思沅,别玩了。」
「你回来……回家吧。」
「或者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14-
海水沁凉,淹没到腰。
顾麟说得没错。
晚上的海水,是真凉啊。
我停住了脚步,视线终于落回屏幕上。
淡淡与陆青尧对视:
「回去,然后呢?」
「继续像个寄居的外人,看着你们有多疼陆嘉嘉?」
「可我们也没对不起你。」
三哥别扭的话语透过听筒,清晰传来。
跟知道我「可能」真得了胃癌的陆青尧不同。
他的语调里仍旧是认定了我在做戏的笃定。
但态度却莫名不再那么恶劣:
「家里这么多年谁也没亏待过你。」
「你没搞那些小心思之前,谁没小心翼翼地把你当祖宗供着?」
「你非跟嘉嘉较这个劲做什么啊?」
是啊,他们从没亏待过我。
他们只是不爱我。
陆嘉嘉一次小感冒,全家哄着吃药。
我闹到割腕都只换来一句「得癌了就死远点,别麻烦我们收尸」。
这是我的亲爸亲妈,亲哥哥啊!
我为什么不能较劲?
我他妈凭什么不较劲!
「思沅,」陆青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真要是病了,二哥会救你……」
脚步不停,海水继续淹没身体。
包扎好的手腕被浸湿,丝丝地疼。
我扯唇轻笑,打断了他:
「陆青尧,我早就没有哥哥,没有家了。」
陆青尧的神情狠狠僵住。
似乎直到今天才骤然想起。
我原来已经很久很久,没叫过他们哥哥了。
就在我的胃药莫名其妙变成维生素的那天。
他们亲口说的。
「陆思沅,我真希望嘉嘉才是我们的亲妹妹。」
陆青尧露出了慌乱后悔的神情。
摇摇头,声音微颤:
「不,不是的,那只是失望的气话。」
「我们只是不想你因为嫉妒嘉嘉,再跟她……」
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将手机径直抽走。
我惊讶偏头,却见顾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月光映照着他的目光沉沉。
「人会嫉妒别人的原因无非是两种。」
「一是觉得对方不配。」
「二是因为自己没有。」
「你们有能耐说她嫉妒。」
「但偏偏就是没想过,让她不缺。」
说着,顾麟冷嗤一声,薄唇勾起:
「偏心就是偏心,扯这么多借口做什么。」
「垃圾。」
-15-
「咚!」
手机随即丢入海水,溅起轻轻的水花。
我的瞳孔微微放大。
哎?不是哥,那好像是我手机吧?
扔这么潇洒的吗?
「陆思沅。」
顾麟拉着我的手腕。
静静地站在海水里,与我对视。
却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弯下腰,将我从海中打横捞起。
牢牢抱在怀中,转身朝向岸边走去:
「我有个家,你来看看吧。」
「要是喜欢的话,咱俩可以拼一拼。」
-16-
但当天晚上。
我其实并没有能好好看看顾麟的家。
失血加上受凉,导致我在车上时就起了低烧。
到了后只能蔫蔫地窝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
看顾麟坐在床边,专注地给我拆纱布换药。
「我好像忘了问。」
我吸了吸鼻子,略微有了点鼻音:
「你为什么买坟啊?」
瞧着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顾麟抬眉看了看我,神色淡淡:「未雨绸缪。」
「就只是这样?」我不太懂了。
白天那墓地中介明明就说过。
顾麟比我更需要那个坟。
如果只是单纯的未雨绸缪,不至于这么执着吧?
「你也看中它的风水了?」
那坟的风水,是我找先生结合我的生辰八字算过的。
应该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啊。
「没有,」顾麟轻轻扎好纱布,声音很轻,「那坟的旁边,葬的是我父母。」
神情僵住,我愣得猝不及防。
几次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麟被我的反应逗得勾唇一笑。
语调轻松,听不出什么悲伤:
「七年前轰动全市的那次商场纵火案,他俩都在里面。」
「为了……给我挑当上消防员的礼物。」
「前阵子出任务,我也差点死在火场里。」
「当时就想着,要是能活着出来,就在父母旁边买个坟。」
「省得哪天意外先来了,来不及安排。」
「然后,就碰上你了。」
说完,顾麟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几只玩偶。
一只一只地排队摆在了我的床边。
「站岗的安排好了。」
「放心睡吧。」
最后一只兔子玩偶放到了我的枕头边。
顾麟拍了拍它的头:「就封你做御前侍卫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却随即落在了我的头顶。
轻轻揉了揉我的发。
顾麟望进我的眼底,神情专注且温柔:
「海里捞的野生陆思沅。」
「努努力,再活一活吧。」
眸底泛起汹涌的酸涩。
眼眶随即泛了红。
我连忙别过头去,看向枕边那只憨憨的兔子。
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明天见啊,我的御前侍卫。」
-17-
借着发烧,我窝在房间舒舒服服地懒了三天。
但顾麟却逐渐看出了我逃避的意图。
直接硬薅着我出门,想带我去医院。
「哥哥哥!」
我死死扒着大门门框,严肃对天发誓:
「我保证一定会按时吃药,努力地活。」
「医院就不去了吧。」
胃癌中晚期,治疗方式的第一步就是化疗。
嗯……不是很想。
「陆、思、沅。」
顾麟沉下脸,一字一顿地叫出我的名字。
揽着我腰的手在暗暗用劲。
我干脆松了双手,双手合十,冲他可怜眨眼:
「求求啦,真的不想去医……」
话语停滞,我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
视线越过顾麟的肩头。
看向了门口不远处站着的四个人。
不知何时来的,更不知来了多久。
「思沅。」
满目憔悴的妈妈迈步上前。
只叫我的名字一声,就流下了眼泪:
「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这些天全家找你都快找疯了。」
「你大哥二哥还在海边守着呢,你没事可真的太好了。」
嘴唇抿了抿,我没有说话。
只冷着眼抬眸,看向了她的身后。
红着眼眶,眼神中满是愧疚,隐约还带着点心虚的陆嘉嘉。
气势不再,小心翼翼,短短几天就像是苍老了十几岁的爸爸。
以及神情晦涩,再也没对我恶言相向的三哥陆子钰。
全员都温柔得就好像三天前那些厌恶我的话,不是他们说的一样。
哦,明白了。
这是已经确认过我是真得胃癌了是吧?
生死面前开始忏悔了是吧?
我活着的时候不当回事,疏远冷漠厌恶。
要死了立马烟消云散,什么都宝贝了对吧?
这嘴脸变得,可真比变天还快。
ƭṻ⁴我本想甩给他们一记嘲讽的冷笑。
胃里的恶心感却突然翻涌而上。
腥甜不受控制,我急忙扶住顾麟,弯腰一阵阵地开始吐。
最初吐得还是酸水。
后面却已然带上了鲜红的血色。
-18-
「思沅!」
妈妈捂着嘴惊叫出声。
眼底迅速涌上眼泪,迈步上前想要碰我。
却被我摆手挡了回去:
「别,太恶心。」
妈妈的神情顿时僵住。
愣在原地,露出了难受至极的神情来。
顾麟紧紧扶着我的胳膊,让我靠在他身上借力。
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很沉:
「必须去医院。」
我立马苦了脸:「哥~」
「不行。」顾麟抬眉,态度不容拒绝,但语调缓了缓,「去了回来有糖吃。」
「走!」我立马直起了腰来。
这几天估计是病灶扩散,连累着胆汁反流。
我吐完总觉得嘴里苦,想吃甜的。
「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来吧。」
三哥陆子钰突然上前。
神情里带着浓浓的失落。
但态度却坚定地伸出手,想从顾麟身侧接过我:「不用麻烦你了。」
胳膊往回撤,我皱眉躲开陆子钰的手。
只觉得他这一出实在莫名其妙:
「那更麻烦不到陆先生你吧?」
陆子钰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颤抖着张了张。
声音莫名很轻:
「陆……思,思沅,那天三哥说的都是气话,不是真心的。」
「三哥跟你道歉,对不起。」
「再怎么样也别跟身体置气,好不好?」
「三哥带你去医院,检查完再带你回家,回家好好养病……」
我没忍住扯出一声笑。
脸上终于也挂上了他们曾对我的疏离与淡漠:
「陆先生这是打哪儿论的回家啊?」
「陆家家里,我的东西已经全部销毁。」
「我本人也听了您的话,去海里死了死,不用麻烦你们收尸。」
「虽然没死成,被人捞了。」
「但您完全可以就当我死了,现在站这儿的,是个野生的陆思沅。」
说着,我目光幽幽,瞥了一眼顾麟。
某人看着没什么反应,但其实悄悄勾起的唇角,比 AK 还难压。
「陆先生,现在您可以如愿,就当家里从没有过我这个人了。」
-19-
陆子钰的身体晃了晃,嘴唇已然失了血色。
在赛车场上肆意张扬,从来也没为什么后悔过的人。
在这一刻,露出了后悔到无以复加的神情。
灰败了神情,再也没说出别的话。
只红着眼眶,痛苦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爸爸陆钦随之迈步上前。
局促地对我笑笑,递给我一个崭新的手机。
故作轻松,又带着讨好地对我说:
「没事没事,思沅生我们的气应该的。」
「不回家也没关系,爸爸重新给你买了手机。」
「微信也给你下载回来了,能……把爸爸加回来吗?」
「好歹,好歹让爸爸能联系到你,行吗?」
说着,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调出界面来给我看,小心翼翼道:
「那天退群是爸爸不对。」
「你妈妈已经把我拉回群里了,你看,爸爸在了。」
垂眸看了眼排在第一个的,我那粉粉的派大星头像。
我抿了下唇,神情淡淡地向后退了一步。
拉开与他们的距离,并肩站在了顾麟身边。
「不必了,一个家有一个家人群就够了。」
「这个群就散了吧。」
「就像你们一直期望的那样。」
「当走丢了的陆思沅从没回来过。」
「别再来找我了,真的很烦。」
他们不要我。
我也不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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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微信头像……是情侣的?」
「另一半是海绵宝宝?」
车窗外的景色不停倒退。
开着车的顾麟突然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嗯,算是吧。」
「跟谁?」顾麟的喉结滚了滚,「男朋友?」
「跟我的 QQ。」
我回答得自然而然。
顾麟却「啧」了一声,抿紧了唇表示无语。
我直接不服:「干嘛,有了微信就不管 QQ 了吗?」
「都是一个妈生的,就算 QQ 现在不如微信讨喜,也不能冷落它啊。」
说着,嘴里苦涩更盛,我侧过身来靠着椅背。
摊开手掌,向顾麟卖乖求糖:
「顾麟,我能先预支,把糖吃了再去医院吗?」
「不叫哥了?」顾麟幽幽瞥了我一眼。
我:???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哥」就是个口头语?
「此哥非彼哥,求给糖一颗。」
我冲顾麟嘿嘿地笑。
顾麟顿时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行。」
笑容立即僵在了脸上。
我暗暗磨了磨牙。
车子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顾麟伸手就敲了我的脑门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吃了糖不算空腹,就不用去医院了对吧?」
「你答应了我的,不许反悔。」
小心思被戳穿,我晃着脖子扁扁唇,耍无赖道:
「我跟我的御前侍卫说的晚安。」
「可没说答应你啊。」
顾麟呵了一声:「行,晚上回去就把那死兔子革职,流放到垃圾站。」
话音落下,刚好绿灯亮起,顾麟停了话头,抬手发动车子。
车窗外的景色不停倒退。
我敛了笑意,垂眸轻轻道:
「对不起啊顾麟。」
「这下是真没人给我上坟送花了。」
这波拼坟,着实是顾麟吃亏了。
顾麟却不在意似的,眉眼微弯,笑意温柔:
「那就努努力,活得肆意潇洒些。」
「生前张扬明媚,死后不用别人送花,咱坟头自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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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情况说不上特别好。
检查完,医生没有把结果说得很绝对:
「先安排化疗,联合局部治疗看看情况。」
「效果好、能稳住的话,就可以做手术切除了。」
化疗。
我哀怨地坐在旋转木马前的长椅上。
愁成了一朵蘑菇。
哪怕是顾麟为了奖励我最近勇敢打针,积极吃药。
特地带我来了游乐园。
我也还是很难开心。
顾麟去远处买烤肠了,临走时在我胳膊上系了氢气球。
让我坐这等他回来。
我想着,要不趁现在偷偷溜走算了?
「思沅。」
压抑的、带着哀求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就看到大哥陆靳然正站在不远处,红着眼眶看我。
「跟大哥回家好不好?」
「你生着病,总在外面怎么能行呢?」
「家里好歹还有你二哥,你知道的,他医术很好,一定能好好照顾……」
我不禁轻笑,打断了他。
视线看向了他身侧的二哥陆青尧:
「我的病不就是在陆医生的眼皮子底下得上的吗?」
拖到晚期的胃癌啊。
期间怎么可能一点症状没暴露过?
可陆青尧连陆嘉嘉痛经时的脸色不对,都能一眼看出来。
却愣是从没相信过我是真的胃痛。
「我,我只是……」
陆青尧露出愧疚的神情,苍白着脸色张了张嘴。
只是还没说什么,就被举着烤肠回来的顾麟打断了。
「哥!」我盯着烤肠,眼睛一亮。
顾麟冷冷地扫了陆家一起来的这几个人,冷嗤一声。
将烤肠递给了我:「慢点吃,小心烫。」
「呕!」
呕吐紧随着顾麟话的尾音袭来。
我忍不住跪倒在地,痛苦地干呕。
顾麟想要上前,却被陆青尧抢先跪在地上,伸手想过来扶我:
「思沅……」
「滚开!别碰我!」
可能是这些天来实在是被他们缠得太烦了吧。
我的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似的。
打从心底涌上了一股无名火,烧得我同样红了眼眶:
「他妈的早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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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得到爱,我卑微内敛了多年。
在脑子里转过无数次,都能绕地球三圈的脏话,终于在此刻出口。
震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攥拳强逼着自己不许掉眼泪:
「我回到陆家是一年两年吗?」
「是十五年!」
「我等你们接纳我,重新爱我,等了十五年!」
「是,我比不上陆嘉嘉灿烂明媚,比不上她容易亲近。」
「但是我不想活得落落大方吗?」
「是我不想不用卑微讨好,不用唯唯诺诺,就能招人喜欢吗?」
「是他妈没人教我!」
七年的缺席,我们之间必然是疏离的、陌生的。
需要大量的爱和关心才能填满。
可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符合他们心意的陆嘉嘉。
所以,他们不愿意从头开始,再重新教养一个我。
于是他们得过且过,粉饰太平。
让我在这个家里活成了锦衣玉食,却融入不进去的外人。
眼泪最终还是逃离了眼眶。
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我松开了攥紧的拳头,眼底重回一片死寂:
「滚远点吧。」
「别再来用所谓的忏悔和愧疚恶心我。」
「我真的半点都不想看到你们。」
去他妈的对不起。
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对得起。
「对不起。」
很突兀地。
陆家人的最后面,响起一声不识相的道歉。
红着眼眶的陆嘉嘉走上前来。
屈膝慢慢在我面前跪下了。
张口的瞬间,泣不成声:
「姐,对不起。」
「我只是不想被你抢走家人,不想被赶走。」
「我没想害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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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被整个陆家用爱宠大的姑娘。
抛开那些故作懂事,加深家人对我偏见的绿茶行径。
严格来说,陆嘉嘉其实只对我出过一次手。
就是在家人对我频繁的胃痛起了担忧,准备送我去医院检查时。
将我的胃药,换成了维生素。
只那一次,却从此坐实了我撒谎演戏,利用家人的愧疚来争宠的事实。
怪她吗?自然是怪的。
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全都是她害的。
这点,我清楚。
陆家人自己也清楚。
「陆嘉嘉,你该跪。」
「但该跪的,不止你一个。」
「不过那都不重要,因为跪了也没用。」
「你们的忏悔,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哪来的什么追悔莫及,悔恨终生?
没人会怀着愧疚过一生的。
总能找到借口让自己解脱、放下。
就像我刚走丢时,他们那么那么愧疚。
没过几年不还是领养了陆嘉嘉,让自己好受点吗?
所以,他们的愧疚,能值几个钱?
他们啊,永远是在失去我的时候,才最爱我。
太可笑了。
不再看他们哪怕一眼。
我拽住了顾麟的衣袖,转身就走。
刚迈出两步,身后却传来了大哥陆靳然带着压抑哭腔的声音:
「思沅……再叫我一声哥吧,回家吧。」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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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停下。
我回过头来,看着同样跪到了地上的陆靳然。
歪了歪头,冷冷扯唇一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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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陆家人开始不再对我假惺惺地忏悔。
而是一天天地轮番跪在了顾麟家门口,求我回家。
我权当看不到。
只开开心心地一边化疗。
一边拽着顾麟去做我从前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顾麟管这叫「坟前养花计划」。
但这计划时长有点短。
只展开了两个多月,就因为我的头发全线掉光,而彻底中断。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化疗结束。
我的体力和生命力都会被抽走一部分。
「顾麟,你好像一直都不怎么悲伤啊。」
第三次化疗住院,我躺在床上摇头晃脑。
用光头的反光光影在他脸上晃着玩:
「我这几次化疗的结果,可都不怎么好哎。」
顾麟给我削着苹果,仍旧浅浅地笑:
「因为咱俩拼了家,也拼了坟,你生死都有我挨着。」
「所以,结果如何都没关系。」
我垂眸揪着兔子玩偶的耳朵,扁扁唇:
「你最好是。」
门框上的玻璃窗,隐约有人脸晃动。
我抬眸看去,有人快速地躲了起来。
没看清脸,但我也知道是谁。
因为那抽泣压抑的哭声,实在是有点多且吵。
「让他们滚远点吧,哭也别让我听见。」
「烦。」
顾麟点了点头,却没立即起身。
视线瞥了眼门口,声音微微提高了些:
「陆嘉嘉好像要搬出陆家了。」
「你三哥,听说有了很严重的自残倾向。」
「昨天见到时,手腕上全是刀口,死不了,但看着挺疼。」
「你二哥倒是没再来,听说天天疯了似的查胃癌治疗方案。」
「你爸妈……」
「我不想知道,顾麟。」我静静地开口,「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算跟他们扯平。」
「我只知道,我半点不好奇他们的结局。」
「他们惨,我不会开心,因为他们抹消不了我的痛。」
「他们弥补,我也不需要。」
「因为我不相信这家人会永远愧疚。」
「除非他、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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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次去化疗前,下了一场初雪。
我卷着羊毛毯子缩在摇椅上,顾麟在我旁边看书。
脚踩着摇椅腿,一晃又一晃地哄我睡觉。
我昏昏沉沉地抬了抬眼皮。
落地窗外的院子里,齐齐整整跪了六个人。
我伸了个懒腰,终于从毯子里出来,看向顾麟:
「我们去墓园看看吧。」
「我想去看看我的风水宝坟。」
「顺便看看咱爸妈,认认门。」
最后一次化疗了。
这次的结果,决定了我是后期等死,还是有了生机。
「这坟让我遇见了你。」
「感觉应该真的挺灵的,我想去拜拜。」
「求它把我下辈子的运气挪一挪,不用保佑我下辈子的幸福了。」
「保佑我这辈子能活吧Ŧŭ⁰。」
翻页的修长手指骤然一顿。
顾麟垂眸抿紧了薄唇,足足停了一分多钟,才终于点了点头。
再次开口时,嗓子沙哑得厉害:「好。」
柔软的围巾围住脖颈。
顾麟给我戴上去迪士尼时买的兔耳帽子。
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毛茸茸的。
只露出一双眼睛。
顾麟没忍住,用食指轻怼了一下我的脑门。
本就像个球似的我,一屁股坐在上了沙发。
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笑出来:
「欺负病号, 你礼貌吗哥!」
「小孩儿一样,忍不住。」
顾麟从兜里掏出根棒棒糖。
拆了包装纸后, 轻轻拉下我的围巾。
将糖塞进了我嘴里。
嗯, 刚好能压住血腥气。
顾麟随之抽了茶几下的一支油性笔。
单膝跪下来在我面前, 轻轻展开我的手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字。
我咂着糖味, 不明所以地冲他笑:「干嘛?写手机号啊?」
顾麟也笑, 只是笑得红了ṱŭₔ眼眶:
「做个记号, 丢了好找。」
记号笔收回, 一个「麟」字躺在我的手心。
我垂眸默默将手攥紧。
正要松开时,一滴泪滴落在指缝。
顾麟颤抖着双手将我这只手合在掌心,额头低下来。
就这么跪在那里, 埋着脸, 泣不成声。
这是相识这半年来,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的悲伤:
「陆思沅,别离开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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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顾麟父母墓前,磕了个头。
而后看着被我支开, 站在很țüₒ远处的顾麟,偷笑着说道:
「不好意思啊爸妈, 我现在有点丑。」
「但你们相信我, 我有头发有气色的时候,真的挺漂亮的。」
「所以请素未谋面的您二老, 保佑保佑我吧。」
「这辈子要是能活, 我就做你家儿媳妇儿啦。」
「要是不能活,下辈子……」
我停下来思考了几秒。
缓了好几口气, 才恢复了些力气, 虚弱地笑:
「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媳妇,我都是你家的人啦。」
说着, 我伸手将手心里的「麟」亮给了他们看。
指了指旁边的空墓位:
「我死后会跟顾麟一个坟。」
「来世肯定会有缘相见的。」
「要是没缘,有这个记号, 顾麟也会找到我的。」
墓园安安静静, 飘雪无声。
我微微抬起眸,越过满园的墓碑,看向了那群站着的模糊身影。
是陆家人。
我叫他们来的。
让他们亲眼看着我找到新的爸妈, 新的家人。
绝了他们再来纠缠的心。
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罢,我们再也不是家人。
「陆思沅,我好像一直没告诉你一件事。」
顾麟稳稳背着我, 慢慢地在墓园的路上走着。
我虚虚搂着他的脖颈,有气无力:「什么?」
「我听力蛮不错的。」
「嗯, 然后呢?」眼皮有些沉, 我困了。
「我听见你说要做我媳妇儿了。」
ŧų⁸「这回是你亲口说的,不能再耍赖了吧……」
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顾麟的脚步猛地停住,眼眶瞬间红透。
但随后, 又笑了笑, 迈开步子,继续走。
语调仍然轻松,但声音抖得厉害:
「反正我做好记号了。」
「下辈子你就算投胎成狗, 我都能找到你。」
「听见了没陆思沅……」
「你这个骗子……死骗子。」
「陆思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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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飘落,落在脸颊。
将眼泪都带得冰凉。
风雪中,似乎有一声轻轻的回应在耳边响起:
「你才成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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