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说,妾生的女儿,也应该当妾。
她用我姨娘性命做要挟。
一顶小轿将我接进王府,替嫡姐固宠。
我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一双手沾满鲜血。
而嫡姐,圣洁不染尘埃,皎皎如天上月。
这一生,我害了太多人。
自然也为人所害。
死的那一天,姨娘告诉我,她并非我亲娘。
我亲娘生下我那天就被大夫人毒死了。
她只是,大夫人用来钳制我的一枚棋子。
重活一世,我将算计的目标换成了嫡姐。
你见过月亮跌落泥潭吗?
想必很美。
-1-
当王爷这个月,第七次踏进我院子时。
我便知道,我活不久了。
偌大的后院,空荡荡的不见人烟。
众多姨娘和侧妃死的死,卖的卖。
到如今,只剩下我和柳姨娘。
柳姨娘容貌尽毁,一张脸看着比鬼还吓人。
王爷虽然顾念旧情,但是却再也没进过她院子。
只是吩咐王妃,在衣食上要对她多加照料,不能苛待。
王爷今年已经三十三岁,对女色逐渐看淡。
反而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儿子的学业和功课上。
王府只有王妃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一个庶子女都没有。
嫡姐这位置坐得,真是稳如泰山。
我拎着酒壶,毫无形象地坐在摇椅上。
晃悠几下,便仰起脖子喝上几口。
酒水辛辣,呛得我眼泪直流。
兔死狗烹的道理,我不是不懂。
只是,我没得选。
丫鬟秋月有些不忍,伸手抓住我的酒壶:
「姨娘,别再喝了。
「再喝,就该醉了。」
我笑着夺过酒壶,随手抹去脸上的泪:
「怎么,我都快死了,还不能醉一场吗?」
-2-
秋月骇然地望着我,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退得一干二净。
我慢悠悠坐起身,认真打量着她。
秋月从五岁就跟了我,自小就是我的贴身丫鬟。
只是,她不仅仅是我的丫鬟。
也是别人的女儿,姐妹。
她一家子都在大夫人手底下干活。
罢了。
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苦命人。
「小姐!」
秋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握紧帕子不敢看我:
「你,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向来心细,不至于连枕头下被人塞东西都发现不了。
「小姐,我,都是大夫人逼我的……
「小姐,要不你跑吧!」
秋月咬着牙,抬起脸,视死如归盯着我:
「带上银子,有多远跑多远。」
我苦笑一声,继续往嘴里灌酒。
这丫头可真傻。
我能跑,可是我娘跑不了。
还有她自己那一大家子人,怎么跑?
如今世道不太平,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带着大笔银钱孤身上路。
就算侥幸不死,也活不成什么人样。
「蔓姨娘,王爷和王妃有请!」
秋月不死心地想继续劝我,但没时间了。
桂妈妈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闯进院子。
丫鬟仆妇们带着绳子和棍子,来势汹汹。
-3-
「你这毒妇!」
顾峥一掌甩在我脸上,满眼都是痛心。
他是习武之人,力气很大。
我的脸立刻肿起一片,半边唇都是麻的。
我低头吐出一口血沫,依旧将脊背跪得笔直。
「沈如蔓!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便是这么对我的!
「清月同我说时,我只以为是别人污蔑了你。
「没想到,你,你竟然如此歹毒!」
顾峥捂住胸口,脸色铁青,好似他才是那挨了一巴掌的人。
他咬着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问你最后一遍,那些事情当真是你做下的?」
沈清月淡然地瞥我一眼,伸出手摸了摸头顶的金簪。
她的手臂纤细瓷白,像一节鲜嫩的莲藕。
手腕上,一只翠绿的镯子正散发出幽幽绿光。
这镯子,是娘亲从来不离身的。
这是父亲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娘十分珍惜,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一样。
我,就这么一个娘。
我垂下头,挺直的脊背一寸一寸垮下去。
最后,像狗一般匍匐在地。
「都是我做的。
「柳姨娘毁容,唐侧妃小产,周姨娘失足落水,全是我做的。」
-4-
顾峥双目赤红,扭曲的面容,也遮挡不住他的英俊。
他深深看我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蔓姨娘心肠歹毒,残害王嗣,谋杀侧妃。
「拖下去,即刻杖毙。」
我遽然抬起头,膝行两步抓住他裤脚:
「王爷,在死之前,能不能让我见一见我娘?」
顾峥还未开口,沈清月已经捂着帕子低声抽泣:
「王爷,就让她见一见吧。
「蔓姨娘,毕竟是我庶妹啊!」
是啊,庶妹。
一个庶字,便是云泥之别。
她叫沈清月,清雅如明月。
而我是沈如蔓。
卑贱,如杂草藤蔓。
顾峥冷冷一笑,嗓音嘶哑暗沉:
「庶妹?
「同是姐妹,一个高雅如兰,冰清玉洁。
「一个心肠歹毒,满腹算计。
「沈如蔓,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
「你这是在给你嫡姐脸上抹黑,给沈家脸上抹黑!
「看在王妃面子上,我留你一具全尸。
「来人,杖毙改成鸩酒,给她一刻钟时间,一旦见过她姨娘,即刻行刑。」
-5-
我特意换上初入王府时穿的衣裙。
这是娘亲特意替我做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所绣。
娘平日里待我并不好。
但当我被大夫人责骂,罚跪时。
她会用药酒给我揉膝盖,会在我冻得发抖时悄悄给我怀里塞个汤婆子。
那是我在沈府,为数不多的温暖。
而且,娘亲生我时伤了根本,从此不能再有孕。
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就该照顾她一生一世。
我摸着湘妃色的百花群,上头用银线细细绣了一百朵花。
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这裙子要是正红色的就好了,肯定会更美。
只可惜,做人妾室,这辈子是没资格穿正红的。
裙子有些大,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我用腰带紧紧勒了两圈,才勉强系住。
这是我十五岁进府时穿的。
没想到,我现在瘦得连那时候的衣裙都穿不住了。
小时候,我总盼望快快长大,可以早点嫁人,离开沈府。
现在想想,自己当真幼稚可笑。
沈府是一座牢笼。
可王府,却是我真正的地狱。
活着可真是太累了。
这么累的事情,就交给娘亲吧。
看在我从容赴死的份上,大夫人应该不会再苛待于她。
-6-
「娘,你看我是不是又瘦了?
「嘻嘻,王爷爱细腰,最近总夸我身段秀丽。」
我用帕子捂着半侧脸,尽量不让她发现脸上的红肿。
娘没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拉起她的手,对她故作天真地撒娇:
「娘,你怎么不说话?」
再不说话,你女儿这辈子就没机会再听见你声音了。
「我求了王爷好久,他才答应让你进府来见我一面。
「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千万别见。
希望娘亲能长长久久地活着,长命百岁。
「不过你也别太想我,我在这王府好着呢!」
那些苦难都已过去。
等我两眼一闭,就再也不用去做那些恶心的事情。
「王爷对我很好,嫡姐对我也很好。
「我这屋子的摆设漂亮吧?整个王府,就嫡姐的屋子能同我比!」
娘,你要好好活着。
安心,快乐地活着。
我会在地下保佑你的。
「别叫我娘。
「我不是你娘。」
-7-
我的笑僵在嘴角,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难道她知道我的事情了?
可沈清月明明答应过我的!
她向我承诺,绝不让我娘知道我即将赴死,也会托大夫人照料我娘。
她怎么敢食言!
「蠢货!」
娘抓着我的手,将我拖到铜镜前:
「我相貌平平,身段瘦小。
「你却容貌艳丽,身量高挑!
「你自己看看,我们长得可有半分像?」
半人高的铜镜中,印出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娘圆脸方额,五官只是清秀。
而我,眉眼浓艳,轮廓精致。
两人从眼睛到鼻子,嘴巴,没有一个地方相似。
「瞎了眼猪油糊了心的蠢货!
「你为我手上沾满鲜血,在这王府斗得昏天黑地。
「可我,从来就不是你娘!
「你娘是扬州瘦马,刚生下你就被大夫人灌下一碗花红,当ƭųₚ晚就大出血死了!
「她见你姿容绝美,才让我抚养的你,只为让你将来为她所用!
「我从来不是你娘,我只是她钳制你的一枚棋子,你听明白了吗!」
-8-
娘声嘶力竭,喊得满脸都是泪。
我呆呆地看着她,脑子一阵阵发懵。
她,她不是我娘。
我娘已经死了?
那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汲汲营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胆!」
门被踢开,桂妈妈阴着脸怒气冲冲闯入。
「周姨娘,你好大的胆子!」
娘心一横,咬牙扑过去一把抱住桂妈妈:
「你这蠢货还愣着干吗!
「还不跑!
「跑啊!」
她说我蠢,自己又有多聪明?
桂妈妈带着这许多人,我能跑到哪里去?
我țũ̂ₙ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倒在娘亲怀中。
娘慌乱地接住我吐出的血,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这一生有你做我女儿,我很开心。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你能是我亲生女儿……」
我笑着闭上眼。
看吧,我还是有娘的。
-9-
「蔓儿,醒醒。」
我茫然地睁开眼,感觉这地府长得很像我们沈府。
一样简陋的青纱账,屋里家具都是清一色的松木。
这鬼差,倒是有八分长得像我娘。
只是更年轻一些。
「赶紧起床,再不起来就要误了吉时!」
娘一巴掌拍在我肩上,力道不轻,有些疼。
做鬼,原来也怕疼的?
当我被梳妆打扮好,一顶小轿抬到大夫人院里的偏殿时。
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我没死,而是重生在了刚进王府这一天。
「啧,果然是个狐媚子。」
大夫人厌恶地打量着我。
视线从我头顶扫到脚尖,最后定格在我妆容精致的脸上。
「去了王府,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必你心里有数吧?」
我跪在垫子上,姿态谦卑:
「女儿明白。」
大夫人目光悠长,似乎透过我在看向另一个人。
「可怜我月儿,品行高洁,优雅如兰,实在做不来争宠这些事。
「男人都是一个样,看到你们这种贱人狐媚子就转不动眼珠!」
-10-
沈清月十七岁那年嫁进王府,整整五年,连一个孩子都没生下。
因为她性子孤傲,为人清高,并不讨顾峥喜欢。
算算时间,顾峥如今最宠爱的,应该还是唐侧妃。
沈清月空担一个王妃名分,在王府中日子并不好过。
上个月她红着眼回府,恰好撞上我来给大夫人请安。
看到我的脸,她有些恍惚。
再后来,我刚过完及笄礼,就迫不及待被塞上了花轿。
进王府后,我每次将顾峥撩拨得欲罢不能,再将他赶往沈清月院子。
她那四个孩子,便是这样得来的。
她就是如此清高。
想要什么,从来不说。
需要旁人逼着她,劝着她,塞进她手里。
她才勉为其难收下。
最后,还要用受害者的身份说一句:
「这一切,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我朝大夫人认真磕三个头,在喜婆的搀扶下头也不回进了花轿。
这一次,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轿子晃晃悠悠,颠得我晕头转向。
轿夫是嫡姐特意安排的人。
她既想要我帮她争宠,又不愿我太得宠。
所以新婚第一夜,顾峥刚进我院子,就被我吐了一身。
他有洁癖,为此厌恶我好久。
-11-
纳妾是不用行合卺礼的。
偌大的喜房中,就我一个人。
上一世为了给其他姨娘下毒下药,我苦学过多年医术。
我按压一会儿合谷穴,胸口那股浊气便彻底消散。
顾峥位高权重,性子端庄严肃,像个老学究。
但其实,他最喜欢天真娇媚,甚至是有些任性的明艳女子。
他墨守成规,心中却藏着头猛兽。
想要打破一切伦理规矩,将所有尊卑礼仪踩在脚下。
所以,当他推开房门时。
看到的便是我站在桌前,捏着点心往嘴里塞的模样。
「咳,咳咳,」
我咽下桂花糕,娇俏地嗔他一眼:
「姐夫,你吓到我了!」
顾峥面上一愣,随即失笑:
「你叫我什么?」
我刚办完及笄礼。
十五岁的少女,自然可以不谙世事,一派天真。
顾峥新奇地打量着我,毫不掩饰自己对我的兴趣。
他最不喜欢女子守礼,古板。
满嘴三从四德,贤淑端庄。
沈清月所表现出来的,恰好就是他最讨厌的模样。
-12-
上一世为改变他对沈清月的印象,我费了不少功夫。
将她的古板塑造成矜持羞涩。
清高解释成欲拒还迎。
我一边要在顾峥面前说好话,一边要努力说服沈清月放下架子。
沈清月对此,十分不满。
「只有最卑贱的女人,才会主动迎合讨好男人。
「我作为王妃,理当规劝王爷恪守本分,举止有度。」
我很想说你是他妻子,不是他娘。
顾峥作为摄政王,手下掌管几十万西北军。
他回家只想休息,放松。
并不想听人说教,告诉他一些迂腐的大道理。
沈清月对此十分抗拒。
没办法,我只能在中间各种转圜。
不知道扯了多少谎,操碎多少心。
沈清月,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队友。
除了拖后腿,还是拖后腿。
幸好这一次,她不是我的队友,而是我的敌人。
想到这,我差点笑出声。
「扑哧~」
糟糕,竟然真的笑出了声……
-13-
顾峥惊讶地看着我,侧头挑眉一笑:
「普通女子洞房之夜,都是又紧张又害怕。
「你倒是半点不怕。」
我挑出一块品相最好的桂花糕,踮起脚尖递到他嘴边:
「因为我的夫君是你,所以我才不怕。
「尝一尝?可甜了。」
顾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然后,低头咬住我的手指。
指尖有些酸麻,还有点微微的痒意。
平心而论,顾峥长得极为英俊。
眉眼修长,轮廓深邃。
清冷凌厉的脸上,偏偏长了一双含情眼。
他看向你时,总会让你产生一种他很喜欢你的错觉。
只是,我不能动情。
因为男人最爱一个女人的时候,就是她不爱他的时候。
只有不爱,才能足够理智,足够大度。
顾峥温柔地抱起我,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勾住他脖子,羞涩却又坚定地回望着他。
顾峥漆黑的眼眸中跳动着幽火,火舌蔓延,灼人心肺。
「以后别叫姐夫了,该叫夫君。」
我立刻仰起脖子,嗓音甜到发腻:
「夫君~」
顾峥对我,极为满意。
满意到一晚上,叫了四次水。
-14-
第二日给沈清月请安时,我差点没起来床。
勉强站起身,刚走一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顾峥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走过来扶住我:
「倒也不用行此大礼。」
我顺势倒进他怀里,娇嗔地用拳头轻轻打他两下:
「都怪你,下手没轻没重的。」
顾峥有些理亏,摸了摸鼻子:
「今天就别去正院请安了吧。
「王妃是你嫡姐,自然会体谅你。」
我立刻站直身体,疼得眉头一皱,却仍推开他坚持自己走。
「夫君,咳王爷别开玩笑了。
「王妃最是重规矩,要是不去请安……」
说到这,我脸色煞白,身体也情不自禁开始发抖。
顾峥沉下脸,眉眼间十分不满:
「怎么,她对自家姐妹也是如此?」
我懊恼地咬住唇,慌乱摇头:
「没有,王妃对我们向来极好的。
「王爷快走吧,我要去请安了。」
说完我顾不得疼痛,喊过秋月扶着她的手,火急火燎就朝院外走去。
「秋月,快快快。」
「小,咳,姨娘,你走得动吗?」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管我啦!」
秋月似乎想到什么,浑身一颤。
立刻拖着我朝前飞奔而去。
我们主仆很快就消失在顾峥眼前,留给他一道匆忙无比的背影。
-15-
手臂已经开始发抖。
我艰难地举着托盘,感觉全身都痛。
胳膊痛,背痛,腰痛,膝盖也痛。
「王妃,我瞧这蔓姨娘跪得可够久了。
「可怜见的,听说昨天她院子里叫了四次水呢。
「她小小年纪怕是承受不住,别跪坏身体,王爷该心疼了。」
侧妃唐飞燕斜靠在楠木玫瑰椅上,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自己新涂的蔻丹。
她似笑非笑睨了沈清月一眼。
看似在替我说话,其实每一句都戳在沈清月心肺上。
「扑哧~」
「四次水,王妃屋里,恐怕半年都叫不到吧?」
唐飞燕不愧是我上一世最强的敌人。
短短几句话,就把沈清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蔓姨娘寡廉鲜耻,损伤王爷贵体。
「来人,将她拖去祠堂罚跪,跪满三天才能出来。
「这期间,不许给水给饭!」
这话一出,别说唐侧妃,就连秋月都愣住了。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我进这王府,是替她固宠的。
-16-
唐飞燕随意挑拨几句,原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一笔,可写不出两个沈字。
见沈清月发难,唐飞燕激动得坐直身体:
「王妃手下留情啊!
「一大早王爷就命人开了库房,说蔓姨娘住的芙蓉院太过清冷,得布置一番才能住人。
「王爷今晚定然是要留宿芙蓉院的,你让蔓姨娘去祠堂,谁来伺候王爷呢?」
热油入水,沸反盈天。
沈清月将手边的青花瓷茶杯重重往地上一砸:
「都是死人啊,还不将人拖下去!」
我将手上举着的托盘放到地上。
对准地上的碎瓷片就跪上去:
「姐姐,求姐姐饶了我吧!
「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住嘴!」
沈清月一把推开我,面容狰狞而扭曲:
「你一个姨娘,也配同我互称姐妹!
「进了王府大门,自当守王府的规矩。
「来人,快把这狐媚子给拖下去!」
唐飞燕脸都快笑烂了。
周姨娘和柳姨娘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假模假样劝架,忙得不可开交。
-17-
桂妈妈将我拖到祠堂后,我红着眼眶问她:
「妈妈,你是嫡姐的乳母,一手将她带大。
「我,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都是听大夫人命令行事的,可嫡姐为何生我的气?」
我拔下头顶的金簪塞进她怀中,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如蔓年纪小不懂事,还望桂妈妈能提点一二。」
沈清月是个蠢的。
她能在唐侧妃、柳姨娘几人的夹击中过到现在,全靠桂妈妈。
而桂妈妈,最为贪财。
桂妈妈迅速将金簪收进袖子里,才无奈地叹口气:
「王妃只是对王爷,用情太深。
「蔓姨娘要做的,是让王爷不去宠爱其他人。
「这其他人,自然也包括蔓姨娘在内。」
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
我又不是顾峥他爹,让他宠幸谁他就得宠幸谁。
想想自己上一辈子真是够傻的。
竟然真的排除万难,按照沈清月要求的去做。
我娘虽然在大夫人手中。
可整个朝政,都捏在顾峥手中。
只要搞定顾峥,还怕救不出我娘?
父亲为人最是现实功利。
要是顾峥开口,别说一个妾室,就连妻子老娘都能拱手奉上。
可恨我重活一世,才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倒也不算晚。
-18-
我拉着桂妈妈说了一通好话。
最后又塞给她两只金耳环,恳求她能在嫡姐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桂妈妈收了东西,心满意足走了。
没多久,派人悄悄送给我一包点心,一壶清茶。
我吃饱喝足,开始干活。
头顶的发髻应该再散乱一点,看着才有种凌乱破碎美。
膝盖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我咬着牙直接将伤口撕破。
流出的血沾染半侧衣裙,看着十分渗人。
算算时间,顾峥也该下朝了。
恐怕唐飞燕早就等在路上,迫不及待要和他告状了。
为了恶心沈清月,唐飞燕肯定会把我说得十分可怜。
我可不能白费她的好意。
「蔓儿!」
「哐当!」
门被人重重踹开,顾峥带着一脸怒容跨步而至。
我扭头一看,又迅速转过身。
声音中带着哭腔:
「王爷别看,妾身丑得很~」
顾峥一把将我捞在怀中。
看到我白色裙子上的血迹,他隐忍的怒气终于爆发:
「还不滚去叫大夫!
「还有,王妃既然这么喜欢跪祠堂,就去请她来好好跪着。
「就按她说的,跪上三天,不给水饭。」
-19-
别看顾峥如今权势滔天,但他幼年时也曾备受欺凌。
他母亲和我一样,都是姨娘。
因为长相美艳,经常被正室苛责。
罚跪,挨打是家常便饭。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阴私手段。
夏季不给冰,冬季不给炭。
夏日饭嗖,冬日菜冷。
因为年轻时吃了太多苦,他娘甚至没能熬到顾峥长大成人那天。
在他十三岁那年,便撒手人寰。
听说她死之前,手中还捏着给顾峥做的鞋子。
顾峥到现在,依然留着他儿时的那些衣服。
幼年时的悲惨经历,让顾峥养成了偏执的心理。
他总觉得妾室姨娘都很惨。
庶子庶女都很可怜。
正室妻子,是后宅中最大的坏人。
上一世为扭正他这个想法,我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
我将头靠在顾峥胸口上,听着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
「夫君,姐姐毕竟是王妃,是你的正室。
「你该给她一些颜面才是,我只是个妾而已。
「主母惩罚妾,本就是天经地义。」
顾峥顿住脚步,目光沉沉看向我:
「你是自己愿意做妾的吗?」
-20-
顾峥的亲娘,也是一个苦命人。
她原本是秀才女儿,有着门当户对的亲事。
一日出门时,被当时还是安南王的顾峥他爹看中。
当夜,就被一顶小轿抬入王府。
她丈夫只是一个穷书生,自然求告无门。
愤怒之下,竟然投井而亡。
顾峥摄政后,对书生亲属,照拂有加。
后来甚至隐隐有流言传出,说顾峥是那书生之子。
说他娘被抬进王府时,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
不过这纯属无稽之谈。
因为顾峥,长得同安南王有六成相似。
顾峥虽然同情妾室,但他只同情身不由己的妾室。
对于那些为功名富贵,不择手段的女人,他也同样没什么好感。
我眼眶一红,垂下眼睫:
「大夫人,大夫人说,进了王府,姐妹之间可以有个照应。
「我,我姨娘在府里的日子不算好过,我不想让她替我操心。」
顾峥冷笑一声,眼眸寒如深潭:
「呵,照应?
「她就是这般照应你的?」
告状已经告得差不多了。
我靠在他身上不再说话,柔弱又安静。
种子已经埋下。
等以后我再进一步,便能开口求顾峥帮我救出我娘。
-21-
大夫走后没多久,桂妈妈黑着一张脸推开门。
「蔓姨娘好大的本事!」
我虚弱地坐起身,茫然地睁大眼睛:
「桂妈妈怎么过来了?
「秋月,快,给妈妈倒茶!」
桂妈妈神情一僵,愤怒中带着三分狐疑:
「你还不知道?」
Ṫú₌我无辜地眨眼:
「知道什么?」
桂妈妈重重哼了一声:
「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周姨娘,可还在大夫人手里捏着呢。」
桂妈妈抬着下巴,像往常一样颐指气使:
「你去和王爷说一声,让他赶快免了王妃的处罚!
「王妃是当家主母,怎么可以受罚呢?真要被罚,她的脸往哪儿搁?」
我毫不犹豫披上外衣,扶着秋月的手就下床。
「我马上就去找王爷求情。」
顾峥看到我,十分意外。
「你不好好在屋里躺着,乱跑什么?」
我抬眸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无措地捏着手中的帕子:
「桂妈妈刚才来我屋里了。
「王爷,能不能求您——Ṭůₓ」
「不能。」
顾峥放下茶杯,眼神越发阴翳:
「来人,桂妈妈奴大欺主,和王妃一并带去祠堂罚跪。」
-22-
秋月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怎么会这样呢!王爷也太不讲情面了!」
我白着脸坐在床上,惶恐又焦虑。
「大夫人要是知道,肯定会惩罚我娘的!」
只要我还在府中,我娘就能性命无虞。
虽然眼下会吃一些苦,但我相信很快就能将她救出。
上一世,我娘是故意来府中的。
她想陪着我一起死。
她可真傻,和我一样傻……
桂妈妈和沈清月被罚去祠堂,整个后宅的事情由唐飞燕一手打理。
她的手段远胜沈清月许多。
因此沈清月在祠堂跪了三天,她手下丫鬟硬是连消息都没送出王府。
沈府到现在,都不知道沈清月出了事。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顾峥忙于军务,进后宅的日子并不算太勤。
这几日府中其他姨娘和侧妃,轮番来我院中看我。
尤其是唐飞燕,几乎每日都要来我院中小坐一会儿。
不仅小坐,流水般的礼物不要钱一样,接连送进我院中。
她娘家是皇商,虽不缺银子,但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些。
「妹妹,这是今年最时兴的蜀绣,这颜色娇嫩,你穿上定然好看!」
「哟,唐侧妃喊得真亲热。
「不知道的,以为蔓姨娘才是你亲妹子呢!」
沈清月掀开门帘,带着一帮丫鬟仆妇来势汹汹。
-23-
唐飞燕长相明艳,性格却有几分泼辣。
她仗着顾峥的宠爱和家世,并不太把沈清月放在眼里。
「哟,王妃今日怎么屈尊降贵,亲自来这芙蓉院了?」
沈清月站在屋里,不断拿眼神扫桌上的蜀绣。
桂妈妈双手垂立站在一边,眼神闪烁:
「几日不来,蔓姨娘这屋里倒是华丽许多。」
这老虔婆,又想开口问我讨银子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清月更气。
三言两句,就将唐飞燕赶出我院子。
唐飞燕走时频频回头,显然对看不成戏十分遗憾。
「贱人!跪下!」
我立刻跪倒在地,不带一丝犹豫。
沈清月是典型的窝里横。
从小每次参加宴席受了气,回来都拿我们姐妹撒气。
外人面前,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引得别人夸她气度不凡,优雅从容。
每次只有唐飞燕面前,最容易破防。
所以唐飞燕也是她最恨的人。
上一世我同唐飞燕斗得你死我活。
她给我下药,让我终身不能做母亲。
我给她下毒,让她胎死腹中。
唐飞燕进府,为的是巩固家族生意。
她心底真正爱慕的,是家中为她们延请的乐师。
那乐师原本是官宦子弟,家中犯罪才入了教坊司。
唐家,自然不可能让女儿同罪臣之后有来往。
我设计撞破她和乐师私会,乐师被当场打死。
唐飞燕从此心灰意冷,再也没了同人争斗的精神。
最后我被一瓶鸩酒赐死。
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沈清月,成了笑着站到最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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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清月,最恨背叛之人。
「沈如蔓,你吃我沈家住我沈家,竟然敢吃里扒外!」
沈清月这蠢货,脑子长身上只为看起来高一点。
唐飞燕给我送了些礼物,她就以为我已经投向她。
连这么简单的离间计,都看不明白。
我跪在她脚边,伸手扯住她裙摆:
「王妃要冤死妾了!
「这些东西都是唐飞燕那贱人主动送来的,为的就是离间我们姐妹感情。
「所有礼物我都让秋月登记造册,只等王妃一来马上就交给您!
「秋月,快把册子给桂妈妈!」
册子里头,夹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桂妈妈不动声色藏起银票,这才慢悠悠开口:
「王妃,周姨娘可还捏在沈府呢。
「蔓姨娘,总不能不顾自己亲娘吧?」
沈清月素来听桂妈妈的话。
她扯回裙摆,居高临下看着我:
「虽然有这册子,但是不足以证明你的清白。」
「那要怎么样,才能证明妾对王妃的一片忠心?」
「你觉得呢?」
又来了。
从来都这样,话永远只说半句,剩下的全让我们自己猜。
猜错了她就大发雷霆。
猜对了,那就是我们自己胡乱揣测,做的事情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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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才不会配合她。
我茫然地眨着眼,努力做出害怕又懵懂无知的表情:
「妾蠢笨,还请王妃明示。」
沈清月一噎,瞪我一眼,才恨恨地给桂妈妈使眼色。
桂妈妈弯腰,凑在我耳边低语:
「姨娘好好想想,谁是王妃在这府里最讨厌之人?」
我垮下肩,垂着头叹气:
「我刚刚让王妃生气了,还这么笨,王妃最讨厌的人肯定是我。」
机灵如桂妈妈,也有片刻的失语。
沈清月更是摔了茶杯站起身:
「世上竟然有如此蠢笨之人!」
她喘着粗气,看起来好像要被气昏过去了。
「桂妈妈,你同她说!」
桂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
「王妃最讨厌的,自然是唐飞燕那个狐媚子。
「你收拾了唐飞燕,也才能证明你对王妃的忠心。」
我恍然大悟点点头:
「懂了!王妃让我弄死唐侧妃!」
桂妈妈吓得一把捂住我嘴:
「哎哟祖宗,你可轻点声!」
沈清月脸色涨得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你,你敢污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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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茫然了。
眨着眼,不明所以看向桂妈妈:
「那,那唐侧妃我还要去动手吗?」
沈清月气哭了,红着眼甩袖而去。
只剩下桂妈妈,对我苦口婆心,谆谆善诱。
「要想让唐飞燕彻底失势,有三计。
「第一,毁她容貌。没了美貌,唐飞燕就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第二,污其不贞。这是所有男人都不能忍的,王爷人中龙凤,自然更不能忍。
「第三, 损其身体,最好让她缠绵病榻,下不了床。」
不愧是桂妈妈,当真心狠手辣。
「你同唐飞燕势同水火,她自然对你千防万防。
「所以啊,你先要同她做好姐妹。
「许多事,越是亲近之人,越好下手。」
我拉住桂妈妈,朝她手里递过纸笔,顺手再塞进一张银票:
「妈妈说了这许多,我这脑子根本记不住。
「还烦请妈妈写下,等我背得滚瓜烂熟,再将它一把火烧了。」
桂妈妈只是犹豫一会儿,看在银票的面上便欣然同意了。
她实在太过自信。
我在沈府藏拙多年,让所有人都觉得我空有美貌,实则胆小懦弱,最好拿捏。
桂妈妈拿走册子,又带着丫鬟仆妇将我屋内搬了个空,满载而归。
等她走后,我精心打扮一番,带着亲手做的糕点去往牡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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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唐飞燕笑了,笑得花痴乱颤,好像听到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你不会以为,我是沈清月那蠢货吧?
「哎哟,乐死我了。
「你说要同我联手,是想玩什么反间计吧?」
她一边笑一边揉肚子,半晌才坐起身,准备端茶送客。
「罢了罢了,没想到你和那沈清月一般蠢笨。
「你走吧,我不喜欢同蠢货来往。」
我伸手按住她的茶杯,将桂妈妈刚刚写的纸塞进她手中。
「侧妃先看看这个,再喝这送客茶也不迟。」
唐飞燕漫不经心一瞥,神色逐渐严肃。
最后,她咬牙切齿将那纸拍在桌上:
「这东西,是你写的?」
我笑着将纸叠好,小心收进怀中:
「这是桂妈妈写的。
「侧妃如今,可愿相信我的诚意?」
Ţŭ₆唐飞燕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
半晌,才眯起凤眼,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王妃之位。」
唐飞燕瞠目结舌:
「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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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容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入口微苦,吞咽下去却有着丝丝回甘。
不愧是一两银子一金的雨前龙井,当真是好茶。
「我爹是吏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员。
「我虽然是庶女,做个王妃,倒也勉强够格。」
唐飞燕神情变幻莫测:
「你拿到王妃之位,那我呢?
「我能得到什么?」
我定定地看着她:
「自由。」
「哗啦~」
唐飞燕慌乱起身,带翻了茶碗。
我蹲下身,将手帕按在她裙子洇湿处:
「我替你照应唐家。
「帮你假死出府,给你找好身份,让你带着所有嫁妆离开。
「听说裴乐师母族远在南诏,那儿风景秀美,四季如春。」
上一世,唐飞燕是不想怀孕生子的。
她一ƭūₓ直偷偷服用避子药,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
直到后来被我逼得退无可退,才勉强打算怀孕争宠。
唐飞燕眼眸中掀起惊涛骇浪。
良久,才颤着嗓音开口:
「你,你如何……」
我站起身,仔细帮她整理好裙摆:
「唐侧妃,我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
「知道的,也更多。
「你不必急着回复我,好好考虑考虑吧。」
走出屋子,我立刻换了一副脸色。
对着守在门口的秋月唉声叹气:
「唐侧妃孤傲,要接近她恐怕并非易事。」
秋月也是愁眉不展:
「姨娘真是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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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唐飞燕终于出门了。
亲手捧着一个首饰盒,人未至,笑先闻:
「蔓妹妹,你先前送我那玫瑰芙蓉糕当真美味。
「我昨天刚得了几只宫花,胜在精巧新颖,不值什么钱,你收着玩吧。」
我端详着她。
脸上敷了厚厚一层脂粉,却仍遮不住眼底的青黑。
见我盯着她,唐飞燕拉过我的手,挤出一个甜甜的笑。
「我同蔓妹妹一见如故。
「这府中啊,正缺一个像妹妹般可以闲话家常的姐妹。」
协议,就此达成。
沈清月怕我怀孕,进府第一日,就送给我一串麝香手串。
不只是手串,我屋里还有各种项链、步摇香膏。
里头都掺了麝香,简直是想用麝香把我腌入味儿。
我将手串赠予唐飞燕。
她戴在手上,回去后就开始装病。
顾峥对她,很有两分情谊,派管家直接去请了御医。
宫里的御医,自然医术精湛。
一眼就看出那手串的问题。
顾峥雷霆大怒,很快命丫鬟将我带来。
我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王爷叫妾身何事?」
顾峥阴沉着脸,将手串砸在我身前:
「这是你送唐侧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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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却膝下空虚,一个孩子都没有。
对子嗣一事,自然十分看重。
我捡起手串,忐忑不安地看向顾峥:
「这,这是王妃赏赐给妾的。
「王妃赏赐的东西,肯定是极好的。
「难得唐侧妃同妾聊得来,又经常给妾送礼物,妾便想送她些好的……
「王爷,这手串有什么问题吗?」
顾峥大手一挥:
「去芙蓉院!」
太医每翻出一样东西,顾峥的脸就更黑一分。
没多久,跪在地上的人变成了沈清月。
她抿住唇,倔强地仰着脖子不肯说话。
顾峥眼眸中黑气翻涌,将我房中搜出的东西一件一件丢在地上。
「你还不说吗?」
沈清月梗着脖子挺直脊背:
「妾身,百口莫辩!」
啧,还是这副模样。
从小就这样,做错事永远不承认。
不但不承认,还要摆出被人冤枉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怎么看,怎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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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泪流满面跪下,向顾峥磕头:
「王爷饶了姐姐吧,她定然不是故意的!
「我在闺中时,听说女子年岁太小生产,对身体不利,还极为容易难产。
「对,姐姐肯定是担心我,为我考虑才这样做的!」
沈清月松一口气,脊背也挺得更直了。
「咳。」
太医轻咳两声:
「王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太医但说无妨。」
「轻微的麝香,确实对人无害。
「但姨娘院中这些麝香,用上三月,足以让她此生都无法再孕育子嗣。」
「哐当!」
顾峥砸了茶碗,气得脸色铁青:
「王妃可真是,好姐姐,好主母!」
我适时补刀:
「王爷,姐姐品性高洁,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府中那么多院子,可能,可能其他人偷偷换了这东西!」
顾峥眼中精光一闪,露出一丝冷笑:
「好,那就查!」
这样的好东西,沈清月怎么会独独赏给我一个人呢?
只是其他人院中,药下得更为隐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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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院中的桃花树下,埋着一坛麝香。
她最爱在树下喝茶看书。
周姨娘最喜焚香,香炉中藏着麝香。
唐侧妃枕头里也有这东西。
铁证如山,回天乏力。
关键时候,桂妈妈大喊一声跪倒在地。
「老奴该死!这一切都是老奴做的!」
桂妈妈一大家子人都在沈府干活。
大夫人,最喜迁怒。
护不住沈清月,她全家都要丧命。
一命换全家,是笔极为划算的买卖。
顾峥大怒,桂妈妈当场被打死。
沈清月因为管教无方,被剥夺管家职权,罚闭门思过六个月。
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沈清月自然不甘心被罚,偷偷派丫鬟给我送信。
「三日内我要出去,不然,周姨娘命危。」
我小心翼翼将纸条收好。
这些,可都是她亲手送来的把柄。
「只要有孕,危机可解。」
我让秋月送去纸条,并暗示她,让沈清月假装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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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装怀孕了?」
唐飞燕点点头,扑哧一笑:
「刚刚丫鬟来报,沈家也已经派了大夫上门。」
我松一口气,笑着端起茶杯:
「我还怕她不上这个当呢。」
顾峥这人,最恨人家骗他。
一旦发现,恐怕沈清月这王妃之位,也算是坐到头了。
而沈家为抱住顾峥这棵大树,到时候只能推我上位。
父亲眼中只有权势。
到时候为讨好我,自然会将娘亲照顾得妥妥帖帖。
顾峥虽然不喜欢沈清月,对嫡长子却极为重视。
他解开沈清月的封禁,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去正院看她。
而沈清月,则趁着这个机会展开报复。
顾峥拧着眉来到我院里,满脸疲惫。
「今日柳姨娘来哭诉,说王妃罚她在鹅卵石上跪了两个时辰。」
我款步上前,用手指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
「王爷每天军务繁忙,回家还要听这些事,肯定很累吧。」
顾峥舒服地喟叹一声:
「整个王府,只有在你这儿才最舒心。」
他的头朝我胸前拱了拱:
「今日用的什么香?这般好闻?」
我低下头在他唇上浅浅一吻:
「夫君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顾峥大笑着将我抱起,满眼都是宠溺:
「小丫头,胆子越Ťū²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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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衫褪去,露出里头半透明的小衣。
顾峥蓦然瞪大双眼,眼珠赤红,嗓音暗哑:
「你这坏心肠的丫头,天天想着法子勾引本王。」
我伸出双腿环住他的腰。
薄纱半露,越发衬得双腿莹白如玉。
「夫君喜欢吗?」
呼吸声陡然加重。
顾峥暗骂一句「小妖精」,就要扑上来扯我衣衫。
「王爷!
「王妃肚子疼,王爷快去看看吧!」
顾峥趴在我身上,牙都快咬碎了:
「这是本月第几回了!
「回回都来打搅本王好事,当真可恨!」
我恋恋不舍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
「王爷快走吧,姐姐毕竟怀着身孕,这可是嫡长子呢!」
嫡长子三个字,像是一句咒语。
顾峥长叹一口气,坐起身开始穿衣服。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扯起一抹冷笑。
沈清月,你就折腾吧。
折腾得越厉害,东窗事发那天顾峥就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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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王府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非常重视。
顾峥来到唐飞燕院里时,我正和唐飞燕低头刺绣。
顾峥莞尔一笑:
「你们姐妹倒是能玩到一处。」
唐飞燕在绣虎头鞋,我在绣虎头帽。
唐飞燕仰起脸,对顾峥甜甜一笑:
「昨天我回娘家,参加我侄子的满月宴。
「那孩子长的可好看了,虎头虎脑,小胖腿蹬得可有力道了!
「等王爷的嫡长子出生,想必更加可爱!」
我也跟着点头:
「王爷长得多俊啊,小世子肯定和王爷一样俊!」
听着我和唐飞燕,左一言右一语,描绘儿子的长相。
顾峥脸上的神情逐渐柔和,声音也越发温柔:
「以后习武也好,从文也行。
「我顾峥的儿子,自然样样都好,我会费心教导他。」
希望越大,失望才会越重。
听说顾峥从牡丹园离开,竟然跑去工匠坊。
在那待了一下午,兴致勃勃亲手做了一把小木剑,一张木马摇椅。
倾注了如此多的情感,不知道沈清月,可经受得住他的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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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热,沈清月的肚子,眼看是要瞒不住了。
她嫌弃地将枕头丢在贵妃椅上:
「这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的肚子都要捂出痱子了!」
我低眉顺眼站在一边:
「王妃,这孩子可不能平白无故没了。」
沈清月眼睛一亮:
「你是说?」
「唐侧妃最近,可是很受宠爱。
「王爷一个月,要去七八次她院子呢。」
沈清月满意地点点头:
「谋害王嗣的罪名,足够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是啊,足够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这天,我和唐飞燕正在小花园中散步。
沈清月抚着肚子,慢悠悠踱步而来。
两人素来不和,三言两句间,就起了争执。
沈清月命丫鬟掌唐飞燕的嘴。
唐飞燕哪里肯乖乖受罚,动手和丫鬟推搡起来。
不知怎的,那丫鬟手一滑,竟然将唐飞燕推向沈清月。
「啊,肚子疼,我的肚子好疼啊!」
我也惊恐地扯着嗓子尖叫:
「血!好多血!」
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猪血,早早就藏在沈清月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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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峥在屋外来回踱步,脸色难看得似乎要杀人。
「好好的,怎么会摔跤呢?」
唐飞燕垂着头跪在地上,哭着扯住他的衣袖:
「都是妾不好,王爷,现在救人要紧,一个大夫怎么够?快去请宫里的御医吧!」
顾峥冷着脸推开她:
「来人,去把太医院掌院带来!另外的御医,也多叫几个!」
也是凑巧,太医院掌院和几位同僚刚好休沐。
此刻,都在一条街外的闻香楼喝茶。ţṻ⁶
几乎是一刻钟不到,诸位太医就来到了王府。
「你说什么?」
顾峥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王妃没有怀孕?」
太医们都低垂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掌院才尴尬地开口:
「那血,都是猪血。
「王妃三日前才刚来过癸水,自然不可能怀孕。」
顾峥一脚踹开房门,直接将沈清月拖到地上:
「贱人,你敢骗我!」
沈清月吓得瑟瑟发抖,视线慌乱地在其他人身上乱瞟。
看到我时,犹如看到救命稻草:
「是她!
「都是蔓姨娘指使我这么做的!
「我有证据!对,我有证据的!」
她连滚带爬来到梳妆架子前,在妆奁盒子最下层翻到一张纸条。
只是打开瞄了一眼,就将它塞给顾峥:
「王爷快看,真是蔓姨娘指使我的!」
-38-
顾峥捏着纸条,看了一眼后砸在她脸上:
「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沈清月抖着手捡起纸条,如遭雷击般僵立当场:
「只要有孕,危机可解。
「寅日戌时,王爷会去小花园散步。」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地上朝顾峥磕头:
「王爷,对不住王爷!
「那日我确实骗了王爷,让您去小花园等妾,其实是想让你等姐姐。
「可再给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人假孕啊!
「妾也被王妃骗了,妾真以为王妃已经怀孕!」
为了自证清白,我把沈清月威胁我的纸条拿出来。
当看到那句「周姨娘命危」时,顾峥转身狠狠抽了沈清月一巴掌。
「毒妇!你这种毒妇,也配做本王的王妃!」
沈清月丫鬟「噗通」一声跪地磕头:
「求王爷饶命啊!
「奴婢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大夫人手中,奴婢不敢不从!
「王妃不但假孕,还想陷害唐侧妃,说是唐侧妃害她小产。
「这一切都是王妃逼我的,求王爷给条活路吧!」
我淡淡地瞥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不枉我苦心劝导,这丫鬟倒是把我的话都给听了进去。
我和她说,能救她的,只有顾峥,而非沈清月。
顾峥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沈家大夫人的手,伸得可真是长啊。」
-39-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顾峥虽不是天子,权势却堪比天子。
顾峥满脸杀气,带着亲卫去和我父亲谈了一天。
沈家大夫人被人连夜送往家庙。
周姨娘扶为平妻,暂管府中内宅事宜。
而沈清月,对外宣称暴毙。
实则,同她母亲一起去了家庙。
我从姨娘升为侧妃。
顾峥还许诺我父亲,如若将来我诞下儿子,就可扶我当正妃。
这场博弈,皆大欢喜。
除了沈清月母女。
顾峥将头埋在我颈肩:
「蔓儿,你可曾骗过我?」
我摇摇头,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夫君,当日之事,我只想保住母亲性命。
「从今以后,我若敢再骗你一句,就让我天打雷劈,魂飞魄——
「唔——」
顾峥堵住我的嘴,热烈又凶狠地吻住我。
「不许胡说,我信你。」
权谋之事,怎么能算骗呢?
-40-
两年之后,王府薨了一位唐侧妃。
顾峥难免失落,每日回府, 总是愁眉不展。
我拉着他的手抚上我肚子:
「夫君,开心一点。
「孩子们也想看到父亲开心。」
你有我, 还有侧妃姨娘。
可唐飞燕, 却只有裴乐师一人。
上一世, 裴乐师惨死时, 拼死也想护着她。
唐侧妃已死。
唐飞燕,却活了。
顾峥眼眸大亮,又惊又喜地看着我:
「当真有了?」
我娇羞地抱住他:
「太医已经来看过,说有两个月身孕了。」
「哈哈哈哈,好!
「来人,赏,芙蓉院所有人赏两个月月钱!」
-41-
沈家家庙建在京郊的山脚下。
环境简陋,设施陈旧。
里头全都是犯了大错的妇人。
每日要干许多活, 种菜、挑肥、洒扫。
日子过得,比最下等的仆妇都不如。
毕竟这些妇人,曾经都是衣食无忧的小姐贵妇。
自然种不好菜,干不好活。
「王妃, 小心脚下。」
秋月小心翼翼扶着我的手,殷勤备至。
自从沈清月失势, 她吓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后来见我没有罚她, 对我伺候得无比用心。
「呀, 这里好臭!」
秋月捂着鼻子,嫌弃地扭过头:
「王妃,只是两个挑粪的妇人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是吗?我倒觉得十分好看。
「你看,那是谁?」
秋月大惊失色:
「大夫人!大小姐!」
沈清月听到喊声, 和大夫人一起抬起头。
两人都苍老了许多。
尤其是大夫人, 简直像个八十老妪。
没记错的话, 她今年才四十五岁吧?
-42-
「沈如蔓, 是你!」
沈清月丢开粪桶,马上挨了一鞭子。
「大胆,竟敢直呼王妃名讳!」
沈清月目眦欲裂, 竟然想不顾阻拦冲过来:
「贱人!你这贱人凭什么抢我位置!
「不过是贱婢所生, 竟然敢当王妃!」
大夫人恨得眼睛都红了:
「住手, 不许打我的月儿!
「她可是王妃, 你们都不许打她!」
我笑着摸了摸肚子:
「大夫人说笑了。
「我才是王妃, 而且,即将生下世子。」
沈清月喷出一口血,仰面倒下。
大夫人惊呼一声抱住她,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来人啊,请大夫啊!」
我挥挥手叫来家庙的管事住持:
「去请个大夫, 我要让她们, 长长久久地活着。」
死是最轻松的。
活着,才能日夜煎熬,饱尝噬心啃骨之痛。
从家庙出来, 秋月的姿态愈加谦卑:
「王妃,咱们现在是回王府吗?」
我侧过身,看着远处落日的余晖。
「去沈府吧。
「我想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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