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长媳

成亲半年,夫君撒手人寰。
我知他放心不下母亲和年幼的弟妹,虽手握放妻书,却没离开侯府。
守寡十年,我侍奉婆婆,教养弟妹,把摇摇欲坠的宋府经营成今日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
没承想,弟媳仗着自己是尚书千金,而我是商户女。
进门第二天,就要把我赶去下人房住。
对此婆婆装傻,小叔卖惨,无人念我十年辛苦付出。
我不吵不闹,让出正院,还一并交出管家权。
弟媳很满意,侯府上下都高兴。
只是不到三个月,一家人就哭着求我回去。
可惜,我这侯门长媳,我不打算再当了。
直到二叔宋裕安血洗蛮族凯旋,跪在我面前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1-
小叔子娶亲,我这个长嫂忙前忙后。
出钱又出力,染了风寒还坚持操持喜宴。
新妇进门第二天,要给婆母和我这个长嫂敬茶。
我也准备了一对价值不菲的镯子当见面礼。
没想到,她规规矩矩给婆婆敬了茶,轮到我时,却满脸不情愿。
问婆母:「母亲,嫂嫂这杯茶,就不用敬了吧?」
婆母堆着笑脸道:「不用敬了,你嫂嫂也不在意这些虚礼。」
说完又对我使眼色:「芸娘,你不是给玉琴准备了见面礼么。快让她看看,喜不喜欢。」
李玉琴微微撇嘴,脸上写满了不屑。
但也并没有推辞。
不想给我敬茶,却还惦记着我的礼物,想得美!
我故意装傻:「什么见面礼?」
婆母急眼了:「新妇进门要敬茶,自然要送礼的,你怎会不知?」
我笑了:「可她也没给我敬茶呀。」
李玉琴脸色立刻变了,冷笑:
「我乃高门千金,岂会给一个商户女敬茶?
「你也配!」
她当着全家面说这句话,连下人都皱了眉头。
可婆婆和小叔却仿佛聋了一样。
我收敛笑容:「你这么高贵,怎么还嫁到成宁侯府来呢?
「应该一早就知道,会和我这个商户女当妯娌,还要喊我一声嫂嫂吧?」
李玉琴轻哼一声:「既然你主动提了,那咱们现在就把这事儿解决了。
「虽然你是长嫂,但我是正经成宁侯夫人,以后你见了我得行礼问安。
「往后你尽量少在外面抛头露面,尤其我在的场合,你必须回避,免得我跟着跌份。」
我都被气笑了,转而问小叔宋志安:
「小叔,你怎么看?」
他表情略显尴尬,道:「嫂嫂,玉琴她也是为了侯府和我好。
「跟商户结亲,始终是我们侯府的一个污点。不过我们心里还是会敬着你的。」
李玉琴又不屑地掀了一下嘴角,继续道:
「这里没你事了,你先回去,我已经命人去正院帮你收拾东西。
「往后你就搬去后巷的空屋住,尽量别来前院,一日三餐都在自己屋里吃。
「你一个寡妇要知道规矩,别总往小叔家凑,免得叫人说闲话。」
话音刚落,我的丫头四喜跑来:
「夫人,三夫人的人把咱们院子里的桂花树砍了。还把您屋里的被褥枕头都扔了出来。
「奴婢拦都拦不住。」
我看向宋志安和宋老太,但两人连直视我的勇气都没有。
我心下了然,这一家子早就商量好了。
亏得我傻乎乎地帮小叔子操办婚事,出钱又出力。
人家这刚把尚书千金娶进门,转眼就要将我这商户女踢出局。
是觉得有了李玉琴,就再也用不着我了,还是觉得我脾气太好,能任由他们拿捏?
我看向宋老太,问:「您老是打算轰我出门吗?」
宋老太忙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只是……以你的身份,继续住正院也不合适。
「玉琴现在才是成宁侯夫人,正院当然是他们小两口的。」
两个小姑子也帮腔:
「三嫂自小金尊玉贵的,肯定不能住偏院啊,大嫂,你当识大体,懂进退才是。」
「从前三哥没成亲,你把持着管家权,住着正院,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三嫂进门了,你还不撒手,未免太霸道蛮横了。」
李玉琴十分得意地看着我:
「两个妹妹到底是侯门千金,知书达理。不像某些人。
「商户出身的,要规矩没规矩,要礼数没礼数。
「哪有寡嫂占着主院,替小叔子当家的道理?」
原来,她真正的目的,是要从我手里拿走侯府管家权。
我暗自好笑。
既然她这么喜欢当家做主,我当然要成全她。
我笑笑:「原来弟妹是怕我把着侯府管家权不放,才又吵又闹的呀?
「小叔已经承继爵位,又成了亲,侯府本就该你们当家。
「我一会儿就整理好账本,连同库房钥匙一并交给弟妹。
「我会搬出侯府,绝不再插手侯府事务。」

-2-
我话说完,一家人脸上都掩饰不住ṭũ₍地欢喜。
宋志安尴尬地挠挠头,对李玉琴说:
「我就说嫂嫂绝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李玉琴哼了一声,对着我阴阳怪气道:
「嫂嫂虽然是商户出身,倒也还懂礼数,不过我可没赶你出侯府。
「是你自己要搬出去的。」
我微笑点头:「当然。」
说完,我就起身离开。
我身边两个丫头,平安和四喜都气坏了。
四喜气得都要哭了:
「什么人啊,还一口一个规矩礼数的,我看她规矩学到狗肚子里了!
「还有三爷,简直是白眼狼,他能读书做官,全靠夫人花钱出力。
「如今攀上了尚书府,就翻脸不认人!」
平安不服气,道:
「要不我们写信给二爷吧,他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摇摇头:「北边正在打仗,就不必用这些事去打扰他了。
「再者,他到底是宋家人,岂会为了我这个外人,与自己的母亲兄弟翻脸?」
我已经不再相信宋家人了。
这些年付出的金钱和感情,就当喂了狗吧。
虽然我喂的野狗都比他们懂感情。
平安不甘心:「侯府没有夫人,哪有今日,如今却叫三夫人捡现成的,奴婢替夫人委屈。」
我淡淡一笑:「该是咱们的,一分不留,至于李玉琴捡到什么,那是她的造化。」
平安眼睛一亮,立刻会意:「是,夫人!」
夫君去世后,我本可以离开侯府。
但那时候老太太病着,宋裕安和宋志安才十几岁,两个小姑子更年幼。
家中无人主事。
我念着夫君的恩情,不忍心离开,主动扛起了宋府重担。
侍奉婆婆,教养弟妹,摇摇欲坠的宋府,才有今日这般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叹人心似水,才刚风光几天,就忘恩负义。
宋志安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尚且如此,宋裕安还能指望得上吗?
我是不信的。
我只想看看,我走了以后,他们能不能把日子过明白。
经过这番折腾,风寒症状似乎加重了,连站也站不稳。
但我还是坚持让人收拾东西,即刻搬出侯府。
李玉琴和一直没露面的老太太急了。
气势汹汹地冲进我屋里:
「秦氏,你要干什么?你的下人跟抄家一样,到处抢东西,你管不管?」

-3-
李玉琴气势汹汹地指着我的鼻子骂:
「如果不是念在你是个寡妇,我定将你送去官府!
「简直像强盗一样,你虽然出身卑贱,但好歹在侯府待了十年。
「一点规矩都没学到吗?」
我强撑着精神,问:
「我搬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她难以置信:「你的东西?你的人都跑到我屋里抢东西了,怎么是你的东西?」
我故意装糊涂,问平安:
「不是让你们只搬清单上的东西吗?你们不会连自家东西都不认得吧?」
平安立刻拿出清单:
「回夫人,我们搬的都是清单上的,未曾动过侯府和三夫人的东西。」
李玉琴还不明白,问我:「什么清单?」
我回道:「自然是我的嫁妆清单啊,我要离开侯府了,这嫁妆肯定要一并带走的。」
李玉琴明显不信,看向老太太:
「母亲,她说的可是真的?那些都是她的嫁妆?」
老太太心虚只维持了片刻,立刻理直气壮:
「我宋家又未曾休了你,你为何要将嫁妆搬走?
「你都搬走了,我们用什么?
「听说你还要把下人都带走,你是不打算让我们活了吗?
「我身边可缺不得人,你两个妹妹年纪也渐渐大了。
「再有两年便要出阁,身边哪儿能没有陪嫁的人?
「你怎的如此狠心薄情?」
恶人先告状倒是让她玩明白了。
我故作惊讶,问:「侯府离了我难道还不转了?
「弟妹可是尚书府的千金,总不能连我一个商户女都不如吧?
「我相信没有我,弟妹也一定能撑起侯府,对吧?」
李玉琴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如我,当即表示:
「母亲,随她去,她既然如此无情,那往后咱们也只当侯府没有这个人。
「看最后,后悔的是谁!」
老太太也觉得李玉琴比我强,冲我冷哼一声:
「你要真把事情做绝,以后这侯府,你可就不能再回来了。」
我故作伤心:「母亲,我这些年忙里忙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您真要这么绝情吗?」
老太太满脸ťų²冷漠:「是你先不顾情面,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
「不过就是让你搬出正院,你至于闹得这样难看吗?」
我还是一脸无辜:「母亲,您误会了,我可是为了侯府和小叔着想。
「侯府没我的容身之处,我总不能真去下人房凑合,传出去,人家会说小叔苛待寡嫂。
「小叔身在官场,若传出这样的闲话,前途还要不要了?」
宋老太的脸色变了变。
李玉琴倒是满不在乎:「你不到处宣扬,别人能知道?
「就算真宣扬出去又如何,我父亲是吏部尚书,夫君的前程如何,还不是我父亲一句话的事儿。」
宋老太立刻眉开眼笑,道:「我们志安是有福的,娶了贤妻,又有得力的岳父撑腰。
「往后这前途啊,不可限量。」
李玉琴得意道:
「母亲大人放心,往后这侯府有儿媳在,必定会蒸蒸日上。」
我无心跟一个傻瓜争辩,只迫不及待想离开侯府。
跟宋家这一窝白眼狼多待一会儿,我都浑身难受。
「既然弟妹也巴不得我早点离开,就别拦着我收拾东西了。
「除非李尚书没给够你嫁妆,你想贪我的嫁妆。」
这话可是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她自视甚高,又看不起我的出身,若被我比下去,那她的高傲还如何维持得住。
李玉琴涨红了脸:「谁贪图你的嫁妆,我以为那些都是侯府之物。」
我把清单给她看了一遍:
「弟妹不放心,可以亲自点一遍。」
她还真命人清点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臊眉耷眼地问老太太:
「宋家难道没自己的东西吗?她这嫁妆搬走,我看宋家都要被搬空了!」
老太太眼神躲闪,却还强撑着面子:「都被她存在了库房里。」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宋家已经成了空壳子。
不然岂会连祖宅都抵出去了呢?
也不知道李玉琴得知真相,会不会悔断肠子。
但我已无心留下来看戏,更无心再为这无情无义的一家子操心。
我走的时候,侯府上下,竟然只有老管家夫妇来送我。
老两口看着我泪汪汪的,充满不舍:
「夫人,我们没能帮得上您,实在愧对您和大爷。」
我反过来安慰他们:
「你们不必为我伤心,我离开侯府,往后倒是可以过自在日子了。」
两人想想,也是一声长叹。
依依不舍地目送我离开。

-4-
搬出侯府没几天,李玉琴这个Ŧű̂⁷蠢货,竟然到处宣扬她把我逐出宋家的丰功伟绩。
几个故交特意跑来告诉我:
ẗù₁「她说你霸着侯府管事权不撒手,还想压在她这个尚书千金头上。」
「她随便一出手,就把你赶出门,你连一点反手的余地都没有。」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你们信吗?」
她们几个:「我们还不了解你吗?你若真霸着侯府不放,她岂能斗得过你?」
「更何况,那破落侯府,有什么值得你霸占的?」
「也就是你傻,换了别人,才不会替丈夫守寡十年,出钱出力照顾他一家老小。」
我苦笑一声:「我也是报夫君当年的救命之恩。」
我父母双亡那年,我才十四岁,亲戚们想吃绝户,却偏偏斗不过我。
便想着杀人灭口。
是宋怀安将我救下,又以成宁侯的身份出面,替我镇住了那些豺狼虎豹。
我感念他的恩德,在得知他身患顽疾。
侯府又被他父亲败光家财后,带着丰厚嫁妆嫁入侯府。
可任我有金山银山,也没能救回他的命。
成亲半年,他撒手人寰。
我知道他放心不下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手握放妻书,也没离开侯府。
这些年,我对宋家人掏心掏肺,把他们当成了至亲骨肉看待。
谁承想,他ṱü⁽们一朝攀上高枝,便开始嫌弃我了。
如此也好,省得我还得操心那一大家子的破事。
好友替我抱屈:「可她到处胡说,败坏你的名声,你也不能不管管吧?」
我笑道:「放心,她很快就没闲心到处嚼舌根了。」
等她知道侯府没钱,还奢靡无度的时候,她哭都来不及。
果不其然,第二个月,宋老太就派人来找我了。
说是她那十两银子一丸的药只剩下十丸了。
让我赶紧替她去配药。
我借口访友,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过了几日,她还没收到药,也坐不住了。
先派人请我回侯府,我借口感染风寒婉拒后。
她亲自上门来。
一开口就是责备:
「你怎么还没把丸药给我送来?非得我亲自来找你要吗?
「眼里还有没有尊卑孝道?
「我病了,不能让你手底下的奴才去配药?」
我惊讶地看着她:「母亲,您的药没了,怎么不让志安配呢?
「我如今已不当侯府的家,离开前,也把账都交代清楚了。
「您吃药总不能还让我掏银子吧?」
宋老太很是不忿:「从前都是你配的,难道不让你当家,你就不给我吃药了?
「你这是忤逆不孝,我可以到官府告你!」
我故意问:「是不是弟妹她不肯出银子替您配药啊?」
ṭů⁶宋老太还想装:「她才接手府里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我怎好再给她添乱?
「我的药一向都是你配的,你如今什么事儿也不管了,让你配个药,你还推三阻四,不像样!」
我看她是真的把我当冤大头了。
「念在淮安份儿上,我还称您一声母亲。
「但是您应该知道,当初淮安去世前,给了我放妻书。
「这些年,我念着夫君的恩义,替他照顾您和弟弟妹妹。
「并不代表那是我理所应当该做的,您说呢?」
她脸色骤变,怒不可遏地问:「你这是何意?」
我拿出签了字,过了明路的放妻书:
「我在离开侯府第二天,就去官府盖了印。
「如今我已不是您的儿媳了。
「您自然也不能要求我给您尽孝。」
她震惊地看着我,继而愤怒地问我:
「谁许你擅自和离?
「你这是不守妇道,是狂悖不孝!」
平安终于忍无可忍:
「是我们小姐心善,不然十年前就可以离开侯府了。
「放妻书是大爷亲笔写的,上面还摁了手印。
「你们一家占便宜没够,一朝得势就把我们小姐不当人看。
「如今还想继续占便宜,简直不知廉耻!」
宋老太气得差点儿背过去,指着我和平安:
「反了反了,我看你们是反了,我这就去衙门告你!」
我满不在乎:「您爱去哪儿告就去哪儿告,慢走不送。」
说完,就让平安送客,免得她气死在我这里,我说不清。
告我是告不成的,但我没想到,宋家人还真能把无耻践行到底。
宋老太和李玉琴竟跑来要我的嫁妆:
「你未经婆母允许,擅自和离,有悖孝道,婆母已经做主休了你。
「这是休书,你看好了!」
宋老太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
李玉琴又接着道:「按律法,被休后,嫁妆是要全部扣下的。
「但婆婆心善,特开恩许你带走三成,剩下的,你立刻交还。」

-5-
我看了一眼休书,又看向李玉琴:
「不是说不会贪图我的嫁妆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李玉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还是狡辩:
「我何曾贪图你的嫁妆,是你不守妇道,理当接受教训!」
我冷笑:「亡夫宋淮安十年前就给了我放妻书,宋家没人有资格休我!」
李玉琴嗤笑:「你伪造的放妻书,不作数!」
我震惊地看着她们:「谁说放妻书是伪造的?」
「婆母,志安和两位妹妹,可都没听说过大伯哥临终前,写过放妻书啊。
「如果是真的,为何他们都不知道呢?」
我明白了,宋家这些人串通一气,想让我手里的放妻书作废。
这样他们便能休了我。
休妻跟和离的区别就大了。
不仅是嫁妆能不能带走的问题。
还会彻底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
尤其是宋家休妻的理由,是我不孝。
若我不接受他们的条件,奉上七成嫁妆。
那宋老太便可告到官府,论我不孝之罪。
轻则挨顿板子,严重的,命都保不住。
这一家人可真够阴狠毒辣的。
我忍不住问:
「老夫人,你扪心自问,我在宋家这些年,对您如何?对弟弟妹妹又如何?
「你何至于将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
宋老太只有一瞬间的心虚。
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的良心是可以彻底摒弃的。
她轻哼一声:「你讨好我们,不过是为了寻求侯府庇护。
「没我们宋家,你说不定早被人欺负死了。」
李玉琴也帮腔:
「母亲大人言之有理,秦氏你该知恩图报,主动将嫁妆交还侯府。
「不只是你从侯府搬走的东西,还包括你名下的田地、商铺和宅院。
「我这里可是有清单的,你别想糊弄过去。」
难怪眼高于顶的李玉琴肯亲自出面。
原来是查到了我名下的财产,压不住贪念了。
好一个尚书府千金,看来她的父亲也没少出力。
不然以她的能耐,不可能把我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
平安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问:
「你们这是要明抢吗?
「那是我们秦家的财产,你们凭什么拿走?
「小姐为你们宋家当牛作马这么多年,你们还不知足。
「简直欺人太甚!」
李玉琴索性不装了,冷笑:
「就欺负你们又怎样?
「谁让秦家只是低贱的商户呢?
「拿捏你们这样的贱民,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识相的,就乖乖交出来,不然有的是苦头等着你们吃!」
她笃定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妇道人家,拿她和她背后的尚书府毫无办法。
所以敢明目张胆欺负我。
我问她:「你不怕这事情传出去,被人耻笑吗?堂堂尚书千金。
「竟然贪慕寡嫂嫁妆。」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耻:
「你要是敢宣扬出去,剩下的三成,侯府也会收回去。
「到时候你一个弃妇,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恐怕会死得很惨。」
我问:「这主意是宋志安出的吧?」
李玉琴和宋老太脸色微变,看来我没猜错。
这两人的脑子,不像是能想出这么阴毒的招数的。
故意给我留三成,不是他们善良,是为让我有所顾忌,不敢张扬。
又能保住侯府的名声。
我供宋志安读书的钱,如今终于变成一把利剑,捅向了我的心窝子。
「你们且回去告诉宋志安,想要我的嫁妆,让他亲自来。
「一家之主躲在女人背后出阴招,不像个男人。」
李玉琴一脸愤怒:「我就知道你这女人心术不正。
「你不会妄想勾搭我夫君,好让他放你一马吧?」
我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
「你父亲李尚书,知道你心思这么龌龊吗?」
她涨红了脸:「你敢骂我?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她的人立刻站出来要打我。
四喜和平安赶紧挡在我前面。
李玉琴还在喊打喊杀的,突然从院墙那头伸出个脑袋来:
「谁在这吵闹?」

-6-
四喜和平安赶紧大声喊:
「谢小姐,成宁侯府带人来打我们家小姐。」
谢思雨嘲弄地看向李玉琴:
「李玉琴,你好没脸没皮啊,跑来前嫂子家抢人家嫁妆。
「信不信我让我爹参你丈夫和父亲一本?」
谢思雨的父亲是当朝御史。
李尚书再厉害,那也得顾忌言官的嘴。
李玉琴倒还不蠢,开始狡辩:
「我什么时候抢她嫁妆了,是她自己不守妇道,我婆婆做主休她。
「我只是陪婆婆来的!
「我们侯府的家务事,还轮不到外人插嘴!」
谢思雨笑嘻嘻地趴在墙头:
「京城谁不知道侯府秦大娘子贤惠孝顺,你一进门就把人赶出侯府。
「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现在还敢撺掇婆婆休自己的嫂嫂,霸占人家嫁妆。
「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父亲,明儿就上奏朝廷,让你爹和你丈夫好好出出名!」
宋老太慌了。
她可是吃过亏的。
当年老侯爷好赌,输了钱不肯给。
被御史奏了一本,直接被罢官。
李玉琴的父亲虽位高权重,但她不敢拿自己儿子的前程去赌。
「算了,玉琴,我们还是先回去找志安从长计议吧!」
李玉琴愤愤地看着我:「别以为你攀上了个小小的御史,就了不起!
「母亲替大伯休妻,合理合法,你若不把嫁妆乖乖交上来,就等着吃官司!」
我冷笑:「嫁妆你们一分别想,有本事就去告我。
「我秦诗芸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难道还怕豺狼虎豹惦记吗?」
她还真小看了我。
如果我真的是个弱女子,又怎么能守住秦家的家财。
又怎么能撑得起成宁侯府这个烂摊子?
婆媳二人离开后。
谢思雨问我:「李玉琴那个爹不是个好东西,知道你守着金山银山。
「肯定馋得睡不着觉,迟早会想办法窃取。
「我吓得住他们一时,但吓不住他们一世。我爹很快要调任青州。
「你可得早点想好应对之法。」
我感激道:「阿雨,谢谢你。
「他们既然来硬的,也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情面了。」
我本不愿意跟宋家彻底撕破脸,但他们不仁,我岂会一退再退?
不出三天,他们宋家的所作所为就会传遍全京城。
我等着宋志安上门求饶。

-7-
我花了三百两银子,把全京城的说书先生都买通。
街头巷尾,茶楼酒馆,到处都流传着成宁侯府的笑话。
我把放妻书和宋老太写的休书印了几千份,不仅在我名下的铺子张贴。
还贴满了大街小巷。
同时把我在京城设的粥棚和善堂都改了名字。
原先是以成宁侯府大夫人的名义做善事,给穷人施粥,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老弱。
如今直接挂了「秦家」的招牌。
受过我恩的人,自发地就开始为我喊冤。
谢思雨的父亲领着几个御史,很快就把李尚书和宋志安参了。
李尚书赶紧上书为自己申辩,跟成宁侯府撇清关系。
还称自己的女儿李玉琴才入宋府,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是宋家母子逼迫。
这才逃过一劫。
宋志安作为成宁侯,难辞其咎,被责令闭门思过,翰林院的差事也丢了。
顶不住这么大的风浪。
宋志安只能登门求饶。
「嫂嫂,此事我实不知情,都是李氏背着我撺掇母亲做下的糊涂事。
「我已经狠狠骂过她了,母亲年老糊涂,在我的劝说下也知错了。
「还请嫂嫂高抬贵手。」
我看着他,半天不说话。
他只得跪下来:
「嫂嫂,十年寒窗的辛苦。
「嫂嫂都看在眼里,难道您真忍心毁掉我的前程吗?」
我冷笑:「宋志安,你十年寒窗辛苦,那我呢?
「我嫁入你们侯府时,你家是什么情形,债主逼到门上时,是谁替你们解了围?
「你交不起束脩,被学堂退学时,又是谁帮了你?
「宋家和你能有今日的风光,是谁的功劳?」
他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但还是推脱责任:
「都是李氏,她嫌弃你出身商户,跟你当妯娌,会让人笑话。
「又拿她父亲来压我,我也是被迫无奈,才做了愧对嫂嫂的事。」
我嗤笑一声:「志安,我虽是妇道人家,但能撑得起侯府,创下这么大的家业。
「你觉得我会是任人愚弄的傻子吗?」
他哑口无言。
最后只得真心认错:「嫂嫂,我知错了,求你看在大哥的面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点头:「可以。」
他立刻欣喜地爬起来,我又接着说:「但有条件。」
他拧了眉头,问:「什么条件?」
我微笑:「你回去写一份悔过书,带上李氏,堂堂正正地来给我请罪。
「悔过书要写得够诚心,不然我可不答应。」
他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问:
「嫂嫂,你这不是……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好歹也是成宁侯,岂能……」
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
我替他补上:「岂能给我一个商户出身的妇人请罪,是吗?
「不乐意可以不写,我不会勉强,门在那里,你自便。」
他怒了:「秦氏,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理都没理他,直接命人将他轰出去。
平安和四喜回来笑得直不起腰:
「我们把他打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好笑死了。
「最好笑的是,您喂的那几只野狗,在他指着咱家门口骂的时候,突然去扑他。
「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摔了好几个大跟头。」
四喜哼了一声:「看宋家还敢不敢招惹咱们了,真当小姐是软柿子呢!」
我莞尔一笑:「但愿他们不要再来招惹我。」
宋家的确消停了一阵。
直到边关传来捷报,宋裕安带领五千人马。
全歼漠北蛮族五万大军,活捉蛮族可汗和数个亲王。
又乘胜追击,杀入蛮族老巢,全歼蛮族有生力量。
困扰大梁北境多年的宿敌,一朝覆灭。
宋裕安立下不世之功。
皇帝大喜,立刻颁布圣旨,封宋裕安为镇北公。
重新启用宋志安,擢升为正五品吏部员外郎。
宋老太加封一等诰命夫人。
整个成宁侯府跟着宋裕安鸡犬升天。
谢思雨一得到消息就来找我:
「秦姐姐,你要小心了,宋家前些日子因你的缘故丢了大脸。
「他们如今得势,肯定会报复回来。
「依我之见,你不如趁早出去避避风头。」
我理解她的担忧,却无奈道:「我的大部分产业都在京城,就算我舍得下这些身外之物。
「那些跟随我的掌柜伙计们怎么办?我难道不管了吗?」
她愁眉苦脸:「那怎么办?宋家那种小人作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真不懂,他们运气怎么这么好,宋裕安立了这么大的功劳。
「别说我爹,便是陛下也会给他们家几分薄面。
「如果他们再出手对付你,你那些招数怕是不会起作用,反而会给你招来灾祸。」

-8-
谢思雨的顾虑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宋老太第一时间以忤逆不孝和不守妇道的罪名,把我告到了衙门。
大张旗鼓地休我这个儿媳,并且要求官府判我大逆不道的罪。
让我归还所有嫁妆。
宋家到处宣扬,他们不是为了我的嫁妆才告我。
就是想出一口恶气。
李玉琴的原话是:「我们堂堂公侯之家,总不能叫一个下九流的商户骑在头上吧?
「那大梁权贵们的脸往哪儿搁?传到友邦去,怕是要叫人笑话我们天朝大国礼崩乐坏。」
原先她要说这些话,只会引来其他高门贵族的耻笑。
可宋家因为宋裕安的缘故,正是烈火烹油之际,谁会给她添不痛快?
李玉琴的话反而得到了不少人的声援和支持。
最先遭殃的是我名下的铺子。
不仅客人数量骤减,还被好几拨地痞混混盯上,三天两头上门闹事。
我也被官府传召过堂。
根本轮不到我喊冤,知府直接判了我忤逆不孝和不守妇道的罪。
「秦氏忤逆尊长,不守妇道,本府现按律判你流放三千里。
「并没收全部家财,其中秦氏的嫁妆交由成宁侯府全权处置。」
宋志安和宋老太坐在堂上,看我的笑话。
李玉琴不忘说风凉话:「府台大人明镜高悬,终于将这恶妇绳之以法。
「还了我成宁侯府公道,谢大人!」
知府是个留了两撇胡子的小老头,冲着李玉琴连连施礼:
「夫人言重,本官只是尽本分而已,还望夫人在尚书大人和宋国公面前多多美言。」
李玉琴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如府台大人这样的好官,肯定会步步高升的。」
我看着他们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恶心到差点吐了。
「宋志安,李玉琴,你们跟狗官勾结,迟早会遭报应的!」
「我等着!」
李玉琴哎哟一声,对知府喊道:「周大人,她不仅诅咒我们,还骂您是狗官呢!
「这不狠狠掌嘴,王法何在啊?」
知府当即拍了惊堂木,丢下令牌:「掌嘴四十!」
我被衙役摁着,执行的衙役手拿一尺长的竹片,站在了我面前。
我冷笑数声:「宋志安,你当然可以整死我,但你回去如何面对你兄长的灵位?
「你就不怕他夜里去找你吗?」
他眼里闪过一抹骇然。
李玉琴立刻朝我啐了一口:「你还好意思提兄长,你欺负婆母,损害侯府名声。
「差点儿毁了志安的前程,兄长若在天有灵,定会索你这贱妇的命!
「打,狠狠地打!
「打死了也是她活该!」
宋志安被李玉琴这么一说,也跟着理直气壮起来。
「兄长娶了你这毒妇,真是家门不幸!」
被堵在门口的秦家下人见我要受刑,撕心裂肺地喊起来。
平安和四喜更是要冲进公堂救我。
我厉声呵斥:
「谁也不许冲进来,今日我若死于公堂,你们就捧着我和亡夫的牌位去敲登闻鼓!
「我不信世上没有公道,不信宋家可以只手遮天!」
说完,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宋志安: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送你去国子监读书。
「圣贤书读到了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人肚子里,只会危害苍生!
「你等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宋志安气得脸色铁青,一把夺过衙役手里的板子,朝我狠狠打了过来。
「贱妇,还敢猖狂!」
李玉琴和宋老太在一旁助威呐喊:「打得好!
「打死这个贱人,看她还敢满嘴胡言乱语!」
宋志安虽是个书生,手劲儿却大得很,几板子打下来,我已经满口血水。
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到快要睁不开眼睛。
门外四喜和平安她们的哭喊声越发尖锐起来。
连看热闹的路人都不忍地帮着喊:
「造孽啊,秦娘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遇到这样没心肝的夫家?」
「天道不公啊,ŧų²好人没有好报!」
「别打了,再打下去,真的要死人了!」
「好歹毒的一家人,良心都喂了狗了!」
李玉琴听到外面的骂声越来越高,又吩咐知府:
「周大人,这些刁民竟敢骂我们,可不能放任不管!」
知府像她养的狗似的,立刻摇着尾巴就上去了:
「将这些无知刁民轰走,若有不从,通通抓起来!」
我想让四喜她们离开,可是已经发不出声音,疼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
我觉得,我大概真的活不成了。
可就在我快晕死过去的时候,宋志安突然惨叫一声跌飞出去几米。
李玉琴和宋老太也爆发出一声尖叫。
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人接住。
耳边传来一声略带哽咽的呼唤:「芸姐姐!」

-9-
我睁开迷蒙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粗糙黝黑的皮肤,不仅没有遮掩他的俊美,反而衬托出几分野性的风采。
好似一头矫健的猎豹,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若非宋老太喊了一声「二郎」。
我几乎无法把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跟宋淮安的二弟联系起来。
在我的印象里,宋裕安明明是个习武受伤还跟我哭鼻子的小弟弟。
是临行前扯着Ṫū⁺我的衣袖,问我会不会每天给他写家书的清瘦少年。
五年不见,他长大了。
可看我的眼神,又瞬间让我想起他还在家的日子。
我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却只是不住地往外吐血。
他惊慌失措地抱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我脸上:
「芸姐姐,芸姐姐……来人啊,快救救我的芸姐姐!」
我无力地晕倒在他怀中。
竟有那么一丝安心。
他好像跟宋志安不一样,他没有忘记我。
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自己家。
四喜和平安都在。
两人眼圈红红地看着我,正在替我擦药。
见我醒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平安往外喊了一声:「小姐醒了!」
谢思雨领着好几个大夫进来。
几个人轮流给我把完脉,都欢喜地宣布,我没有生命危险了。
平安和四喜喜极而泣。
我一张嘴,还是痛得厉害。
谢思雨忙道:
「别说话,我知道你要打赏大夫,放心,这些事已经有人安排了。」
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笑笑:「你很快就知道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养伤。」
大概是大夫医术高明,用的药也名贵,七八天,我的脸就消肿了。
不疼了以后,我终于能好好说话,好好吃饭了。
这才问平安:「我怎么回来了?」
平安还没来得及回话,四喜就隔着门喊:
「小姐,宋二爷带着宋志安求见。」
我犹豫了片刻,平安立刻道:
「小姐,见见吧,这次您能脱险,多亏了宋二爷。」
我叹息一声,还是点头让人进来了。
宋裕安是把宋志安五花大绑拖进来的。
宋志安的脸已经不成样子了,跟开了酱油铺子一样,青一块紫一块。
宋裕安把他往地上一丢:
「芸姐姐,人我给你带来了,你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愕然,问:「你这是……」
宋裕安直接跪下:「芸姐姐,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已经奏请陛下。
「罢了他的官,夺了他的爵位。」
宋志安脸也肿得跟一头猪似的,说话也说不清楚:
「我戳(错)了,少少(嫂嫂)揍(救)命!」
宋裕安没客气,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也配让芸姐姐救你?」
宋志安哇的一声哭起来,继续用含混不清的声音求饶。
我还没搞清什么状况,宋老太带着宋家两个姑娘冲进来了。
「二郎,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你亲弟弟?
「你竟然还上奏朝廷,罢了你志安的官,夺了自家的爵位。
「你真的疯魔了!
「我不管,你现在就去跟陛下说,你弄错了,让陛下收回成命!」
两个小姑子也哭唧唧地道:
「二哥,你要是不让陛下收回成命,三嫂就要跟三哥和离。
「这个家就要散了!」
宋裕安虽然跪着,眼神一凛,颇有几分骇人的煞气。
两个小妹妹顿时跟鹌鹑一样缩回了老太身后。
宋老太虽然也有点发怵,但毕竟是自己儿子,还不至于吓退。
「你瞪什么瞪,你吃里爬外,救这个贱妇也就罢了。
「竟然还对你三弟动手,瞧你把他打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又心疼地去扶宋志安。
宋志安哭得跟傻狗一样:「狼(娘),揍(救)我!」
宋老太心疼地朝宋裕安身上砸了几下。
宋裕安并未还手,而是一把揪住宋志安的胳膊,咔嚓一下拧断了。
宋志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娘,您是长辈,我不能对您动手。
「可您要是再说芸姐姐一句不是,下次宋老三断的就不是胳膊了!
「我会拧断他的脖子!」
他说话时,嘴角漾着一丝浅浅的笑,却更加叫人胆寒。
连我也被他这样子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宋裕安,他有点疯!

-10-
宋老太吓得脸都白了。
「你你……你真的疯了,你被这贱妇下了什么蛊!」
宋裕安的手已经落在了宋志安的脖子上。
宋志安吓得尿了裤子:「不绕(要)啊!」
宋老太赶紧捂住了嘴巴。
就在宋裕安要使劲的时候,我出声制止了他:
「可以了,还能真在我这里闹出人命?」
宋裕安瘪瘪嘴,委屈地说:
「她骂你,我不能动她,但可以动她的儿子。」
「那也不能杀人,松手!」
我白了他一眼。
虽然他如今是皇帝的心头宝。
但为了我杀了自己的亲兄弟,也得担罪。
宋裕安这才将手松开。
但还不忘警告宋志安:「我要再从娘嘴里听到对芸姐姐不敬的话。
「不杀你,也可以拆你的骨头,抽你的筋,明白?」
宋志安忙不迭地点头。
他真的吓坏了。
宋老太惨白着脸,看着我,还是没忍住:「秦氏,你……你到底对我儿子下了什么……」
她话没说完,宋志安猛地从地上蹦起来,朝她撞过去。
老太太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两个小姑子慌了手脚,赶紧去扶。
我皱了一下眉头,宋裕安立刻又去给了宋志安一巴掌:
「你吓到芸姐姐了,磕头道歉!」
我:??
宋志安可不敢迟疑,立刻跪下了砰砰磕头。
我忙喊停:「够了,别把我地砖砸坏了。」
宋裕安又抬脚将他踢到一旁,对我拱手道:
「我先把我娘送去庵堂,晚些再来拜见芸姐姐。
「宋志安这狗东西,交给你了,你要是不忍心处置,留着我来。」
我喊住他:「你等下。
「宋裕安,你在搞什么?」
宋裕安眨巴了几下眼睛:「替芸姐姐你报仇啊。」
我当然知道他在替我报仇。
可是……为什么呀?
「他是你亲弟弟,地上躺着的是你亲娘。」
他点头:「我知道呀。」
我吸了一口气,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那你不怕别人骂你亲疏不分,胳膊肘往外拐?」
他龇牙一笑,偏黑的皮肤衬得牙齿白得发光。
「对宋裕安而言,芸姐姐是内,他们才是外!
「我娘我没办法,她生了我。
「但她鬼迷心窍,定是身上染了脏东西,我打算把她送去庵堂。
「让她潜心修佛,有菩萨庇佑,才能避开牛鬼蛇神。」
我都傻眼了。
谁不知道,庵堂的尼姑过得极清苦,还不得自由。
进了庵堂,跟进了监牢没区别。
宋老太两个亲女儿可不干了,哭喊道:
「二哥,你真的疯了吗?你怎么能把娘送到那种鬼地方去?」
他挑眉,问:「你们怕娘孤单,可以陪着一起去。」
两人打了个寒战,立刻摇头。
有点孝顺,但不多。
宋裕安命人将老太太抬走。
又回头跟我道别:「芸姐姐,你放心,欺负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便作揖离开。
他倒是规矩礼数一点不落下。
明明行事一点不讲规矩。
宋志安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瘫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只是嘴里不时抽冷气。
应该是疼的。
我没理他,只吩咐平安,让他把人送回去,我不想见他。

-11-
宋裕安真的把宋老太送去了庵堂清修。
宋志安被我送回侯府后,又被他暴打了一顿,险些没命。
李玉琴闹着和离。
宋裕安拎着宋志安,让他在休书上摁手印。
休妻理由是悍妒,口舌。
李玉琴反悔,要撕休书。
宋裕安直接把她绑了,连同休书一起丢回了李尚书家。
青天白日,走的大路。
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追着去李府看热闹。
李玉琴和李尚书算是把脸丢干净了。
李尚书气得暴跳如雷,第二天早朝就奏了宋裕安一本。
称他欺凌弟媳,不孝寡母,虐待弟妹。
七七八八罗列了一大堆罪状。
他刚说完,谢思雨的父亲谢御史就把李尚书老底给揭了。
贪赃枉法,草菅人命,霸占民财,结党营私。
罪行之重,都够杀他三回的。
皇帝本来还在想怎么偏袒宋裕安,听了谢御史的奏本,龙颜大怒。
直接把李尚书的乌纱帽摘了,丢进大理寺候审。
宋裕安还嫌火不够大,又在皇帝面前哭。
说李尚书教唆自己女儿,欺凌他的长嫂。
「臣一家老小的命都是芸姐姐救的,她侍奉我母亲多年。
「如果没有芸姐姐,臣早就被债主打死在街头了。
「是芸姐姐救了臣,花钱请师父教我习武,教我兵法谋略。
「还亲自送我参军入伍。
「臣的功勋里,有一大半是芸姐姐的。
「李氏撺掇我那糊涂混账弟弟谋害芸姐姐,险些要了她的命。
「臣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还请陛下替臣和芸姐姐做主!」
说完,八尺长的汉子当着皇帝面就号啕大哭。
如同打雷一般洪亮的哭声。
哭得满朝文武耳朵遭了罪。
哭得皇帝又嫌弃又心疼,忙不迭哄他:
「宋爱卿莫哭,朕这就下旨,责令李氏剃度为尼,正好让她去庵堂照顾你母亲。」
宋裕安这才止住了哭声,郑重谢了隆恩。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传宋裕安冲冠一怒为长嫂的轶事。
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从他感恩图报,视长嫂如母,变成他早就惦记上了自己的寡嫂,图谋良多。
哪儿是什么冲冠一怒为长嫂,分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我这里。
害我差点儿厥过去:
「这些人,怎么这样胡说八道?
「不行,我要想办法澄清一下。」
谢思雨笑问:「你怎么澄清啊?难道满大街喊,你二叔没惦记你?」
我气恼地跺脚:「那也不能让人瞎传啊,我是不打算再嫁了,可宋裕安还未成亲。
「这样乱传下去,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谢思雨窃笑:「其实吧,兄终弟及的事儿,也不罕见。
「圣上的杨贵妃,不就是已故成王的妻子吗?」
我白了她一眼:「你也跟着胡闹,这话要让人听见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怎么不能做人?你跟他兄长根本就没圆房,你是为了报恩才留在他家照顾他一家老小的。
「更何况,你今年才二十六岁,难道为了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就守一辈子寡?
「等着陛下给你发贞节牌坊啊?」
我摇头:「我要贞节牌坊做什么?我只想守好我父母留下的家业,免得再叫人惦记上。」
她又问:「那你百年之后怎么办?你父母留下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吧?」
我倒是想过这个问题:「我会从善堂选几个可造之才,将来这些家业就给他们打理。
「将来盈利都用于扩大善堂,让更多无家可归的孩子能有个安身之所。」
谢思雨竖起了大拇指:「秦姐姐大义,可是……你想过没有?那些可造之才,或许会有私心。
「人家吞了你的财产,你又能如何?
「倒不如你寻个郎君,生几个儿女,一部分捐赠善堂,一部分交给子女传承下去。
「我看那宋二郎就不错,宽肩窄腰,精壮威猛,肯定好生养!」
我错愕地看着她,她是完全不害臊,倒是把我闹得面红耳赤:「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说话怎这样糙?」
她得意地晃着脑袋:「话糙理不糙,姐姐你啊,好好琢磨吧!
「我要回家去吃饭了,不打扰你们了!」
我寻思这里就我一个人,哪儿来的「们」。
宋裕安就站在了门口。

-12-
我吓了一跳,心虚地倒退好几步。
「你……你怎么来了?」
他不会听见了谢思雨的话吧?
我心里直打鼓。
他倒是没事人一样,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礼:「芸姐姐。」
我松了一口气,想必才来,没听见。
「四喜这丫头哪儿去了,你来了,她也不通报一声。」
宋裕安道:「是我故意避开她的。」
我愣了一下:「啊?」
他直直地看着我,问:「芸姐姐听说了吗?」
「什么?」
「外界那些风言风语。」
我懊恼道:「你果然也听说了,也不知是何人,这样坏,造谣生事。
「或许是我商场的对手,也可能是嫉妒你功绩的小人。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平息流言。」
宋裕安又往我身前走了几步:「可我不想平息。」
我愕然,随后道:「你是不是觉得越解释越乱?也有道理,可是放任不管的话。
「也不知道会不会越传越离谱。
「我倒是不打紧,就怕坏了你的清誉,影响你终身大事。」
他又进了一步,我都快贴上桌子了,只得错身,挨着椅子坐下来。
他就这么水淋淋地站在我前方半步的地方。
长得高的人,压迫感还真强,我都不敢抬头看他。
他却半蹲下来,道:「是我传的。」
我一时没听懂,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是你传的?」
他露出那种三分天真里带着七分狡黠的笑:
「我惦记芸姐姐的那些话,是我让人传出去的。
「如果非要澄清的话,我只能说,不是谣言。」
轰隆一声。
我从椅子上跌下来。
摔得十分狼狈。
他要扶我,我赶紧爬起来躲开。
那天我像被鬼索命一样逃跑了。
样子大约不比被狗追的宋志安好到哪儿去。
反正事后膝盖摔破了,裙子也脏了,鞋子也掉了。
宋裕安倒是轻轻松松地在我身后丢来一句:
「芸姐姐莫怕,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迟早把谣言变成事实。」
太吓人了。
这疯子!
我可是他嫂嫂啊!
番外:
我躲了宋裕安三个月。
听说他很快要回北境去。
我以为躲过了风头。
可是他临行前跪在我门口,请我见他一面。
我当然不想见。
可不凑巧,天下了大雨,雷声滚滚。
四喜和平安反反复复过来跟我禀报,雨很大,宋二爷很惨。
我实在没狠下心来,只能出去见他。
他用膝盖一步步挪到我跟前,抬起满脸水珠的脸,笑得像要到糖的孩子。
「芸姐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就因为大哥替我去你家帮你撑腰。
「你就嫁给他。
「我现在也可以替你撑腰了,你为何不能嫁给我?」
我震惊无比。
他趁我愣神之际, 搂住了我的腰,把脑袋埋在我肚子上:
「芸姐姐, 没关系的,你不必为拒绝我内疚。
「说不定哪天还会打仗, 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死在战场,说不定永远没机会再见面。
「让我抱抱你,就这一次, 就当可怜我。」
我承认,我心软了。
他像我从街头捡到的小野狗, 湿漉漉的,还打着哆嗦。
但他是不是有点太得寸进尺了?抱得这样紧,这样久。
就在我准备推开他时,他松了手:「芸姐姐明天能来送行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 说不出拒绝的话。
「看明天是否是晴天吧。」
晴天, 我就送。
下雨,就是天意不让我送。
明明夜里还下着大雨,第二天却艳阳高照。
我只得去送行。
一起送行的还有很多老百姓,其中不乏年轻姑娘。
有人是来送别自己的情郎, 也有人是来围观宋裕安的。
听她们夸奖宋裕安多威武, 多俊美时,我心头竟然闪过微微的酸涩。
真是见鬼!
我退缩了,不想出现在宋裕安面前。
可谢思雨这坏丫头, 竟然把我推出人群,高喊一声:
「宋将军,你芸姐姐在这里!」
他策马过来, 翻身跳下来, 站在我面前。
我只得把手里的包裹交给他:「是鞋子和披风。」
他竟然毫不客气地打开, 让我给他把披风系上。
我感受到了周围灼灼目光,恨不得钻地缝去。
可是我明白, 越是显得局促, 越是招人揣测。
我只能大大方方地给他系上,拍拍他的肩膀, 像他的长辈一样。
他却猛地把我搂入怀中:「芸姐姐,等我回家。」
我差点晕过去。
恨不得给他两拳。
等你个鬼!
真是疯子!
后来, 流言就没断过, 我想尽办法也没能澄清。
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寡妇门前是非多, 而我因着宋裕安这个疯子, 倒是没人敢惹。
我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他迟早会遇到另一个女子, 忘了这段荒谬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他从战场失踪,可能尸骨无存的消息传来。
我茫然了一天一夜, 才终于感受到了被人撕碎的痛。
那一刻我无比后悔当时在心里说出的那句, 等你个鬼。
我不顾一切去了北境, 只要一日没见到尸体,我就当他还活着。
北境的寒风很凛冽。
他在这里度过了六个冬夏。
我愿意用余生在这里等他。
只要他回来。
只要他别死。
可是无论是凛冽的北风还是温柔的春风,都没能把他吹回来。
我以为我会这样漫无目的等一辈子。
直到有天风雨叩响了我的门, 他龇牙站在我的门口:
「听说你在此等我,我真高兴。」
我叹息一声。
自己捡回来的小野狗,只能养着了。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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