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归来途中,我遇到了劫匪。
从匪窝仓皇逃回家时,伯府大门口扬起了丧幡,还未确认我身死,家里已为我办起了丧事。
夫君说:「你已是不洁之身,不配再为伯府主母。」
儿子义愤填膺斥责:「失节事大,母亲竭力偷生,置儿子颜面、前途于何地?」
女儿泪盈于睫质问:「母亲既进了匪窝,为何不一死保贞节?竟害女儿差点丢了与三皇子的亲事!」
夫君掷地有声给我定罪:「为伯府和孩子们的名声考虑,坟墓才是你最好的归宿。要怨只怨你不安于室,身为伯府当家主母,却不守妇道抛头露面行那下九流的商事。」
他们都希望我死。
可我偏要活下去。
-1-
夫君齐云照立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看着我,眼里冷然淡漠,没有一丝温度。
「你被土匪污了身子坏了名声,看在夫妻十七载的情分上,我会让你的衣冠进齐家祖坟享齐家香火,不会教你成为孤魂野鬼。」
漆黑的夜下电闪雷鸣,他肃然的面目被电光照得阴森可憎。
破布塞满我的嘴巴,麻绳缚住我的手脚,我被伯府的下人死死按住跪在石阶之下。
我十五岁嫁进宁远伯府,与齐云照夫妻十七载,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苦心经营供他读书科考,费尽心力送他进朝堂。
只因我被土匪掳走过,他便认定我失了清白,欲置我于死地。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不想死。
我朝他摇头,拼命挣扎跪行至他下方。
我想求他放我一命,我会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伯府,更不会影响到伯府的名声。可布巾塞满我的嘴巴,我只能发出呜咽的悲鸣。
他蹲下来,指尖挑起我的下巴,声音很轻:
「朝盈,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在他的示意下,下人举着棍棒,雨点般重重落在我的身上。
很痛,更多的是绝望。
我的一双儿女站在齐云照的身后,眸光不忍看我。
可他们谁都没有动,甚至没有一句求情。
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我听到齐云照说:「从角门抬出去,烧干净了。」
女儿齐皎颤声劝他:「爹,给娘留个全尸吧。」
齐云照的声音很冷:「丢到乱葬岗。」
-2-
暴雨声噼噼啪啪,我于肆虐的雨水中转醒。
豆大的雨点落在我的脸上、身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钻心地痛。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爬起来,想抓住点什么,却握住了一只被豺狼啃咬过的断臂。
我跌回地上,面对面撞上一张死不瞑目的惨白女人脸。
雷声轰鸣,刹那的电光石火照亮漆黑的夜。
这里是乱葬岗,我在死人堆里。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对生的渴望战胜恐惧,借着闪电瞬间的光芒,我拼命爬向小道。
不知挣扎了多久,当视线里出现一双熟悉的绣花鞋时,我的意识终于陷入一片混沌。
再醒来,我已身在一处整洁的房间。
丫鬟冬儿守在我的床边,她眼里尽是担忧:「夫人,您已经睡了整整月余。」
「这是何处?」
「城郊南山的玄女观。夫人,奴婢来得太晚,让您受罪了。」
冬儿很是愧疚。
我摇了摇头:「难为你了。」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能配合我从匪窝逃出来,又从乱葬岗处找到我,已经很不容易。
我们主仆二人辗转月余才走到京都,知晓伯府在为我办丧事,我下意识没有带冬儿跟我一起进府,而是让她在府外等候。
我没想到这一举动救了自己一命。
冬儿为我端来一碗热粥,张嘴咀嚼间,扯得我脸颊生痛。
「我的脸怎么了?」
冬儿欲言又止,在我的要求下,她取来一面铜镜。
镜中的我面目惨白透着蜡色,一条细长的疤痕从左眼尾一直延伸至下巴,裂口处是还未完全愈合的粉肉,狰狞又恐怖。
许是那夜从乱葬岗里爬出来,被利石尖枝划伤了吧。
依稀记得那时脸颊很痛,不过我一心求生,并未注意到。
-3-
当初就是因为这张脸,齐云照对我这个临安城的商户女一见倾心。
嫁与齐云照之后,我更是每日花重金温养面容。
即使过了三十岁,我的容貌并未衰减多少,反而更添妇人的雍容气韵。
冬儿知我一向看重这张花颜月貌。
她面露不忍:「夫人,待以后延请名医医治,一定可以痊愈的。」
我知她是在安慰我。
这样深的伤口,即使神医在世,也无法做到完全不留疤痕。
我的脸已经毁了。
「冬儿,皮囊而已。我不在意了。」
没了世人Ṫű̂²眼中的清白,没了夫君的疼爱认可,连一双亲生儿女都盼着我去死。
爱情、亲情、地位,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在意?
就一张脸而已,已经算不得什么。
两次死里逃生,我能安然活下来,该满足了。
眼泪滑过脸颊,灼得我皮肤生疼。
冬儿悲痛哭出声:「夫人!您不要这样,宁远伯府不认您,咱们就回临安。有叔伯们在,定不会叫您吃这暗亏的。」
叔伯?
我笑冬儿太天真。
当初我成亲,父亲散尽七成家财为我置办嫁妆,叔伯们早就心生不满。
颜家三房只我一个独女,叔伯们早将父亲白手起家辛苦经营起来的产业视为己有。
父亲此举惹了颜家众怒,叔伯们恨不得我死,哪里还会帮我一个外嫁的孤女。
又养了数日,我终于能自如行走了。
齐云照如此不顾夫妻情分,我也不想让他好过。
当年我嫁进齐家,才发现宁远伯府空有虚名,内里早就破败不堪,连娶我的聘金都是借的。
那时的我心疼齐云照,将父亲给我置办的嫁妆大半投进了齐家,只为让他安心科举。
婚后仍旧经营我名下的重要产业以供伯府日常开销,齐云照当初是应允了的。
他享受我带来的资源好处,却又怪我不守妇道抛头露面,叫人乱棍打死我。
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4-
玄女观离京都将近二十里路。
我和冬儿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进了城。
冬儿带着我的手信,进了我名下产业里最大的玉石铺子。
从匪窝里逃出来,贴身藏的那点首饰金银早就花得差不多了。
我现在急需用钱,只能到铺子里碰碰运气。
须臾,冬儿从铺子里出来。
她满面怒容,应该是碰壁了。
「夫人,他们不认手信,掌柜的早就被齐家换了。」
预料中的事,我并未有太多失望。
我死后,嫁妆自然归伯府所有。
齐云照那般有心计,怎会放过我这些日进斗金的产业。
「到杂货铺子看看吧。」
杂货铺是我名下最小产出也最少的铺子,也许齐云照瞧不上,并未收管杂货铺。
只是杂货铺在东城,要经过宁远伯府。
「夫人,奴婢自己过去,您到城门口等奴婢吧。」
齐云照一心想让我死,若是被认出来,我会再次陷入险境。
「不碍事,我戴着幕篱。」
齐云照早就认定我被豺狼野狗分食,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只要不是面对面,他认不出我。
经过宁远伯府,却被眼前一片喜庆的红色刺痛了眼。
我握紧冬儿的手:「伯府谁在办亲事?」
我才「死」了两月不到,一双儿女需要为我守孝。伯府除了他们二人,没有适龄适婚的主子。
冬儿手指向远方,压着怒意:「夫人,是伯爷。」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齐云照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
原来是他。
他续娶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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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从我前方走过,好不热闹。
冬儿已经从别处问来:「夫人,是邬尚书家守了望门寡的幺女,邬七姑娘。」
邬家?
在京经营十七年,我对京中名门望族错综复杂的关系了然于心。
邬尚书是吏部一把手,天子重臣。
邬七姑娘曾与南阳王幼子定亲,只可惜在成婚前三个月南阳王幼子坠马摔死了。
南阳王妃慈善,这门亲事便作罢了。
邬七姑娘实打实给南阳王幼子守了三年孝,算一算时间,出孝期已经大半年。她不过二十出头,再嫁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成婚对象,不该是有子有女大她将近一轮的齐云照才对。
齐云照走的文官路子,他一向看重自己的声名。我尸骨未寒他就另娶,这不太像齐云照的作风。
花轿在朱漆大门前停下,新人迎进去,后面跟的十里红妆也被一一抬进伯府,场面气派十足。
一道不合时宜的嘲讽声响起:「一个望门寡妇,一个丧妻鳏夫,这亲事倒是办得热闹。」
「你懂什么,前宁远伯夫人进了匪窝被土匪蹂躏致死,早失了清白!伯爷本就不用为她守节。男未婚女未嫁,这门亲事堂堂正正!」
驳斥的这道声音好生熟悉,我侧头望去,只看到半张熟悉的侧脸。
「冬儿!」
我捏紧冬儿的手,身体在颤抖:「你看那人。」
冬儿震惊地捂住嘴巴。
伯府仆从抬了两大箱子的喜钱出来往外撒,口中说着同喜同庆之类的吉祥话。
周围人挤上去抢喜钱,那人也高高兴兴挤了上去。
我跟冬儿退到人群之后,冬儿压低声音:「夫人,那不是匪窝三当家的随从吗!他怎么在这里,还为贱男贱女说话?」
我头脑混沌,一时竟不敢多想。
「冬儿,去找两个小乞丐盯一盯他。」
飞云山的土匪喽啰,为什么会站在伯府大门口,为齐家说话?
我不敢想象,可连日的监视观察,都证明我所想不是空穴来风。
短短几天内,那土匪跟齐云照的贴身随从联系了两次,两次都从对方手里拿了不少好处。
冬儿咬牙切齿满脸恨意:「夫人,伯爷竟与土匪勾结害您!」
是了,我的行踪知道的人极少。
我曾经往返数次,每次赶路都做了万全之策,飞云山距我走的那条道上百里,怎么就着了土匪的道了呢。
若非有人泄露行踪,我们一行怎么会被土匪劫持。
手中薄瓷杯被生生捏碎,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冬儿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我摊开一手碎瓷:「冬儿,我要报仇。」
-6-
玄女观里只有观主并几个小道姑,来玄女观的香客并不多,只能供她们几人勉强度日。
我和冬儿在玄女观住了下来,观主许我掌事之位,我承诺观主三个月内让玄女观宾客盈门。
穿着掌事道服,我走马上任。
脸上疤痕太过丑陋,被我用半块银色面具遮掩起来。
玄女观过于落魄,一应设施也很简陋,暂时做不了太多改动。
思虑一番后,我只在玄女殿中增设了一只签筒。
九十九只签里设了一只神女签,摇中神女签的香客,可向玄女娘娘许一个心愿。
观主不解:「来上香的香客无一不是心有所求,即使中签了,你能确保玄女娘娘一定会满足其心愿?」
我摇头:「不能。」
「既如此设神女签的意义在哪里?那不是诓骗百姓吗?」
「玄女娘娘不能,我们可以。观主,我会帮中签者完成其心愿。」
观主大吃一惊:「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京城达官显贵多如牛毛,若是有人中签许个升官发财死娘子的愿望,你也能帮其完成不成?」
我随手摇了摇签筒,那只带玄鸟图腾的神女签从里面掉了出来。
「观主,求神讲究心诚,只要中签者诚心许愿,玄女娘娘会助他们心想事成。」
观主叹了口气:「别玩脱了。」
我笑着应下。
玄女观萧条多年,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来玄女观上香的人不多,等了几天,终于有人抽中神女签。
冬儿将人带进来,来人是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妇人。
她疑惑问道:「那签无卦辞,何须再解?」
「命运各异,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解法。不知夫人求的是什么?」
妇人叹了口气,说了自己的来意。
她有一女,年仅四岁却缠绵病榻两年有余,即使宴请无数名医仍然医治不好。
此番来,她要求的是女儿健康平安。
「可否看一看令爱的生辰八字?」
妇人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张布帛。
观过对方生辰八字,我取出一副龟甲,为她问卦。
卦象显示大吉,我笑了笑道:「夫人忧心之事,一定会柳暗花明。不过,夫人须按玄女娘娘的指示行事。」
妇人喜出望外:「仙姑此话当真?」
我笃定答道:「玄女娘娘从不辜负她的信徒。」
「我该如何做才好?」
「卦中显示贵府方位与令爱八字相撞,长住下去令爱活不过五岁。夫人要做的,是另置宅院带孩子搬出去住。宅子不宜过大,便于聚气,一进宅院刚刚好。」
妇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这样就够了吗?」
「双亲若能放下手中庶务,亲自照料孩子,起色会更快。」
妇人将信将疑:「不用再请大夫看诊?」
我摇头:「膳食上注意温养即可。」
起身送妇人出去,我唤冬儿取出一枚平安符赠与妇人:「开过光的平安符,贴身佩戴,玄女娘娘会保佑她平安顺遂。」
目送妇人离去,不远处,依稀能听到她身边的小丫鬟劝她不要被骗了。
冬儿忧心忡忡问我:「掌事,换个地方住,那小姑娘真的会好吗?」
那妇人衣着富贵,单头上那颗拇指大的珍珠,就能看出其家世不凡。
「担心若不灵验,我们会受牵连?」
冬儿点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笃定道:「她会痊愈的。」
-7-
等待的时间里,冬儿总是犯愁睡不好觉,短短半个月就瘦了不少。
「掌事,不如我们回临安吧,待日后慢慢图谋,总比在这丢了命好。」
我哭笑不得:「跑去临安就安全了?你可知那妇人是何身份?」
冬儿摇头:「奴婢以前极少跟着夫人出门,不知她是谁。」
我正要说话,却见善七小道姑慌慌张张跑进来。
「掌事!掌事!有香客来还愿了!!!」
被打断的冬儿有些不悦:「还愿就还愿,你急急忙忙做什么。」
善七却笑眯眯道:「师妹有所不知,来人身份贵重,观主已经出去迎客了,特差我来告知掌事。」
我拂了拂朴素的道袍,起身。
「走吧,我们也去迎一迎。」
来还愿的,正是半月前中神女签的年轻妇人。
当今圣上同母胞妹明珠长公主的独女寿安郡主,同时也是梁国公府的小儿媳妇。
半月前她面容憔悴气色不佳,现在却红光满面一扫阴霾。
她言语激动:「多亏玄女娘娘的指点,我女儿已能下地自如行走。」
「恭喜夫人。」
「仙姑,不知玄女娘娘是否还有指示?我们要在那小宅子住多久?」
我掐了掐指,回道:「聚气一年半载足够,只是大好后莫要再回旧地。」
「逢年过节也不能回去吗?」
「十二岁后可回,但不能过夜。」
寿安郡主记下了:「总是住那小院子也不是办法,等孩子病愈后我想搬回郡主府,到时候还请仙姑帮我看看郡主府适不适合孩子长住。」
「可以。」
寿安郡主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又添了大笔的香油钱。
她说要给玄女娘娘塑金身,被我拒绝了。
「心意尽到即可,一切等令爱身体大好后再谈不迟。」
寿安郡主笑着应下:「也好。」
寿安郡主给的香油钱,比玄女观几年的收入都多。
足够玄女观维持很长时间了。
回了房间,冬儿才释放自己的情绪,兴奋得跳起来。
「掌事,那孩子莫不是真得了玄女娘娘的庇佑!竟真的痊愈了!」
冬儿不是天真之人,寿安郡主都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引来玄女观的,她自然也知道玄女娘娘保佑这种事情站不住脚。
她问我:「掌事,为何他们搬离国公府孩子就能不药而愈?」
我笑了笑:「自然是因为梁国公府有不干净的脏东西。」
「脏东西?」
寿安郡主嫁进梁国公府五年有余,只得一个独女。寿安郡主与夫君感情甚笃,又疼孩子,几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夫君和孩子身上,迟迟未孕二胎。梁国公夫人曾催她生二胎,寿安郡主生女时曾难产留下阴影,再不肯要孩子。
国公夫人以为寿安郡主没了孩子,便会与夫君再孕子嗣。
尽管是嫡亲血脉,但在国公夫人心中,孙女终究不能与她心心念念的孙子相提并论。
寿安郡主不肯再生,国公夫人只能狠心朝孙女下手了。她不敢下药怕露出马脚,只能寻机会找人装神弄鬼吓唬孩子。
小儿不禁吓,多吓几次身体自然会弱下去。
若非寿安郡主照料得当,只怕那ţú⁰孩子早就一命呜呼了。
冬儿震撼不已,她压低声音:「夫人,这些隐秘之事,您如何知道的?」
「只是巧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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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前,我上街巡视铺子,机缘巧合救下被梁国公府毒哑挑断手筋发卖出来的丫鬟,那丫鬟正是国公夫人近身伺候的奴婢。
她无法言语,手也动不了,但她会用脚写字。她说可以用国公府秘辛换自己一条命,那时候我觉得或许对齐云照仕途有用,便允了她,在她吐尽所有之后,花大价钱将人送到江南安置。
只是没想到齐云照没用,我自己却用上了。
当初囿于身份动机无法向寿安郡主表明国公夫人所作所为,如今落魄了,却能光明正大借玄女娘娘之口保护无辜之人,也不知是谁的幸事。
寿安郡主乃皇亲国戚,一举一动皆受京中达官贵人瞩目。
玄女观一时间多了不少香客。
不少人慕名前来上香摇签,只是神女签一月只出一签,这个月的神女签已出,便不再接受香客摇签。
与观主约定的是三个月,不到一月玄女观情况大为改变,观主彻底放手将观中庶务交由我打理。
香油钱多了,我将盈余用来修缮扩建道观。
道观环境好了,才会吸引更多京中的官家夫人。
等到月初,来道观摇签的香客络绎不绝。
可惜无人摇中神女签,人流渐渐少了,观中的平安符倒是卖得不错。
又过了五日,终于有人中签。
冬儿战战兢兢带着一个衣着华丽的颓丧中年商人到正殿找我。
「掌事,这位香客摇中神女签,请您为他解签。」
面色疲惫的中年商人犹豫着坐下,疑惑发问:「仙姑,神女签灵验吗?」
「善人可是求财?」
中年商人苦笑点头:「这是自然,只是我时运不济,即将身无分文妻离子散。」
「善人摇中九九中一的神女签,可见有些运道在身,不必过于悲观。能否说说遇到的难题?」
经商之人比寻常百姓更加信奉神明,当运道来时,他定会不顾一切抓住机会。
商人沉默片刻,果然倒豆子一般将自己遇到的难题说了个痛快。
对方是个走南闯北的客商,去年遇到天灾人祸,多年身家都赔光了。
年初他将家中房屋田地全部抵押出去,贩了南边的布匹和珍珠到京中售卖,谁知放布匹的仓库走水,他那些昂贵的焦布和银条纱全部毁于一旦。
「仙姑,玄女娘娘不主财,她真的能帮我吗?」
「神佑世间万物,但关键还是要靠自己。」
客商叹道:「我倒是不怕辛苦,大不了从头再来,就怕苦了妻儿跟着我流离失所。」
我算了下时日问他:「不知善人收购的珍珠品质如何?」
「都是我从江南购来,颗颗圆润饱满,不仅色泽上乘,个头也很大!
「只是如今我身上只有五匣珍珠,即使全卖出去,对我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沉吟片刻,我让冬儿取了一枚转运符交给客商。
「既然品质上乘,不如多留一些时日寻找客源,总会有喜爱珍珠的客人慧眼识珠。」
客商默了默,早卖晚卖,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既有玄女娘娘保佑,那便依仙姑所言。」
送他出门,我随口感叹:「听闻明珠长公主尤其酷爱珍珠,若她在京中,只怕全京城的珍珠都得被她搜罗去,到时你的珍珠就不愁卖不上好价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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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客商,冬儿满脸担忧。
「掌事,这次可是求财,那客商明显已经翻不了身!」
「知道他摇中神女签的人不多,要不花点钱叫那些人闭嘴,重新摇签?」
这次的客商是自己来的,签也是他自己中的。
冬儿紧张情有可原。
「不用,随他去吧,他会如愿的。」
冬儿依旧担忧:「万一砸了我们神女签的招牌怎么办?」
我笑了笑道:「我既然敢立这样的局,就不怕被砸招牌。」
求财而已,比其他愿望容易多了。
「再赶制一批转运符出来,应该很快就能用上。」
转眼又是小半月过去,听香客们说万寿节将到,圣上格外开恩,凡五十岁以上老人皆可到衙门免费领五斤精粮。
有香客问我们观中可有五十岁以上的道姑,只要持身份铭文去衙门就能免费领五斤粮食。
玄女观中属观主年龄最大,不过离五十也还差一岁。
冬儿惋惜道:「五斤精粮,可值不少钱呢。
「圣上仁慈。」
冬儿忽然一拍脑门,激动拉住我的道ťŭ⁷袍。
「掌事,听闻明珠长公主从西北赶到京城为圣上贺寿,我记得您说长公主最喜欢珍珠,我现在就去找那客商,叫他把珍珠卖给长公主!」
我叫住她:「你现在去通知他,已经太晚了。」
冬儿急得跳脚:「那怎么办?
「要不奴婢偷点香油钱出来,好叫他东山再起?」
我忍不住笑了:「他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嗅觉自然比平常人敏锐许多,你能想到的事情他会想不到?放心等他回来还愿吧。」
以我多年经验,那客商是个聪明人。
若非天灾人祸,加上运道不好,只怕他如今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我已经提醒过他,作为商人,他应该有那个觉悟。
冬儿放下心来。
她小声嘀咕问我:「掌事,弄这个神女签,真的能报仇吗?」
如今的伯府于我而言就是庞然大物。
士农工商,商乃末位,原本地位就低。要想与勋爵之家抗衡,再经商已然不行。
而道法超脱尘世,若能取得世人信任,便是皇亲国戚也要敬重三分。
只要筹谋得当,足以拉宁远伯府下马。
万寿节刚过,客商便带着伙计敲锣打鼓来了玄女观。
冬儿兴奋无比:「掌事,他竟真的来还愿了!」
「嗯,这是好事。」
衣着华丽意气风发的客商身后跟了一众看热闹的百姓,看来玄女观的声望又能更上一层楼了。
引客商到殿内,他竟朝我跪了下去。
我虚虚抬手,赶紧示意他起来。
「多亏仙姑指点,小人才能翻身。小人得知长公主仪驾进京,立马借钱收购京中品质上等的珍珠,没想到竟然全被公主府的人采买了去!
「上神显灵,这是玄女娘娘的功劳。
「小人懂得!」
客商不仅将之前的亏损补上,还挣了一笔大钱,这回田地也能赎回来了。
他结结实实投了巨额香油钱,直言待宽裕一些后,一定回来给玄女娘娘重塑金身。
等他是等不到了,寿安郡主已经亲自带着女儿再次还愿。ƭŭ̀₅
孩子已经大好,寿安郡主再提给玄女娘娘塑金身之事,我没有理由拒绝。
两支神女签将玄女观的声望推得极高,玄女观可谓香客盈门,香火长久不衰。
就连我那许久未见的女儿齐皎,也跟着她年轻的继母来了道观。
可惜没有摇到她们想要的神女签,二人上完香便下山了。
-10-
玄女观的香火旺盛,平安符、转运符也卖得不错。
我在玄女殿支了个桌,开始给人相命。
一日相一个,只相有缘人。
月余,便因相得准而声名大噪。
有不少身份贵重之人前来找我看相。
儿子齐晖随三皇子来玄女观看相,亦在我预料之中。
我如今戴了面具,妆容衣着大变样,说话也用了假声,齐晖并未认出我这个亲娘来。
在我对三皇子批出帝王之相的批语时,齐晖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二人满意而归。
没过多久,便听闻宁远伯府嫡女彻夜未归,清早被人发现衣衫不整躺在京中最有名的青楼外。
未来的三皇子妃,就这么没了清白,这门亲事自然作废了。
圣上另为三皇子赐婚,宁远伯府不甘心,齐云照将自己年仅十三岁的庶女送到了三皇子府上。
三皇子大那庶女整整一轮,娶的本就是继妃,齐云照也做得出来。
我只是想让宁远伯府牢牢绑在三皇子这条船上,倒没想过会波及齐皎。
不过我与子女亲缘已断,他们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
齐皎被送来道观当道姑是我始料未及的事。
世家姑娘丢了清白,大多一尺白绫了结性命。
齐皎能安安稳稳活下来,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或许虎毒不食子,齐云照也会顾念亲情吧。
齐皎被关在玄女观后院简陋的禅房里。
观主说齐家给得太多了,她没办法才将人收下的。
我有些无奈,看来玄女观的业Ṱũ̂₎务又要扩大了。
到底是我的亲女儿,她来了我的地盘,我自然要去看望的。
起先齐皎并未认出我,在听清我的声音时,她见鬼一般连连后退。
我低声笑了:「怎么,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娘?你没死?你真的是我娘?」
我摘下面具,露出带着狰狞疤痕的脸。
齐皎哭着扑到我的脚边:「娘,我是被陷害的,有人害我!她们要抢我三皇子妃的位置!你是京城有名的仙姑,你说话分量重,帮帮女儿好不好?」
我低头对上她的视线。
「皎儿,你既进了青楼,为何不一死保女子贞洁?」
齐皎一脸愕然,她缓慢松开手。
惨笑问我:「娘,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既然丢了清白,就该以死明志。
「这不是当初你对我说的话吗?我现在送还给你。」
她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我是你的亲女儿,你竟然希望我死?」
「我是你亲生母亲,当初你不也希望我一死保你与三皇子的亲事,甚至在你父亲对我下手时袖手旁观?」
齐皎愤怒反驳:「那怎么能一样?父亲在家中一向说一不二,他亲自做的决定,我们做子女的如何敢反对?为何要怪到我头上!」
她咬牙切齿:「是了,你恨齐家,所以故意对外说三皇子有帝王相,想搅乱我的婚事对不对?三皇子成了香饽饽,伯府却丢了跟他的亲事。颜朝盈,你好狠毒的心肠!当初进匪窝,怎么不被别人轮死!」
啪!
我抽了她一耳光。
「你斗不过别人,进了皇子府也逃不过一死,如今能留一条命,你应该庆幸,而不是在这咒骂我。」
还未踏出房门,齐皎却在背后尖声叫了起来。
「若不是我跟父亲求情留你尸,你怎么可能侥幸活下来!你以为是父亲陷害你对不对?不,你的亲儿子齐晖也有份!是他把你回来的路线告诉父亲,是他暗中协助父亲成事!
「娘,女儿以前是不懂事,但我从没害过你,你救救我好不好?」
-11-
从齐皎那里回来,我平静了许久。
我每次外出路线都是保密的。
那次回京,我只在信中告诉过齐晖我的行踪。
死而复生后,我也曾有过怀疑,只是我不敢深想。
也许是给儿子的信件被齐云照看过,又或许是父子俩聊天之时他不小心透露。
总归不会是齐晖的错。
齐皎的话击碎我最后一丝幻想。
我的亲生儿子,跟他父亲一般,一脉相承,阴毒狠辣。
亲生儿子千方百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想不通为什么。
当初宁远伯府早已远离权力中心,内里千疮百孔连仆从的月例都发不起。
是我带着大笔嫁妆嫁进来,ẗŭₙ一手撑起府中开支用度。
齐云照想要重振伯府门楣,我便全力支持他,供他科考,全心全意为他打点官场。
为顾及他的面子,我一步一步殚精竭虑将伯府剩下那点可怜的家业打理到日进斗金,不用再靠我的嫁妆度日。
因为庶务繁忙,两个孩子并未放在我膝下教养,而是交由婆母齐老夫人照顾,可我从未短缺过他们什么。
自小无论吃的用的,都是选最好,每日再忙也会挤出时间陪伴他们兄妹,他们生病我亦如寻常母亲那样,衣不解带亲自照顾。
齐皎只是从中窥到蛛丝马迹,她并不清楚齐晖为什么要害我。
不过都不重要了,从他眼睁睁看着我被齐云照打死时,我们的母子情分就断了。
知道他在我被掳进匪窝中起了关键作用这一刻,母子已然成敌人。
在一位香客抽中神女签,并得偿所愿后,玄女观的声望已然盖过相国寺。
我这位神机妙算的仙姑,在京中的地位越发高涨,时常受邀到各家讲道。
权势名利的确是了不起的东西,为我行事带来诸多便利。
辅之以金钱,我窥探到不少隐秘之事。
其中就有邬七姑娘,如今的宁远伯夫人一段不为人知的情事。
在送齐云照上西天之前,我想或许我可以送他一场笑话。
-12-
风和日丽的这天。
齐皎高烧不退,我派人去了齐云照当差的府衙,将齐云照请到了玄女观。
他对我彬彬有礼,言语敬重,俨然一个儒雅的君子。
到底同床共枕十几年,三两句寒暄之后,齐云照面露疑惑。
「仙姑很像在下的一个故人,不知仙姑能否摘下面具?」
不等我回答,善七气哼哼骂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们掌事本就容颜有损才戴的面具,观你谦谦君子,竟也做那等强人所难之事!」
许是从未被小姑娘如此指着鼻子骂过,齐云照一脸尴尬。
善七还在为我愤愤不平:「女儿都快没命了,你还一口一个故人……」
我忍了笑意止住善七。
「行了,上前带伯爷去齐姑娘的院子吧。」
善七在前面带路,我和齐云照并排走在后面。
绕过前殿,再往里走便是供客人歇息的客院。
到玄女观修行的女眷们就住在客院的最里面,只一堵墙隔开。
午后的一排客院静悄悄的,只有蝉鸣的吵闹声。
路过最后一间客院,却隐约听到里面阵阵呜咽哭泣声。
婉转压抑,似是痛苦不堪,又似舒爽难耐。
善七嘀咕:「谁在里面哭?」
我道:「许是有客人遇到难事了,进去问问吧。」
她推开院门,我亦跟着进去。
房间门从里面插上了,善七推不开。
她敲门问房中人,是否需要帮忙。
一道急促妖媚的女声从面前传来:「不需要……请……回吧!」
齐云照闻声色变,他粗鲁地推开善七,一脚踹开房门。
房中风光绮丽,面色绯红的娇艳妇人,健壮的男子脖上还挂着一只鸳鸯肚兜。
「啊……」
房内房外尖叫声起,我抬手捂住善七小姑娘的眼睛。
「天呐,那不是宁远伯夫人吗?」
「竟在道观中行苟且之事,还被自己丈夫捉奸在床!」
「这……这不是邬尚书的义子,秦将军吗?他和伯夫人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以南阳王妃为首的五六个官家夫人涌进小院,将交织的二人看个干干净净。
猩红着眼的健壮男子终于回过神来,扯过衣服给二人盖上。
齐云照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妻子与人苟且。
怒火中烧的齐云照一巴掌朝邬七姑娘甩出去,却被秦将军扼住手腕,动弹不得。
秦将军满脸戾气:「你敢打她?」
齐云照气得脸色涨红:「她是我的妻子!」
在他们争执之时,我出声提醒:
「这里是玄女娘娘的庙宇,还望三位行个方便,出去再解决。」
三人却异口同声:「滚!」
南阳王妃蹙眉说道:「道门净地颠鸾倒凤,真是好大的威风!」
看清南阳王妃,三人连连告罪。
只是秦将军和邬七姑娘衣衫不整的样子,实在叫人无法直视。
我抬手请南阳王妃为首的几位夫人一起出去喝压惊茶。
刚出客院,观里的小道姑带着一个眉目清秀三岁左右的男童走来。
男童嘴里嚷嚷着要找爹娘。
有人惊呼:「这不是秦将军的儿子吗?」
南阳王妃说道:「听说秦将军在边关娶妻生子,妻子在生产时难产而亡。小孩,你哪来的亲娘?」
男童哇哇大哭:「你胡说八道!我娘才没死,我有娘,鸣儿有娘!」
忽然,他目光穿过人群,朝着院内奔去,扑到邬七姑娘身上,胖手死死抱住邬七姑娘的大腿。
「娘,你躲哪里去了,叫鸣儿好找!」
众人视线齐聚二人身上。
南阳王妃狐疑的眼神,齐云照惊怒愤恨的目光,无一不叫邬七姑娘如芒在背。
邬七姑娘一把推开男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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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过后,齐云照已经没有心思去探望早没了价值的女儿。
只留了一句让大夫好好照看的话便匆匆押着邬七姑娘下了山。
至于其他官家夫人,自然也没心思喝我的压惊茶了,她们纷纷告辞回城。
这等保真的惊天巨瓜,当然要回去与人分享才有意思。
那么多人亲眼见证,即使齐云照和秦将军有心遮掩,也无力回天。
转天儿我就在前来上香的另一拨官家妇人们口中听到齐云照被妻子种草的轶事。
还有好事者问我,邬氏的鸳鸯肚兜什么颜色,是不是真挂那秦将军脖子上,那小孩到底是不是秦将军和邬氏的儿子……
我一个道姑,自然不会跟人公然谈论这种事情,有损我的形象。
没多久便听说齐云照休了邬氏,邬尚书因教女不严被官降一级。
齐家和邬家,从结亲到结仇,不过短短半年。
齐皎在我的安排下病重去世,一口薄棺送出了京师。
留她一条命在,也算是当初她替我求情的回报吧。
南阳王妃再次造访,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儿的死,不是意外对不对?」
我将查到的证据交到南阳王妃手中。
邬七姑娘早与义兄情根深种,父母却为她定下与南阳王府的亲事。
婚前三个月,邬家发现女儿已然有了身孕,惊怒要她打掉。
邬七姑娘以死相逼父母妥协,可邬家就只剩她一个姑娘未嫁,再没有其他未婚姑娘替嫁,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情郎在得知此事后,立刻设计南阳王幼子坠马身亡。
邬家得知此事已晚,为保全家族,反而出手替秦将军抹掉了痕迹。
邬七姑娘明为给南阳王幼子守孝,实则早就跟义兄去了边关产子。
即使过去三年多,邬家也不敢再让女儿嫁给义子,就怕外孙跟女儿漏出蛛丝马迹。
在邬家愁闷之际,齐云照递了橄榄枝过去,邬家顺理成章将女儿嫁进宁远伯府。
若非这两个月秦将军从边关归来,多次与邬七姑娘幽会引起我的怀疑,我也不会耗费大量精力财力细查。
看完那些东西,南阳王妃红了眼眶,呜咽道:「我苦命的儿啊!
「我南阳王府,与邬秦两家誓不罢休!」
擦干眼泪,心情平静之后,南阳王妃问我;「不知仙姑有何所求,我一定尽力而为。」
跟聪明人打交道,一向省心省力。
「请王妃为我引荐皇后娘娘。」
迟疑片刻后,南阳王妃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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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寻常的一天。
皇后娘娘又派人接我入宫讲道。
圣上病重,这段时间皇后娘娘心力交瘁,时不时会唤我进宫讲道放松。
坤宁宫内,宫人们有条不紊做着自己的事情。
《常清静经》只讲了个开头,就有宫人火急火燎匆匆来报三皇子带兵造反,攻入皇宫了。
正凝神静气听我讲经的皇后娘娘睁开眼,起身拿剑。
「仙姑在此等候,本宫去去就来。」
外面传来厮杀声,一场注定失败的宫变开始了。
我收起拂尘,将经书放进书匣,跟在皇后娘娘后头。
她去的方向,应该是承乾宫。
那是圣上的寝殿,病重的皇上就住在那里。
我亦步亦趋跟着皇后娘娘的仪驾进了承乾宫内。
三皇子带着他的一众拥趸打到承乾宫门口时,黑压压的弓箭手从宫内一拥而出,对准三皇子等人。
皇后娘娘气定神闲站在宫门口,威仪地看着眼前的乌合之众。
如此阵仗,三皇子也知中计,急忙带人后退。
可惜后面也被皇后娘娘的独子,五皇子带兵包抄。
前后夹击,这群叛乱之师已显败象。
隔着不远的距离,我看到站在三皇子身后的齐云照和齐晖。
他们面色惶恐,焦躁不安。
激战过后,三皇子被就地正法,他的拥护者们死的死伤的伤。
齐云照父子倒是好运气,带伤留下一条狗命,不过很快被下了大牢。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事,齐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也被下了大狱。
主事人都死了,他们这些虾兵蟹将自然没有活下去的道理。
五皇子奉命监国,他倒是仁君,只判处参与谋反者与直系三日后处斩,牵连者尽数流放岭南。
我带着皇后娘娘的手谕进天牢,探望在狱中的父子。
看到我,死气沉沉的齐晖激动地扑到牢门口。
「贱人!当初是你说三皇子有帝王之相的,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们一家!」
我冷声嗤笑,没用再用假声。
「圣上并未立储,乾坤未定之时,皇子们哪个不是隐有帝王之相。」
只有野心勃勃的三皇子当真了。
三皇子有夺嫡的野心,可他生性残暴并不适合当皇帝。
「你是……」
我取下面具,露出真实的容颜。
疤痕淡了许多,但仍然清晰无比,从左眼尾一直蜿蜒至下巴。
「娘?」齐晖不敢相信。
齐云照却扑了上来,脏兮兮的手想越过木栅栏想抓我。
「贱人,真的是你!你竟然没死!」
我抽过衙役腰间的佩刀,一刀斩断他伸出来的脏爪子。
手掌掉在地上,齐云照光秃秃的手臂鲜血直流,他疼得厉声惨叫。
我弯唇笑了:「我没如你的愿去死,是不是很失望?」
齐皎那句留我全尸,的确救了我命。
听到齐云照说将我扔到乱葬岗时,我用尽所有力气,用了幼时父亲教我的龟息闭气功骗过宁远伯府的家丁。
「我不仅没死,还将你堂堂宁远伯爷的绿帽子摊开给世ţű̂ₜ人观赏,开不开心?」
我给那位秦将军下了烈药,他们才会不管不顾在道观行事。
特意引他来发现,又请了南阳王妃等人看热闹,单纯就是想让他丢脸而已。
相貌堂堂官居四品的温雅伯爷,竟也会被女人玩弄于手掌。
是个男人都会破防吧。
齐云照咬牙切齿:「颜朝盈,你好狠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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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毒?
真是乌鸦站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
我的狠,不及他 1%。
我叫人打开牢门,提刀走向齐云照。
他踉跄着后退,却被两个衙役上前按住。
我拎刀往他身上戳,戳出无数个窟窿。
从冬儿手里接过灌满盐水的水囊,我尽数倒在布满伤口的齐云照身上。
「与我同行的护卫丫鬟婆子整整十八条命,皆因你一己之私命丧土匪之手。齐云照,你就是死千次万次,都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惨叫声不绝于耳,齐云照崩溃不已。齐晖则吓傻跪坐在地,没有动弹。
盐水洒光了,我提刀调转方向走向我的好大儿齐晖。
「娘,我是您的儿子,至亲血脉!」
他跪直了身体,膝行至我面前。
「求您替儿子向皇后娘娘与五皇子殿下求情网开一面,饶儿子一条小命!放过儿子吧!」
「至亲血脉?」
这四个字真是讽刺。
「齐晖,我只问你一次,你爹的谋划,你有没有参与?」
他眼神飘忽,伏跪在地上。
「娘,没有,儿子怎么会害您?都是爹一手谋划的!是他说厌恶您一身铜臭味,明明是官家夫人还要四处抛头露面汲汲营营;是他想更进一步攀尚书府的高枝!他说你死了儿子和他都有更好的未来,是你的存在阻拦了他和我的仕途!」
齐晖的声声控诉,更让我觉得心寒。
十六岁的人,完全已经明事理了。
他若不起心思,齐云照还能压着他做不成?
权势、地位,在他们心中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些,他们甚至可以杀妻弑母。
没想到我嫁的人,我生的孩子,会是这般自私可憎。
踹了一脚齐晖,我将刀还给衙役,另付了一两银子,叫他自己清理血迹。
我走出牢门,却听齐云照隐忍叫出声:「颜朝盈,你既有那么多本事,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帮我?如果你肯竭尽全力帮我,我定不会想到另娶寻找助力!」
这下我真的气笑了。
「我帮你的还不够多?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嫁给他时他还只是一介白身,徒有伯府世子的头衔却没半点官职。
科举考了一年又一年,十年科举上岸,仅七年的时间就将他送上正四品的京官之位。
放眼全京城,不说手段一等一,那也是个中翘楚。
我一心一意在幕后为他图谋,他却嫌我没用, 背后放冷箭。
当初我曾苦口婆心劝他三皇子不是当帝王的料,忠于皇帝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偏要让女儿往三皇子身边凑,欲博从龙之功。
如今自食恶果,也算老天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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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照父子处斩那天, 我去观看了。
亲眼见到齐云照人头落地, 这段时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面对齐晖却有些唏嘘感慨, 到底是我生的,走到这个地步,Ţų₂实非我所愿。
若我当初没有将他放到齐老夫人膝下教导,或许他走不到这一步。
我差人敛了齐晖的尸骨,找了个不好不差的地方埋了。
至于齐云照,则是扔到了我曾经待过的乱葬岗。
邬家没有参与谋反,不过因南阳王幼子之事邬大人被罢官,秦将军因谋害皇亲国戚被处以车裂,邬七姑娘被压着看完秦将军行刑之后人疯了, 在一个雨夜投湖自尽。
上面曾说要还我嫁妆和财物,想想我孤身一人, 带着大笔嫁妆更容易招致祸端, 便捐给了国库。
钱再挣很容易, 命没了就没了。
死过一次, 我很惜命。
此间事了大仇得报,京城也不是久待之地。
我收拾行李带着冬儿离开了京城。
自小跟着我爹走南闯北,耳濡目染之下学了很多本领, 若不是嫁给齐云照,我已经招了上门女婿, 过上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
历经半生,归来仍是孑然一人, 天地间倒也任我逍遥。
番外:
小道姑善七说她想外出开眼界, 死皮赖脸跟着我和冬儿跑出来。
看在她年纪虽小却功夫高强的份上,我同意了。
这年头,即使道姑的身份在外面行走也不甚安全, 善七耍得一手好棍,对付普通恶人不成问题。
至于我那些保命的技能,就不用时时拿出来炫耀了。
四处游历的第五年,冬儿年纪大了, 她说想成家安定下来, 我便寻了个挺繁华的县城住下。
寻摸观察了小半年,终于给冬儿定下亲事。
给了她一笔嫁妆, 风风光光将她嫁出去。
摆喜酒的那天,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递给我一方金线的绣帕。
奶声奶气说她娘让给我的。
越过人群, 我看到一张躲闪的脸。
观她衣着, 倒是过得还算不错。
带着善七启程那日, 我收到一封辗转各地晚了三年的信件。
南阳王妃写的,信中说新帝即位,大力整治匪患, 飞云山的土匪也被尽数剿灭。
艳阳高照,又到大步向前迈,享受肆意人生的时候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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