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状元郎失败后,我如他所愿,退了婚。
拿着补偿另嫁他人,把同样的甜言蜜语说给别人听。
回门时,沈观看到我颈项的红痕,眸色晦暗。
他冰凉指尖划过我的唇,声音却滚烫:
「这地方,他碰过吗?没关系……我会全部抹去。」
「我悔了。」
「你成亲了又何妨,我会夺回来。」
-1-
寒冬腊月,风雪如刀。
我带着嬷嬷和一纸泛黄的婚书抵达了京城沈家。
金光的牌匾笔走龙蛇,七八个护卫站在门外,威风凛凛。
王嬷嬷有些心虚,替我理了理纷乱的头发,用袖口擦去我身上的积雪。
我深吸一口气,对领头的门房说明来意。
听到「婚约」二字时,门房眉毛竖起,眼神上下扫视一番,鄙夷道:
「哪里来的穷酸,我们家少爷那是天子近臣,人中龙凤,岂是你可以高攀的!」
众护卫一阵哄笑。
我不疾不徐拿出婚书,「我是岭州宋家之女,我父亲宋安曾与沈大人是同僚,这是婚书,上有沈大人用印。」
「我来沈家五年了,从未听说少爷有什么婚约,哪里来的破落户。」
王嬷嬷气得打抖,「你们沈家高门大户,竟这般没规矩么,睁大你的狗眼瞧好了!」
领头的门房细细查看印章后,小声道:
「好像确是老爷的印章。」
他目光中的鄙夷却丝毫未减。
大约知道我与沈观云泥之别,日后必不会与他真的成亲。
所以也不必怕得罪我。
对峙之下,他终于进门通传。
我们在巍峨的大门前,等了又等。
风雪铺满了头发和眼睫,鼻梁冻得通红。
手脚已失去了知觉。
一顶气派的轿子停下,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帷幕。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好俊俏的一张脸!
一身绯红官袍,衬得人清冷如云间月,好看的桃花眼里,比冰雪更冷。
他撑伞目不斜视走过,似乎习惯了被众人注视。
[图片]漫天风雪里,一片雪花未曾沾染。
与我擦肩而过。
-2-
「公子,你回来得正好!也不知哪儿来的女子,说、说她是——」
小厮生怕被责怪,窥探着沈观的脸色支支吾吾。
眼见他有些不耐烦,我当机立断道:
「沈状元,我是与你有婚约的宋时微。」
沈观脚步微顿,接过婚书冷淡颔首。
看我那一眼,似带了冰刃一般的审视。
「随我来。」
我顺利进入府中,如一锅热油里投下水,整个沈家都喧嚣起来。
见过了沈家夫人、老爷、各房小姐,人人眼神中都带着嫌弃、打量之色。
我挺直背脊,不卑不亢。
沈家毕竟还是体面世家,确认婚书确有其事后,勉强给了个好脸儿。
沈家夫人嗔怪地问沈大人怎么回事。
沈大人如坐针毡,只说当年随同僚宋安一起前去儋州赈灾。
未曾想半路遇到流民追砍,幸得我父亲会点拳脚功夫,拼死救了他一命。
两人颇为谈得来,寒暄中得知家中儿女年龄相仿,又同在京城为官,一激动便定下了婚约。
「那时宋安官职虽只是个四品,但好歹也是京官,又救了我的命——」
「那也不该不如草率决定恪之的婚事!」
沈大人缩了缩肩膀,脸上一派后悔神色。
当年他尚且没有很瞧得上我父亲的官职,后来父亲因卷入贪墨案,被贬岭南,就更加不入沈家的眼了。
王嬷嬷难受得抹眼泪,我拍拍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吃东西。
「沈伯父还记得我父亲的旧情,侄女很是欣喜。如今我身如飘萍,只盼着伯父能给片瓦遮身罢了。」
此话说出,大厅内针落可闻。
如今婚书在手,我千里奔赴京城,救命恩人的女儿,一早定下的婚约,拒绝显得沈家无情无义;
可承认,那也是千万个不乐意。
沈家本就是世家,沈观如今高中头名,得圣上器重,与太子情谊颇为深厚。
这前程,怎么看都是贵不可言。
我轻易揣测出沈家人的心思。
席间沈观直接没出现,下人说他在书房忙公务。
这便是不表态了。
但他的嫌恶,我是知道的。
我被安置到了沈家最偏僻的小院,离沈观住的地方距离十万八千里。
织女和牛郎,也就这待遇了吧。
我苦涩一笑,因早有预料,并不觉得难堪。
第二日,夫人小姐们轮番来找我说话。
闲谈之间多有言语敲打,暗示我识相退婚。
沈母握着我的手,「好孩子,苦了你了,以后就当沈观是你哥哥,你出嫁,我们必好好相送。」
这便是明确表示沈家未来的主母绝不可能是我。
我连连感激,低头垂着眼泪泪,内心冷静盘算。
想兵不血刃地让我滚,不可能。
在小院里待了三天,丫鬟冷言冷语,议论纷纷。
「痴心妄想的破落户,猴年马月的事,拿出来想纠缠咱们公子!」
「呸,厚脸皮住下了,也不知要打多久的秋风呢。」
高门大户的ťū́⁴下人,没这么不懂礼的,实则都是上头的授意。
我知道沈家的意思,若我直接识相的要退婚,他们必定待我好声好气。
可我意图不明,他们便有些害怕了。
我要的,就是沈家人的担心和害怕。
来京城前我就已经想好,沈家若是承认我的身份,我便借坡下驴,说自己如今身份不配为沈观正妻,只求一笔银钱安身。
若沈家拜高踩低,那我便假意痴情,狠狠的敲诈一笔。
既然他们沈家不仁,就别怪我无义。
-3-
三日之后,沈观主动派小厮来接我相见。
我经过后花园,弯弯曲曲的回廊,到了沈观的书房。
一身雪衣,如兰芳绚,比那日穿红衣时更冷了几分。
他正在处理公务,头也不曾抬,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良久,才挥手屏退左右。
机会来了。
我泪眼汪汪,上前一步道:
「沈郎,家中巨变,父母相继离世,我在这世间只你一个牵挂了!」
「你不知,我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来京城,全是靠着对你的念想才撑到现在呀。」
「如今一见,沈郎绝世容颜,我一见便倾心,我们是天定的姻缘——」
我一口一个沈郎叫得亲热,沈观微不可查地皱眉。
「宋姑娘,我们不过初次见面,请你自重。」
「婚约之事,容我再思忖几日。」
他眼中一丝波澜也没有,当真是冷漠得紧。
仿佛看我一眼,都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我来的路上已打听过,沈家独子沈观,玉树琼林,高姿雪彻。
年纪轻轻便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那次科考中,去了多少才子名士,可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眼光极高,什么县主君主,国舅千金,沈观都拒绝了。
他得圣上和太子信赖,又背靠世家大族,自然也无人敢强迫他什么。
听闻沈观最讨厌那等娇柔做作的女子,他高中后不少宗亲塞了许多人进来,想着捞个妾室当,都被沈观发落出去。
我存心惹他不痛快,款款深情道:
「沈郎莫非不想承认这桩婚事?我虽是小地方来的,却也知道大丈夫一诺千金。」
沈观撂下笔,扫视我一眼。
「宋家大势已去,这张婚约效力几何?」
「感情之事,需两心相悦,可沈某对你并无丝毫心动。」
他说得直接,我心头恼怒,面上却更加哀婉可怜:
「时微一介孤女,只知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临终前嘱托我了解他这桩遗愿。」
「依沈郎看,我又当如何做呢?也请你们念在父亲昔年之恩,设身处地为我想想。」
沈观沉默片刻道:「我自会为宋姑娘安排妥当,只是成亲之事,绝无可能。」
好你个沈观,虽然长得几分好颜色,却这般冷心冷肺。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从他那里多敲一些钱,以报他今日对我的羞辱。
我装作伤心欲绝,借机大吐苦水。
偏院小住不惯,吃食差没胃口,下人见我没钱欺凌议论。
沈观静静听着,吩咐下人将我的住处搬到他旁边空置的客房。
又给了我一大袋沉甸甸的金子。
我心中大喜,这一趟,没白来。
「难得来京城一趟,想要什么自己买,不够尽管来找我。」
我伸手去接,指尖故意划过他冰凉的手背。
他一顿,像是被猫抓了一般,猝不及防地收回手。
我嫣然一笑,款扭腰身离开。
呸,恶心不死你。
-4-
收获颇丰,那一袋金灿灿的金子,令我和王嬷嬷数了又数,晚上睡觉都带着笑意。
反正是一锤子的买卖,我越发觉得这法子对沈观有用。
我开始迫不及待的表演我的虚情假意。
住得近了,我观察到沈观每日要早起抚琴、舞剑。
我在他必经之路上等着,他练完剑,衣襟还半敞着,晶莹的汗珠从下颚坠下。
看到我时,匆忙披上外袍。
「沈郎,这是我为你做的雪梨汤。」
他神色不变,「我不喜甜食。」
我早有预料,又拿出一碗萝卜牛骨汤,「这个不甜,你尝尝。」
「若是不喜欢,我还有几碟开胃小菜和点心。」
他忍无可忍:「我不饿。」
我失落的将东西装进食盒,而后放在旁边的矮桌上:
「沈郎既不喜欢,便扔了罢。」
他终是无可奈何地叫小厮放到书房里。
沈府下人见我如此大胆,议论纷纷。
「穷酸破落户,以为自己生得不错,就能勾搭少爷吗?」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我们少爷可是连丞相千金也不放在眼里的人,那是文曲星下凡,岂是这俗物可以妄想的。」
声音越来越难听,甚至有大胆的丫头,故意将苕帚往我脚下戳。
王嬷嬷大怒,「小蹄子,白长一对招子!」
那丫鬟翻个白眼,「我扫脏东西呢。」
我并不生气,这些丫鬟,无非就是沈观父母安排的,好叫我知难而退。
他们都想错了,我六岁经历家中巨变,若真是像表面那段柔弱可欺,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不管沈家人怎么骂我厚颜无耻,我还是没事人一样,每天在沈观面前晃悠。
在他书房外吟诗作对,徘徊不前;或是在他下朝回家的路上赏花戏水。
总之他越恶心我,我越往他跟前凑。
起初沈观还视若无睹,后来就是掩不住的厌烦了。
为了避免遇见我,平日里走路目不斜视的状元郎,每每回书房前,竟在回廊外停下,犹豫不前。
我不知廉耻纠缠沈观的事,传遍了整个沈府内外。
府中宴会,我被几位贵女当众奚落,泼湿了衣裙。
为首的县主苏锦,听说正是被沈观拒绝的那个。
「就凭你,也配纠缠沈哥哥?」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听闻沈哥哥很是厌烦她。」
眼见四下无人,我ŧüₙ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软骨头。
「白纸黑字写下的婚约,沈家还没说什么,又岂容你们多嘴?」
「我是恋慕沈郎,与你们有何关系。」
那县主大怒要教训我,我反手将她按在雪地里扭打起来。
几人因要做亏心事,自知于礼不合,所以身边都没跟着丫鬟。
京城闺女们足不出户,大多弱不禁风,三两下被我打得求饶。
身后传来脚踩在枯树枝上的声音。
我立即扶着墙角,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抬眸望去,正是沈观。
他蹙眉看着我湿透的衣裙。
-5-
苏锦仿佛看见救星,拉住沈观的衣袖告状。
「沈哥哥,这女子粗鲁不堪,不但痴缠你,刚刚还发狂殴打我们三人!」
我假装抹眼泪,心想这该死的沈观,定要板着脸为难我了。
「她平日里只会哭哭啼啼,怎会打人?」
「若说痴缠,县主每日派小厮送来情信,倒有心污蔑他人。」
苏锦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捂着脸痛哭离开。
想不到我平日装得好,竟连沈观都骗过了。
他的视线停顿片刻,便匆匆移开目光。
「穿上。」
他解开身上的狐皮大氅丢给我,看也不看我,匆匆离开。
我独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的泪珠散去。
钱,一定要拿到更多钱,才不枉我在沈府做小伏低。
我兢兢业业,第二天照旧出现在沈观书房里。
捧上一杯热热的牛乳茶,娇笑道:
「冬日里寒凉,沈郎喝杯茶暖暖身子。」
沈观不接,我有些尴尬的一直举着。
「你就这般喜欢我?」
他突然起身逼近,看向我的眼底。
我吃了一惊,手一抖,热茶全撒在他撰写的帛书上。
我惊慌擦拭,看他脸色不对,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了。
怕沈观找自己麻烦,我假装没站稳,故意摔进沈观怀里。
他果然还是很厌恶我,浑身一僵,攥紧了手指,而后让我滚。
我完成了每日例行骚扰,巴不得离这座冰山远远的。
离开时匆忙一瞥,发现我昨日送的点心盘子,已经空了。
-6-
沈观本不喜那个凭空出现的未婚妻。
可对方好像对他一往情深。
宋时微有一双过分水灵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叫人心烦。
她痴缠的等在他必经之路上,笨拙的讨好。
总让人想起去岭南时吃过的糖水,堆了整碗筷色彩绚烂的瓜果丁,喝一口,甜腻就卷上舌尖。
就连那双手也总是有意无意触碰他。
那些小伎俩,沈观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虽然觉得腻烦,不过宋时微手艺倒是很不错。
那日厨子送来的点心,沈观吃了一口觉得甜腻,被宋时微瞧见,她便日日送来自己做的点心。
她似乎极喜欢腊梅花,爱做梅花糕,身上也有腊梅花的清甜香气。
沈观吃惯了那清甜可口的梅花糕,也习惯了那道带着梅香的身影在她跟前晃悠。
突然有一天,宋时微不来送点心了。
沈观想着,无人来打扰也好。
但莫名的,书有些读不进去,提笔练字也压不住心浮气躁,废了不少宣纸。
总觉得书房像是比平日里冷清许多,没人讨巧的磨墨,凑在他身边问这问那。
心中甚是空落。
夜幕四合,红烛寂寞燃烧,没了红袖添香。
沈观压下心底奇怪的念头,只觉得,是自己想吃梅花糕的缘故。
他命书童买来一样的糕点,吃进嘴里却觉得索然无味。
这是宋时微的阴谋诡计,妄想用一块小小的糕点,扰乱他的心。
沈观忍着不去想,可三日都没见到她时,他还是去了她的院子。
平日娇气缠人的宋时微生病了,整个人蜷在薄薄的被褥里发抖。
那双总是颇多想法的眸子,此刻迷朦的望向他,有些无措和茫然。
沈观心里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她身边的嬷嬷大吐苦水,下人克扣炭火,连被子Ŧū́ₑ也不愿多给一条,存了心的要赶人走。
沈观第一次觉得这些下人可恶。
「他们如此懈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本就不喜欢我,若我还跟你说这些,你只怕会更讨厌我。」
她的委曲求全,让他有些心痛。
她竟然如此在意自己的想法。
沈观为她请来大夫,又命人送来银炭和厚厚的被褥。
宋时微因生病有些发热,白皙的脸庞上两朵红晕,感激的握住他的手,痴痴凝视他,一双水盈盈的眼睛里满是浓情蜜意。
那开合的红唇使他想到糖水里甜而多汁的糖渍樱桃,莫名的,有些口干。
她的手很小,温热的掌心覆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股热度一直传到心里,羽毛似的有点痒。
只是做了微末小事,便让她如此感激涕零。
像一朵楚楚可怜的花,只能寻求他的庇佑。
她靠得很近,那股若有若有的梅香萦绕在鼻息,挥之不去。
沈观回去后,觉得自己有些反常,又说不出反常在哪里。
分明是冬日里,却莫名燥热,水汽蒸腾,洗不去的满身冷梅香气。
当晚沈观做了一个梦,还是在宋时微那间房里,还是白天那个楚楚可怜的人。
只是纱帐里半躺着的,是香肩半露的宋时微,还有与她赤裸交缠的自己。
宋时微白皙的脖颈向后仰起,眸光流转,无限风情,两粒珍珠耳坠不断的晃动着,柔软的手陷进他的背,似欢愉又似痛苦的低吟,比平日说话时更娇滴滴的声音,令他发了狂的索取。
梦里便是白日嗅到的,铺天盖地的梅香。
-7-
沈观大汗淋漓的醒来,浑身难受不已,仿佛所有的血液都集中于某一处。
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那股香气直钻进魂灵深处,让他乱了神智。
父亲为他取字恪之,他向来严于律己,对女色从无太多念想,连花酒也不曾和同僚喝上一杯。
如今所有的自制,竟都被宋时微破坏了。
那晚以后,他开始频繁的做一些不堪入目的梦。
宋时微来找他时,他的目光止不住的在她身上停留,辗转,在宋时微与他对视时又慌乱的挪开。
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竟不敢再看她。
沈观想,宋时微总有一日会离开,也许这绮念也就跟着散去了。
家中宴会,沈观无意间看到宋时微被一众贵女欺负,浑身被浇湿。
却从容应对,那总是低垂的头,竟高高抬起,将那些闺阁小姐说得哑口无言。
动起手来,全然不似在他面前的柔弱娇气。
倒让他有些意外。
她脱下沾水的斗篷,里面只穿了件杏色撒花长裙,浑身湿透,勾勒出玲珑曲线。
沈观眼神一暗,竟与那些绮丽的梦境重合。
一见他,宋时微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扑进他怀里哭泣不已。
沈观冷脸为她驱散了那些讨厌的贵女,自己却是心乱如麻。
那柔若无骨的身躯攀上他,和睡梦里的触感如此相似。
她在怀里哭哭啼啼时,余光看到那截白腻的脖颈,竟有了一种吻上去的冲动。
可耻的有了反应,沈观匆匆撇下她离开。
再多待一刻,他只怕真会做出于礼不合之事。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父母亲曾找沈观商议用银钱打发她。
沈观下意识反对,让他们不要再管此事。
他偶然发现,宋时微在无人处偷偷抄书换钱。
字迹娟秀工整。
她与嬷嬷说话时并不像平时那样娇滴滴,而是颇有主见。
她认真告诉嬷嬷,自己早晚是要离开沈家的,能赚一点是一点。
明知自己要离开,却还这样不管不顾的对他好。
沈观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突然不想她走了。
-8-
流言甚嚣尘上,沈家编排我无耻纠缠,我也编排他们。
我找到京城大街小巷的说书人,给了他们一笔钱,叫他们添油加醋去讲一个故事。
沈家如何忘恩负义,拜高踩低,都被我编进了这出戏里。
听闻京中世家都津津乐道,沈家人去花宴上,还被人当面问了婚约之事。
沈母终于按捺不住,找上了我。
她歉疚表示我与沈观绝无可能成亲,又提出可以给我补偿。
「只要你愿意解除婚约,条件任凭你开,我做主给你黄金三百两,田庄一个,京中小院一处,护卫仆妇六人,让你可以安身立命,如何?」
我心中大喜。
看沈母满脸焦急的神色,假装伤心道:
「此事伯母容我考虑几日,我实在是心悦沈郎,要我为钱放弃这桩婚事,是万万不能的。」
——除非加钱。
沈家人不知道的是,我早已找好了下家。
沈观的远房表弟宁昀,为人宽厚,是金陵富商之子,他的娘亲曾是金陵酒家的厨娘,后来与宁父一起,从瓦肆的生意开始做起,一步步做成了金陵最大的酒肆。
那日被一众贵女刁难后,沈观冷漠离开,而我恰好偶遇了宁昀。
他非但没有像沈府其它人一般,对我冷言冷语,还好心安慰,命下人送来驱寒的姜茶。
我们日渐相熟,我开始刻意制造与宁昀的偶遇,哀婉的感叹沈观不愿娶我,而我父母皆已不在,无处可去,无人愿娶。
宁昀激动道:「若是宋姑娘不弃,我愿意娶你!」
我惊喜的望向他,眼睫含泪。
因着天天往亭子里跑,我感染了风寒,病了三日。
破天荒的,沈观竟来看了我一次。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大约是怕我真的死在沈家,让他的名声蒙羞。
我不忘继续骚扰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倾诉衷肠。
他脸色一变,仓促逃走。
我暗笑,这高高在上的状元郎,果然不想跟我扯上一点关系。
病好后,我拎着新做的点心去找宁昀。
半路遇见沈观,他蹙着眉,「我素来不喜甜食,你不必每日都来送,消停些养病吧。」
骨节分明的手却是停在我面前,准备接过去。
我盈盈一笑,绕过他,对着他身后的宁昀道:
「宁公子,尝尝我今日新做的绿豆龙井酥。」
沈观的手悬停在半空,向来清冷如月的脸上,竟出现一丝裂隙。
他扫了我们一眼,沉着脸离开。
第二日,我正在与宁昀研究食单中失传的蟹粉酥。
冬日暖融融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我笑得温婉,突然垫脚凑近。
「别动,你头上有落花。」
明显听到他呼吸一滞。
耳鬓厮磨的片刻,我迅速分开。
而后摊开掌心,朝他露出我摘下的那朵红色腊梅。
「多多谢宋姑娘。」
其实腊梅花开久不谢,哪有什么落花,是我事先放在手里的。
我将那朵花递给他,涂了蔻丹的指尖,不动声色触碰他的手心。
宁昀的手顿时抖了一下,面上浮现薄红。
我提到他那日的誓言,他立刻拿出一枚通透的玉佩。
「三日后,我会派媒人来。」
我满意的离开,转身时看见回廊处的沈观。
他一身滚金玄衣,眸色晦暗不明。
不知来了多久。
「宁昀,你父亲让你找我学策论,怎么你不来找我,三天两头往别人那里跑。」
「表、表哥,我家酒楼正缺好的点心娘子,宋姑娘于此道颇有研究,所以我们——」
「府中还有事,往后你禁入梅苑。」
沈观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强行拉我离开。
我踉跄回望,抛出一个恋恋不舍的眼神,回头看向宁昀。
回到书房里,沈观冰霜一般的眼神凝视我。
「离他远些。」
他力度颇大,我手腕有些疼,却强颜欢笑:
「公子莫气……我自知身份卑微,绝无他想,只是宁公子为人谦和,府里只有他愿意同我多说两句。」
泪珠砸落在沈观的手背,半真半假。
他忽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有些事对我做就罢了,不许对别人做,免得惹人误会。」
他今日莫名烦躁,也许是因为怕我招惹他的表亲,沈观这几日对我虽态度有所好转,但心里到底是瞧不上我的。
现在事情还没成,可不能让他棒打鸳鸯。
我哭得梨花带雨,连连保证自己不做他想。
沈观有些心烦,打发我走。
前脚刚离开,便见到宁昀朝书房走来。
我立即躲在假山之后,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沈观开门见山问,「你对宋姑娘有何想法?」
「我正是来同表哥商议此事。宋姑娘孤身来京城,遭人白眼,却仍能坚强以对,真是如这冬日里的红梅一般令人佩服。」
「表哥既不喜欢他,我我想娶她为妻。」
沈观眼中闪过错愕,顷刻间化为滔天怒火。
他攥紧手指,眼神如冰刃一般,看得我一阵害怕。
而宁昀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浑然未觉:
「我准备了一套头面,请表哥代为交给宋姑娘,在她面前多说几句我的好话。表哥,姨妈已同我讲过,说你们为了宋姑娘的事情头疼,我向她求亲,也正好解了你们燃眉之急。」
沈观手中的白瓷杯子怦然坠地,指节发白。
「宋时微对我一往情深,日日痴缠,她怎会嫁你?」
「表哥,这全是误会,宋姑娘她愿意——」
「住嘴!宁昀,你都快满二十了,还只是个童生,满嘴情爱,怎会有作为?」
沈观这一质问,明显是怒了。
宁昀似乎很怕他这个状元表哥,神色讪讪退了出去。
我躲在后院听到了一切,自觉一切已经稳妥。
-9-
我端坐在庭院里,等着沈观来为我送那套头面。
是金银缠花的,看上去值不少钱呢。
可左等右等,却不见他来。
堂堂状元郎,也不缺钱,应当不会昧下我的东西吧?
沈家赏梅宴。
沈母旁敲侧击,问我考虑得如何。
此时沈观也来了,我故意情意绵绵的看向他。
沈母眼皮一跳,焦急道:
「宋姑娘,你可想明白了,按理说你与恪之退婚是天经地义,我本可以什么也不给你。」
「母亲,既然她对孩儿一片痴情,贸然提退婚之事恐怕不妥。万一她在府中寻死觅活,倒让外人说我们沈家不仁。这件事我自有打算,等宋姑娘自己想开了……」
眼看沈观城府颇深,要使用拖字诀,我连忙打断:
「我愿意退婚!」
沈观震惊不已,深不见底的寒眸里,翻涌起一丝危险。
我泪眼婆娑:
「伯母,我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你家状元郎,所以即便情根深种,也不忍耽误他前程,愿主动退婚,只是侄女孤身来京,只盼伯母垂怜,求些安身立命之本。」
我演得情真意切,哀婉动人。
将褪色的婚书,交到沈观手里。
他的目光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和寒意。
沈母兴高采烈的答应了,将答应好的黄金、田庄都给了我,还加上了一箱首饰。
沈观似乎怕我反悔,送我回房的路上,他突然问道: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从踏入沈府的第一步,便想好了。
「沈郎,明日我便走,虽然千般不舍,可我不愿你为难。」
沈观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厚道,他自己再补了银票千两,一套头面,
若说上次那副头面已是珍贵,他给的这套红宝石金凤头面,堪称世间少有。
华光四溢,火彩耀人。
「出府也好,免得你深受流言袭扰,我们来日方长。」
「且等我一段时间。」
他赠我如此贵重的东西,该不会以为我会终身不嫁,痴痴的等他回头看我一眼吧?
-10-
自从那些绮念夜夜入梦,沈观便打定主意要宋时微留下来。
她本就与他有婚约,本就可以留在沈府,成为他的——妻子。
沈观开始不自觉关注她,觉得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甚至……有点意思。
可宋时微的身份,做正妻,父母族老不会答应。
若是娶个温柔知礼的正室……转念想到自己的某位同僚,因害怕爱妾被刁难,于是娶了一位温柔敦厚的妻子。
谁知出了一趟远门回来,自己的爱妾便被卖到了青楼。
沈观不由得冷汗涔涔,绝不可以!
一想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将要给宋时微立规矩,永远的压她一头,沈观就觉得心头格外晦涩不忍。
他想了又想,心思百转千回,最终敲定唯一的法子就是恢复宋家的名誉。
只要她不再是罪臣之女,他们的阻挠便不会太多。
他唯恐宋时微等得心寒,又怕她一个孤女在外受人欺,命得力小厮暗中在她院外保护。
自己一大早便去了大理寺,日夜不停的查阅卷宗。
大理寺卿颇多揶揄,说京中人人道状元郎不胜那孤女的烦扰,为何又眼巴巴的要替她父亲翻案。
沈观不知作何解释,手上的动作分毫未停。
一夜未眠,沈观终于理清当年那件贪墨案的幕后主谋。
宋时微的父亲,当年是通政使司副使,负责审核地方上报的文书。
当年他被贬斥,是因为压下了控告并州知府私设盐矿,挖掘金矿的消息。
宋安据理力争,不承认自己收了知府的贿赂。
那与知府勾结,压下了那份奏表的,又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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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查,竟查到了三王爷头上。
拔出萝卜带出泥。
同僚劝告他不要蹚这浑水,免惹来一身腥。
想到宋时微幼年跟着父母流放岭南,在那湿热苦瘴之地辛苦求生,如今又受尽各种委屈,不由得坚定了决心。
朝野之上,针锋相对。
纵然沈观根基深厚,但三王爷Ťüₙ也不是省油的灯。
每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沈观只能步步为营,一点点揪出了当年的事。
陛下虽不喜欢他,但到底是亲兄弟,三王爷死咬着不放,沈观还是被罚了半年俸禄,官降两级。
人人都道他聪明人做了件蠢事,非要把当年的事刨根问底。
只有他知道,自己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有的卷宗都被焚毁,与那件事有关的人,一个个接连离世。
沈观没想到,小小的一件翻案,牵扯出如此多是非。
这已经不完全是宋时微一人之事,背后极有可能有更深的阴谋。
正当他一人对着棋盘沉思如何布局时,小厮慌忙来报。
「主子,宋姑娘她、她和你表弟定亲了!」
「定亲?」
沈观薄唇微启,手中黑子捏紧,几欲破碎。
这事早有端倪,那个草包表弟,曾向他透露想娶宋时微。
他当即觉得可笑,宋时微分明喜欢的是自己,她眼里怎么会容得下别人?
而且那日撞见宁昀在庭院中与宋时微搭话,他有些不悦,宋时微怕他误会,急得都哭了。
她对自己用情颇深,甚至主动退婚,忍辱离开沈府。
那日看着她的背影,沈观心中无比酸涩。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日娶她,不让她再受委屈。
听闻定亲之事,他起初不信,亲自去寻。
却亲眼瞧见宋时微正与宁昀在庭院中说笑,那双曾怯生生触碰他的手,如今在为别的男子整理衣襟。
如遭雷劈。
明明前几日还楚楚可怜道别,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
今日便对着别人笑得明媚。
那双杏眼里流转的欣喜、痴情,与看他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应该说,比骗他的时候更加娴熟。
顷刻间间,沈观突然明白,一切都只是一个精心打造的骗局。
为了骗取那点可笑的酬金,买断沈府视为烫手山芋的婚书。
好得很。
全是谎言,他眼中娇弱可怜的宋时微,根本不是为他而来!
她一直都在找下家,如今寻到了,便将他一脚踢开!
亏他自作多情,绞尽脑汁的要娶她为妻,为她的父亲平冤昭雪,为她恢复身份。
她却是数日之内,便另择他人。
自己满腔的念想,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观发了疯,只觉得自己快被愤怒撕裂成碎片。
锥心彻骨的嫉妒,却如海潮一般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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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与宁昀喝茶时,沈观冲了进来。
他向来波澜无惊的脸上涌现滔天怒火。
在那双向来清冷的桃花眼里,我看见了被愚弄的耻辱,以及莫名的疯狂。
高高在上的状元郎,失控了。
我瞬间脸色惨白,看来,他发现了。
「三日前还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便另嫁他人,宋姑娘,如此不知廉耻么?」
沈观的脸色如结冰的深潭,令我遍体生寒。
我躲在宁昀身后,咬唇不语。
反正钱是到手了,随便他怎么骂,我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宁昀也沉了脸,低声道:
「表哥才高八斗,我内心很是敬佩,可你如此苛责我未过门的妻子,实在有些过分,我们下月廿八就要成婚了。」
「你叫她什么?」
沈观眼神骤然一暗。
他唇角挑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婚约还在完完整整在我手里,她何时成了你的未婚妻?」
沈观的目光锁在我脸上,神情再无往日的淡然。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竟令我有些恐惧。
他没有撕毁婚书?沈府不是花大价钱与我交换了吗。
钱货两清,这又是闹哪出啊?
我满腹狐疑,正是针锋相对时,他身边的小厮紧急来通传,陛下要沈观要去岭南一趟。
岭南距京城颇远,我送了一口气。
「下月廿八……」
沈观默念着我的婚期,意味深长看我一眼。
「待我查清真相,再回京找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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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观纵马扬鞭而去,似乎有十万火急的事。
我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夜长Ŧùₕ梦多
宁昀请来的算命先生说廿八不吉利,婚礼必不能成。
我向来不信鬼神之道,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心中总觉得忐忑。
大约是沈观离开时那充满侵略性的一瞥,让我觉得不安。
夜长梦多,我终究怕出了什么变故,于是将婚期提前。
礼节繁复,紧赶慢赶,终是在最后一日坐上花轿。
欢欢喜喜的拜完天地后,突然觉得有一道寒冷刺骨的目光落在后院。
微风吹起红盖头的一角,我与沈观四目交接。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就连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也满是汹涌的怒火。
我惴惴不安,四周喧闹,却还是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木已成舟。
即便他想要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稳了稳心神,垂下头牵着宁昀的手,进入了喜房。
擦肩而过的瞬间,只觉得沈观的目光像是烧红的铁刃,淬入水中,热意翻滚。
我在他灼热的注视下,我第一次感到了真实的恐惧。
脚步一顿,他赫然伸手拦住我的去路,从怀里掏出那纸旧婚书。
我心中一跳。
「宋姑娘,我与你婚约还在,怎可另嫁他人?」
此次婚礼沈母也过来了,她拉住沈观的衣袖,低声呵斥道:
「恪之,沈姑娘早已答应解除婚约,如今你怎可再刁难她!」
「母亲,我从未答应过,那日放她离开沈家,不过是权宜之计。」
「恪之,你向来做事最有分寸,如今当着这么多族老宗亲的面,你在做什么!你想让我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吗?」
沈观滚烫的掌心死死钳住我的手腕,宁昀急了,忙去拉扯,却被他一手掀倒在地。
「跟我走,你绝不能嫁他!」
宁昀摔倒时弄翻了旁边的花架,巨大的响动引来了许多人的注视。
周围宾客议论纷纷,沈观手腕用力,我一个趔趄,被带入他的怀抱。
他疯了!
沈观摘了喜帕,嗓音里带着危险的低哑:
「我不会让你嫁给他,嫁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沈母瞪大了眼睛,拼命拦住他:「放手,恪之!你若是想在今日发疯,我便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你还不放手!」
我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沈观手里的那张红纸,趁着他分神之际,挣脱他的禁锢。
拿着婚约对着周遭观礼的族老宗亲展示一遍后,微笑道:
「我与状元郎云泥之别,不敢高攀,如今各位做个见证,从前的事不必再提。」
「也请沈大人,莫要痴缠,误了我的良辰吉日。」
在沈观情绪汹涌的眼神里,我撕碎红纸,将碎纸屑撒向空中。
沈观微微发抖攥紧的手指,强忍的难堪,还有脸上耻辱的表情,都令我大为解恨。
从前在沈府受的那些委屈,统统烟消云散。
清冷尊贵的世家独子,原来也会,这般失控啊。
我不禁有些得意,沈观真的被我迷惑,生出了几分情意。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毁名声,跟我纠缠不清。
不过,沈母倒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幸亏她以死相协,逼得沈观不敢再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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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观本是想为宋明微恢复贵女身份,让宋家沉冤昭雪,却没想到背后牵扯出一桩大事来。
早年三王爷曾参与过东宫之争,他家世显赫,自己也颇受先皇喜欢。
先皇好几次想改立太子,好在圣上的母亲,如今的皇太后联络群臣,臣子死柬,方才没有动摇国本。
距离皇位一步之遥的三王爷,是否如今仍有不臣之心呢?
宋安之事竟与三王爷有关。
沈观擅棋局,一子落,输赢已定。
圣上登基后一直想要剪除三王爷羽翼,却忌惮他深厚的势力,忌惮天下人之口。
对他降职,不会是障眼法。
沈观自请去并州,带上几名精干的金吾卫暗中查访。
三王爷不止私开金矿、贩卖私盐,还在并州、沧州等地养了私兵。
他藏匿行踪,绘制演兵场的地形图,九死一生的逃回京城。
将证物交给圣上,待此事终了,圣上便会恢复宋家清誉,再为宋时微求个什么封赏,他们便是门当户对了。
再无人会反对,再也不会有流言纷扰,宋时微也不必再受那些委屈。
可惜千算万算,竟算不到宋时微会将婚期提前。
沈观疲惫却满心欢喜的回到京城时,收到小厮送来的一捧喜糖。
方才得知宋时微今日大婚,他僵在原地,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失魂落魄的奔赴宁家在京城的别院,看着一身大红嫁衣,被宁昀牵着手,笑容明媚如花的宋时微,只觉得呼吸凝滞。
那灿烂笑意如此锋利,似要将他的心活生生剜去。
宾客盈门,喧闹声格外恼人,滔天的嫉妒彻底吞噬了理智。
沈观拿出贴身私藏的婚书,顾不得什么脸面礼节,质问宋时微为何另嫁。
母亲脸色难看的拦住他。
众人皆是一阵惊诧。
沈家独子,惊才绝艳,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出生于簪璎世家,光祖上就出了两位帝师,沈氏一族历经数朝而不败,便是因为每一代,总会出一个耀眼的人物。
沈观,便是沈氏一族精心浇灌出的琼林玉树。
可今日他竟在大庭广众下失态,不顾礼节的和他那位八杆子打不着的未婚妻纠缠不清。
一时间,族老训斥,沈母更是满眼惊惶,拼命拽住他的衣袖。
沈观只觉得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失控的抓住宋时微,一心想带她离开自己。
为什么,那个对自己笑、对自己哭,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如今会凤冠霞披的嫁给他人为妻!
母亲以死相逼,换回了一丝他的理智。
下一刻,却见宋时微狡猾的挣脱出去,干脆利落撕毁了婚书。
她有些得意的笑,对着宗亲族老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似乎在笑他再也没有理由来纠缠她。
他目眦欲裂,却不能不管母亲的性命,不能不顾族老的阻挠。
眼睁睁看着她进了洞房,纤瘦身影消失于门外。
那身嫁衣,红得像血,将他的眼底灼伤。
锥心之痛。
母亲担忧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族老训斥他不要在此丢人显眼。
他愤怒,却无能为力,用尽最后的力气快步离开庭院。
站在冷风中,风雪落了满头,沈观却遥望着灯火通明的喜房,指尖深深嵌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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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日沈府门前初见,她双颊冻得通红,衣衫单薄。
漆黑的眼睫上都覆了一层雪,很快被热气融化,湿黑的眼睛带着水汽,像是在哭一样。
而他撑伞冷漠走过,却是看也懒得看一眼。
如今想来,门房拜高踩低,见她衣着寒酸,免不得叫她在雪里冻上半个时辰。
她当时冷不冷,是否和他如今一样痛?
沈观死死盯着那间贴了刺眼喜字的婚房,寒风吹过,红烛熄灭了。
意识到房内的人正在做什么,他只觉浑身血管逆流而上,滚烫着,叫嚣着。
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梦中那些旖旎的场景走马观花跳过,而此刻洞房花烛,与宋时微鸳鸯交颈的却是别人。
有什么东西快要撕裂心口。
必须走,必须离开,不能再待在这里。
大雪纷飞,天地间寂冷得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黑色长靴在雪地中留下脚印。
回到书房里,沈观表情平静的遣退下人。
下一刻,他终于支撑不住,起身砸碎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
为什么偏偏如此自信,为什么偏偏晚了一步。
为什么她可以对别人笑得那般明媚!
ŧú⁰她本该是他一个人的,却最终成了别人的妻子。
宋时微的笑颜,那有意无意的触碰,颈项之间清甜缱绻的梅香,以后都只属于别人。
甚至,与他人同榻而眠!
一想到此处,沈观便嫉妒得发狂,他从不酗酒,却在她的新婚之夜,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仿佛这样便可以自欺欺人,明日醒来,她还是会款款穿过花径,站在腊梅树下对他甜甜的笑。
沈氏百年荣耀,到沈观这一代,族中再没出过惊世之才。
声势犹在,但若无人才,终究会走向陨落。
母亲生他时,曾得祥云入梦,沈氏族老都认为这是个祥瑞。
他从小背负期望长大,六岁能吟诗作对,十六岁中了状元,十八岁替圣上扫除内乱,成为天子近臣。
这一生从未行差踏错,也不曾有什么执念,却在这一刻,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沈观强压下那不轨的念想,强迫自己在酒水麻痹下睡去。
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
也许第二日他也就好了,他向来都很清醒。
晨起时,沈观只觉得头痛欲裂,看到广口瓷瓶里,宋时微采来插进去的淡黄腊梅花,看见她没有取走的点心盒子,看到她做的香囊——
昨夜的念头反而更加喧嚣。
夺回来!
他要让宋时微乖乖回到他身边,不计代价。
她本就属于他!
镜中人阴郁偏执,眼神中欲念狂热。
刹那间,沈观深深呼吸,如脱水的鱼重新回到水中。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状元郎,不是朝堂上运筹帷幄的臣子,不是家族中克己守礼的表率。
他只是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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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没多久,好事成双,父亲的案子得以平反,我恢复了宋家大小姐的身份。
朝廷赐了丝帛和财物,加上之前沈家给的东西,我已足够在京城安身了。
或许是已逝的双亲,仍在地下护佑着我。
我花钱做了一场法事,火舌一下将纸钱卷入。
我眼中发酸,来京城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哭了一场。
「女儿如今嫁得良人,此生会安稳的走下去,真相虽来得晚了些,但父亲也算沉冤昭雪了。」
「嫁得良人?他算什么良人。」
雪白的袍角出现在视野里。
我含泪抬头,沈观正居高临下看着我,黑眸犹如冰冷的深潭。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错愕片刻,说到底,宁昀是沈家的远亲,我不好太过得罪他,于是抹去眼泪笑道: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从前我倒是想攀附高门,可沈家不是人人都说我不配?说起来这桩姻缘,还都要感谢沈大人。」
「既然想过,为何不贯彻到底?
「以前叫我沈郎,现在怎么如此生分了。」
果然他还是记恨着我虚情假意的事,我正想分辨,沈观却向前一步,颀长的身形挡住大片光影。
「我会让你知晓,他到底是不是良人。」
他摄人的眼眸钉住我,袖口的手捏紧,青筋炸起,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到底还是阔步远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我松了一口气。
聪明人最讨厌被别人玩弄,尤其是沈观这般少年得志,目下无尘的。
不过他终究会淡忘,像我这样平凡的女子,只是他辉煌人生中的一抹云影。
当我以为尘埃落定之时,宁家的生意突然出了问题。
先是金陵的十三家酒楼有人花一千两定下席面,点名要鲋鱼羹、驼峰炙等稀世名菜。
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金陵城人人都翘首以待。
眼下还没入春,鲋鱼数量极有限,而驼峰炙需取骆驼最为肥美的部分,要从边陲商人手里提前采买。
宁家犹豫许久,派人打听过后还是接了。
原本食材虽稀缺,但都是能买到的。
没想到接下这笔生意的第二天,全城都买不到了。
活儿已揽下,却无菜可做,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人人都道金陵城最好的酒家,不过是徒有其名。
宁家这才惊觉是有人挖了坑。
一时间酒楼的生意受了不少影响。
我安慰宁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谁知这只是个开始,宁家在京城也有客栈生意,曾从近侍手中买地。
此次的罪名,便是宁家交结近侍。
刑部直接介入此事,来势汹汹。
宁昀被收押,宁家上下焦头烂额,却不知是得罪了哪位权贵。
宁母拿钱到处打点,可这次却如碰上铜墙铁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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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想摧毁宁家的人,蛰伏已久,步步设局,罗织了许多罪名,偏偏宁家真的纠葛其中。
生意场上,难免要疏通关系,与权贵结交。
这次宁家的于银钱上的损失倒不多,只是宁昀进了大狱,宫中刚处理了三王爷暗中谋反的事,对于里外勾结之事很是敏感。
若真追究起来,宁昀只有死路一条。
我ťú⁰彻夜未眠,随宁母奔走打点,却听闻一个噩耗:
宁昀的案子,明日便要定罪了!
我们均是一愣,心急如焚,却求救无门。
宁母一气之下病倒了,我独自站在庭院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岭南到京城,吃了无数苦头,受了多少白眼,用尽了心思以为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如今却又遭此大劫。
正是最无助的时刻,沈观出现了。
绯红官袍,映衬出俊朗眉目,黑眸里却蕴藏着不化的霜雪。
「我听说你求了许多人,为何不来求我?」
「毕竟你我的名字,曾写在同一张婚书上。若是你求我,我会帮你。」
我按下心中的惊诧,冷静的抬起头与他对视:
「好,我求你救救我夫君。」
沈观垂眸,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如暮色中的寒鸦展开翅羽。
「不,你应该说,夫君,求你救救宁昀。」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沈观骤然抬起我的下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于我却如雷霆万钧。
冰雪初融,庭院中春雨霏霏,银色雨丝被拉长,隔着一层朦胧雨雾,沈观眼眸中的情绪越发浓郁。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联想到什么。
宁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凭何会突然遭殃?
又有谁可以只手遮天,直接让刑部介入这等小事?
「你、宁昀入狱是否是你……」
沈观唇角微勾,指尖下移,轻抚上我的唇。
「是我。」
「嘘——现在,跟我走,或者看着他惨死狱中。」
我一口咬上他的指尖,他英挺的眉微蹙,唇角却勾起笑意,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
良久,他抽回被我狠咬一口的食指,嗤笑一声。
我终于看清,他情冷寡欲的脸上,那藏在眼眸深处翻涌的欲念。
我这才意识到我招惹了怎样一个疯子。
光风霁月的沈观,根本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疯子!
我已嫁了人,他反倒起了心思。
那声夫君,如在耳边敲响的更,令人不安。
更漏迟迟,沈观耐心等待我的决定。
我看向这个温馨的庭院,里面有我亲手种上的花,我与宁昀一起搭建的秋千架。
还有我买来放进水池里的彩色锦鲤。
这一切如梦幻泡影。
我自小经历家中巨变,深知这份苦。
宁昀是个在富贵乡里长大的贵公子,他无法忍受这种辛苦。
而我更不能接受,这份苦是由我带给他的,无妄之灾。
沈观将和离书扔在桌案上,握住我的手,嗓音低沉而诱人:
「我们回到从前,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自然也会平安无事。」
宁母此时也已经醒了,她震惊于沈观深夜出现在此处。
但面对他晦暗的眸光,和手中宁昀的认罪书,忙慌不迭代的签下宁昀的名字。
我别无选择。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刚来京城时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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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观强硬的捏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回了他在沈府的密室。
这密室的暗门,就藏在他的书房里。
我平日出入颇多,竟从来不知道。
我被他囚禁起来,密室门合上的一瞬间,他不再掩饰眼中的占有欲。
将我抵在墙边,炙热的唇舌纠缠上来。
我攥紧手指想推开他,他呼吸紊乱,进犯着每一寸肌肤。
「想救他,用你自己来换。」
我屈辱的躲开他:「让我见到他平安,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你就这么喜欢他?对我,便是虚情假意!」
「对,我就是喜欢他,早知道状元郎玩不起,我便直接与你退婚,拿钱走人,还演什么戏。」
「住口!记住你今晚的承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冰锥,碾碎了我的自尊。
他终于离开,我躲在密室里,抱着腿,忐忑的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第二日,我在书房听到了宁昀感激的声音。
「此番多久了表哥从中斡旋,宁家才能全身而退。真不知该怎么感激才好。」
「不用谢,宋时微为了救你,已改嫁于我。」
「你、你胡说!我夫人在哪里!」
书房里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宁昀的惨叫声响起,定是沈观——
我拼命叫喊着捶打墙面,却无济于事。
我听见沈观一字一句的叩问:
「你父母行贿朝中大臣的证据,还在我手里。现在你是想继续找她,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是乖乖离开,继续回金陵去,当你的贵公子。」
「宋时微本就是我的未婚妻,你该庆幸你们家与沈氏沾亲带故,否则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宁昀怯懦片刻,他虽喜欢宋时微,可对于这个状元表哥,他向来还是畏惧万分的。
父母的把柄在他手里,自己也没个一官半职,怎么争得过。
他最终不甘的走了。
「既如此,还望表哥好好照顾她。」
我在内室听见宁昀这样轻易就妥协了,心中难掩失落。
转念想想,这对于宁昀来说,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
沈观才智过人,发现了三王爷谋反之事,助圣上平了内乱,如今连升三级,越发风光。
宁昀只是商贾之子,又怎能与他抗衡。
我正在沉思,沈观推开暗门,走了进来。
他眸色晦暗,「他走了,你很伤心?」
见我沉默,他微微倾身,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
那目光锐利无比,带着一种要将我彻底洞穿的力度,直直地刺入我躲闪的眼中。
「抬头看着我,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他如此懦弱,并非良人。」
沈观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危险的征兆。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却被他的双手钉在原地,避无可避。
铺天盖地的吻席卷而来。
他颤抖的眼睫扫过我的脸,唇瓣相贴的片刻,眸中闪过失而复得的惊喜。
冷冽的气息缠绕住全身,那只常年握笔的手,修长有力。
指腹薄茧掠过皮肤,每一次动作,都带起深入骨髓的痒意和羞耻。
「我和他,谁更能让你高兴?」
「他也碰过这里吗,说话。」
沈观不厌其烦的问我,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恼羞成怒,气息紊乱道,「你到底、想怎样?再啰嗦就滚!」
指尖顿住,随着他一个挺身,顿觉灵魂深处猛然震颤。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直到雀鸟掠过低空,一束皎洁的月光,落在沈观脸上。
挺鼻薄唇,经过情欲薰染后的容颜,好看得如九天之上的神君。
这么好看的人,心怎么会这么黑呢?
他的动作太过熟练,于我而言,欢愉多过痛苦。
我有些好奇,「你从前和别Ṭũ̂ₕ的女子有过?」
他恼了,「没有!」
耳尖却染上胭脂的颜色。
沈观忐忑地凝视我,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他以为我会痛哭流涕,会闹着要撞墙以死抗争。
我又不傻,反正木已成舟,何苦自己找不痛快。
-19-
我并没有在暗室里待太久。
三日后醒来时,沈观不知所踪,呛人的浓烟涌入呼吸。
莫不是谁要杀我灭口?
我四处寻找机关,暗骂沈观害惨了我。
好不容易打开暗门,我看见无数兵士站在门外,为首的人高呼:
「活捉沈观家眷,三王爷重重有赏!」
三王爷不是已经在大牢里,等待问斩了吗?
我拔腿就跑,慌乱中有人策马而来,搂住我的腰肢往上狠狠一带。
熟悉的檀香气息,马蹄声踏过尸山血海,向郊外奔去。
我死死抱住他,唯恐交代了小命在此处。
身后追兵穷追不舍,眼前银光闪过,雪亮的刀尖朝我劈过来!
「低头!」
沈观一手将我护住,一手抽出长剑格挡,滚烫的鲜血喷溅到脸上,我吓得死死捂住嘴。
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闯入一片山林中,虫鸣四起。
马儿力竭,沈观将我抱下马,用打火石点燃枯枝,找到一个废弃的山洞。
终于获得片刻安全,我忙问道:
「京中怎么了?怎的有人杀到你家来了?」
「三王爷联络私兵造反,垂死挣扎。
「圣上早有察觉,派禁军护送我父母去了皇觉寺,可他们不知道暗室内还有人。京中乱作一团,我一得知此事便快马赶了回来,好在你没事——
「对不起。」
他一把抱住我,气息紊乱,似乎极为后怕。
手心有湿热的液体,我惊诧,「你受伤了?」
「不碍事,死不了,再让我抱一会儿。」
我推开他,解开外袍,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了贯穿他右手的一道刀痕。
伤口触目惊心,正源源不断的往外冒血。
方才……是他为我挡了刀。
我鼻腔一酸,忙撕下裙角的布条,缠绕止血。
沈观见我哭,有些慌乱的用指腹拭去我的眼泪。
「不痛,我没事。」
好在山洞里有泉眼,我细心清洗他手臂的伤口,借着月光,我看到了沈观背上还有数道伤痕,不过显然有段日子里,伤口已经愈合,只是看着还是很吓人。
「这是怎么弄的,你不是文官吗,也上过战场?」
「当日你苦苦痴缠,我也动摇了,想着以你当时的身份,嫁我恐怕困难。我便去大理寺查了你父亲的案子,想为你恢复身份,谁知牵扯出谋反案来。
「我奉圣谕去岭南暗中查访,这些伤,便是被他们追杀时留下的。」
我直起身,错愕道,「我父亲沉冤得雪,是因为你?」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不是我,还有谁去管这些陈年旧事。
「可惜我一回来便看见你嫁了旁人,你可知我有多痛苦?时微,不要再想别人了,以后你眼里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一时间我心里的那些怨愤消散了大半,莫名自责。
「还疼么?」
「你亲一亲,就不疼了。」
他扼住我的下巴,眼神在跳动的火苗里,变得炙热而明亮。
「你的伤口还没好,等我们——」
他却含住了我的舌尖,一路啄吻着往下。
「坐上来……」
月色中我们放下防备,抵死缠绵。
叛乱平定后,沈家炸开了锅,竟比我拿着婚书来打秋风那日更加热闹。
因为沈观对众人宣告要娶我。
我不知道沈观是如何交涉的,总之折腾了好几日。
我那日分明是被沈观所救,在那些下人口中,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听说他还挨了家法,最后昏厥过去。
以我对他的了解,多半是装的。
果然,事情定下以后,沈观便神采奕奕的带我去买喜欢的衣料和脂粉,准备五日后的大婚。
五日之后,我满腹狐疑的登上花轿。
婚礼盛大隆重,连轿子也比头一次大上许多。
我知道沈观性子骄傲,他就是要证明自己样样都比宁昀强。
拜堂时,锣鼓齐鸣间,我看见了宁昀。
他挽着一位容颜娇媚的女子,那女子的腹部微微隆起,似乎已经有了身孕。
我心中释怀, 听沈观说,宁昀从他书房回去那日后,消沉了几天,日日宿醉花楼,一掷千金买下花魁娘子初夜。
却惹上一桩风月。
花魁有了身孕在宁宅外吵闹不休, 宁家颜面无光,只好另找了个举人家的女儿先与宁昀成亲,而后让花魁娘子进了门做妾。
见他左拥右抱, 倒是享齐人之福的模样。
目光交接处,我看见宁昀清澈的眼眸里涌起淡淡怅惘。
终究是, 有缘无份。
下一刻, 一股力道拉着我向前倾, 沈观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专心些, 拜堂了。」
拜过天地,父母,我们牵着大红的喜花, 朝对方俯身。
四目相对, 沈观黑眸中似揉碎万点星光。
阴差阳错的, 我们的名字,终究还是出现在了同一张婚书上。
番外:
在暗室那段日子, 沈观发现宋时微总是拿着那块定情玉佩出神。
难道她还对那桩错误的婚事还心存念想!
他怒不可遏, 决心要将别人的痕迹,从她的身上、到心里,都彻底清除干净。
沈观给了花魁重金,和一张她永远得不到的身契。
「只让要那位公子成为你的入幕之宾, 这些, 都归你。」
后来他们便遇上了叛军, 那一刀明明可以躲过的,沈观不知哪根筋不对,硬是用手挡了一下。
山洞中宋时微当即心疼落泪, 他顿觉自己的谋算没错。
他刻意提及自己为他父亲恢复名誉之事, 露出更多旧伤。
果然让宋时微感动不已, 不再抗拒与他欢好, 温柔小意,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欲海沉沦之时, 沈观想, 他要宋时微的感激,愧疚,心疼——
什么都好, 只要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后来回到京城, 那花魁成功登堂入室,按照他的意思, 在婚礼那日刻意和宁昀一起出现。
拜堂之时, 沈观密切注视着宋时微。
见她看向宁昀的目光坦然, 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他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他和宋时微, 从来都是一种人,宋时微骗他,是为了钱;
而他骗宋时微, 是为了她的心。
他们天生一对,天作之合,就该永生永世纠缠在一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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