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雨

祁寒是出了名的风流贵公子。
他善待每一任女朋友,要什么给什么。
除了结婚。
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初恋分手,至今不甘。
没法跟其他女孩走到那一步。
我跟他在一起的第五个月,家里催得紧。
我只好跟他告别:「听说你初恋也要回来啦,恭喜呀。」
他笑:「嗯。」
当晚,他的朋友给他办单身派对。
场子很大,也热闹,有人提起我:「祁哥,我刚好像看到程笙了,旁边还跟了个男的,挺帅。」
话落,所有人都在八卦,闹得厉害。
祁寒却突然发了火,掐灭手里的烟,冷笑:「说在一起的是她,提分手的也是她。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1-
我跟祁寒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朋友就下了赌注。
玩得很大,赌我们的恋情能不能超过一个月。
他家世显赫、名声在外,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听室友说过:「北城姓祁的可不是一般人物,不好招惹。」
「不过这位祁三少不太一样,听说他很好追,从来不对女孩发脾气,跟每任女朋友都好聚好散。」
这话不是虚言。
但我们之间,其实并不存在谁追谁一说。
我那时还在读研二,跟着导师做课题研究,需要用到一部已经绝版的英文专著,很难找。我在网上发了很多帖子,都石沉大海。就在Ṭü₎我以为无望的时候,才终于有人回复。
有点玩世不恭、又颇为认真的语气——
【我家老爷子那好像有,要的话联系我。哥就当做回好事了。】
我当即就联系了他。
之后,为了感谢他,我们又来往了两次,相处得很愉快,最后一回,他站在路灯下,眉目俊朗,不知想起什么,挑眉问我:「以后还见么?」
以后,以后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还会不会再见?
月色冷冷,正是良辰好景。
若来上一句不见,难免令人失落,鬼使神差地,我笑了下,不甘示弱一样,问他:「听说你很好追,是真的吗?」
他看着我,止不住地笑:「那你试试?」
涉世未深的时候,遇见那样一个人,恣意散漫、从容强大,让人不自觉地就想靠近。况且,很早以前,我就见过他了,我那时候才刚来这座城市,在车站被人抢了钱包,身上什么都没有,报完案出来,又赶上下雨,落魄得厉害,也哭得厉害。
他开着车,从我旁边经过,慢悠悠地开口:「去哪?捎你一程。」
我自然不敢上他的车。
他也沉得住气,耐着性子劝我:「我不是坏人,信我一回,别哭了,嗯?」
我后来一直很想感谢他,但我们再也没遇到过。
这座城市那么多人,能够有一面之缘,说上几句话,真的是件很难的事。
这天以后没过多久,我们就在一起了。
室友知道这事的时候,还惊讶了好一阵,最后说:「跟他这种人谈恋爱,感觉应该还不错吧?不过听说他跟每任女朋友都不会超过半个月。
「就当及时行乐了。」
我说,嗯,及时行乐。
人总有天真的时候。
彼时我以为恋爱这种事,随心就好。
我喜欢他的时候,不管他的曾经,只想与他有未来。
但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的。
就比如那个赌约,明明祁寒的每任女朋友都不会超过半个月。
他的朋友们,那些公子哥,为什么会赌一个月?
很久以后。
我才知道,多的那半个月,是因为,我有三分像他的初恋。

-2-
那个赌注,输的人占了一大半。
因为,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我跟祁寒的感情很好。
跟他之前谈的那些,都不太一样。
他难得主动,每天都会来找我,吃一顿午饭或者晚饭。有一阵我忙得厉害,他就在学校门口等我,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我觉得不好意思,拉着他说要带他吃顿好的,他就扯我的袖子,憋笑:「你男朋友想吃食堂。」
说完,又顿了下,征询我的意见:「行吗?」
其实我明白,他是不想我来回折腾,因为在这之前,我就听说过,他念书那会,矜贵得很,从不吃食堂。
祁家的少爷,有目空一切的资本。
我们一直没分手,感情好到令人诧异,我们在一起的第三个月,他搬到了我学校附近。
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专门在家里弄了个影院,闲暇的时候,我们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对这些其实兴致寥寥,但我喜欢。他每次都会耐心地陪我从头看到尾,遇到我特别喜欢的片子,他还会认认真真地做笔记、写影评。
他外公是很有名的画家,他跟着耳濡目染学过几年,颇有些造诣。
那些日子里,他偶尔也会画我。
其中有一幅,我印象很深刻——女孩站在香樟树下,怀里抱着一沓书,眉目清秀、笑容明净。
但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他,那时我与他才见面,还很内敛,哪里会笑得这样明媚?
后来有个深夜。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
我的课题遇到了一些问题,他知道以后,耐心地为我指点迷津,手指在我的腰上轻点着,姿态散漫:「明白了?」
我恍然大悟,然后惊喜地回抱他,他看着我,目光慢慢幽深起来,最后往前一压,薄唇微动,触感冰凉。
他有点紧张,但面上依旧漫不经心,攥紧我的手:「笙笙。」
「嗯。」
到一半的时候,他低着嗓音,提起那幅画,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站在那,我就特想拍下来。」
我笑,吻他的脖子,意有所指:「你跟之前那些女朋友,也这样?」
在柔情和缠绵中喃喃低语,诉说初遇时的光景。
他啧一声,混不吝地抵着我:「你出去问问,我跟哪个到这一步了?」
暧昧无声流动,到后面,我就笑不出来了,被他抱在怀里,低低地哭。
北城的九月,秋色连波,网上到处都是游客去祈福的视频,我缠着他陪我一起去。
他熬了好几个大夜,把手上的事处理完,专程腾了一天陪我,蜿蜒山道,他牵着我的手走过上百层石阶,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走路踩了空。
但后来离开他,我又想,人这一生,哪里会一直不跌跟头?
那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他。

-3-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呢?
大概是,从见到那张照片开始。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五个月。
祁寒的朋友多,他过生日,所有人都铆足了劲想替他庆祝。
提前十几天就开始筹备了。
我那时候正好放假,就跟着一块折腾。
来往多了,他们聊天从来不避着我。
慢慢地,我知道祁寒这人对待感情其实也曾上过心,他认真地求婚、认真地挑选戒指、选订婚场地。
只是最后,因为一件小事,女孩还是觉得他不够爱自己,大吵一场后,两个人都累了,一个负气远走,一个没有挽留,就这么分了手。
他们差点就结婚了。
听到最后,有人给我看照片,毫不避讳:「说起来,你跟苏玫还有点像呢,不然我们当初也不会因为你开赌局。」
照片上,苏玫笑得很开朗。
跟那幅画中,站在香樟树下的姑娘,是那样相似。
当初才知道这个赌局的时候,我只觉得他们无聊,现在再看,却觉得真正傻的人其实是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初恋分手,至今不甘。
他依然关注她的动态,每年她过生日,他都会特意派人不远万里给她送去最贵重的珠宝,她在那里有任何不顺,也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他,无论如何,他都会去一趟,然后悄悄帮她摆平一切。
不让她知道,不联系,却也没放下。
只有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在他那里,真的是不一样的。
最后,有人笑言:「苏玫离开以后,祁哥就一直在谈女朋友,但我们都猜,他这样也就是为了逼苏玫回来。」
说完,在场的人都笑了,祁寒打完电话回来,坐在我身侧,捏我的掌心,低低笑一声:「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看着他,心底一片凉意,木然道:「在说你初恋。」
他怔住,少见地晃神,到最后都没说出那个名字,只是淡淡开口:「有什么好提的?」
这是我第一次起了跟他分手的念头。
其实我应该感谢他的朋友们,没有将我蒙在鼓里。恰恰因为不顾及我的感受,他们告诉了我这些,我才能清醒过来,看清眼前的局势。
让我明白,我只是祁寒的过客,是他爱另一个人的手段。

-4-
这天以后,我隐隐觉得,我跟祁寒之间有什么变了。
但我们谁都没有主动提起苏玫。
他也没有任何想跟我解释的意思。
他对我越来越大方了,他带我出席各种拍卖会,只要我多看一眼的东西,很快就会有人送到我面前。
忘记是听谁说的了。
说祁寒善待每一任女朋友,分手的时候从不吝啬,对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无论是钱,还是资源。
倒有那么点银货两讫的意思。
他生日的前一晚,让人给我送来两份转让合同。
一套别墅,还有一辆车。
我收到的时候,指尖都是凉的,然后我颤抖着手,给他打电话。
他接得很快。
我装作若无其事,问他:「你过生日,给我送这么大的礼,不觉得亏?」
「亏什么?喜欢你,想对你好。」他应道,语调微微上扬,带了点笑意。
像是情浓时的调笑。
我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这些东西太贵重了,都快赶得上彩礼了。」
他很ŧų³久没说话。
我抿唇,眼泪无声滑落。
最后,他的语调微顿,漫不经心道:「笙笙。
「别多想了。早点睡,明晚我来接你。」
我应该相信吗?
他做这些,是因为喜欢我,而不是想跟我分开。

-5-
第二天,祁寒如约来接我。
刚到地方,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才松开我的手:「你先进去,我接个电话。」
他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踌躇的时候。
我说好。
进去以后,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多久,有人从外头进来。
「外头那么冷,祁哥在跟谁打电话啊?」
「还能是谁,苏玫。我刚凑近听到了点,她好像过几天就回来了。」
「真的假的,那祁哥还不得高兴坏了?」
苦等多年的人和事终于有了好结果,不管是谁,都要开心的。
最后有人感叹:「兜兜转转,祁哥身边的人,还是苏玫。」
只是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在追忆往昔,感慨他们的情深,就显得我这个正牌女友,有点多余,像个局外人。
祁寒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没继续说这个了。
他抿着唇,脸色不大好看,隐隐有些烦躁。
看到我的时候,却又隐下了这些情绪,他靠近我,握了握我的掌心,笑了下:「玩得还开心吗?等会跟我一起切蛋糕。」
我说好。
切完,切完我就主动提分手。
体面、周全,以后真的就不见了。

-6-
最后我还是没能陪他一起切蛋糕。
因为他说完这话没多久,外头就有人送了件礼物进来。
是苏玫让人送来的。
是块腕表,看着就贵。
是祁寒惯常用的牌子。
也挺巧,我送的也是腕表,不过我买不起那个牌子,送的是我能力范围内一款性价比还可以的。
我送的那个,祁寒只看了一眼,就让人收起来了。
苏玫这个,他看了很久,久到握着表带的手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幽深,又有点复杂。最后终于抬手,将那块表戴上了。
于是有人拍照片,发到他们的群里,说小玫的眼光真好,不愧是祁哥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人。
我本来是看不到的,但我旁边正好有个姑娘,是祁寒的堂妹,她应该是太激动了,也没仔细看旁边到底是谁,就拉着我的手尖叫,给我看手机。
「你看,他们真般配。」
屏幕上,苏玫回了一句:
【他喜欢就好。你们帮我看着他,别让他喝太多。】
然后就有人开始起哄、鼓掌。我被挤到了最后面。
我也跟着鼓。
礼盒最底下还有一张卡片,字迹很秀气,写着:【与君远相知,不道云海深。】
祁寒微微怔了怔,握着卡片的手僵住。
然后不知怎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突然慌乱起来,抬头往四周望,最后,他的目光定住,穿过人群,把视线放到了我身上。
我坦然一笑,给他做口型:「生日快乐。」
他这才像是松了口气,却没再喊我跟他一起切蛋糕了。
他朋友多,都玩得挺开,没多久就喝多了。
没人跟我玩,我就在一边看着。
看到最后,他兄弟扶他上楼,我也没跟着。
我准备直接走。
分手这种事,也不一定非要当面提。
临出门的时候,他那个兄弟又追了下来,找了一圈找到我,然后塞给我一张房卡。
急匆匆地开口:「祁哥在顶楼等你呢,你上去陪他。」
我认识这个人。
叫萧景意。
跟祁寒玩得最好,也是他这群朋友里,我最熟悉的一个。
不过其实他也瞧不上我。因为他一直笃定,我跟祁寒之前的女朋友没什么区别,玩玩就散,不会入心。
正主都要回来了,三分相似,有什么用?

-7-
我没接那张房卡。
喧嚣声中,我开了口:「你告诉他,我跟他,就到这里了。」
萧景意诧异片刻,像是有点没听清。
握着房卡的手也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很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萧景意拧着眉看我片刻:「你认真的?你知道的,在他这,可没什么后悔一说啊。」
他从来不吃回头草。
除了苏玫。
因为他一直在等他。
我点头,声音坚决:「嗯。」
他抿了抿唇,看我片刻:「不是,这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说到这,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最后到底没问下去,点头:「那行,你走吧,别忘了把你东西都从他家搬走啊。
「被苏……被人看到不好。」
我轻笑:「好。」
我动作很快,当晚就把自己放在他那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了。
他送了我挺多东西。
我都没拿。
那两份合同,我也原封不动地留给了他。
既然已经决定分开了,再带上这些东西,触景伤情,于我而言,难免负累。
回学校以后,我什么也没想,就睡了。
睡了挺久。
等醒来,ẗṻ₀打开手机。
就看到祁寒发来的消息。
只有一条,是昨晚十点发的。
那时候我应该才跟萧景意说完话,急着回去收拾东西,就没顾上看。
他说:【上来。】

-8-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我这么久没回消息,也没去找他。
要是放在昨晚以前,以祁寒的脾气,肯定会给我打电话,或者亲自来找我。
但到现在,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萧景意已经把我的话带到了。
他这个人,看起来温润多情,其实骨子里最是冷淡。
我已经提了分手,他又应当早有此意,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不会多说什么,更别提挽留了。
我的生活又恢复到没遇到祁寒之前的模样。
我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
我独自一人在外,她不放心我,隔三岔五就给我介绍对象。
她一直希望我可以有个好的归宿。
打完电话,她给我发来几个微信号。
【记得加,要是有合适的,就试试。】
我说好,但依然没加。
室友叹着气劝我:「何必呢?祁寒这样的人,保不齐很快就会有新欢了,你也该继续走自己的路,不是吗?」
我说不是因为他。
我只是觉得,如果因为上一段恋情的不如意,就迫切地投入到下一段恋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我不会一直遇人不淑。
我总会结婚,总会跟人两情相悦,但我想,至少不是现在。
十八岁时,我刚上大学,想重新遇到一个人,很难,但现在好像又很容易。
分手以后,我还以为,我跟祁寒,不会再见面了。
可就是那么巧。
我跟朋友一起出去逛街,出商场时,正好遇见祁寒一行人。
他穿得很正式,像是刚从哪个酒会过来,西装革履,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道。
跟以前用的,并不是同一款。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淡定地对我微笑,点了下头,然后就移开了视线,继续跟旁边的人交谈。
我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原来,和平分手是这样的,他跟所有人,都这样。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更没有嫌隙,再见面依然是朋友。
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
走到马路对面的时候,我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祁寒打来的。
我穿着大衣,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在寒风中,挂断了他的电话。
可没过两分钟,他就又打了过来。
我不接,他就一直打。
最后,我终于接通,喊他:「祁先生。」
那边一直没人说话,很久后,我正准备挂断,就听到他说:「抬头。」

-9-
隔着一条街,我看向对面的男人。
我看不清他的眉眼,也看不清此时此刻,他脸上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他手插进裤袋里,与我对望。
我问:「你想说什么?」
他的嗓子有点哑,半晌,开口:「为什么?」
我想了会,回:「为什么跟你分手?」
他嗯了一声。
我有些莫名,他这样聪明的人,他身边那些人都看得明白的事,他居然还要问,为什么?
我不太想跟他纠缠这些,敷衍道:「家里想让我结婚,催得厉害。」
他的嗓音微顿,几秒后,反问:「就因为这?」
我叹口气:「嗯。」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沉吟片刻,才重新开口:「我可以跟你……」
我打断他,懒得再跟他多说:「我已经有要结婚的对象了。
「听说你初恋也要回来了,恭喜。」
他沉默片刻,那边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片刻后,才笑了下:「嗯。」
说完,他又问,像是没话找话:「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一样都没带走,是不喜欢?你喜欢什么,我重新让人给你送。」
我叹了口气:「不用了。
「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好聚好散吧。
「再见。」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没有再看他,转身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顺便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10-
当天下午,我们跟着导师一起出去吃饭。
吃到一半,他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我出去接个人。算是你们师兄,才从国外回来,正好也在这附近吃饭。」
没过一会,包厢门被推开。
我抬头,看到门外的人。
他的身姿很挺拔,气度非凡,袖口半挽着,跟我们打招呼。
身旁有人已经低声谈论起来:「是许宴哎,他居然回国了。」
「听说他很厉害,年纪轻轻就蜚声内外,拿了很多奖,是导师的得意门生。」
「别的不提,他真的好帅。」
包间气氛还不错,我跟着笑了会,不知为何,觉得他有点眼熟。
等他走后,没多久,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屏幕上显示我收到一条微信。
xu:【不记得我了?】
很奇怪,我并没有给他备注,但我就是想起来了。
那时,我大学刚毕业,跟朋友一起去看演唱会。
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出来,却被人群冲散了,我急着找人,转身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个人,然后崴了脚。
那人扶起我,沉声说了句别动,当时就带我去了医院,还替我垫了医药费。
我觉得不好意思,这明明是我自己的过失,却让别人陪着我折腾这么久。
因此,从医院出来,我就问他要了联系方式。
给他转完钱,又下意识说了一句:「北城好心人还挺多,还都长得挺好看。」
他反问:「哦?还有别的好心人?」
我说:「是啊,不过我后来再也没遇到过他。」
男人沉思片刻:「我认识的人多,或许可以帮你找找。」
可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祁寒,最后到Ṫṻ₂底作罢。
他笑笑,气度沉稳,斯文内敛:「那好吧,希望下一次见面,你可以得偿所愿。」
我跟许宴在微信上聊了几句。
结束话题的时候,我想了想,问他:【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算是谢谢你。】
他说有。
我们很快就定下了时间和地点。

-11-
吃完饭,许宴坚持要送我回学校,就跟当年一定要亲自送我去医院一样。
我们在路边僵持了会,有人迎面走过来。
我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怎么回事啊,苏玫不是明天就回来了吗?祁哥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办什么单身派对?」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祁哥今天心情差爆了,大伙想让他开心开心。」
「难怪呢,刚才在包厢里头一直没见他笑过。」
他们应该只是出来买个东西,买完就准备往回走。
其中有个人应该是认出我了,回头看了我跟许宴好几眼。
原来苏玫明天就要回来了,挺好。
许宴看了我一会,突然开口:「对了,还没问问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我说嗯。
他目光微顿,点点头:「恭喜你。」
我没再多说,最后到底没拗过他,由着他送我回去了。
可刚到宿舍没多久,我就接到一通电话。
没备注,是北城当地的号码。
我没多想,就接了。
电话那头竟然是萧景意。
他声音很低,带了点哀求的意味:「程笙,你现在在哪?我这出了点事,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我不太明白。
「这北城还有你们摆不平的事?别给我打电话了,我要睡了。」
他犹豫着,最后咬着牙,跟我诉苦。
「是祁哥。
「就他生日那天,你不是让我转告跟他分手那事吗?我当时上了楼,把这事跟他一说,他当时也没说什么,但后来好几天都没搭理我,脾气也变得差得要命。我开始还没转过弯来,直到今天,又出了事,我才想明白,他是在气我没留住你。」
我抿了抿唇:「今天?出什么事了?」
他沉吟片刻,最后叹口气,妥协一般:「给你发个视频,看完你就明白了。」

-12-
下一秒,他的视频发过来。
我点开。
视频一开始,是在录整个场子,还有萧景意的声音,应该是在跟女朋友报备,说还挺热闹,问她要不要来。
没过一会,镜头顿住。
有人凑到祁寒面前说笑,正好就是我不久前碰到的那个人。
他说:「祁哥,我刚好像看到程笙了,旁边还跟着个男的,挺帅。」
他说得挺轻松,场子里的人也都开始八卦。
萧景意可能也觉得有点意思,在视频里说:「祁哥之前跟女朋Ţű₉友分手,都挺乐意听到对方找到好归宿的,这下他总能笑笑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下一瞬,我听到祁寒的声音,竟然冷得彻骨。
「说在一起的是她,提分手的也是她。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的手顿住,退出视频,心神有些不宁。
祁寒这是什么意思?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萧景意的声音又在那边响起来:「看完了没?祁哥这会正发火呢,你过来一趟成不?求求你了。」
我忽然就很累:「你们那么多人在那,他能被人卖了还是被人吃了?
「实在不行,苏玫不是明天就回来了吗?你们就等她过去,她一去,祁先生自然什么火气都消了。」
萧景意在那边啊了一声,有点不知所措:「不是,你,哎呀,这样吧,我去接……」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我的耳畔传来一阵摩擦声,紧接着,是很浅的呼吸声。
片刻后,有人轻嗤,声音微哑:「程笙。
「我们聊聊。」

-13-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我跟祁寒还有什么好聊的。
想了想,我正准备拒绝。
他又重复一遍,语气很淡:「我们聊聊。
「你知道我的,我这人有时候做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如果你这会不答应我,程笙,我不能向你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没想到祁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样的他,让我觉得有点陌生。
但又仿佛本该如此,他其实,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好,你想聊什么?」
他的嗓音很冷,在夜色中,让人有些辨不真切。
「你跟他分开。
「我们复合。」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想明白了。
他应该是误会了。
他把许宴当成了我的结婚对象。
我揉了揉额头,觉得有点荒唐。
他不是从不吃回头草吗?
握着手机,我又想到了那幅画、那笔堪称一掷千金的分手费,还有他那些朋友们跟我说过的话。
这样耍我,拿我做消遣,很好玩吗?
我压下心头的烦躁,清了清嗓子——「有病?」
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然后把萧景意也拉进了黑名单。
我已经足够大度,没跟他计较那些凉薄和欺瞒,他倒好,居然反过来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14-
我不知道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这日以后,我隔三岔五就会见到祁寒。
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眉眼冷冽,看人时变得愈发淡漠。
每每遇见,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我。
我以为自己已经拒绝得足够干脆,他却专程在无人处堵住我,拿出手机给我看,指着上面的人。
「这你男朋友?许宴是吧?
「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不Ṱṻ⁼愿意的话,我就只能找他谈谈了。」
我忍无可忍:「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见过几面而已,根本就不熟。
「你想做什么?
「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说的,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不是吗?跟我在一起,对我特别,也只是因为,我跟你初恋有点像,她要回来了,你就给我车给我房,不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别缠着你吗?现在又来搞这一出,说真的,挺烦,挺没意思的。」
祁寒愣住,像是有点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骂了一句,再开口,嗓音有点哑:
「我从来不觉得你们哪里像,这都是谁瞎传的,我让他来解释清楚。
「送你东西,也只是因为想送,没有别的意思。没想跟你分手。
「这些都可以解释。」
我的喉咙有点干涩起来:「那又怎么样?」
就算、就算这些Ţųₑ确实是我误会了。但他接苏玫电话时的小心翼翼,还有他朋友们之间的心照不宣,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管现在他怎么想,在我们还谈着恋爱的时候,他确确实实,对他的初恋难以忘怀。
这么想着,我就更不想跟祁寒待在一起了。
我问他:「你知道,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是什么吗?」
他的目光微微一亮:「什么?」
我笑了下:「我洗完澡,从来不会再穿脏衣服。你跟脏衣服,有什么两样?」
他猛地后退一步,面色发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他的朋友们找过来,看清眼前一幕,下意识轮番劝我。
「祁哥心里头念着你呢,这些日子,他也不好受,你们之前那么好,真的不可能了吗?」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我说:「对,不可能了。」
话音落下,我却忽然想起,不久前,他们也是这样提起苏玫的。
他们说,祁寒和苏玫,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这才过了多久,说辞就变了。
萧景意下意识打圆场:「是啊,要不我等会让人订个包厢,大家一起吃顿饭,把之前的事都说开。
「我们之前在你面前说了挺多不着调的话,那都是我们瞎猜的,你别当真。」
我摇头:「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萧景意还要再劝:「别啊,挺长时间没见了,你把我电话从你黑名单里拉出来呗,我还有……」
他说到一半,祁寒突然出了声:「算了。」
萧景意有点不甘心:「这好不容易遇到。」
「我说。」祁寒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算了。
「让她走。」

-15-
这天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祁寒的消息。
倒是偶尔会跟许宴见面。
我陪他在学校附近散步。
他去应酬、途经学校时给我打电话,我气喘吁吁跑到楼下,他把手里的演唱会门票递给我,说是偶然得到的,知道我喜欢听,就送来了。
男人身影清隽,神态自若。
我想,他大概不知道,这票有多难抢吧。
他始终有礼、进退得宜,我不好意思拒绝,转了票钱给他。
他不肯收,我没了法子,只好又请他吃饭。
结果到最后结账时,居然还是他付的钱。
十二月初的时候,他又要出国一趟,短则半年。
我特意去机场送他,他冲我微笑,有点欲言又止,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没多久,我遇到了萧景意。
他叹着气跟我说,祁寒现在很少跟他们出来玩了,也不去找苏玫。
「苏玫这趟回来,就打着跟祁哥复合的主意呢。可谁能想到,祁哥现在根本不搭理她。前几天被吵得烦了,还给苏家施压,让他们早点把苏玫嫁出去。」
我像在听故事一样:「可他们之前那么好。」
「谁知道呢?感情这事说不准,而且苏玫从小跟在祁哥屁股后面长大,那些年里,她一个人在外头,就算没有爱情,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我笑了下,没做评价。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任何人。
祁寒生日那天,他戴上那块表以后,我还接到过一通电话。
是苏玫打来的。
「你就是祁寒现在的女朋友吧?听说他对你很不一样。不过,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当初都快要结婚了,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忘不掉彼此。」
我看了眼不远处谈笑风生的男人,脸上的泪早就被风吹干了,以后也不会再为他流了。
我说:「那祝你们锁死。」
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祝福落空了。

-16-
说起来也很好笑。
我没有想到,再一次听到祁寒这个名字,是在我一个学妹那。
她不知从哪里见了祁寒一面,又打听到我之前跟他交往过,特意找到我,向我请教,该怎么追祁家那位三少。
「听说他跟你分手以后,就再也没谈过女朋友。学姐,你教教我呗,你是怎么把他追到手的啊?」
我那会正忙:「不是都说他很好追吗?你制造点偶遇,多见几面就行了。」
她听完:「我明白了。」
很快,我就把这事忘了。
可没过多久,她又找到我,哭得撕心裂肺:「他一点也不好追,这半个月来,我天天想办法在他面前刷脸,他愣是一点好脸色也不给我。今天还让我滚。」
我有点诧异:「你是说什么了吗?还是做了什么?」
不然以祁寒的脾气,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止了哭声,委屈道:「也没什么啊,我就提了你一嘴,说我做的这些,都是你教的。」
我:「……」
我跟祁寒分手,闹得挺僵,他不乐意听到我的名字,是正常的。
当晚,我正准备睡觉。
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熟悉的语气,很冷淡,却仍旧带了点玩世不恭。
【再敢教别人追我,你试试。】
我沉思片刻,打字:【抱歉,不会了。】
那边安静下来。
没再发消息过来了。

-17-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
一转眼就到了年关。
我提着行李下楼,出了校门,却看到一辆熟悉的车。
祁寒靠在车门边,看到我:「走吧,捎你一程。」
我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他。
他也是这样问我:「去哪?捎你一程。」
我们一起走过一程。
而现在,已经结束了。
我正要拒绝,他身后的车窗却突然降下来。
女孩笑盈盈地冲我招手:「学姐,快来呀。我们一起。」
说着,就下来拉我上了车。
一路上,车子里都很安静。
直到到了机场,祁寒帮我把东西从车上拿下来。
我说谢谢。
他点了下头。
再没有别的了。
我回到家没多久,学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别误会啊,学姐,他不是专程来接我的,只是我正好看到他,猜到他可能是想送你,才自告奋勇,说我可以帮忙的。」
我怔了下。
刚才我确实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没事,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学妹叹气:「好可惜啊。」
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不知道,我当初也是这样,听到很多人在我面前说,祁寒错过初恋,很可惜。
除夕当晚,下了大雪。
吃完年夜饭,我坐在沙发上跟许宴聊了会天。
他离开以后,碰上节日,我们偶尔会联系,互相祝福。
表弟却突然趴在窗子往外望,大声嚷嚷着:「那辆车我在网上看到过,全世界都没几辆。居然能在咱这见到真的。」
我没在意:「那你就多看两眼。」
第二天,我接到祁寒朋友的电话。
「程笙,你见到祁哥了吗?大过年的,他不在家,人也联系不上。
「他之前从来没这样过,我们都挺担心。」
听完,几乎是一瞬间,我想到了那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车。

-18-
我从窗子往外看,没看到那辆车,只好沿路问了一圈。
最后才在一条巷子附近看到祁寒。
男人站在路边,身上的衬衫有点皱,也没穿外套,脸色不算好看,手上拿了根烟,没抽。
看到我,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我走近他:「你手机呢?」
他有点无措,把手机拿出来,点了会,开口:「没电了。」
「你快点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祁寒怔了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就跟着过来了。你之前说家里催你结婚,我……」
「你什么你?难不成你想跟我结婚?祁Ṫũ̂ₙ寒, 不可能的。」
一直以来,从不轻易回头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我从小到大都性子倔。
认准了一件事, 就一定要办到。
放下一个人也是。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角突然泛红。
许久后, 才若无其事一般,耸肩笑了笑, 对我说:「程笙, 我饿了, 没带钱。」
我请他吃了一碗面。
十八块钱, 没什么肉, 青菜很多。
热气腾腾,我们相对而坐, 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他吃得很慢, 但还是吃完了。
吃完, 又恢复成我最开始认识他时的模样, 慢悠悠地用纸巾擦嘴,然后开口:「这真是我吃过最难吃的面。」

-19-
这之后,我又回到北城。
我跟祁寒,没有再见过。
我跟他本来就是两个圈子的人, 如果不是刻意去打听,其实很难听到他的消息。
毕业后的第一年,我又谈了次恋爱。
对方是合作公司的总监, 性格沉稳,待人很和气,但我们在一起,始终不瘟不火,没到一个月就分了手。
第二年的春天,北城下了一场雨。
我从公司出来,遇见许宴。
他左手还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站在我面前, 对着我微笑:「好久不见。」
这一年秋天, 我们在一起了。
他跟我一起去做所有我喜欢的事。
他身边的朋友都叫我嫂子,有任何事,也全都向着我。
我们从不轻易说分手。
我们一起去挂姻缘树,一个牌子,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写完, 他又一丝不苟地添上:【长毋相忘。】
他牵着我的手往回走。
他笑:「真好啊。」
我说:「嗯。」

-20-
我突然想起有一年。
我跪在蒲团上许愿,愿望太多,我一样一样地在心里细数, 生怕漏掉哪一个。
那人就在旁边站着看我, 最后扶我起来,漫不经心地开口:「想要什么跟我说, 比这个快。」
他从来不信这些。
可等到出了寺庙,远离香火,他却又低低叹一声, 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我记了好多年——他说,遇见我,其实是他三生有幸。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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