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在阴司强娶回来的道侣去了人间。
百年后我一缕魂魄回魂。
发现他在人间不仅有了爱人,还在勾搭小男孩。
于是我在他招魂的时候猛地跳出来扇了他一巴掌。
然后我就看到他抬起头,漆黑双目如枯井耀月熠熠生辉。
「你、你怎么了?」娇弱的小男孩战战兢兢。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没事,吾妻归矣。」
-1-
我已经死了上百年了。
百年间魂魄安然睡在阴司忘忧泉。
三五日间神魂清醒一瞬,能见新的六道魂魄从我身旁游走遁入轮回,匆匆不回头。
见生老病死一世又一世。
觉得疲累得紧,于是打个哈欠继续睡。
我是怎么惊醒的呢?
是月蛮那个憨货,百年不下阴司,一下来就立在忘忧河畔扯着他的大嗓门大声喊:
「归尧,你道侣有新欢啦!」
他爷爷的,他怕我听不见,把元神都叫了出来帮他扩音。
地动山摇罡风四起。
现在整个阴司都知道归六鬼君被绿了。
小爷我曾是阴司最高鬼格的鬼君。
老子不要面子的吗?
老子身死道消,为阴司众鬼换来的一分成神机会,就是让他上了天界然后下来跟个大喇叭一样嚼我和祁宋的八卦吗?
当然,我真的会被气醒,这就是后话了。
忘忧泉水搅动,巨大的阴风刮起,我以凌厉之势朝月蛮冲过来。
然后一脚踩上了他的脑袋。
借着这股力冲到了上界。
-2-
我只用了三日就找到了祁宋。
我神魂虽然沉睡,可百年间总能听到尘世呓语。
所以对着凡间也不陌生。
而找到祁宋也不是因为我法力恢复了多少,大约是百年间依旧不能戒掉对祁宋的色心。
以至于,我只是在人间上空匆匆扫了一圈。
就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中,祁宋周围Ŧŭ̀₅深沉的黑色和一抹红痕。
祁宋是阴司万万年间最厉害的黑狱。
生在厄水之中,身负百万罪孽而醒。
生来就是鬼君,掌世间恩孽奖罚。
起初我看上的并不是祁宋这个人。
是他的出身和他一身耀目的装备。
「所以为什么同是鬼君,你我能打能杀,最后修为和鬼格却比不过一个做文职的?」
我嫌弃地看了看我和月蛮身上破烂的衣服。
第一百零八次对他抱怨。
我和月蛮生在穷荒之境,那里万万年只出妖兽。
只有我和月蛮,是野蛮生长出来的鬼君。
阴司封鬼君,原先不封穷荒之鬼。
于是鬼君榜出来一次,我掀一次阎君的宫殿。
世上本没有穷荒出身的鬼君,掀的宫殿多了,自然就有了。
阎君最狼狈的一次正在沐浴,一声巨响之后,我在一片废墟中和他面面相觑。
宫殿只剩下一个浴桶了。
我连个屏风都没给他留。
阎君差点气得光着身子和我拼命。
是月蛮觉得他站起来太有伤风化,死活把他按下去了。
那阎君气狠了,一巴掌扇在月蛮头上:
「你少卖乖,他哪次发疯你没暗中支持过?」
月蛮原身是天狗,被打一下还挺开心,龇着牙乐。
阎君把我和月蛮封为鬼君的时候,好歹身上还有件袍子。
他太清楚了,再不这么做,下次他真的就光着了。
我和月蛮顺利成了鬼君。
那时候我才清楚,原来成不成鬼君和穷不穷根本没关系。
我们成了鬼君也穷得叮当响。
我们甚至没有俸禄。
阎君咬牙切齿地说我砸他宫殿的钱,还八千年都还不完,还想要俸禄。
「我给你个棒槌你要不要?」
一贫如洗的我,每天破衣烂衫,所以对生下来就身上一堆挂件的黑狱鬼君馋得要死。
「我听说那个鬼君爱穿黑衣,墨染的鲛丝上绣着金线,走起路来衬得整个人仙气飘飘。又听说他生来身上就有一十二件法器,全部可以化作配饰挂在身上,据说风雅得要命。」
我靠着那支黑魆魆的长枪跟月蛮抱怨。
月蛮在啃骨头。
「我看过生死簿,咱们这种情况,在人间那就是苦出身起来的官和人家天生地养的世家贵公子的区别。
「你要是实在喜欢,你去抢呗!」
我拎着长枪就去了。
月蛮吓得骨头都不要了去找阎君ƭũ₀,生怕我和祁宋打起来,阴司都垮了。
后来没打起来。
月蛮第二天早晨找到我的时候,我脸上有些红。
「他用法器把你扣了一晚上?他有没有伤害你?」
我有些心虚地别开了头。
「那倒没有,黑狱鬼君还是相当克制自身的,他一晚上翻身都没翻两次。」
月蛮狐疑地上下看了看我。
「那你为何什么也没抢到?」
我摸了摸鼻子:「我看上他别的东西了。」
「什么?」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
我最初只是看上了祁宋生下来就在鬼君中行四的地位和他的装备以及漂亮衣服。
后来嘛,见到了他这个人,就觉得,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啊!
这个人,才好看嘛!
祁宋生了一张世间少见的俊脸,周身黑雾浓稠的鬼君,脸却白皙俊朗,五官凌厉,气质张扬。
只可惜时时一副厌世的神情,俊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不过黑狱鬼君,自然是应当厌世的。
如今这样好看的这个人,正在夜风中站在顶楼,黑色兜帽遮住他大半张脸。
沉寂黝黑的眼眸盯着无边夜空。
——怀里还抱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3-
我立刻就想上去抽月蛮一巴掌。
好歹是同他上过姻缘簿,行过洞房的道侣。
我觉得我完全是有这个立场的。
再说了,当年,虽是我强娶,他也没有抵死反抗不是!
不然以他的修为,真跟我死磕,我还能在榻上被他压得一点翻身的余地也没有?
无奈我如今只有一丝残魂,脚在虚空中踢了无数次,都没有碰到他的脑袋。
黑夜无风,他的兜帽却晃了一下。
我看到祁宋诧异地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这一瞬间,我看清了我在那团深沉的黑色中看到的红丝是什么了。
祁宋的脸上,有一道鲜明艳丽的红痕,自太阳穴起,小蛇一般蜿蜒到耳边。
像一道伤疤,更像是一根红绳。
我的手开始微微打颤——是当年在阴司迷雾中杀妖的时候,我借着大雾看不清路,强行绑在他手腕上的那道红绳。
——这红绳,是我的本命法器。
-4-
彼时我和月蛮刚刚从蛮荒中清醒,第一眼见到的是我师父——慎砀神君。
他将我和月蛮拉起来,教我们化形。
「没想到,变数竟然生于穷荒之地。」
老头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送给了我和月蛮一人一件法器。
我的是一根红绳,月蛮的是个铃铛。
我死皮赖脸追祁宋的那些年,曾经看人间话本中说,凡间男女相悦都是月老牵红绳将二人绑在一起。
月老不下阴司。
没有人理众鬼的情缘,所以我决心自己给我和祁宋牵线。
「那妖孽狡猾,这漫天大雾当心伤了自己人……」我嬉皮笑脸地把红绳拴到祁宋的手腕上。
彼时我们刚刚认识不久,我对他十分熟,他对我两分熟。
我记得当时祁宋十分抗拒。
「拴上绳子,归六鬼君拿我当你的狗?」
我正要解释,就见月蛮憨笑着把手腕伸过来。
「我呢,我的呢?」
我推开他的手臂,「你有铃铛就行了。」
月蛮从来不会真的和旁人恼,只是嬉笑着说:
「他不要给我,这可是师父送的法器,归尧,你想要狗你找我啊,我本来就是天狗啊!」
月蛮伸手要去解祁宋手腕上的绳子,却被祁宋冷着脸避开了。
「摘不下来了。」
彼时我只觉得祁宋长得好,他胡说八道我也愿意顺着他。
如今再看,他竟还带着这根绳子,还炼化到了身体里?
祁宋还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我有些心虚,他能看到我了?
这怎么可能,我生在穷荒之地,死后大部分魂魄会重归穷荒,所以也只有同样在穷荒出生的鬼妖才能看到我。
许是那双眼睛中露出的动情神色,和我记忆中我们行那事的时候祁宋眼中的神色太像了。
让我恍惚觉得,他是在想我。
百年不见了啊,夫君。
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他的脸。
就听到他怀里的小男孩嘤咛了一声:
「哥哥,顶楼好高啊!我怕得很,你快抱紧我。」
……
这小绿茶怎么不掉下去摔到阴司里呢?
祁宋拉了拉兜帽,箍紧了那个漂亮男孩。
「走吧。」
二人踏着虚空飞走了。
那小绿茶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像是挑衅一般地笑了,然后手往下一搭,露出腕上的一截镯子。
我胸中怒火腾地烧了起来,跟着他们就飞了出去。
祁宋生来身上就有一堆法器,天生的东西,会随着主人的心意随意变化。
这原先是祁宋的功德鼎,用来计量六界众生的功德。
后来被他炼化成一只玉环挂在腰上,如今已经不兴在腰上挂配饰了,他又炼化成了一只耳钉挂在耳朵上。
如今,竟然又化成一只镯子送给了这个男孩?
我气得原地崩老高!
这狗东西真的有新欢了。
-5-
二人在一家高级酒店顶楼套房落了脚。
祁宋甚至没有订房,一下车,就立刻有工作人员迎了上来。
「鬼君,还是去您的套房?」
我一怔,识出这人是阴司的鬼差。
祁宋竟然堂而皇之地把阴司那一套搬到了人间。
倒也对,当年我身死道消,给阴司众鬼抬了身份,祁宋又是天生地养的鬼君,如今他想做点什么,只要不弄出太多杀孽,天界大约也不会管他。
手下那人福至心灵,对他殷勤说:「给小少爷的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祁宋点了点头。
我冷笑两声,狗男人。
我在电梯处和他们走散了。
百年未醒,我到底是第一遭来人间。
我只看着他们在电梯里站定了,于是我也立住了。
没想到我忘了我是魂,根本没有实体,于是电梯带着他们上去了。
我还留在原地。
不,留在电梯井里。
-6-
我正纳闷,就看到电梯厢猛地朝我压了下来。
我周身升腾起鬼气,猛地迎了上去,想同电梯同归于尽。
然后我又冲了出去,这次还冲出了楼。
等我彻底接受我已经是个魂魄的事实后,我沿着窗子一间一间地找祁宋的套房。
终于在半小时后找到了。
我穿过玻璃,就看到祁宋正坐在沙发上。
他如今依旧喜欢黑色,只不过早些年在阴司是墨染黑袍,如今是修身得体的黑色西装。
只不过无论是哪种黑色,伴着他凌厉的气势,都压得人得紧。
起初我只当祁宋真是个做文职的。
他日日守在殿宇里,只有极善或者极恶的鬼魂才可以走到他面前。
他静坐在案几后面,兜帽遮脸。
团团黑雾中看不清真身。
谁都说那是六界第一无情冷冽的鬼君。
他见过最沉重的恶,和最纯净的善,所以再让我们瞠目结舌、心绪翻涌的罪孽功恩,于他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
他日见上百鬼魂,头都不用抬。
功德簿摊开来,是善是恶,一笔勾就。
有极恶的鬼咬牙切齿,凶狠凌厉地要去撕咬他,有极善的鬼,浑身冒着金光想要渡他。
无论是谁,靠近他半分,都会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我管你前世功过几何,欲拉黑狱鬼君下鬼台,自取灭亡。
月蛮曾经几次劝我:「兄弟,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我相当不屑:「你知不知道我等修行之人,面对色魔决不可退缩,要迎难而上,拿下鬼君、不,拿下色魔。」
月蛮瞠目结舌:「归尧,你是怎么做到色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我摊摊手,这是天赋。
闲来无事,我偷摸攀上他殿内的房梁,几乎住在了他的宫殿里。
对鬼魂而言,黑狱鬼君天生就有吸引力,所以就算是知道会死,想要靠近他的人都不计其数。
我帮他砍了不少不怕死的鬼。
后来觉得麻烦,索性一杆长枪立在他案前,长枪斜着扎到地上,入地三寸有余,上面的杀意丝丝曼曼却又无孔不入。
无人不怕归六鬼君。
穷荒之地出来的鬼君,杀人像切菜。
长枪这样立了三年,祁宋依旧视我如无物,有一日我有事空了几日没去祁宋宫殿。
再偷摸去,刚攀到梁上,就见他抬起头来,黑雾散开,露出他的脸来。
「没事就下来,你的杀气太重,压得我不舒服。」
那是祁宋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喜不自胜,忙不迭地下来。
「祁宋,你不必怕那些缠人的鬼,我来护着你。」
我试探着靠近他,他周身再次升腾起黑雾来。
我见过无数靠近他的鬼因为这黑雾灰飞烟灭,蹙了蹙眉,依旧迎着黑雾走到他身边坐下。
「咱们是朋友了吧,我是归尧。」
祁宋拧着眉看着我靠近他,周身的黑雾尽数散了去。
-7-
阴司传开了,黑狱鬼君果然霸道,出世不过十几年,就让同样身为鬼君的归六鬼君给他当守卫。
我有些抓耳挠腮,连忙对祁宋解释:「你别听他们胡说,这些不是我传出去的,我从未觉得你跋扈过。」
祁宋看都未看我一眼,依旧专心勾着功德簿。
「我传的。」他说。
我睁大了双眼:「你、你传这话做什么?」
祁宋看了我一眼,淡然道:「阎君夸我做得好,给了我不少功德,转送给你,要不要?」
阴司功德既为财物,我瞬间两眼发光。
「要,自然要的。」
「那就坐在这继续给我当守卫吧。」
彼时我只觉得他一个文职,就是被鬼骚扰烦了,才搬出我这尊杀神来镇殿。
直到百年前我死那会儿。
当时天界和阴司大战,被我和阎君一起诳到天门去的祁宋发现自己被骗了。
黑狱鬼君伴着漫天黑雾冲到了我面前。
不知是否太过愤怒,那团黑雾浓稠凌厉,隐隐伴着业火焚烧,所过之处,恨不能把天地都划出血痕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祁宋出手。
我看到他带着焚天般的愤怒朝我冲过来。
原来我夫君,不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文职啊!
那是我死前最后一个念头。
-8-
如今大约是不必再伪装了。
所以坐在沙发上的祁宋丝毫没有收起自己的气势。
我正要过去,就看到那个漂亮男孩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赤脚踩在地上,留下道道水痕。
我看见他走到沙发上,勾上了祁宋的脖子,凑到他耳边。
「鬼君大人,想好你要从我这要什么了吗?我什么都可以哦。」
我抱着胳膊,心里盘算着我是现在直接魂飞魄散,免得被气成厉鬼。
还是用尽全力在祁宋行那事的时候突然出来吓他一跳,让他这辈子都不能人道。
谁知祁宋扭过头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薄唇一张一合,没什么表情地说:「老实点,我夫人找我了。」
我差点就以为他真的看到我了。
谁知下一秒,我就见他拿起我前面小桌子上的手机。
上面叮叮当当攒了不少消息。
祁宋打开手机,我跟着凑了过去。
对话框那头没有备注,只能看见头像是一株高大开花的桃花树。
瞧着背景倒像是穷荒之地,但是大约只是像而已,穷荒之地长不出树来,更别说开这一树的花。
那边陆陆续续一直有消息发过来。
【几点回来?
【你快点回来看看,鱼又被我养死了
【祁宋你死哪儿去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新鬼了?】
……
我诧异地看向祁宋,却见他极温柔地回了几句话。
【有事,今晚不能归,先睡不要等我。
【泡澡时间不要太久,香薰蜡烛只是好闻,不能吃。
【明日让人给你送小笼包】
我冷笑两声,好极了,看来,他不仅在外面养了这个小男孩,家里还留了一个道侣。
一个桃花妖?
我咬牙切齿,祁宋,你真是长本事了。
那小男孩被他推开后不甘地咬着牙,我们看到祁宋站起来去其他房间打电话去了。
走的时候还设了结界,这下我和这个小男孩ťů₄都离不开这间房子了。
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那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对我说:
「你别想了。」
我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9-
男孩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浴袍。
「我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没勾上他,你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鬼魂能做什么。」
我立在一侧开始思考他的话。
他白了我一眼自己往床上爬,扑倒在枕头上。
我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怪异,再细看,就看到他的浴袍,从腰下开始,一直到小腿,被一条看不见的东西顶了起来。
那东西细细长长,偶尔还会扭一下。
是活物,像——一条尾巴。
「喂,」他爬起来,对我露出一个妖娆的笑容来,「我看你长得也不错,虽是鬼,但是瞧着修为不低,不如和我试试怎么样?我可以和鬼接触。」
我嗤笑一声:「你和我?」
他爬到床尾。
额上有两道看不明显的金纹若隐若现。
他抬头看着我,蛊惑般地说:「从来没有人能拒绝我呢,他们都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我上前两步,捏着他的脸上下打量。
「你是谗?」
穷荒曾有妖,少年身,额上有金纹,有尾隐不可视,可蛊惑人心,实现众人所愿,谓之曰谗。
怪不得他走过的路上,会拖出一道水痕来。
怪不得祁宋会把功德鼎给他,原来是为了镇他的妖气。
祁宋换口味了?
两个新人都是妖?
我把谗推开,抱着胳膊站在床边,祁宋的电话还没打完。
他是找了个什么道侣,粘成这样?
想当初和我成婚,虽说在床上凶得不行,下了床就冷着脸。
只有我和他闹狠了,他会抬起手来敲我头:「归尧,安分点。」
冷面鬼君如今确实下鬼台了。
为的却不是我。
我突然像泄了一口气一样。
算了,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已经死了很久了,他如今,看都看不见我。
我正伤怀着,就看见谗已经在床上开始打滚了。
「你干嘛?」
谗气得咬被子捶床。
「我今天勾了两个人都没有成功,我已经弱成这样了吗?你们让我怎么回穷荒?怎么去见我的朋友们,会被笑话死的。」
我抬手按住了他。
他抬眼看我,逐渐安分了起来。
「行了,你生来也不是为了魅惑人的,我同祁宋都是鬼君,不是普通妖物,对你没有凡心很正常。」
他却突然按住我的心口:「放屁,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才不是那种清心寡欲的人,你就是没看上我。」
我有些心虚地挑了挑眉。
干笑两声:「这倒也没错。」
谗跳到我后背上撕我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你凭什么看不上我?」
我把他拉下来。
目光沉沉。
为什么,因为年少时期,遇到过太惊艳的鬼君。
所以后来看谁都一颗心寡淡如水。
-10-
「是因为祁宋?」
谗不满地朝我哼了一声。
「别想了,他第一喜欢的是他那个夫人,第二是我,你,根本排不上。」
我心知他说的是真的,却还是笑着问:「为何这么说?」
「谁不知道他喜欢他夫人?他们一块居于人间,不知道恩爱成什么样子。他夫人开智晚,不懂人间杂事,是他一事一物亲自教的。阴司如今没有阎君,祁宋就等于是阴司的一把手,但是他为了他夫人,就是不肯下阴司。
「你听说过他出生就携一十二件法器了吧!这些都能被他炼化成饰物,除了他随身带着功德鼎以外,剩下据说挂了他夫人一身。」
谗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本命法器都可以随便送人,这样偏私,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他说一个字,我的心就沉一分。
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旧人的魂,哪比得上新人的笑。
所以他百年间都不曾下阴司看我,也说得过去对吧!
我想起我同他成婚,不过是在除妖的时候入了幻境。
他中了些魅术,我本来有的是办法帮他解术。
我偏不,我偏要睡他。
他和我对峙了半个时辰,咬牙切齿地走过来,赫然拉起来我开始拜天地。
我当时还笑他竟是个古板的人,行周公之礼还要先过明路。
后面他喘着粗气咬到我锁骨上时,我就笑不出来了。
那天红线把我们两个的头发都缠到了一起。
我以为这就算是结发之盟了。
可是出了幻境,他不拦我去他宫殿找他,也主动同我欢好。
却不肯让我对外宣布我们的关系。
起初我体谅他是天生鬼君,冷心冷情是应该的。
可是时日久了,我也会这样想——大约是捂不热鬼台上的这尊雕像了。
姻缘簿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我们厮混了一二百年,我终于心灰意冷,正巧师父问我想不想上天界。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后来在天界和师父待了两百年,趁着月老不注意,跑到了姻缘殿,偷偷在姻缘簿上写上了我们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这不对,但是师父说,存在即合理。
我能写上,那就证明这事没错。
我一直这么安慰我自己,直到今日。
原来爱与不爱这么明显。
彼时幻境中草草拜天地他都不愿意承认,如今超脱六界之外的黑狱鬼君在人间大婚了。
何其讽刺。
-11-
我身后赫然升起了腾腾杀气,对着窗户一步一步走过去。
谗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你做什么?」
「老子要干碎这个结界,然后回忘忧泉睡觉!」
我猛地冲了过去,然后腾的一声晕倒在地。
大意了,忘了法术大不如前了。
再醒来,我就飘在一间血腥气味浓重的公寓里。
公寓不大,布置得却温馨,里面的东西都是成对的。
像是一对情侣的爱巢。
整个公寓装修都很简单,唯独有个宽敞的浴缸,收拾得干净,装饰得雅致。
如果不是此刻里面正躺着一个浸泡在血水里的男人,这里当是这个房间最别致的一处。
那个男人此时正被一个小他一圈的少年搂着。
那少年不断地爱抚着这个男人,情真意切,低低絮语亦都是不肯离弃的情话。
唯一不妥的是,他刚才划开了这个男人的手腕,同时将他的手放在了浴缸的温水里。
那个男人另一只手在昏迷中亦紧紧握着这个少年。
是怨侣?
恨成这样亦要相爱?
我抱着胳膊,不知道为何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就听到有阴差对祁宋说:
「鬼君,这是谗帮助实现愿望的第二个人,同第一人一样,用了诡术,第一人求父母长生不老,可那人父母现在还在医院的 ICU,生不得生死不得死。所以,没有什么助人实现心愿,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残害人类。」
我同祁宋一起看向此刻正蹲在角落里抱着脑袋的谗。
他被祁宋巨大的威压压得跪倒在地。
脸蹭在地面上,划出血痕来。
「不怪我,他说他要一个永远钟情的伴侣,我帮他实现心愿了。」
祁宋带着阴差下去了。
谗解了禁制,脱力趴在地上。
我蹲在谗身边,笑着对他说:「原来你就是这么帮人实现愿望的?不离不弃的情侣,爱到要杀了你的那种……」
「病娇。」
「对,病娇,你挺会啊!」
谗白了我一眼,阴狠狠地笑,四周竟有怨气溢出。
「是他们要求我的,又不是我上赶着找他们,这些愿望,我都实现了啊!而你,你好不好奇,黑狱鬼君找到,是为了求什么呢?」
他朝我笑着露出森森的牙齿。
「是求你复活,还是求他同他夫人百年好合?」
我立起来,一脚踩到他脸上:「小东西,若非是你出生在穷荒之地,我念着ẗū́ₖ一两分同源之情,现在早就杀了你。」
他反而更加乖戾:
「你杀了我啊,你当我愿意在这人间苟活着?可惜,是祁宋舍不得,我本来早就被鬼差抓了,是他三番五次地救下我,还用阴司的忘忧泉给我濯身,让我洗去怨气,你再厉害,你爱的人也不爱你了啊!」
我咬紧了牙就要下手,门开了。
阴差进来,看到谗脸朝下的姿势,怪异地四处打量了一下,一无所获,然后对谗说:
「鬼君叫你。」
我松开了脚。
-12-
他们这次是开了车。
谗被我吓到了,也不敢靠近祁宋,乖乖地缩在角落里。
我盘腿坐在车顶,听着祁宋偶尔跟手机那头对话。
同样的温声细语。
我抱着胳膊,看着川流不息的汽车。
觉得没意思极了。
或许,这是天道告诉我,我该入轮回了。
只是在入轮回之前,必定还要在祁宋这个狗男人身上出口气。
他若记得我爱我自然最好,若不记得,不如让他恼我恨我。
我是归尧,性子乖张刁蛮,从未变过。
如此想着,心里倒多了几分痛快。
我翻身回到了虚空。
冲着阴司猛扎了下去。
速度太快,以至于完全没听到谗小声对祁宋说了一句:
「他走了。」
祁宋放下手机,黑眸深沉,四周黑雾慢慢腾起,隔开了四周的人,将他的脸收在其中,他又恢复了那个冷心无情的鬼君模样。
我在阴司遇到了月蛮。
那个憨货自己睡在了阎君殿。
我去阎君库里翻东西,他被我吵醒,迷迷瞪瞪地走过来。
「你又找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不去找祁宋?」
我翻出箴言符,捏在手上,又从阎君的桌子上拿起朱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我不回来了,月蛮,你日后好好做你的神仙吧,小爷干完这一票就轮回去了。」
月蛮的一双狗眼瞪得老大。
「归尧!你可别,你听我说,你要是不回来,祁宋他……」
我狐疑地看着他:「祁宋什么?」
月蛮挠挠头,闭上了嘴:「回来了就别走了,这一百年,我挺想你的归尧。」
「想我?阎君知道你想我吗?」
月蛮脸色泛红地闭上了嘴。
「归尧,你还是再想想,或者,咱们去穷荒走走,你不知道,穷荒现在变了模样,种上树了,你之前不是最喜欢人间四月的桃花吗?咱们也去瞧瞧——」
我冷笑一声:「我可不是去找桃花去了。」
我再次冲到了人间。
这次好找,祁宋和谗,就在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那个顶楼。
谗有些畏惧不安,仍旧茶里茶气地抱着祁宋的胳膊。
ṱüⁱ「你真能给我找到秦齐?他都死了几百年了。我认识他那会儿,我还是个灵兽呢!他没轮回吗?我不信,他一定是走了。」
谗走来走去絮絮叨叨:「他就是个骗子。当初穷荒再也生不出妖鬼来,我就自己到了人间,正巧遇到了他,他把我捡回家,说什么最喜欢我一定会陪我,可是他先死了,突然就死了。」
谗的眼眶慢慢泛红了:「死都不告诉我一声,我那会刚开灵智懂什么啊!以为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还生气他为什么睡觉不肯带我,在他坟前守了整整一百年。」
我一怔,看不出来,谗竟然有这段故事。
我抬眼看了一眼祁宋。
他当真不同了,往常在阴司判鬼前尘,从不问这些因由,笔一挥万事勾就。
如今倒是宠着谗,做错了事情也不罚他,以至于,听了他的前尘,还愿意为他招来故人。
谗晃了晃祁宋的胳膊。
「稍等。」
祁宋突然唤了一个阴差来。
那阴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鬼君还有什么吩咐?」
我也看着祁宋。
这张脸依旧这样好看,只是如今看向的人,再不是我了。
我看到祁宋依旧端着那张无情无欲的脸,一本正经地对着阴差:
「前次欢好,我在榻上鲁莽,伤了夫人,你去同他说,今夜,我会好好同他赔罪。」
那阴差一副要死的神情。
大白天的,不是,大晚上的,这位鬼君在大放什么孟浪之词?
连谗都不动声色地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磨着牙,好,很好。
祁宋的掌心举起阴火。
嘴中开始念起了召唤咒。
鬼君招魂,六界阴魂必要奉召。
我从阴火中钻了出来,虚空中刚露了个头,就一巴掌扇在祁宋的脸上。
然后,我手上的箴言符紧紧地粘在了他有红痕的一侧脸,符纸上的「渣男」两个字入肉生根,便如两朵莲花开在了祁宋脸上。
红痕伴着红字,就算是祁宋,不到三个月,也绝不要想让这两个字蜕掉。
我大松了一口气,心中畅快无比,正欲转身就跑,突然被一道金光迷了眼。
祁宋抓着我的手,就这样贴在他脸颊上。
一动也不动。
罡风四起,巨大的阵法从脚下升起,金光耀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我上当了。
我看到阵眼之中的祁宋,就这么抓着我的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眸光闪动,划过一丝不知是喜是悲的情愫。
他对我笑:「归尧,好久不见。」
然后下一秒,我就将他一脚踢翻在地。
谗抱着胳膊尖叫,他和阴差修为太低,如今看不见阵内我正在和祁宋厮斗。
只觉得头顶上有几股似乎毁天灭地的力量在蹿来蹿去。
「怎么了?怎么了?」
金光关闭之前,我听到祁宋说:「没事,吾妻归矣。」
然后,我看到阴火中走出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他疑惑地看着四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谗?」
我几乎冷笑出声,到底是祁宋啊!
他在拉着我入阵的同时,竟然有本事依旧把秦齐招来了。
再然后,我就被祁宋拉着到了他在人间的鬼君府。
后面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记得他双手禁锢着我,死死地把我摁在床上。
唇齿相交,咬出鲜血来。
我从未见祁宋这样,失控得像是堕了魔。
他动情也好,动手也好,整个人都像是一团控制不住的火焰。
黑雾腾腾而起,像是在我身上画了一座牢。
我不记得他说什么了,记忆中他愤怒的脸,怜爱的脸,笑着的脸重叠在一起。
好似大梦一场。
我同他从未分离。
-13-
我是第二日一早跑的。
到了阎君府,Ŧûⁿ整个人累得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
祁宋到底疯成什么样,我如今只是一个鬼魂,差点被他压着弄得魂飞魄散。
我用法术将月蛮拽了起来。
「大狗,我身上的阵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傻,就算是祁宋刻意同我颠鸾倒凤了一晚上,我身上在昨夜被下了金光阵的事,我依旧感知得一清二楚。
月蛮笑嘻嘻地扑在我后背上。
「归尧,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
我拉开他:「所以,我如何中的术?」
月蛮欢快地趴在桌子上,摇着不存在的尾巴:「这都是祁宋的主意,你可不能跟我急。」
我拉起他:「我是斩破天门死的,这是神界的惩罚,我不能活着回来,不然当初神界和阴司的契约就会失效,众鬼依旧不能成神,我和阎君就白死了!」
月蛮却说:「抛开这些不谈,归尧,实则是你不想回来吧!」
我松了手,抛开这些,抛得开吗?
故事的起因很简单,神界压迫阴司万万年,让阴司众鬼帮着维系人间运转,可是说到底,却从未正眼看过众鬼。
阴司环境艰难,众鬼苦修上千年,多有不得其法迟迟不能成神的。
我和月蛮出生之前一千年尤为明显,阴司千年一个成神的鬼都没有。
众鬼苦劳一世,却无法入轮回,若不能成神,便只能烟消云散。
这不公平。
阎君察觉出不对,私下里探查,发现是天门对阴司众鬼关闭了。
阎君生而为神,却不能忍受手下被神界这样压迫。
他私下找了我和月蛮的师父慎砀神君,我师父怜悯众生,愿意为了阴司与天道一争。
只是那时候他们的力量做不到这一点。
我师父寻觅了许多年,终于在穷荒之地找到了我和月蛮——我们两个,是这件事情中唯一的变数。
我和月蛮生来就知道自己的责任,我们身负浩瀚鬼力,终有一天要作为死士为了阴司和神界一搏。
所以我被我师父叫上了神界。
最初的计划,是天门彻底关闭之际,我和月蛮里应外合,将天门斩出一道缝隙。
麻烦就在于,我那时候动了凡心。
月蛮也是。
祁宋是我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可我不打算回避,虽然知道他心里未必有我,我亦不想把他牵扯到这种种纷争之中。
所以阴司与神界大战的时候,我和阎君把他诳到了天门幻境中。
月蛮的变数是,他哭哭啼啼和阎君道别了之后,阎君把他打晕了。
所以死的人,成了我和阎君。
天道关闭天门,谁也违逆不了,可是我和阎君将天门斩出了一道缝隙。
虽是变故,亦是天意。
存在即合理。
这是阴司与神界的抗争。
最后的最后,我和阎君身死道消,师父出面和神界众神交涉,阴司成神虽然苛刻,但不能断了这条路。
另则,众鬼可以入轮回。
这是当初的契约,所以这百年间,哪怕我还有一缕魂魄,也绝不能复生。
否则这份契约,会自动失效。
月蛮摸了摸他手里的铃铛:「归尧,事情变了。」
「怎么回事?」
月蛮站起来:「你知道百万罪孽之力吗?」
「这跟祁宋有什么关系?」
「有,你死之后,祁宋差点反了。」
「哈?」
「我们当时都以为阴鬼之力无论如何也对抗不了神界,其实不然,祁宋可以。」
「哈?」
「你不会不知道你道侣是个能毁天灭地的丧心病狂的魔头吧?」
「哈?!」
「祁宋身上的罪孽之力,虽然不能打败神力,但是神力也奈何不了他。只不过重要的是,祁宋可以和他们同归于尽。」
「神太傲慢了,看不起人,看不起鬼,却不想,就算是蝼蚁,也有执念,而念念之力最为恐惧,因为它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散。你死了,祁宋的念念之力觉醒了。
「总而言之,祁宋说起来就是个容器,一个封着六界善恶的容器,但是如果这个容器不干了,那百万罪孽,也够神界喝一壶了,至少让他们半数往上的神堕个魔不成问题。」
「所以?」
「所以你死后他和神界做了交易,他可以安安分分的,但是要让你魂魄归来。
「可神界也不是傻子,他对祁宋说,总不能明着来,一来谁知道你归尧想不想回来,二来,就算是回来,你又没有肉体,总不能附在枯木顽石上,像什么话。」
「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了人间,是师父告诉他的,人间是六界中最弱的地方,但是也是最容易发生奇迹的地方,师父在你的本命法器中施了一个咒,只说如果他用血肉养着,或许会给你化出一个肉体来。」
「他是为ṱũₙ了复活我,才去的人间?」
「是啊,一百年念念不忘,才能换一点点生机,但凡他执念轻了ẗųₔ一点,你的肉身就塑不成了。」
我打断了他:「不对不对,你是说我有肉身了?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肯定在你老公家里啊!」
「我老公家里不是他新的道侣吗?」
我第一次在月蛮脸上看到「蠢货」这两个字。
他说:「归尧,你从来没想过吗?为何你沉睡了百年,却对人间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谁在你梦里一直对你絮叨?难道是我吗?」
他站起来,将铃铛挂在身上:「你百年未醒,祁宋这才让我想办法把你叫起来,至于你老公家里到底是什么,你自己去看看吧!」
-14-
我重回人间。
再次睁开眼,就看到了祁宋站在我床边,脸侧的「渣男」二字熠熠生辉,红得耀眼。
祁宋的手指点着自己的脸侧,金光一闪一闪,那两个字愈发鲜艳明亮。
他冷峻的眸子扫了我一眼:「再晚,我就要去绑了。」
我惊讶道:「你夫人一直是我?」
祁宋颇有些警告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想是谁?」
「所以你是故意气我让我入阵。」
祁宋默认了。
「可为什么非要让我入阵呢?又为什么非要让我打你一巴掌?」
祁宋说:「契约,我在身上设了契约,只要你碰到我,就默认你愿意回魂。」
我甚至不知道说什么。
就一点不把我往好处想吗?
我醒来的这几天这样激我,是为了让我打他一巴掌,而不觉得我会抱抱亲亲什么的?
祁宋看着我:「你死后我才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心里没有你。」
我想起那些被冷待的日子。
「那会儿大约真的没有吧!」
祁宋握住了我的手:「归尧,其实以我当年的法力,在迷雾里,就算你不给我解魅术,我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看着他。
「我只是想骗你成亲。」
……
「可是出来之后你并不愿意承认你我之事。」
他叹了一口气:「那时我拿不准,我是黑狱鬼君,本应无心无情,方得公平公正。若让天道知道了,我动了凡念,会不会对你不好。」
他沉思片刻:「若早知代价是这样,我让你从梁上下来那日,就该拉着你在阴司成婚,不,我该拉着你,六界都成一次婚。」
他定定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要活吃了我。
吓得我周身一寒颤。
-15-
「那谁给你发的信息?」
祁宋手一挥,四周起了雾气,床头安放着一个铜制台灯,手机安静地摆在灯一侧。
是幻境。
然后我就看到从前的我,嘻嘻哈哈地从外面走进来,坐在床头柜上,伸着两条大长腿,拿起手机,开始发消息。
我眼中有泪水涌出来:「是幻境?」
祁宋说:「是我记忆中的你。」
我挣扎着要爬起来,新生的肉体十分脆弱,刚下床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倒也不至于弱成这样,我挣扎着要自己起来。
就意识到问题在哪儿了。
新的肉体上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衣,鲛丝银线。
实在是好看,这也就算了。
我的身上,叮叮当当挂了十多件法器。
「祁宋!」
他将我捞起来:「不是喜欢我的法器吗?现在,都给你。」
他将我抱在怀里,紧紧地箍着,像是气极了,又像是无可奈何,一刻也不肯放手:
「漂亮衣服、风雅的法器、人间盛大的婚事、种在穷荒的桃花,都给你,归尧,答应我,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了。」
番外(谗):
秦齐来接我之后,我老实巴交地跟他回了阴司。
阴差说我在人间害过人,所以就算是不受惩处,也要在穷荒关上两百年。
我觉得这相当好,因为秦齐说,他愿意陪着我去穷荒之地。
嘿嘿。
我高兴得又要摇尾巴了。
秦齐没见过我当人的样子,一看我就脸红。
我就喜欢看他脸红,所以他一脸红我就攀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对他说:「哥哥,是我太丑了吗?你怎么不看我啊。」
后面的事情不太能说了。
还有点害羞呢!
穷荒之地如今也没有那么荒凉了。
据说因为老婆喜欢人间的桃花,恋爱脑的祁宋鬼君就在这里种了一棵硕大无比的桃树。
用浩瀚鬼力维系着,桃树终日花开不落,美得让人心醉。
我到了穷荒之后,关于祁宋鬼君如何在人间百年把死了的老婆复活的事情,都传遍了。
谁都来找我打听。
说是真的吗?
祁宋鬼君用脸上永生永世刻着「渣男」二字为代价,把老婆换回来了。
我说那当然,你没发现祁宋鬼君现在兜帽都不戴了,走哪都把脸露出来,脸一侧的红线和渣男二字闪亮亮的都要闪瞎别人的眼。
就怕别人不知道他老婆在他脸上刻字了似的。
秦齐说我傻。
他说祁宋炫耀的不是这两个字,炫耀的是他有老婆!
他老婆回来了!
我当然知道他多爱他老婆。
个死恋爱脑。
当时我被阴差抓,抓一次他放一次,我还当他看上我了。
谁知后来阴司上官劝他,说这样不妥。
祁宋说:「他来自穷荒。」
阴差和我同时一脸懵,穷荒怎么了?可以得到多余的怜悯?
却又听他说:「那是吾妻来处。」
连我都差点感动了,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我还想,他的夫人,到底是个怎样倾城绝世的美人,能把他迷成这样?
直到归六鬼君的鬼魂把我踩到地上。
好了好了,一家子都惹不起。
然而惹不起的归六鬼君,有一日突然来找我了。
「小绿茶,不是,小妖兽,我是来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把祁宋弄晕?我看秦齐看着你,每次都好像要上不来气似的。」
于是我让他这样那样去施美人计。
「你换上那件纱衣啊!归六鬼君这样好看,再这样那样打扮一下,嘿嘿嘿嘿,他一准栽到你怀里起不来……」
然后我问他:「你弄他干嘛!他怪厉害的。」
归尧脸色有些红,走起路来身上的法器摇摇晃晃地。
「他脸上那个字……」
「你还想给他加上新的?我劝你不要奖励他,我实在怕他爽到了。」
他摆摆手,脸更红了:「本来是很好掉的,依照祁宋的修为,一两个月就能解决,看他偏要留着,自己还一天往脸上加八百个结界,生怕掉了。然后每次上了床,我一不让他这样那样,他就把侧脸露出来,弄得我就很不好意思,也只能让他这样那样……」
他脸红得像是熟透了。
「就是老子虽然修为高,也架不住这样折腾,我就想怎么让他昏迷一下,我帮他把字去掉。」
哦——
怪不得没事就能看到黑狱鬼君点自己的脸侧,金光一闪一闪,是在偷偷加固这两个字啊!
那我更期待后续了。
瞧着他俩一个腹黑一个色急,就知道是私底下玩很野那种夫夫。
然后后续就是归六鬼君带着长枪过来差点把我捅了个对穿。
嘿嘿嘿嘿。
然后没多久,祁宋鬼君就免了我的刑期。
看来,还是让他受用到了。
后来呢,后来那俩字,还是挂在黑狱鬼君的脸上。
哎,拿纹身当妆点。
两个变态!
番外(月蛮):
月蛮同阎君在一起实则是很巧合。
当年还没封鬼君,归尧就没事就去掀阎君宫殿。
弄得封了鬼君之后,阎君见到归尧还是气得要上手。
月蛮作为天真快乐大狗,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兄弟打打圆场。
又听闻阎君千年老光棍了。
于是他某次降妖后,正巧赶上人间春节,鬼差偶尔也会互相送礼,于是月蛮就带着两个绝色妖姬去了阎君殿。
「阎君,要老婆不要?」
月蛮双手撑着桌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屁股还一摇一摇的。
阎君的奏折都掉到了地上,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手里还拿着朱笔。
然后他看着月蛮。
「你来真的?」
月蛮点点头:「真,又漂亮又听话的老婆。」
然后阎君把朱笔放下,他开始沉思。
无人知道阴司曾经地位最高的阎君当时在想什么。
然后他还是抬起了头,轻咳了两声。
「按理说我一直以为我喜爱女的来着,而且你年纪小,总觉得有点占便宜。不过你既然都主动说了,那我自然不会负你。」
他将月蛮拉过来,然后亲上了他的唇。
「要老婆。」
月蛮那天没从阎君殿里出来。
晚上归六神君来接两个妖姬。
路上有鬼差和他打招呼。
「呦,神君好艳福,从哪找了两个这样的魅惑人心的媚妖?」
归六神君不语。
倒是那其中一个妖姬气得喊了一句:「骂谁呢?谁是媚妖,在里面摇尾巴那个才是媚妖好不好?」
快乐地在阎君身上蹭来蹭去的月蛮表示——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然后众人目光落在归六神君身上。
归六神君则抱着他那根长枪,微微皱眉:「媚吗?感觉比起某些鬼君来说, 还是差很多啊!不过说起来, 我也好几天没去那里了。」
那两个妖姬表示——算了算了,老实投胎去吧,别今天气死在这鬼地方了。
月蛮上了神界,也混得风生水起。
谁都喜欢这个快乐憨直的大天狗。
那日人间春节, 重生回来的归六鬼君难得上了一次神界。
见过了师父, 又去见月蛮。
就看到他自己窝在树下, 喝得烂醉如泥, 头歪在胳膊上,像一只被主人遗忘的弃犬。
一边的铃铛,擦得一尘不染。
当年阎君死后,一缕魂魄附在了铃铛之上,从那之后, 铃铛再也不响了。
归尧擦掉了月蛮眼角落下的一滴泪。
听着月蛮喃喃喊着阎君。
归尧叹了一口气,将人背起来, 往寝殿送。
「会回来的, 一定会的。」
月蛮拿脑袋蹭了蹭归尧的脖子。
成神了也改不了大狗的习惯。
归尧笑了笑。
二人谁也没注意到,神树下的那个铃铛。
在无风的情况下,试探性地响了一下, 又响了一下。
番外(关于归尧一身的法器):
祁宋当初为了给归尧塑新肉身, 在人间待了百年。
可他到底是黑狱鬼君,底子是浓稠阴鸷的黑色。
他不喜欢人间。
自然了,这世间善恶, 这大千世界, 他都不喜欢。
他生于厄水, 冷心冷情, 此生无悲无喜,只挂念一个归尧而已。
只是当初为了和归尧说话, 不让他的魂魄永远堕入黑暗,祁宋也将人间万事都看过一遍。
都讲给心上人听了。
别的也就算了。
他记得曾听说神界有一对夫妻。
征战之时,众人若要这对神侣相助。
直接叫不来夫君,便会先请来妻子, 托她开口。
那女神便会来一句:「夫君,可来相助?」
那夫君会当着众人的面现出法相, 回一句:「你唤我, 自然是要来的。」
何等的温柔缱绻情深义重。
祁宋每每想到此处,总是心痒。
恰好自己一身法器, 除了功德鼎,都挂到了归尧身上。
于是阴司许多人阴差都见过祁宋在哪怕不需要他在他也要在的对阵之时, 浅试两招,突然收手, 一脸高深莫测地对着虚空轻吟:
「归尧, 可来相助?」
然后就是归六鬼君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把对阵的妖鬼打得鼻青脸肿。
然后抱着长枪, 气势汹汹地走到祁宋面前。
不轻不重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然后牵着自己夫君回家。
祁宋表示, 虽然过程不太一样,结局是差不多的。
对吧!
众鬼差不语,只是一味可怜对阵的妖鬼。
这是多倒霉, 才能碰到阴司最恐怖的两个鬼君联手。
哎,以后啊,都老实的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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