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行

我在南风馆救了个遍体鳞伤的盲眼少年。
将他带回家,好吃好喝养着。
一心盼着他养好了,跟我生几个和他一样好看的娃娃。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伤愈后,夜夜将我圈在怀里生娃娃。
就在我沉醉其中时,他却被京城的属下寻到,还要将知道他落难的人全部灭口。
我连夜放了大火逃走。
在街上与疯了似的冲向火场的他擦肩而过。
这一别,就再也不见。

-1-
我在南风馆门口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盲眼少年。
只因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迷茫着一双眼睛蜷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像是易碎的白瓷。
让我直接就掏出了这么些年攒下的所有银子。
隔壁卖豆腐的婶子好心来劝:
「姚娘,你是酿酒的,要干力气活,买个中看不中用的瞎男人做什么?他这样的,在南风馆里,不知得有多少老爷们喜欢。」
听到「老爷们喜欢」时,那少年垂下了眼眸。
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暗影,微微颤着。
像是羽毛,一下下Ṭũ₌轻挠我的心。
「我就是看上了他,买回去也不用干活,只跟我生娃娃。」
大声说完,我拉起他的手,一路把他牵回了家。
刚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浓浓酒香。
他茫然环顾,像是在找源头。
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香吧?是我家祖传的烧锅,酿的酒十里八乡都出名。往后我养你绰绰有余,你只要安心跟我生娃娃就好了。」
他脚步微顿,低声问:
「今……今晚生吗?」
「那怎么行?」
我连忙摆手,「听人说,生娃娃很消耗气力,要先把你的伤医好,养得壮些再生。」
他低下了头,没再说话,耳尖隐隐泛着红。
到了晚上,我买好伤药,烧了一大锅水,准备给他清理伤口。
可脱衣服时,他百般不情愿,躲躲闪闪。
我起了脾气,猛地用力将他推到床榻上,又跨身跪坐在他腿上。
「被我买了就是我的人,再躲闪,我找根绳子把你捆起来。」
他胸口起起伏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认命似的点点头。
「你下来,我不躲了。」
「这才对。」
我翻身下床,解他腰间衣带。
等衣服脱下来,却直接愣住了。
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了宝。
白日里见他那般单薄,还以为瘦骨嶙峋。
没想到脱了衣服,宽肩窄腰长腿,肌肉线条利落。
再配上那张好看到惊心动魄的脸……
我越想越开心,忍不住笑出声。
他的脸红得厉害,想拉起衣服遮掩,却又不敢。
只哑着嗓子问:「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银子没白花。」
我拿起手巾,一点点为他清洗伤口。
烛影幢幢,在他黯淡的眸中摇晃。
我忍不住问:「我叫宋姚,你叫什么?」
「魏陵。」

-2-
魏陵被我好吃好喝地养着,身上的伤很快好了。
每日傍晚,我卖完酒回来,都能看到他倚在门边。
墨发,雪肤,身姿挺拔如竹。
只往那里一站,就好看到可以入画。
这样的人,我可舍不得让他干活。
只夜里跟我生娃娃就好。
将来的孩子也都长得像他那般好看。
这天,我关铺子回家,路过锦缎庄,看到里面挂着一条腰封。
白底上绣着墨竹,枝叶环绕。
心中忽地一动,脑中冒出这系在魏陵腰上的样子。
冷清雅致,又惹人遐想。
我买下了那腰封,兴高采烈地回家。
可出乎意料,魏陵并没像往常那样等在门口。
我心中担忧,忙跑过去推门,却听到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魏陵哥哥,我给你做了一件外袍,试试看。
「宋姚姐姐只会酿酒,不做女红,给你买的衣裳哪有亲手做得合身舒服。」
是临街秀才的女儿郭贞贞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见魏陵不回话,她又说:
「宋姚姐姐也真是的,整天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我跟爹学了认字,以后每天来给你念书解闷好不好?」
好你个郭贞贞。
不但背着我送衣服,还要每天来看魏陵。
我登时火冒三丈,一脚把门踢开。
只见两人站在院中的杏树下。
一个高挑,一个娇小,看着甚是般配。
魏陵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浅笑。
我强压怒火,一把将魏陵扯到身后。
「他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只能跟着我一个人,别再打他的歪主意。」
郭贞贞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甘心地撇撇嘴。
「宋姚,你眼里就只有钱。你知道魏陵哥哥喜欢什么吗?有问过他愿不愿意跟着你吗?」
这话反倒将我问住了。
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看上了他,花钱买了他,他自然要听我的话,跟着我。
从没想Ṱṻₕ过他愿不愿意。
见我答不上来,郭贞贞脸上闪过得意,大声问:
「魏陵哥哥,你喜欢宋姚吗?愿意跟她在一起吗?」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隐隐盼着他能说愿意,哪怕点点头也行。
可他只是轻叹了口气。
「多谢郭姑娘的好意,我衣食不缺,过得很好。」

-3-
天晚了,我烧好饭菜端上桌。
又下意识地将魏陵喜欢的菜放在他手边。
只因他眼睛不便,只会夹最近的菜。
吃饭时,他一向安静,都是我时不时找些话说。
可今天,我也实在没心思说话,倒了一大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手腕忽然被握住。
「少喝一些。」
魏陵的手指和他的人一样,干净修长,玉一样白。
让我心里忽地生出莫名的酸涩。
「娘去世得早,我从小的衣服也都是买的,并不知道亲手缝得更好。」
「白天,我要去铺子里卖酒,不能陪你。你若是闷了,可以去对面的茶馆,那里的说书先生讲得可有意思了。」
「我不是眼里只有钱,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口味清淡,喜欢蒸鱼和葵菜。」
「你眼睛看不到,每次的鱼肉都是我先挑过刺的。」
「魏陵,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能不能也有一点点……」
喉咙忽然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卑微可怜,我努力笑了笑。
将酒一饮而尽,摇晃着站起身。
「天晚了,去睡吧。」
可一只手臂伸过来,环住了我的腰。
魏陵将我扣在怀里,摸索着触碰我的眼角。
「怎么哭了?」
「谁哭了。」
我嘟囔着,用力把他推开,自己却脑袋发晕,向后仰倒。
「当心!」
随着惊呼,我们一起摔倒在地。
只不过,我落在了他怀里。
我撑起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虽然双眼黯淡无光,却仍好看得惊心动魄。
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双手忍不住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让我看看养壮了没?是不是可以生娃娃了?」
他的呼吸一下子重了,慌乱地来抓我的手。
「姚姚……」
这一声低吟让我本就昏沉的脑子立时炸了锅,想也没想,对着他的唇就吻了过去。
之后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似乎先是我抱着他亲个不停,等累了想跑,又被他捉回来圈在身下。
再后来,我好像还哭了许久。
他一边亲我一边轻声地哄。
「你不是总吵着要生娃娃吗?生娃娃便要这样。」
最后沉沉睡去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生娃娃好累,还是算了。

-4-
可魏陵不肯善罢甘休。
每天夜里,诱哄ẗű̂₈着我跟他生娃娃。
白天我在铺子里直揉腰,隔壁婶子见了,笑得一脸揶揄。
「看不出你那病弱的瞎眼相公倒有些能耐。」
我扶着腰,忍不住腹诽:
他是眼盲,但可不病弱。
婶子又凑近推了推我。
「做那事是最耗身子的,你可得炖些鸡鸭,给他补补。」
原来还要这样。
我赶紧去了集市,可时辰晚了,好的食材都卖光了。
晚上吃饭时,我将这事与魏陵说了,保证明天一定早些去买。
他弯唇一笑,妖孽似的勾人。
「不需要补,我也能好好跟姚姚生娃娃。」
果然夜里又折腾了大半宿。
往常,他结束后,我直接睡个昏天黑地。
可今日想着要早起赶集市,睡得并不踏实。
朦胧中,感觉身边的人起身穿衣,出了门。
我心中疑惑,刚想问他去做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说话声:
「小侯爷,属下都已安排好了,明日就可接您回京。」
「好。」魏陵淡淡的声音响起,「我暗中离京的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回小侯爷,属下已将知道您行踪的人都排查清楚了。」
魏陵点点头,脸上神情比这月色还凉。
他薄唇轻启,声音又轻又缓。
「都灭口吧,一个不留。」
没多久,说话声都消失了。
门轻轻被推开。
魏陵走了进来,躺回我身边。
手臂再自然不过地环上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抱入怀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我一个人呆坐在酒铺里,脑中始终回荡着那几个字。
都灭口吧,一个不留。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为什么魏陵从冷漠疏离变得夜夜要和我痴缠。
只为等我熟睡后,跟他的属下们联系。
若不是昨日我心中有事,只怕就要死得不明不白。
我看着酒铺里的几口烧锅,狠了狠心,放火点燃。
那是爷爷留给爹,爹又留给我,烧了实在心疼。
可眼下活命要紧。
店里的坛坛罐罐都被我打翻了。
火苗遇到酒,更是瞬间燃得厉害。
外面很快传来嘈杂声。
「不好了,宋家的酒铺着火了!」
「刚刚我还在铺子里见过宋姚,快救火!」
我换上准备好的伙计的衣服,抹了一身灰,趁乱从后门逃走。
一路直奔城门口。
期间,在街上看到了魏陵的身影。
他盲着一双眼睛,跌跌撞撞,往酒铺的方向跑。
我顿住脚步,静静与他擦肩而过。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心中默念:
此生再也不见。

-5-
「阿盈姑娘,来两壶酒,要烈一些的。」
「好嘞。」
我利落地开坛、倒酒、塞瓶口,一气呵成。
「大哥拿好,好喝再来。」
转眼间,我来到这边陲小镇已半年有余。
当初,听那些人叫魏陵「小侯爷」,还说要回京。
那我肯定逃到离京城越远的地方越好。
所以就一路来到了边塞。
这里民风质朴豪放,人人爱酒。
我随意改了个「阿盈」的名字,在街边摆酒摊,生意倒也红火。
只不过最近总有突厥人出没,和官军打仗,日子过得不怎么安稳。
这天晚上,镇上的一位老爷宴请,要了许多酒。
我最后一趟送完,已是深夜。
路上黑漆漆的,我握紧灯笼,快步走着。
突然,脚下被什么一绊,险些摔倒。
我回头去看,吓得心口一阵乱跳。
竟然是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经过魏陵的教训,我可再不敢在外面随意领男人回家。
当即装作没看到,想离开。
可走了两步,心中越来越难受。
那人身上穿着甲胄,是镇上的官军。
没准就是和突厥人打仗受的伤。
对保家卫国的将士见死不救,良心实在难安。
我想了想,快步跑回家,拎来一大坛酒。
给他灌了几口,又倒在他的胸口和手心上,用力搓了搓。
他身子渐渐暖了,恢复了些意识。
「喂,能起来吗?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用尽全力将他撑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医馆。
在敲开医馆的门后,我立马躲进了角落里。
看着他被大夫抬进了屋,才终于放下心,转身回了家。
男人,我可是再不敢招惹了。
之后的日子一切如常。
我仍旧每日坐在街边卖酒。
这天,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有人骑马而来,行至我的摊子前,拉住缰绳,扔下一个酒坛。
「这坛子是你的吧?」
马上的人一身玄衣,束着乌发的红色带子迎风而起。
全身上下满是风发之气。
我点了点头。
「是我的,军爷要买酒吗?」
他忽地笑了,眼眸明亮如星。
「那晚我遭突厥细作的暗算,命悬一线,是你救了我。这么大的恩,想让我如何报答?」
我吓了一跳,忙不迭摆手。
「不用不用,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嘴角的笑僵了僵。
「看你说的,小爷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我这才察觉说错了话,又连忙摇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跳下马,走到我跟前,随手拎起一坛酒,喝了几口。
眸光瞬间亮了,像是被溪水洗涤过的黑曜石。
「果然是这个味儿。当时我快要没知觉了,就靠着这酒香吊住一口气。
「我叫韩彦之,是这里守军的统帅,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6-
我从没找过韩彦之帮忙,他却隔三岔五往我这里跑。
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
兴致来了,还带着我一起出城骑马。
渐渐地,我跟他熟识起来。
他出身世家大族,却从小不爱念书。
刚满十六岁就被他爹打发到军营里。
他反而如鱼得水,军中历练了几年,越发潇洒恣意。
我对他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很快就在军营里传开了。
那些军中兄弟见到我,也都笑嘻嘻地叫「阿盈」。
韩彦之听到一次打一次,口中嘟囔着:
「阿盈也是你们能叫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只有我能叫。」
这天晌午,韩彦之托人带话,说军中来了客,让我去送两坛酒。
还说那客人口味清淡,酒也要淡一些的。
他的军营我早就去惯了,拎着酒轻车熟路就走进他的大帐。
韩彦之正坐在帐中说笑。
他旁边的人一身月色锦袍,身影被遮住一半,却让我觉得莫名熟悉。
「阿陵,你难得来我这做监军,可得尝尝这里最好的酒。」
说着,转身对我招了招手。
「阿盈,来,这是我京城来的朋友,让他尝尝你的手艺。」
我愣愣地看着他旁边的人,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张昳丽如画的脸,是魏陵。
只不过,他的眼睛不再是黯淡无神。
眸光冷冽如水Ŧűₕ,淡淡从我身上掠过。
丝毫未作停留。
我低着头,拼命抑制着颤抖,把酒放过去,转身就走。
「阿盈你去哪?」
韩彦之叫了一声,随即又抱怨道:
「定是阿陵你冷着一张脸,把她吓到了。」
我再不想听他们说话,越走越快。
就在快要走出军营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接着,手腕被人紧紧握住。
魏陵将我拉至身前,眸中墨色翻涌,喉结滚了滚:
「姑娘,这酒是你酿的吗?」
我咬紧唇,点了点头。
他却仍不肯放开我,又问:「ṱû₊姑娘你不会说话吗?」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遮掩时,韩彦之冲了过来。
一把将我扯到了身后。
「阿陵,你在京城不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吗?怎么到了这就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告诉你,阿盈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别欺负她。」
魏陵听到「救命恩人」时,长睫闪了闪,垂下了眼眸。
「抱歉,是魏某唐突了。」
我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又赶紧走了。
一路上,却总感觉有道目光,如影随形。

-7-
当晚,我做了一整夜的梦。
一会儿是魏陵站在院门口,红着耳尖叫我「姚姚」。
一会儿又是他在月色下冷笑:「都灭口吧,一个不留。」
到后来,又冒出许多杀手,拿着刀追我。
「救命!」
我惊呼一声,睁开眼。
心口狂跳,似能从腔子里跃出来。
外面天已亮,我勉强起身,却没有半点力气。
也不想出去摆摊,恹恹地躺在屋里休息。
临近晌午,传来敲门声。
「阿盈姑娘,在吗?」
我心中一个激灵,是魏陵的声音。
他昨天已尝出我酿的酒的味道,心中起疑,不弄清楚不会善罢甘休。
终究是躲不过去。
我硬着头皮去开了门。
门外的他长身玉立,手里拎着一盒糕点。
看到我时,愣了愣。
「姑娘的脸色有些差,可是生病了?」
我咳了两声,嗓音沙哑道:「最近染了风寒,确实有些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到我说话,眼中似有失望一闪而过。
但随后又笑了笑。
「魏某喜欢姑娘的酒,想再讨几杯喝。」
「那魏公子稍等。」
我转身回了院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昨天幸好自己警觉,买了许多麻黄泡水喝。
麻黄能治风寒,但服用多了会喉咙嘶哑。
只盼魏陵听不出我的声音,能够打消疑虑,以为我早已葬身火海。
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倒着酒。
身后突然又传来魏陵的说话声。
「听口音,阿盈姑娘不是本地人,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那声音离得极近,吓得我双手一颤。
酒坛直接掉落。
「小心。」
魏陵猛地把我往后一拉,酒坛落地,摔得粉碎。
「多谢魏公子。」
我急着想躲开,他却反手环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揽进怀里。
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眼中有失而复得的惊喜,亦有小心翼翼和忐忑。
他一手禁锢着我,另一只手抬起,缓缓伸向我的脸。
手还是从前一样好看,骨节分明,玉一样白。
曾经抚过我的长发,拭过我的眼泪,也曾托起我的脸颊,反复亲吻。
可现在,看着它一点点靠近,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以前,我总是缠着他,拉着他的手摸自己的腰和脸。
告诉他,就算看不到,也要牢牢记住我是什么样子的。
难道他竟真的记住了?
就在手指触碰到时,一个人影闪过,一把将魏陵推开。
韩彦之怒气冲冲,挥拳打了过去。
「魏陵,你这个混账,竟然又来欺负阿盈。」
魏陵被打得嘴角出了血,却依旧愣愣地看着我。
韩彦之更是怒火中烧。
「别以为做了定远侯,我就不敢把你怎样。再欺负阿盈,我剁了你的手!」
说完,又回身对我笑了笑,脸上满是安抚。
「阿盈,有我在,不用怕他。」
我勉强点了点头,「我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想好好休息休息。」
他听到我的声音,立马担心地蹙起了眉。
连声问我哪里不舒服,可有看过大夫。
我应付了几句,他终于拉着魏陵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我将门锁好,腿一软,就瘫倒在地。
看来这里也不能久留了,得想办法偷偷出城。
只是近来城外兵荒马乱,官军和突厥人战事胶着。
贸然离开,只怕会很危险。

-8-
好在战事吃紧,魏陵作为监军,军务繁忙,再没来找过我。
有好几次,我看到他带着士兵们修筑城防。
无论他对我怎样恩将仇报,但对全城百姓来说,他确实是个好官。
两个月一晃而过。
这天夜晚,又来了几个军士买酒。
自从那日韩彦之打了魏陵,他都是派人来取酒,再没让我去过军营。
可今天,那些军士将酒搬上车,又对我说:
「韩将军请阿盈姑娘也去一趟。」
我有些疑惑,「可有什么事吗?」
「大概大战将至,韩将军有什么话要特别跟姑娘交代吧。」
大战将至。
我默默低下头,上了马车。
一路到了军营,走到韩彦之的大帐门口,里面有人在说话。
是魏陵清冷的声音。
「诱敌之事,还是我去。」
「那怎么行?太危险了。」韩彦之的口气有些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那长公主娘亲指不定去陛下那里哭成什么样。」
「可除了你我,谁做诱饵,才能吸引突厥主力?」
魏陵的嗓音依然平静无波,「你是全军统帅,又怎能去做饵?」
帐篷里沉默了许久。
最终,韩彦之叹了口气:「那好,你去。但千万别逞强。」
「我自有分寸。」
二人说完,出了大帐,看到门口的我,全都愣了。
韩彦之先回神,下意识就挡在了魏陵身前。
「阿盈,你来了,我刚好有些事要跟你交代。」
说完,拉起我就走。
刚刚听他们的话,似乎魏陵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
我心里忽然闷闷地疼起来,想跟他说一句万事小心。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回头望了望。
他负手而立,也正看着我。
眸光流转,似揉进了这溶溶月色。
韩彦之将我拉到了一个僻静处,反复叮嘱了许久。
他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率大军出战。
到时候城中防备空虚,可能会被突厥人偷袭。
一旦有斥候发现突厥军,守军会将全城百姓转移去山上躲避。
「到时候,你千万别害怕,跟着大部队走,等我打了胜仗,回来接你们。记住没?」
最后,他又问了一遍,神色极为郑重。
我用力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和……你们一定要万事小心。」

-9-
几天之后,魏陵先出城了。
他带走的士兵并不多。
又过了些日子,韩彦之率领主力大军也走了。
城里突然间安静了。
集市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喧嚣。
人们的脸上都带着焦急,盼着官军能得胜而归。
这天傍晚,守军们突然挨家挨户地敲门。
「所有人速去城门集合,我们带大家去山中躲避。」
突厥人果然还是要来了。
幸好韩彦之提前做了安排。
大部分将士留下守城,其余护送百姓。
我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临走又带了一小壶酒和伤药,以防路上受伤。
出城后走了许久,突然听到了哭声。
「阿宝,我的阿宝去哪了?」
是住在隔壁的大娘。
阿宝是她早亡的儿子留下的孩子,才刚五岁。
平日里,祖孙俩相依为命。
大娘求身旁的人跟她一起去找阿宝。
可突厥人就在附近,她求了一圈也没人敢去,最后绝望大哭。
我实在于心不忍,上前拉住她的手。
「别哭了,大娘,我跟你去找。」
「谢谢阿盈姑娘。」
我俩逆着人流往回走,边走边喊阿宝的名字。
天色渐晚,不知不觉中,我们也走散了。
我越发着急,一声声喊个不停。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中隐约传来哭声。
我赶忙跑过去,果真是阿宝坐在里面,正哭得伤心。
「别怕,姐姐带你走。」
我握紧他的手,赶忙去追大部队。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我回头看去,顿时胆战心惊。
马上的人全都是突厥兵的打扮,口里大喊着:
「中原女人,别让她跑了!」
眼瞅着就要被追上,我一把又将阿宝推进了路边草丛。
「别出声,等你阿奶来找你。」
说完,就拼了命地往前跑。
那些突厥兵并不理会草中的阿宝,径直追来。
很快将我围了起来。
一个个眼露淫光,哈哈大笑着。
其中有一人伸手向我抓来。
我将早就握在手中的酒泼了他一身,同时又飞快点燃火折子,扔了过去。
火焰瞬间将那突厥人吞没。
惨叫声响彻夜空。
反正我也活不过今晚,拉一个垫背也算值了。
其他的突厥兵全都大怒,拔刀向我砍来。
就在石光电火间,有一人骑马而来。
一把将我拉上马背,又飞驰而去。
「我来了,别怕。」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怀抱和气息。
竟然是魏陵。
那些突厥兵仍旧穷追不舍。
没过多久,一阵阵箭雨射来。
他一手持缰,一手紧紧把我抱在怀中。
挺拔的身影能将我整个人笼罩。
突然,身后的人颤了颤,发出一声闷哼。
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回头望去,心中大惊。
魏陵的背上插着一支长箭,鲜血直流。
「坐好。」
他将我的头又按回怀中。
我思量片刻,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说:
「你的马载着两个人,早晚会被追上,把我放下吧。你身居要职,还要带兵打仗,不能为了救我丧命。」
他嘴唇紧抿,好看的眉眼上染着幽凉月色。
虽不回答,却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又跑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一片密林。
「抓牢了。」
他调转马头,直接冲进林中。
在密林中骑马十分危险,稍有不慎撞到树干,便是人马皆亡。
他带着我左躲右闪,直到再也听不到突厥兵的喊杀声。
马终于停了下来。
一直揽在我腰上的手臂骤然松开。
身后的人从马上摔了下去。
魏陵双目紧闭,血早已浸透了衣衫。

-10-
我费尽全力将魏陵拖到一个僻静的背风处。
捡柴生起了火,又将挂在马鞍上的匕首烧红。
他背上的箭伤有些严重,得尽快处理。
在割开衣衫时,他猛然惊醒。
一把抓住了我握刀的手腕,手指用力到几乎掐进肉里。
待看清是我时,又瞬间软了眉眼,松开了手。
「会有些疼,你忍忍。」
我低声说完,就要划开伤口。
「等等。」
他忽地开口,从怀中取出一样递给我。
「突厥王庭的地图,我若……把它给韩彦之。」
我并没有接,故作轻松道:「中了支箭而已,死不了。」
他抿了抿嘴角,没再说话。
我再次握紧刀,轻轻划开伤口,找到箭镞,用尽全力猛地拔出。
鲜血溅了满身满脸,可我顾不得这些,拿出伤药尽数撒在伤口上,又小心包扎好。
魏陵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却始终一声不吭。
我长出了一口气,扶他躺好。
「这是我在城里最好的医馆买的药,你好好睡一觉,不会有事的。」
「多谢阿盈姑娘。」
他轻声道谢,却不肯闭眼。
眸中幽幽,始终落在我身上。
我还是担心被他认出来,有些别扭地坐到远一些的地方。
他眼中闪过落寞,侧开了头,口气哀求:
「我不看你了,能……别走吗?」
我点点头,「我不走,你睡吧。」
许是失血过多,他很快沉沉睡去。
我一直守在旁边,见他始终没有发热,才最终放心。
天蒙蒙亮时,我肚子饿醒了。
四处转了转,发现了一条小溪。
溪水清澈,有鱼儿游来游去。
我吞了吞口水,学着原先看镇上的人捕鱼的样子,捉了起来。
忙活了许久,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的捉住了几条。
我提着鱼回去,烤熟一条,狼吞虎咽地吃掉。
等第二条烤熟,见魏陵还在睡,就先摘起了刺。
溪鱼的刺又细又软,我正摘得认真,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的眼睛已经能看到了,不必再为我摘鱼刺了。」
我吓得一哆嗦,胸口怦怦狂跳。
心中暗暗懊悔:自己真是猪脑子,怎么还下意识地像以前那样照顾魏陵。

-11-
「魏公子误会了,这鱼是……我自己吃的。」
不远处,魏陵面色苍白,眼中映着细碎的晨光。
「姚姚,我知道是你。」
他缓缓开口,声音又轻又柔,似有无限哀伤。
「虽然你不承认,又故意弄哑嗓子,但一个人的习惯是改不了的。
「你往瓶子里灌酒时,酒流声总有五息那么长。
「走路时,左脚声比右脚的重一些。
「生火时,两下重一下轻地打火石。
「昨晚,你说中了支箭死不了时,口气和当初给我医伤时说不严重死不了,一模一样。」
我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他虽然看不到,却能将我的一举一动分辨得如此清楚。
那也没必要再掩饰下去了。
我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魏陵,我是看在你跟突厥人打仗的份上才照顾你的,等回去后,休想再跟我扯上任何关系。」
他整个人晃了晃,眼尾像染了胭脂,慢慢红了。
「姚姚,你不是买了我吗?为什么又不要我了?」
「是你担心自己被卖去南风馆的事宣扬出去,要杀我灭口的。」
「谁告诉你的?」
「是那晚,你跟属下说话,我亲耳听到的。别再装……」
「我若想伤你,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他忽地将我的话打断,一字一句诅咒发誓,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凄然一笑,连睫毛都在颤抖。
「姚姚,那你能相信我吗?」
之前以为他要杀我时的恐惧、委屈和酸涩又都涌上心头。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
「那你说知道你行踪的人全都灭口,是什么意思?」
他轻叹了一声,走近几步,见我不再躲闪,才小声说:
「都是些朝堂争斗,阴暗诡谲,本不想告诉你。
「我出身定远侯府,是太子殿下的嫡系。当日,奉殿下之名,秘密出京查案,却不想被齐王发现了行踪。
「他派人一路追杀,我身受重伤,又中毒盲了眼,被卖去了南风馆。
「那些知道我行踪的杀手,必会阻挠殿下要查的案子,所以才要全部灭口。」
听完他的解释,我终于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对不住,是我胡思乱想,误会了你。」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落入了漫天星河。
抖着手,将我抱进了怀里。
「姚姚,你不会再不要我了,是不是?」
我的头在他胸前蹭了蹭,轻轻应了一声:
「我花了那么多钱,若不要了,实在是太心疼了。」

-12-
我和魏陵在林子里休息了一天。
等他伤势好一些,能骑马了,就前往百姓们躲避的山口。
一路小心谨慎,再没有遇到突厥兵。
魏陵脸上的笑越来越畅然。
他说,三日前,他将突厥主力引入埋伏之处,就领兵突围而回。
现在这里看不到突厥人,就代表韩彦之打了胜仗。
果不其然,我们回到山口不过几天,就看到了朝廷的大军。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身玄甲,头束红带,满身风发昂扬之气。
正是韩彦之。
他看到魏陵,跳下马,飞快地冲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陵,我们这场配合,实在是太漂亮了!」
魏陵顿时脸色煞白,笑容僵在嘴角。
一旁的我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他受了伤。」
韩彦之看看我,又看看魏陵,面露惊异。
「阿盈,你不害怕他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魏陵拉住Ŧṻₗ我的手圈在掌心,又对着韩彦之浅浅一笑。
「彦之,其实阿盈原本姓宋名姚,与我早就相识,更救过我的命。期间往事,等我有机会与你细说。」
韩彦之的目光落在我和魏陵拉在一起的手上。
刚要开口说什么,几个军士前来汇报,只能走开。
其实,这段日子,我多多少少明白他的心思。
但一来战事吃紧,二来他从未表明过心迹,也就装作不知。
这时,我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小声说:「你要跟韩将军说什么?」
魏陵眸光流转,静静看着我。
「姚姚,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自……自然是你。」
他一下子笑了,疏朗的眉眼上扬如月。
「那我便和他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手。」
当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突然想起,今天大部队回来,很多事情忙,竟忘了给魏陵换药。
连忙起身带着伤药,去找魏陵。
夜已深了,他的帐篷还亮着灯。
窗子上却映着两个人影。
「你们互相有情意又如何?你那长公主娘亲难道能容得下阿盈?」
质问声传来,是韩彦之的声音,还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不由屏住呼吸,小心地凑到窗边,仔细听着。
「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最了解你家是个什么样。
「你娘自诩出身尊贵,向来眼高于顶。自打你十岁起,就把京城年龄合适的小姐们都相看了个遍,最终才勉强相中了李阁老的孙女。
「你把阿盈带回去,难道让她做妾?」
「不是。」一直沉默的魏陵忽然开口,「我和李小姐从未有过婚约,带姚姚回去,自然是明媒正娶。」
「呵,明媒正娶,说得轻巧。」
韩彦之的口气有些嘲讽。
「你能护得住她不被你娘磋磨?就算在家不被欺负,但在京城交际应酬,那些自命清高的官家小姐们不会对她冷嘲热讽、排挤刁难?
「你难道娶了阿盈,就让她整天待在家中,只围着你一个人转吗?」
这话说完,屋里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才又听到韩彦之的一声叹息:
「我早就逃出京城那座牢笼,往后驻守边塞,四海为家,可以给阿盈无拘无束的生活。
「魏陵,你若真的爱她,就应该放手。」

-13-
我没有出声,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刚刚韩彦之的话。
其实我知道魏陵出身显贵,母亲更是金枝玉叶。
可之前从未多想过。
只觉得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那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直到今晚,才被韩彦之一语点醒。
魏陵家在京城,周遭全都是达官显贵。
自己一个偏远小镇来的酒娘,怎么会被人看得起?又如何立足?
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天色大亮。
起床后,我装作若无其事,对魏陵还和从前一样。
而此次打了胜仗,他这个监军也该回京复命了。
一晃多日。
转眼到了他启程的日子。
像是有默契一般,他没提要带我回京,我也没说要和他一起走。
临别那天,他单独来看我。
昳丽的眉眼间似笼着一层细雨绵绵的雾气。
「姚姚,我要先回京了,你能等等我吗?」
我佯装不懂,努力挤出一抹笑。
「此次打了大胜仗,可是全军将士的功劳,你回京可得上奏皇帝,好好论功行赏啊。」
「那是自然。」
他微微颔首,忽地抬手扣住我的头,吻了过来。
「姚姚,你一定要等等我,好吗?」
「好。」
我笑着答应,心里却知道,他回到京城会继续做小侯爷,娶阁老家的孙女。
从此和我再无任何瓜葛。
马车渐渐走远,消失不见。
我仍愣愣看着,心中像有把刀在搅,疼得厉害。
「难过的话就哭吧,我可以借你肩膀靠。」
韩彦之ṱũ̂ⁿ不知何时来了。
眸光明明灭灭,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低下了头,拼命压下喉间的哽咽。
「只不过一时有些伤感,喝几杯酒就好了。」
「这才对!」
他笑了起来,拉起我的手往军营走。
「近来没喝你酿的酒,正馋得厉害,走,咱们喝酒去。」
之后一连几天,韩彦之都来找我。
带我骑马、喝酒、聊天。
这天一早,他又带着我出城。
没多久,就看到远处浩浩荡荡来了许多车马。
前面的一人白衣白袍,满身风华,正是魏陵。
而韩彦之看到魏陵身边那个头束玉冠的矜贵男人时,一下子变了脸色。
神情无比凝重。
「是齐王,他怎么来了?」
齐王。
我心中也不由一惊。
之前,魏陵说就是齐王派杀手将他打成重伤,中毒眼盲。
他突然来边塞大营,又是为了什么?

-14-
齐王驾到,军中自然设宴盛情款待。
酒席上,齐王边喝酒边不断夸赞魏陵和韩彦之。
说他们此次大破突厥主力,可是立下了大功。
皇帝知道后龙颜大悦,特派自己来带着封赏犒劳全军。
魏陵和韩彦之听了,连忙跪地。
「臣等不敢居功,全赖陛下皇恩浩荡。」
齐王眸光闪了闪,哈哈笑着,将他们扶了起来。
「此次本王还带来一道旨意。既然魏小侯爷拿到了突厥王庭的地图,父皇命你们率军直捣黄龙,擒获突厥可汗,彻底将这帮蛮人赶出草原。」
魏陵与韩彦之互相对视一眼,再次跪倒在地。
「臣等领旨。」
平静了没多久的军营又再次动员起来。
只不过这次全军的统帅换成了齐王。
他命魏陵和韩彦之带着先头部队先去探路。
一旦探到突厥王庭的位置,就派人回来送信。
他自己再率主力前去围攻。
齐王是皇子,又有皇帝的圣旨,他的安排没人敢有异议。
出征前一天,魏陵和韩彦之不约而同,都来到了我家。
两人一杯杯对饮,神色越来越凝重。
「齐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要把我们俩同时派出去。」
「这两年,陛下龙体欠安,齐王和太子明争暗斗得厉害,我在边塞都有所耳闻。」
「上次他害你不成,又要使什么阴招?」
「只能见招拆招,一切小心行事。」
夜深了,两人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站起了身。
「姚姚。」
魏陵对着我浅笑,招了招手。
月色银华,在他的双眸流淌。
「这次我走之后,就别再等我了。」
「呸呸呸!」
韩彦之大声将他的话打断,「胡说八道什么!阿盈,你好好等着,我们一定活着回来。」
「嗯,我会一直等。」
我用力点了点头,「不仅是我,全城百姓都会等着你们回来。」

-15-
魏陵和韩彦之一起走了,城中的防务交给了齐王。
可他每天不是骑马打猎,就是饮酒作乐。
后来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酿的酒好,隔三岔五就差人前来取酒。
每次都拉走满满一车。
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没有魏陵他们的消息。
我心里总是莫名地发慌。
这天,来取酒的是原先韩彦之的一名副官,因之前打仗立功,已升了参军。
我和他还算熟识,就趁他搬酒时,偷偷地问:
「可有韩将军他们的消息了?」
那参军的手剧烈一抖,酒坛险些摔落。
他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才将声音压得极低:
「韩将军他们早就探到王庭所在,几次派人回来,齐王都按兵不动。
「只怕不久他们就会弹尽粮绝,被突厥人围困,全军覆没。」
「什么?」
我大惊失色,连忙说:「难道没有齐王的命令,就没人去救他们吗?」
「兵符在齐王手中,他又是皇子,谁敢违抗,只怕会以谋反罪论处。」
那参军说着,眼眶忽地红了。
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搬着酒走了。
我独自一人在院中,愣愣发呆。
没了粮草,全军覆没,兵符,谁敢违抗,谋反罪论处……
独坐到天明,我心里渐渐打定了主意,又开始专心酿酒。
过了三天,终于又见到那参军来取酒。
我帮他把酒坛都抬上车后,又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可以一起去军营吗?今日的酒烈,若有什么事,我能照应一二。」
他眼中先是犹疑,随后脸色微变。
「阿盈姑娘,你……」
「求你了将军,让我去吧。」
他沉吟片刻,最后郑重点了点头。
到了军营,齐王和他的随从们果然又在听曲享乐。
酒端上去,立马开怀畅饮。
我默默等在帐篷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大约一炷香之后,突然有人大喊:
「不好,酒里有毒,快救齐王殿下!」
大营里顿时乱作一团。
没多久,冲过来几个人,将我用绳子捆住。
「说,谁指使你毒害殿下?」
我摇了摇头,「无人指使,齐王曾害我的夫君,我为夫报仇而已。」
「胡扯!」
为首的一人扇了我一记耳光,「押下去用重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慢着!」
随着一声呵斥,那参军带着一队士兵匆匆赶来,将我拉到了身后。
「谁敢在军中滥用私刑?当军法处置。」
他说着,环顾四周,见无人敢反驳,才又吩咐:「先把她关起来,日后押送回京,交由大理寺审问。」
此时,齐王中毒,主将不在。
而这位参军多年来跟着韩彦之出生入死,在军中威望极高。
在群龙无首之时,他的话无人敢违抗。
我很快被单独关押起来。
可看管我的士兵对我极好,不但给我松绑,送水送饭,看到我的脸被打伤,还送来伤药。
第二日一早,那参军拿到了齐王的兵符。
下的第一道军令就是前往突厥王庭。
临行前,他来看我,一进门就直接单膝跪地。
「阿盈姑娘,我代韩将军和所有被围的将士,谢谢你。」
我轻轻笑了起来。
「你们放心,无论到哪里受审,我都只有一句话,毒害齐王是我一人所为。」
他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对着我深深行了个礼。
「姑娘大义,天地可鉴。」

-16-
漠北,突厥王庭。
这已经是被围困的第二十日了。
夜晚,韩彦之清点完粮草,又走上了城楼。
魏陵早已站在那里,凝神看着城外突厥人的阵营。
「彦之,你看。」
他指了指东南方的一角。
「这些日子,我仔细看过,那里突厥防备最弱。若能有人大张旗鼓出城吸引突厥主力,其他人便可从那里突围。」
韩彦之点点头,「我也发现了,城中粮草最后还能撑几日。三日后我去吸引主力,你带人突围。」
「不可。」魏陵毫不犹豫地拒绝,「上一场仗怎么打赢的你忘了吗?这次还是我做饵,你突围。」
韩彦之又想了想,答应了。
可等到三天后,他却直接命人将魏陵抓起来,绑在了马背上。
「带他走,你们务必突围出去。」
魏陵愣了愣,大喊道:
「我们之前计划好的,你带人突围!」
「放了我。」
「你听到没有?韩彦之!」
可无论他说什么,韩彦之都不为所动,清点好人马,就带人出城吸引突厥主力。
临出城门前,他勒住缰绳,又回头望了望仍在喊他回来的魏陵。
「别叫了,留着力气突围回去,阿盈还在等你。」
魏陵死死盯着他,急红了眼睛。
「我放手了,不让她等了。你说过,只有你能给她无拘无束的生活。」
韩彦之扬眉一笑,仍旧是那般张扬明朗。
「可我知道,她心里喜欢的是你。魏陵,你要好好活着。」
说完,挥了挥手,转身而去。
城外很快就传来了喊杀声。
城中的将士抓准时机,带着魏陵冲了出去,直奔东南方向。
魏陵记不清跑了多久,砍杀了多少人。
只能感觉到周围的突厥人越来越少,厮杀声越来越小。
他们真的突围出去了。
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
魏陵咬紧牙,拼了命地往大营赶。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拿到兵符,为韩彦之和所有死去的将士报仇。
跑了没多久,前方渐渐出现数不清的士兵。
马蹄溅起漫天尘烟。
所有人不由心中一紧,难道又进了突厥人的埋伏?
魏陵凝神看了看,心中突然狂喜。
最前方的大旗上写着「韩」字。
是他们的主力大军。
他想也没想,策马狂奔过去,对着所有人放声高呼:
「跟我回去,救韩彦之!」

-17-
这是我被关押的第十天。
看守我的士兵都对我很好,但不会让我出去半步。
毕竟我犯的是毒害亲王的大罪,若逃了,无人能担待。
这天傍晚,一向安静的军营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我赶紧凝神去听,外面的士兵隐约在喊:
「胜了,将军回来了。」
一直以来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地。
胜了,那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这晚,是我睡得最踏实的一个觉。
沉睡中,感觉有人轻轻摇了摇我。
「姚姚,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愣愣看着面前的人,眼泪汹涌而出。
「魏陵,你活着回来了。」
他为我擦了擦眼泪,又将我抱在怀中片刻。
沉声说:「我都安排好了,今晚就走,会有人带你远远离开。」
我心中一惊,「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回京认罪。」
他眸光如水,静静看着我,似有化不开的温柔缱绻。
「姚姚,是我指使人谋害齐王,此事与你毫无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就走。」
他猛地将我的话打断,为我披上斗篷,送出帐篷。
外面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车夫对着魏陵拱手行礼:
「小侯爷放心,小的定会将宋姑娘送到安全的地方。」
魏陵颔首,直接把我抱上车,又挥了挥手。
「走吧,姚姚。」
马车疾驰而去。
「魏陵!」
我趴在车窗上,泪如雨下。
月色下,他姿容如玉,孑然而立。
依稀还是当初与我住在一起时,每天立在门边等我回家的模样。

-18-
车夫带我走了许久,最终落脚在一个江南小镇。
我仍旧做起了卖酒的生意。
一年一晃而过。
这天是端阳节, 买酒的人多,我早早收了摊子。
刚回到家休息,就听到有人敲门。
我隔门叫道:「今天的酒卖完了,明天再来吧。」
外面安静了。
就在我以为人已经走了时,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那我讨一杯茶喝,可好?」
我霎时愣住了。
待缓过神来,疯了似的冲过去开门。
外面的人一袭白衣, 对着我浅浅而笑, 眉眼间似有春风拂过。
「姚姚,我被罢了官,削了爵, 现在无处可去,你能不能收留我?」
「当然能!」
我一头扎进魏陵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眼泪簌簌而落。
他眼中笑意更甚,又轻声问:
「你答应了, 就得收留我一辈子,好不好?」
我早已泣不成声, 只能不断点头。
正哭着,不远处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辈子那么长, 你们后面再亲热,我还想跟阿盈说几句话。」
韩彦之乌发高束,迎着阳光走了过来。
「行了,你先进屋喝茶,我要跟阿盈说话。」
他对着魏陵昂了昂下巴。
魏陵笑着,转身进门。
我看着身量高出许多的韩彦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
「阿盈,之前魏陵说要带你回京,我第一个不同意。可他现在丢了官,也不是什么小侯爷了, 实在可怜, 还是你来收留他吧。
「往后边关有我守着,突厥人休想再进犯一步,你跟魏陵就尽管去游山玩水。」
韩彦之的口气一如既往地随意张扬, 我心中涌起无Ṭû₌限暖意。
小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他顿时抬高了嗓音,「你可是救过我的命。」
说着, 他又眨了眨眼睛, 弯身凑到我面前。
黑如曜石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你也救过魏陵,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一次, 是他在先。
「不过, 阿盈,若有来世,让我先遇到你一次,行吗?」
眼中再次无比酸涩。
我咬紧唇, 点点头。
「行。」
他展颜而笑,似朝阳般绚烂夺目。
「那就好,我们一言为定!」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直至身影消失不见, 魏陵出来,将我揽进怀里。
「姚姚,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生娃娃。」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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