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我那年,陆今野不惜以死明志,逼王妃同意我俩的婚事。
后来也是他,纳表妹入府,许她为妾与我同日过门。
成亲前,陆今野又来通知我:
「昭昭身世孤苦,纳她为妾已然委屈,成亲时我会先接昭昭过门,你懂事些,不要闹!」
陆今野不知道,我早就退了婚书。
明日,我便离京了。
至于先接顾昭昭还是李昭昭,都与我无关了。
-1-
去王府退婚时,王妃问我:
「南雁,你当真要退婚?」
我微微颔首。
「你可知一旦退了和汝阳王府的婚事,即便错不在你,可你今后再想嫁入高门,择一良婿无疑难如登天!」
我抬头与王妃对视,眸中满是坚定。
签下退婚书,王妃叹了口气,派嬷嬷带我出府。
嬷嬷带我绕路子衿阁。
庭前有两处浅浅的小窝,与王府的气派格格不入。
路过时,我不由多看了两眼。
嬷嬷见状,竟红了眼眶:
「我还记得,那是三年前,世子跪在这里求王妃允你入门。王妃不松口,他就在庭前跪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险些丧命。」
我怔愣了半晌。
-2-
我是商女,父母双亡。
而陆今野是汝阳王世子,天潢贵胄。
大庸商位低贱,按理来说,世子不可能娶我为妻。
偏七岁那年,我和爹娘参加花灯节,阴差阳错,救了陆今野。
那之后,陆今野便对我死缠烂打。
七岁的陆今野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成年后,更是风流倜傥。
说对他不动心,那是假的。
可喜欢是一回事。
嫁给他又是另一回事。
陆今野知我心结,许我为妻。
王妃不同意,他便以死相逼。
我还记得那夜,陆今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皲裂,像个破碎的瓷娃娃。
偏偏他无知无觉,虚弱地靠在我肩头:
「南雁,母妃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以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妻。」
他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那夜星汉灿烂,却抵不过少年粲然一笑。
而那晚的星河,以后都不会有了。
-3-
嬷嬷还要说些什么。
回廊处却传来一阵男女的嬉笑声。
不远处,陆今野正和顾昭昭捉迷藏。
两人闹得正欢,没注意到嬷嬷和我。
陆今野更是不慎将嬷嬷抱住,出声调戏。
直到他摘下蒙眼的布条,嬷嬷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映入眸中。
顾昭昭不分时宜,还在向陆今野撒娇。
嬷嬷烦极了顾昭昭这套。
「王妃有言,表姑娘未曾入门便狐媚主上,特意叮嘱奴婢替她代为教训,掌嘴二十。」
陆今野还来不及反应。
嬷嬷便对着顾昭昭的脸狠狠打去。
二十掌完毕,顾昭昭的脸肿起多高。
顾昭昭眼尖地看到我,扑通一声跪下:
「廖姑娘,是昭昭不好,昭昭不应该抢了你的风头,和你一同入府。你要是讨厌昭昭直说便是,为何在王妃面前告状,让这样一刁妇给昭昭难堪!
「昭昭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你这样做,未免太羞辱人了!」
陆今野也质问我:
「廖南雁,你不在家好好待嫁,来王府做什么?」
不等我反应。
顾昭昭便朝回廊的柱子撞去。
而后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这下你满意了?!」
陆今野恨恨地推了我一把,随后心疼地跑过去,把顾昭昭抱在怀里:
「来人!快来人!拿着我的玉牌去御医院把赵太医请来!」
回廊处摆着一块西海州的观景石,锋利极了。
陆今野刚好把我推在观景石上。
疼痛让我「嘶」了一声。
「姑娘,你受伤了。」
陆今野闻言,落到我右手。
掌心被观景石边缘划破,血肉模糊一团。
陆今野神色微Ṭű̂ₖ顿,关心的话未说完,便听到怀中的顾昭昭梦中呓语:
「昭昭自知不如廖姑娘好命,能嫁与表哥这等人物为妻!如今能死在表哥怀里,昭昭虽死无憾。」
心底的松动再次被填平。
陆今野看向我,厉声嘲讽:
「不过是出了一点血,便喊成这样。昭昭如今生死垂危,也不见她喊痛。廖南雁,你争宠的伎俩如此下作,真令我不齿!」
「世子慎言!」
「嬷嬷,我念你是我乳母,才对你敬重三分,可你要记得,我终究是王府世子,而你只是一个下人!」
陆今野没注意到,他怀中虚弱无力的顾昭昭此刻嘴角微勾,满是笑意。
离开前,陆今野放低声音警告我:
「这是最后一次。廖南雁,你若再敢找昭昭的麻烦,休ťũ̂₎怪我退了和你的亲事!」
「世子你可知廖姑娘此行便是来找王妃……」
嬷嬷心直口快,险些说了我来的缘由。
我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我知道陆今野性格。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便是同他说退婚这事,他也只会以为这是我同顾昭昭争宠的手段。
既如此,又何必呢?
何况,求退婚书时,王妃虽签下名字,却没有把退婚书给我。
她说:
「南雁,我知你心意已决,只是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给野儿一次机会!就当全了我这为娘的最后一点私心!」
因此,我同王妃打了一个赌。
就赌这七日,陆今野能不能注意到我要离开。
打赌时,嬷嬷言之凿凿:
「用不到七日,以世子的聪慧,一日便可发觉!」
眼前,陆今野一脸狐疑:
「你找母妃做什么?」
「告状。」
话落,我双耳微热,看向陆今野。
嬷嬷看到阳光下我早已红透的双耳,一脸期待。
我撒谎就会耳红,红得特别明显。
从前陆今野示爱被我拒绝时,他就会盯着我绯红的双耳,意味深长:
「南雁你可知,你说谎时耳朵会红?」
我又羞又慌,转身就跑。
他却步步紧逼,将我抵在梨树下。
漫天花雨,纷纷洒洒。
少年一字一顿,表明心迹:
「南雁,我心悦你。」
定亲后,陆今野时刻跟身边人分享我的一切。
说我爱吃城南李记点心铺的桂花糕,幼时被鱼刺卡住所以从不敢吃鱼,说我撒谎时耳朵会红……
说得多了,嬷嬷尚且能一眼看出我在撒谎。
而陆今野却轻嗤出声:
「告状?如此小家子做派。廖南雁,我当真后悔求娶你为妻了!」
陆今野不屑转身,抱着顾昭昭,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嘴巴泛起一阵苦意。
心脏像被人攥紧揉碎,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即便我早做好准备。
可听到陆今野说这话,ṱů⁸还是克制不住。
嬷嬷气得直跺脚:
「蠢笨如驴!愚不可及!主子怎么能生出来这个蠢货!莫不是当初抱错了!」
她边骂边替陆今野找补:
「莫慌莫慌,还有六日,来得及!来得及!」
我轻笑了一声。
起风了。
花雨漫天。
我伸出手,接了一片。
今年的梨花还是那样美。
可惜了。
-4-
我与王妃打赌,是有赌注的。
王妃赢了,我就将退婚书烧掉,和陆今野成亲。
王妃输了,便一天允我一件赌注。
第一天,王妃输了。
我要的是雪容丹,生肌祛疤的圣药。
吞水服用,七日后便可使肌肤胜雪,貌胜从前。
知道我要的是雪容丹,嬷嬷以为我要跟顾昭昭争宠。
兴奋地来我府上送药:
「姑娘若用心打扮,顾昭昭比不上您半分。」
待看到我掌心狰狞交错的血肉时,兴奋却成了心疼:
「姑娘当时得多痛啊!」
我笑了笑:
「痛些好,痛才能记忆犹新。」
嬷嬷走后,我叫来贴身侍女:
「把雪容丹送到谢家主母顾清慈手中,记住,从后门走,叩门三下。务必送到顾清慈手中。」
雪容丹是替顾姐姐要的。
顾姐姐长我三岁,蕙质兰心,曾在我被人嘲笑时,替我解围。
可惜她所托非人,嫁的郎君宠妾灭妻。
三日前,清辞姐被黑风寨的贼子劫掠。
谢辞叔那混账却和宠妾厮混,全然不顾清慈姐死活。
清慈姐回来了,只是脸上留了一道狰狞的疤。
清慈姐没出事前是京城第一美人。
雪容丹送她再好不过。
-5-
第二日,我早早去了商铺。
廖家的商铺大大小小有一百间,有爹娘留下的,还有陆今野送我的。
爹娘留下的,我已然找好了接手的买家。
只是陆今野送的那两间糕点铺,一间成衣铺,一间胭脂水粉铺,一间首饰铺让我有些为难。
这几间铺子,特别是胭脂水粉铺的生意特好。
去之前我想,干脆把地契卖给各家老板。
卖来的钱一并还给王妃。
糕点铺,首饰铺和成衣铺的生意谈得很顺利。
到了胭脂水粉铺,我却撞见了顾昭昭。
她额头白嫩,眉心点了粉色的桃花妆,一点看不出来受伤模样。
听掌柜喊我东家,她嗤笑出声:
「什么东家?还不是仗着表哥心善,将这城中最好的地段哄去了?」
掌柜姓谢,闻言拱手笑着将顾昭昭请了出去。
我同谢掌柜写好商契。
谢掌柜心细如发,签字时他问我:
「东家离京后,可是要去江南?」
我有些讶异:
「谢掌柜怎知我要去江南?」
「谢某不瞎,前几日,我看见东家买下两条商船,船上备了月余的口粮和烟陵软纱。大庸各地,唯有江南的烟陵软纱生意最好做,故有此猜想?」
「是啊!离京去江南做生意。」
「东家莫要唬人,京城的生意就是东家的命脉,若只是离京做生意,怎会周转出兑?谢某不才,恳请东家离京时带上谢某。」
「为何?京城的生意不好做吗?」我不解地看向谢停云。
如果我记得不错,谢停云铺子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三月后。
「停云有一心上人在江南,停云思慕良久,攒了十年,这才攒够礼金。可惜陆路遥远,车马颠簸,不如水路畅快,不知东家可否带上停云一程?」
「你也会在同心上人订婚后,又纳表妹为妾吗?」
「怎会?停云是赘婿!赘婿还敢纳妾,放在江南是会被人沉塘的!」
谢停云脸色一片绯红。
「好,那我便带你一程。」
我让谢停云收拾好,六日后随我离京。
回府时,陆今野正在喝茶。
见我回来,他不悦训斥:
「六日后便是你我的婚事,你不在家中待嫁,日日出去和外男厮混算怎么回事?」
「嫁入王府后,我不好再抛头露面,掌柜干得不错,我便想着将地契卖给他们,这样也不算丢了王府脸面。」
陆今野神色微怔,盯着我的耳尖。
那里烫得厉害。
想来应该红得很明显。
我被陆今野盯得有些慌。
他看出来我撒谎骗他了吗?
-6-
却见陆今野犹豫了一瞬,从怀中掏出一对红宝石的蝶翼镶金耳坠。
「这个送你。」
我随手将耳坠放在一旁。
陆今野见状,有些生气:
「昭昭跟我求了许久,我都不曾给她。现在送给你,反倒嫌弃了。廖南雁,耍小脾气也要懂得分寸!」
陆今野忘了,我从不戴耳坠。
许是觉得能拿捏我,陆今野趁热打铁:
「城西那家胭脂水粉铺的地契你放哪儿了?先拿出来给我,昭昭嫁妆单薄,嫁到王府会被人耻笑的。」
「可全京城人都知道,那间铺子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如今给顾昭昭当添妆,才会被人耻笑!」
「廖南雁,你怎如此计较?不就是一间铺子?更何况,这地契本就是我送你的,自然有权决定送谁!若不是母妃限制了我的月俸,你以为我会来找你?」
「那你来晚了,地契已经被我卖给各位掌柜,钱已经送到王府了。你若是想要,跟王妃去要吧!」
「廖南雁,你故意在母妃面前给昭昭上眼药是吧?」
「你说是就是吧!我累了,如霜,送世子。」
陆今野以为我故意给顾昭昭难堪,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前,他拿走了那对儿耳坠:
「你不喜欢,自然有喜欢的人!」
因为赌约,王妃一直派人盯着我和陆今野。
陆今野出府那刻,便有人向王妃禀报了这边的消息。
第二日,王妃又输了。
这次,我要的奖励是求王妃原谅我先斩后奏,将地契租给那些掌柜。
-7-
第三日,我和如霜去西街采买一些京都的小物件。
此去江南,不知何时回京。
两地甚远,故土难离。
买些京都的小物件,思乡时也能聊以慰藉。
从街头走到巷尾,我和如霜买了一路,直到再也拿不下。
快要离开时,我险些被一人撞倒。
「光天化日,你这小贼还想跑?」
「我不是贼!」
「还敢说你不是贼,你那物件上分明印着王府的刻章!」
我稳了稳身形,望向被捉住的那人,正是陆今野的小厮,阿福。
见到是我,阿福苦着一张脸:
「廖姑娘救命,世子要是知道我把他交代的事儿办成这样,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在阿福的交代下,我很快清楚事情原委。
昨天,陆今野铩羽而归。
顾昭昭缠着他又是好一番撒娇。
无奈之下,陆今野瞒着人变卖了自己的私产给她添妆。
我给了阿福一笔银子,将那些东西赎回去,带给王妃。
阿福递包袱时,一对儿巴掌大的琉璃白兔不慎掉落。
琉璃碎了一地,在阳光下好看极了。
阿福面如土灰。
「完了,这下就是搭上我的小命也不够赔了!」
「没关系的,这个摆件不值钱。」
「怎么会呢?那可是琉璃啊!」
「我送给世子的,很便宜。」
其实不便宜。
琉璃白兔是我跟匠人学了三个月,才烧成功的。
特意给陆今野烧制的,那是他的生辰贺礼。
陆今野一向珍视。
如今也能为了顾昭昭添妆拿出来变卖了。
当然,我不知道阿福这出是陆今野故意指使他演给我看的。
因为我卖了陆今野送的地契,他便想卖了我送他的礼物,以牙还牙。
阿福回府时,陆今野问他:
「怎么样,廖南雁看见你没?」
「不止看见了,廖姑娘还把东西都买下来了。」
「那琉璃玉兔呢?」
「也买下了。」阿福不敢说被他摔碎了。
「廖南雁没生气?」
「没,廖姑娘笑眯眯的。」
「呵,那是她演的!廖南雁就是这脾气,越生气,笑得越开心!活该,谁让她不经本世子同意,擅自卖那些地契了!」
王妃又输了。
这回我要的是王妃的一封书信。
王妃的堂叔任江南织造。
我在江南人微言轻,想在此地落户卖烟陵软纱,势必要和当地织造打好关系。
王妃应允了。
-8-
第四日,我去官府办好了离京的路引。
回府时,我又撞上了陆今野。
这回,陆今野特意带上了顾昭昭。
他发现我手上拿着路引,眉头一蹙:
「这是路引?你办路引做什么?廖南雁,你要离京吗?」
「离京?」我把手中的路引摊开,上面露出了如霜的名字,「如霜姨母去世了,要去奔丧,我特意为她办的。」
陆今野闻言更气了。
「你都能对一个丫鬟都能如此心善。怎么偏偏对昭昭这样刻薄?」
「如霜是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顾昭昭是抢我夫君的女人,这二者能相提并论吗?还是说,日后我再择一夫,你也能同那人称兄道弟,毫无芥蒂?」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不知羞耻!」
我懒得搭理陆今野,嘱咐管家关门谢客。
陆今野却不依不饶。
「我来是有正事的!我没记错的话,我给你的订婚礼品里有一颗南越进贡的美容圣品雪容丹。」
「世子的记性一向过人。」
「正好,我来是想与你商量,雪容丹我想换给昭昭。」
他说着就要闯进我之前放礼品的厢房。
推开一看,满室空荡。
「廖南雁,我送你订婚的礼品呢?你放哪儿去了?」
陆今野心突然像被人攥紧了一般,又急又慌。
直到听到顾昭昭的话,才缓过来些许。
「廖姑娘莫非是猜到表哥今日会过来,才特意转走礼品?」
「我要有如此料事如神的本事,当初就不会答应你的婚事!也好成全了你们这对儿痴男怨女,省着一个两下见天烦我!」
「廖南雁,你这是在怪我没给够你足够的虚荣吗?我是世子,只有一妻一妾还不够?同我年纪相当的世子,哪个府里有我干净?何况,昭昭如此懂事,为何你就不能容她?」
「我为何要容她?你要我容一个成亲之日,与我一同进门抢我夫君的女人?容一个自称身世孤苦,因一时好奇偷溜进府烧了我绣了三年嫁衣的纵火贼?还是容一个冒冒失失,毁了我精心养了五年才种成的孤品茉莉?」
「你怎如此小气?明明拿出雪容丹给昭昭治伤就好了,非要与我翻这些旧账!你难道不知容貌于女子而言何等重要吗?」
陆今野说不过我,无理取闹起来。
我看着顾昭昭额头上浅浅的伤口,忍不住好笑:
「陆今野,我也曾学过药理,顾昭昭头上的伤口尚浅,用不到雪容丹,赵太医的玉肌霜连敷十天,便能完好如初。况且两日前我还看见她完好无损地逛胭脂铺。」
陆今野不知这些,只是顾昭昭温言软语同他撒娇,一时昏头便来了。
顾昭昭哪里能说是因为听说雪容丹是美容圣品,故意过来抢的。
她使出惯用的伎俩,委屈地靠在陆今野肩头撒娇。
老套但好用。
「玉肌霜哪有雪容丹效果好?不过是一颗丹药,你让给昭昭就是了!」
我拆开掌心的纱布:「可是陆今野,我也受伤了啊!」
掌心血肉外翻,狰狞可怖。
只是肉眼看着,就知道比顾昭昭的伤口重。
陆今野眸色一缩,心虚极了。
可他从未向人低头道过歉。
天潢贵胄。
即便做错,那也是对。
所以道歉甫一开口,就成了找茬:
「你只是伤了手而已,有谁会去注意?何况,你不一向自诩坚韧?」
话刚开口,陆今野就知道完了。
现在,他甚至不敢与面前的人对视。
生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
下一秒,他却觉掌心一痛。
我将匕首上的血擦干,看着陆今野掌心的血痕:
「既然没人在意,我便也送你一道。」
顾昭昭惊呼出声:
「廖南雁,你怎么敢伤我表哥?」
「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成全你了。」
我走到顾昭昭身边,抬手又是一刀。
大小深浅同陆今野如出一辙。
顾昭昭当即痛得说不出话。
我收起匕首,主动到王府请罪。
王妃早知道了。
「错不在你,是我没教好野儿。」
第四日,我没求王妃。
王妃也没追究我的过错。
只是下了一道口谕,让我闭门思过。
私下里,她却让嬷嬷给我送来了地契,有商铺,有庄子,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几十张。
走时,嬷嬷对我说:
「姑娘,老奴是看着世子长大的,老奴敢肯定他心里最爱您。只是世子单纯,一时被狐媚子蛊惑。您嫁进王府,王妃心里也是偏向您的。不然也不会叮嘱老奴来送这些地契给您添妆。」
我没有出声驳斥这位长者的爱子之心。
只是将一对儿灰鼠皮的护膝递到她手里:
「前两日收拾嫁妆时,翻到这灰鼠皮,想着嬷嬷腿疼,便做了这对儿护膝。天气转凉时,嬷嬷便穿上。」
嬷嬷不知道,王妃送的不是添妆,而是江南的地契。
赌局过了四日,我和王妃都知道输赢已定。
唯一看不清的只有她。
-9-
第五日,陆今野没来。
听说昨日手上的伤没有及时上药,当晚便发了烧。
顾昭昭在榻前伺候了一宿。
没人打扰,我乐得自在,跪在佛堂,抄了一天的经。
晚上抄好,便遣如霜送到了王府。
王妃感念我悔过的决心,傍晚便解了我的禁足。
顾昭昭听了,与丫鬟不屑嗤笑:
「自作聪明,不来哄世子,反而讨好那个老虔婆,她难道要守着那老虔婆过一辈子吗?深宅后院,得不到夫君欢心的女人只有死路一条。」
送给王妃的经书,没人敢拦。
就算顾昭昭感兴趣,也不过偷来翻了前两页,觉得没劲又送回去了。
所以只有王妃知道,只有前几页是经书,余下的是江南经商具体实行的样书,还有江南商铺日后盈利的分红书。
王妃投我以木瓜,我自报之以琼琚。
王妃不会嫌弃钱多。
而我也有了王妃做靠山。
如霜回来时,又带了几十张卖身契。
如霜清了清嗓子,模仿起王妃:
「山高皇帝远,江南富饶,难免生出几只欺主的硕鼠。那小狐狸虽然滑头,到底年轻,你且把这些卖身契拿去,有大庸律法在,他们若敢仗势欺人,直接绑了发卖!」
如霜模仿地绘声绘色。
我扑哧笑出声。
能结识王妃,和陆今野孽缘一场,倒是我赚了。
第六日,陆今野喝了赵太医的药,又生龙活虎,带着顾昭昭满城跑。
我带着如霜去城南买桂花糕。
桂花糕卖得火爆,限量销售,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份。
付完钱,刚要拿走桂花糕时,身后伸出一只手,先我一步,抢了糕点。
又是陆今野和顾昭昭。
「李记的桂花糕你都吃了十几年,昭昭头回吃,你让让她。」
「既然知道我爱吃,凭什么要夺我所好?更何况那有一屉糕点,她若想吃,我分她一块便是!」
「南雁,你不要胡闹!」
「陆今野,是我先来的!」
陆今野没说话,只是往柜上放了一锭小元宝。
「价高者得。」
掌柜恭敬地把元宝还了回去:
「世子,草民能有今日,多亏廖小姐早年支持,助草民开店,助家中老母治病,这桂花糕本就是为她留的。」
陆今野脸色难看。
我担心他发怒起来不管不顾,伤了掌柜,拿回我买糕的钱,将金元宝留下。
「算了,今日的糕点就让给世子吧!」
顾昭昭故意挑衅,吃了两口桂花糕又吐出来:
「呸呸呸,难吃死了。果然是贱民吃的东西。」
糕点被扔到地上,沾了一层土。
很快,又被滚滚车轮碾成齑粉。
顾昭昭异常得意,对我挑衅地勾了勾眉。
却没有注意到,她说这话时身边人看向她的眼神。
桂花糕生意做得广,平民百姓,达官贵族,都有爱这一口的。
她却嘲笑这是贱民吃的糕点。
日后,便是陆今野有心立她为妃,怕也要扒掉一层皮。
走时,我不免有些惋惜。
不知江南有没有这么好吃的桂花糕。
刚出街,王妃就遣人把我接到府上。
王妃和我聊起家常。
无关陆今野,是她出嫁前的一些琐碎小事。
「成为王妃前,我想着当个侠女,横刀立马,征战疆场。后宅的血雨腥风不如战场干脆,女人间的算计也不如战场痛快。可我是顾家嫡女,我身后背着整个家族。
「南雁,我这辈子只能居于后宅的四角天空,而你前路广阔。答应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便走到底,不要再为一个男人剪去羽翼。」
「得遇王妃,南雁三生有幸!」
出王府时,又撞上陆今野。
见我笑容满面,他挡在我面前:
「廖南雁,你又来找母妃告状,说我为了昭昭欺负你,是不是?」
我懒得同他解释,只是提醒他:
「陆今野,再有两日,你就成亲了。」
「只有两日你都等不及吗?」
「等不及。」
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往江南。
在那里的广阔天地,成就我的一番事业。
陆今野却不知想到什么,逃一般离开。
离去前,他说:
「南雁,昭昭孤苦无依,我照顾她只是可怜当初的你。你且放心,等她过门,我对她定然不会越过你。」
可这样承诺的陆今野只隔了一天,又来毁约。
-10-
他身着绛紫袍,头戴麒麟冠,出现在我面前。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陆今野似乎格外心虚。
他藏在树后,遮遮掩掩,不过几步远的小路走了快一刻钟。
好不容易走到我面前,他又吞吞吐吐。
不多时,顾昭昭跟了过来,她没说话,只是拽了拽陆今野,用那双雾蒙蒙的眼望着他。
陆今野这才恢复了往日世子的气度:
「昭昭身世孤苦,纳她为妾已然委屈,成亲时我会先接昭昭过门,你懂事些,不要闹!」
说罢,陆今野忙低头摆弄腰间的络子。
络子松松散散,上面的红绳都劈了丝,和陆今野的气度格格不入。
但陆今野还是固执地戴在腰间。
络子是我送给陆今野的第一份礼物。
准确来说,是被他抢走的。
又丑又歪,丢在地上都没人捡。
偏偏陆今野像捡到宝贝一样,用他的贴身玉佩跟我交换。
我不知道他今日戴络子是想说他没忘记昨日承诺,记得昔日情谊,还是其他。
不管如何,都不重要了。
陆今野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想象中我发怒的场景。
他只听到一声淡淡的应答。
「你说什么?」
「我说明日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先接谁就先接谁。」
明日,我便离京了。
陆今野先去接顾昭昭也好,李昭昭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陆今野不知我心事,下意识地盯着我的耳朵。
看了半晌,也没看出端倪。
陆今野恹恹的,明明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心里却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直到出府,他才发现不对。
今日的廖府似乎太冷清了些。
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喜气盈盈。
看上去完全不像要结亲的样子。
我整理好最后一件书稿时,陆今野折回来了。
「廖南雁,明日你便要嫁我,你的婚服呢?你的嫁妆呢?你府上怎么如此冷清?」
你嫁我,不开心吗?
为何府内不见一点欢喜?
「婚服被顾昭昭毁了,这事同你说过。那时你怨我太计较,说我婚服太华丽奢靡,让顾昭昭难堪。你说我嫁妆太多,担心顾昭昭受了委屈,勾起她父母双亡的往事。府上当然冷清啊,因为他们都被我派出去采买货品了。陆今野,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陆今野闻言,气愤地瞪向顾昭昭。
从前顾昭昭撒娇时不是这样说的。
直到成亲前日,他才意识到,自己将顾昭昭的胃口养得太大了。
顾昭昭察觉到陆今野眼神不对,哭哭啼啼地解释了两句。
可陆今野还是冷着眼神看她。
惊慌之下,顾昭昭两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这下,陆今野也顾不上追问,抱着顾昭昭就去找郎中。
直到听见郎中道:
「恭喜公子,夫人这是喜脉。」
我担心顾昭昭趁机冤枉我对她下药,派如霜一路同行。
听郎中这么说,如霜极力克制,还是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恭喜陆今野:
「世子真是精明强干。」
顾昭昭喜出望外,还在琢磨怎么扶儿子当王府主人。
却听见陆今野冰冷的一句话:
「打掉。」
「表哥,表哥!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是你的第一个儿子啊!你怎么能狠心下得去手?」
陆今野无动于衷,只是掐住顾昭昭的脸,把打胎药灌了进去:
「昭昭你听话,我会永远宠你。但我答应过南雁,你入门后,永远不能越过她。你可以有盛宠,却不能有嗣。」
陆今野心知肚明,王府可以拥有一个耽迷女色的世子,却不能要一个拎不清的继承人。
陆今野对如霜下了死命令,不准她告诉我。
但他不知道,说与不说,于我和他之间都无关紧要了。
-11-
我离开那日,天光正好。
陆今野骑着高头大马去接亲。
成亲前,陆今野同我说,顾昭昭孤苦无依,只有他这个表哥能依仗了。
他说的依仗是纳妾。
陆今野也不是征求我同意,而是通知。
我与他生了嫌隙,顾昭昭乘虚而入。
陆今野后来说,要妻妾同时入门。
昨日,陆今野又说要先接顾昭昭。
真等到了接亲这日,陆今野却变卦了。
他一人骑马,来到了廖府。
府前空荡清冷,只剩下一个老伯在沤肥。
「人呢?廖南雁呢?她不是应该等我来迎亲吗?」
老伯耳背,隐隐约约只听到一个名字:
「你说小姐啊?她离京啦!说是去外面经商,我老了走不动,就给小姐看看门、种种花,小姐最喜欢茉莉,等她回来看见茉莉一定会开心!」
老伯絮絮叨叨,还说了一堆话。
陆今野突然觉得有些耳鸣,剩下说了什么,听不清,也听不进去。
满脑子只有廖南雁不要他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廖府。
错过顾昭昭所在的小院。
等着迎亲的人面面相觑。
陆今野跑啊跑,跑得衣衫不整,大汗淋漓,终于回到了王府。
陆今野推开王妃的小院,大喊:
「母妃,南雁呢?南雁去哪儿了?」
王妃淡淡瞥了他一眼:
「关你何事?」
「怎么不关我事?」陆今野这时才知道急了,「南雁是我认定的妻子,她说过要嫁我的!」
「你俩早退了婚书,婚事早就作罢。」
「何时退了婚书,我怎么不知道?」
一旁的嬷嬷恨铁不成钢:
「就是世子您推廖姑娘摔伤手掌那次。」
陆今野如梦方醒,不敢置信道:
「南雁不是来找您告状的吗?」
「你认识南雁数年,便是她遭族兄觊觎家产,下毒封棺,险些丧命黄泉,这等天大的委屈,她可曾动用过王府人脉,找你诉苦,找我告状?生死大事,她都扛下来了,还在乎这种小事儿?」
「是南雁她自己承认的。」
「她承认你就信?」
「是呀!廖姑娘的耳朵红成什么样了,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
嬷嬷见缝插针地补刀。
「您既然知道南雁和我退婚,为何不留住她?」
王妃闻言,直接笑出声:
「不留住她?如果没有我,以南雁的性子,早在拿到退婚书第二日,就会弃你而去!」
嬷嬷将我与王妃的七日赌约说得一清二楚。
怕陆今野翻旧账,王妃还拿出了一个小册子记录这七日,陆今野的所作所为。
陆今野只翻了一眼,便觉得天旋地转。
嬷嬷还在旁边补刀:
「天可怜见,只要世子有一日发现,姑娘也不会离京!」
「南雁呢?我要去找她!」
「逆子,你给我回来,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王妃将玉碟扔到陆今野面前。
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大庸律法,唯有皇室宗亲,才可入玉碟。
「你若是不想当有悖伦常的畜生,只管去追。当然,你也可以像当年求娶南雁一样,求圣上免了你世子一位,只是届时你只是一介白衣,以你的才情秉性,你猜南雁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王妃越说,陆今野越急。
到最后,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顾昭昭并没等到想要的婚礼。
成亲前日,她才小产,身子还没休养好。
成亲时,坐了一顶小轿从侧门入府,不声不响。
拜堂时连王妃和陆今野的面都没见到,只草草被送进侧院。
院子又小又破,伺候的丫鬟看她也是满脸鄙夷。
顾昭昭有心教训她,反被一番嘲讽:
「刚进门就气得世子怒火攻心,奴婢劝姨娘还是夹紧尾巴做人!新世子妃可是西陵顾氏,专横跋扈,可不如廖姑娘好欺负!」
我并不知道这些。
日上柳梢时,我便登上了去往江南的客船。
湖面波澜壮阔,我只觉得心旷神怡。
-12-
离去前,王妃将退婚书还给我。
我送了她一套狐裘披风。
银狐裘,雨雪不沾。
京都冬日冷,银狐裘最保暖。
王妃喜好寒梅,赏雪时穿最好不过。
走时,王妃说要送我一份大礼。
江南路远,这一程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这一路上,有王妃的嘱咐,各地通过很是顺利。
只是头次离开故土,去异地,同行人大都有些水土不服。
我还好,以前随爹娘往各地经商。
只是可怜了管家和家丁、厨娘。
其中反应最强烈的当属谢停云。
他水土不服尚在其次,主要是晕船。
开船十日,他能抱着桅杆吐九日。
剩下一日,从早睡到晚。
如霜嫌弃地对我说:
「照谢公子这体质,要让他心上人知道,那亲事估计悬了。」
掌舵的船家不大赞同:
「身体有恙还能远行千里奔爱,这才是大丈夫!」
好在谢停云运气好,路过咸水河和大泽县的一处小岛歇脚时,当地有种治疗晕船的药。
奇臭,可见效巨快。
晕船时闻上一闻,便能神清气朗。
谢停云如获至宝,捧着药来到我面前。
「大庸近两年越发重视水利修建,南下的商贾百姓也越来越多,北人南下,晕船的不在少数,而白桂丸是我知道的见效最快的药,若能推广出去,获利定不在话下。」
见我神色平静,谢停云拱手行了个礼:
「我知东家志向,不在乎这点蝇头小利。东家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在江南打开廖氏商行的契机。所以,靠白桂丹获利是下策。」
「那中策是什么?」
「由东家的人,免费发放。」
「上策呢?」
「借着免费发放白桂丹的名义,绑上一件廖氏商行的货,由此推出廖氏,让南来北往旅人都知道廖氏商行。」
谢停云所说所想,与我不谋而合。
这下,我不由仔细端详面前的人。
真论起长相,谢停云不输陆今野。
一个温润,一个肆意。
只是谢停云右眉骨处有道疤,破坏了整体的长相。
所以京城追他的姑娘不少。
嫌弃他的人更多。
「谢停云,以你的本事,只卖胭脂水粉屈才了。」
「东家谬赞。」
「南雁愿聘先生为廖氏商行少掌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谢某愿为东家一生效犬马之劳!」
谢停云利落地行礼。
又因为一跪一起太过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他竟哭出了声:
「我方才做梦梦见东家聘我,醒来时东家却不见了!天杀的,早知道我就不睁眼了。」
「那不是梦。」
「这么说,谢某这一生都能追随东家左右了?」
「只要你愿意。」
「愿意的,愿意的,谢某愿为东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一旁看热闹的如霜恨恨地咬了口饼:
「马屁精!小姐你ţũ̂¹要小心,小人都是这样,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如霜姑娘大才,谢某确实会唱戏,还会唱些民谣小曲,东家想听吗?」
「不听了,这一路已经够热闹了。」
-13-
谢停云确实有大才。
这一路歇脚时,他总能和当地船家打成一片,从船家口中打听到当地特产和紧俏的商品。
消息对行商来说,无比重要。
因此,这一路整合打听,又多花了十天。
等到了江南,王妃为我们安置的管家都等急了。
「不说一个月就能到呢!怎么用了这么久?」
「还好,小姐这一路都有消息传来,不然老奴还以为遭了什么水匪!」
「苍天保佑,苍天保佑!」
老管家说着将我领到了屋内。
内侍早在此等候Ṭũₕ多时,见到我来,摊开手中圣旨:Ṱŭₔ
「兹有廖氏长女南雁,蕙质兰心,其情感天,特此为明月郡主,俸银 160 两,禄米 160 斛,邑千户。」
「南雁谢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领旨谢恩后,我掏出一袋金瓜子孝敬给内侍。
有了孝敬,内侍也不端着了。
「明月郡主还要好好感谢咱们汝阳王妃,是她进宫向陛下请旨收您为义女,太后知道您的事儿后,感叹你孤苦无依,便赐您明月郡主的封号……」
到此我才知道,王妃说得大礼是什么。
内侍走后,老管家给我讲了京都的八卦。
如霜听得津津有味。
我无暇听这些。
初到江南,留给我做的事儿太多了。
我先去看了王妃给我的地契,去各处的商铺,庄子都转了一转。
随后又叫人把掌柜们喊来。
十几家掌柜,听命到场的只有六人。
其余的各个推脱。
我便让谢停云抬着棺材送去各家商铺。
来江南第一天,我的名头打出去了。
现在提起我,无人不知道我的彪悍。
掌柜们要脸,庄子上的管事油滑多了。
我直接带着顾千户到庄子上捉拿逃犯。
杀一儆百。
不久便传出来明月郡主滥用职权啦,假公济私啦,欺压良民啦!
谣言没传三天,传谣的人一并被抓进了大狱。
因为举报造谣的人有奖,抓些刁民太容易了。
一套操作下来,江南人都知道明月郡主阴晴不定,背后还有靠山,是个不好惹的刺头。
一二来去,怕我的人便多了。
我改田种茶,无人反对。
我开琉璃厂,无人反对。
我开除掌柜,还是无人反对。
聪明点的商户跟着我干,笨点的人不敢惹我。
讨厌我的收集证据,准备进京告我。
这一等,就是三年。
说我收集民脂民膏,鱼肉百姓。
告状的人一进京就被拿下了。
一来证据不足,二来,我送礼的人可是当今天子。
我说庄户上的百姓感念天子圣德,自发捐善银为圣上塑金身。
赶在天子大寿当日,金身完工,天降祥瑞。
天子赏赐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罚我?
不过三年,廖氏商行已经开遍了江南。
为天子贺完寿,我带着江南特产去了王府。
王妃忧思过重,鬓边银丝碍眼得紧。
嬷嬷惦念不已,王妃倒是想得开:
「人总归一死,多几根少几根,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我拿出最新研制的美容补气丹和面霜时,王妃喜不自胜。
嬷嬷感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厅里笑声一片。
出府时,嬷嬷又带我绕路,怕碰见陆今野。
怕什么来什么,到底碰上了。
陆今野捧着一个满是裂痕的琉璃兔,欣喜地看向我:
「南雁,你送的兔子我没丢,拼好了。」
他说完,又伸出右手,掌心的疤痕狰狞可怖:
「那日是我不对,你走后,我每日刻一道。南雁,你别生我气了,回来好不好?」
嬷嬷叹了口气:
「姑娘走后,世子就这样一时疯癫一时清醒,再没理过顾昭昭,没多久,顾昭昭也疯了。」
我恍然,怪不得王妃鬓角银丝那样多。
「是我对不住王妃。」
「哪里,一切都是世子作茧自缚罢了。」
我推开陆今野的手,对他行礼:
「义兄,覆水难收,坏了的东西就扔了吧!王妃也不想见到一个如此不成器的儿子。」
琉璃兔掉在地上,碎落一地。
陆今野边捡边哭,手都出血了也不肯放弃:
「怎么碎了呢?怎么就碎了呢?」
世子妃远远瞧见这情景,想都不想,抬腿就给了陆今野一脚:
「伪君子,装个屁!你ṭŭ⁹但凡有本事就做个正常人,省得让母妃挂心!」
我诧异世子妃的耿直。
世子妃不客气地看我:
「瞅什么?没见过我这般彪悍的女子?」
「不是,只是觉得世子妃率性可爱。」
「你别以为拍我马屁,我就能喜欢你这个烦人精。」
嬷嬷低声和我说:
「世子妃就是这脾气,不是埋怨你。」
确实,不然也不能担心天黑路滑,一直把我送出府。
怕我冻着,还把暖手的小火炉塞给我。
出了王府时,她坦言道:
「廖南雁,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很讨厌你。」
「因为陆今野?」
「那个窝囊废也配?我羡慕当了母妃的义女。后来我就不羡慕了, 我是她儿媳,她与我比你近。」
我哭笑不得。
后来才知道,世子妃是王妃的迷妹, 从小听王妃在Ṭū́₅军中的事迹长大, 巴不得王妃当她娘。
世子妃拉着我说了好久。
久到谢停云斗篷上沾满了两指宽的雪。
隔着一条街,他提着灯笼, 笑眯眯地望向这儿。
我心下一暖,钻进马车,握着谢停云冰凉的手,不免心疼:
「傻子,下次在车内等我就好。」
车内的如霜白眼快翻到天边。
谁傻?
要她说小姐才是那个傻子!
居然看上了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奸商,还让他做赘婿!
天知道他就是为了让小姐心疼故意站在马车外, 小姐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谢停云害羞地拿起香囊, 递到我面前:
「阿雁, 你看。」
香囊里面装着我和他青丝编的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青丝上有一抔雪。
我拉着他的手许诺:
「青丝为契, 白首不移。」
谢停云红着脸重重点头:
「阿雁要和我一辈子好!」
那年冬日, 车马慢。
我与君相约,此情可鉴天地,终未变。
表白小番外:
我在江南, 除了水土有些不适。
京都熟悉的糕点物件, 只要我想, 谢停云都会为我寻来。
半年前, 谢停云运货时,被水匪劫掠命悬一线。
他死里逃生, 见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
「承蒙小姐信任, 停云幸不辱命。若有来世,定当鞍马以报。」
我找来江南最有名的郎中。
郎中为他施了家传救命针。
此针凶险, 生死只在一旦。
「公子能否死里逃生, 全凭他求生意志如何!」
我守在谢停云床前, 向他许诺:
「谢停云, 你若大难不死,我便以夫礼聘之。」
三年来,谢停云于我如兄如友如知己。
他爱意炽热,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
恍惚间。
谢停云回到了幼年雪灾时。
他险些饿死街头, 一个小仙女端了一碗温热的粥递给他。
他不小心弄脏了她的手帕, 她也没恼。
只是笑眯眯地告诉他:
「慢点儿喝。」
后来他知道, 小姐叫廖南雁。
未婚夫是汝阳王世子。
他不贪心,就租下来城西最显眼的一处商铺。
每次抬眼,就能看见她。
她在京都, 他就在京都。
她下江南, 他就下江南。
他厚颜无耻, 以掌柜的名义赖在她身边。
而今,她却说:
「以夫礼聘之。」
「小姐说话可算数?」
「算数。」
我惊喜地望着谢停云。
谢停云拿起手帕,为我擦了擦眼角的泪。
手帕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一角有个小小的「雁」字。
「得遇小姐, 停云三生有幸。」
伺候的如霜被这话酸倒了牙。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油滑的小生没憋什么好屁!
这不,就成了赘婿!
小姐这么傻,可一定要幸福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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