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田间地头救了受伤的青年。
青年伤好后默默放下百两银钱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六年后,他才携着他的妻子姗姗迟来答谢我的救命之恩。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是皇帝,也知道他此行的来意。
是向为此同他闹别扭的皇后解释我们之间的那一年。
只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并适时敲打我不要肖想他。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死于那一年背他来找我的那一日。
我直到现在依旧还在喜欢着他,也记得,也相信他说过萧西宴能活着。
这天下便就能少一个像他这样的死士,像我这样的奴婢。
-1-
三月春暖,围着篱笆的院中一地金黄色的阳光。
我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萧西宴。
是我走过房门往外随意瞧去的那一瞬。
他着一袭墨色挂着银线织着番莲的衣袍,身量很高的立在院门外。
见我投去视线,他推开低矮的篱笆院门,只是简单到寻常的推门动作。
那举手投足间也满是矜贵之气。
和初次见面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时,待他走近。
而我对上那双总是透着墨色深幽的桃花眼眸时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回来了。
六年前,他甚至没有道别只是默默放下百两银钱就走了。
这是他对我施救于他的报恩。
也是银货两讫就此别过的态度。
所以,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再见了。
但好像有些意外。
时隔六年,他又回来了。
我刚想问一句何故?
便听院门外有辆马车停下的声音,很快一袭白衣锦服的女子从马车里被婢女扶出下车。
我缄默其口,大约能猜到那名女子的身份该是萧西宴的皇后林浅。
当然我也知道萧西宴的身份,从救他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他是帝王。
但我仍故作疑惑想要问那人,便听萧西宴开口表述来意。
「那人是我的妻子,她可能对我们有些误会。」
「麻烦姑娘你不要让她误会,我不想让她难过。」
「我很爱她,少时便娶了她,发誓永不让她难过。」
我曾是家族获罪而在帝宫里长大的婢女,自然是有所耳闻萧西宴与林浅的爱情。
那少年帝后的恩爱有多么让人传颂乐道和艳羡。
这没有什么好质疑,更何况主人就在眼前讲述,便点头应了下来。
同时也听明白萧西宴的话中深意。
时隔六年,他此行的来意是向他的皇后林浅解释。
那一年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趋于救命之恩这么简单。
并适时敲打我不要肖想他。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死于那一年背萧西宴来找我的那一日。
直到现在我依旧还在喜欢着他,也记得,也相信他说过萧西宴能活着。
这天下便就能少一个像他这样的死士,像我这样的奴婢。
就在我回忆往昔失神时,而林浅已经随着婢女走了过来。
她生的极美,白皙的巴掌小脸,五官精致的恰到好处,眼波流转似漾着梨花,但此刻涟着我看不清的情绪一闪而过。
我回神急忙将人请进屋,上了茶水,以示我的礼数。
便垂着眼眸再不敢瞧这位只听闻过的贵女。
而这却是我听闻了她许久,所见的第一面。
其实和大家口中的描述没有什么两样。
可我却异常生怕那里有得罪,误惹了她这样生活及好的人伤心,也是一种负罪,便尽心的配合萧西宴的说辞。
到底是解除了林浅的疑心。
其实,萧西宴也说的大差不差。
那一年我们之间连多余的话也不曾多过,更别提多余的僭越了。
误会解除,林浅显见的欣悦与放心漾出眼帘。
而她见我如此识趣儿且心性纯朴便又赏了我百两黄金。
或许她早已备好,只待有个令她中意的理由送出。
还好,我的回答还算令她中意。
我故作惊讶的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精致钱匣,看向一桌之隔的萧西宴。
故作推辞道,「您已经给过了,您的夫人太客气了,我实在不敢收。」
萧西宴眼神淡淡的瞥了过来,对上林浅必须让我收下的目光则顷刻多了丝温柔以示他理解。
很快,他与我传递道:「这是我夫人的答谢,姑娘你就收着吧,不妨事!」
我没有再推辞,而林浅也不打算多待,她语笑嫣然同我辞别。
萧西宴揽过林浅的肩膀,他温柔的动作轻轻勾过林浅的鼻尖。
对于林浅娇羞一笑,还了他胸口一拳,他眼里也尽是宠溺。
而眸光瞥过一旁的我时,他半垂了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挡住了眼里的情绪。
冷漠且客气的道谢,「打扰了,多谢姑娘的澄清。」
我低着眼睛落在钱匣的百两黄金上面,摇了摇头,「不用谢。」
很快,屋子里就又剩下我一个人。
我才抬眸望向门外,看到院外的那一辆马车缓缓离开。
而窗外也落进一只两只飞回的信鸽,一前一后扑在我面前。
我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信筏,打开后掉出梨树的一棵种子。
落款一如既往写着渊字。
单单一个字,但笔风狂狷走蛇很像他这个人,自由且不羁。
不由想起五年前不过顺手救他,不过顺嘴一提。
便时常会收到梨树的种子。
想来他当走了许多地方。
-2-
我将干瘪的梨树种子泡在水里。
而用水催醒了三五日的种子发芽率很高。
做完这些,我的目光不由落在桌案的钱匣上。
想起见司祈的第一面是在帝宫,他本该漠视而离开的。
但是他却折返回来帮了我没有继续被收钱不办事的小黄门刻意为难。
让我尽早半年出宫。
第二面的时候是在宫外,帝都郊外的此处山野村落。
时隔不过半年,他背着受重伤的萧西宴撑着最后一口气求我救人。
让我再选一个好地埋了他。
人世间的缘分可能来的就很是奇怪。
像是我喜欢司祈,只源于这两面。
就这么简单,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只是可惜我们终究没有缘分,甚至短暂的我都没有时间向他表述我的感激和感情。
他却死了。
我将他葬在距离我住的小屋后不远的山坳,那里种满了梨花树。
他最后是想要吃梨子,但是春天只有梨花是没有梨子的。
我没有办法能帮他。
所以我在他的墓前种了好些梨树。
想着他总会吃到的吧!
我捧着林浅给我的百两黄金,来到司祈的墓前。
埋在之前萧西宴给的还没有花完的地方。
埋好后,我看见春日里梨花尽开遍布山坳,蔚蓝色的天际飞过阵阵黑燕。
我的视线复又盯在司祈的墓碑上,同他说起萧西宴和他的妻子。
也问他,我总打扰,会不会很烦。
只是一直没有能宣泄出口我喜欢他。
在想他会不会很困扰,活着的时候不愿意,还能拒绝,死了就不能了。
所以我一直藏在心里。
怕他不愿意,而我却听不到。
半晌,我说完很多话准备回家,转身时却遇上了去而复返的萧西宴。
换了身青色拽着竹纹的衣衫,而衣间发梢落了片片梨花倒是平添温韵雅色。
但我很意外甚至惊吓他为什么又会再次出现。
自他离开,中间不过隔了一个时辰。
但似乎已立在我身后悄无声息多时,好像从未离开过。
也不知听到了多少我的碎碎念。
可是,那误会不是解除了吗?
而黄金我也收了。
我组织言语想要问一句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是不是要带走救他性命的司祈。
但对于我的情绪过于波动,只想到这些,一时还难以开口。
相反萧西宴的眸光始终平静的越过我,直直盯着司祈的墓碑。
那没有很意外的表情像是早就知晓,他淡淡询问,「他死了?」
我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先问出口,而萧西宴已经大步走来,抬手掀开我到一边,俯视司祈的墓碑,眸光暗了又暗。
冷声儿质问我道:「六年前,你并没有提起过他。」
我反应过来,「你并没有问过。」
萧西宴眼神浮动了下,墨色的眼眸里溢出阴沉,「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不想他是否已经听到我与司祈之间的谈话,没有承认,「不知道。」
顿了顿,还是找借口解释为什么没有主动告诉他,「只是怕你伤心。」
其实,怕他伤心只是借口。
我想他不太会的,只会惋惜。
到底他有太多像是司祈一样的死士了。
不管为了什么而来,但对于他的死忠是肯定的。
他算是极少数中那能仁善一点的帝王了,轻赋税、减徭役、苛律法、重农桑、抑官商。
所以大部分的人能够过的很好。
而这些人里包括了我住在这里的小村村民,也包括我。
萧西宴冷哼了声儿,眼神冷冷的像是高岭之上那寒星,显然并不信我的说辞。
他若有所思,「究竟是怕我伤心,还是怕我会抢走他,你伤心。」
我抬起眼睛很疑惑看向他,按照常理他不该这样问我的。
情理之中他该感激我的。
而萧西宴垂眸对上我甚是疑惑的视线,并没有感激,翻涌的情绪在墨色的黑眸里最后转为审视,「你不觉得你越俎代庖了吗?」
「这么随意处置我的人!」
「谁给你的权利。」
我垂眸避开他的视线,那审视过于犀利,刺的我委实心虚。
的确,我不舍得司祈,所以顾才隐瞒。
但是他已经死了。
我怎么不能处理。
更何况这是他的遗愿。
我犹豫但坚定护卫司祈的要求,「可他已经死了,死了就应该入土为安的。」
「这是他临死前的要求。」
萧西宴眸光轻转,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扯至司祈墓碑前。
他像是恍然大悟但转瞬愤怒的勾起唇。
「我知道了,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所以故才救我对吗?」
我用全力才能挣开萧西宴的手,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于我葬了司祈会这般愤怒,但看向他时眼眶里还是不觉蓄满了水汽。
或许是想到我喜欢的人,他死了。
而我甚至不能责怪和迁怒,这个他用命救回来的人。
我该愤怒和讨厌的是那想要杀了他们的凶手。
可那些凶手也已经在萧西宴活着回去时死了。
我深做呼吸,声音才不哽,承认道:「是,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可他已经死了。」
「我想他应该入土为安的,难道你不想吗?」
「还有……这是他的遗愿。」
萧西宴气极反笑,像是并不认同,连身份也不由得自爆了出来。
「司祈他救了朕,他不该葬在这个穷乡僻壤,他该设祠堂续香火,你这个女人,是怎么敢的。」
我假装并未听见他自爆的身份,依旧坚持我并没有错。
只有这样我才能常常见到他,「可他现在很好。」
萧西宴觉察到他的失态,但发觉我并未有注意他自爆的身份。
他有那么无奈一笑,眸光沉了又沉,「临沂啊临沂,本来我不想恩将仇报。」
我茫然了一瞬,但想着他之前要为司祈设祠堂续香火的话,「所以,你真的要带走他吗?」
萧西宴朝他身后瞧了一眼,随即一个招手的手势。
我便țű̂⁷看见大批大批的御林军从梨花林里的四处涌了出来,黑漆漆的像是地面布了些虫子。
我不可置信他竟是真的要带走司祈,可是他何时知道的呢?
却已连挖坟的人都已准备妥当,只待一声令下。
萧西宴却只冷冰冰回答我,「他不该葬在这里。」
我不能接受见不到他,朝着萧西宴跪了下来,「能不能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不要带他走。」
萧西宴全然无视我的央求,冷漠的对那些御林军下达命令。
我拽向他的衣袖,试图求他大发善心,「陛下,求您高抬贵手。」
「不要带他走。」
「他已经死了!」
萧西宴眸光终于肯落向我,眸色闪了一下,晦暗难辨其绪,「你终于肯承认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对吗!」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见我默认,萧西宴的眼神渐渐冷若坚冰,但并未计较我知晓他身份的事情。
他挑了眼尾,望向周遭梨花尽开,眸色里的坚冰像是沉进深谭很是幽暗。
只绕着司祈说道:「可是你不能这样自私的,司祈不是你能肖想的人,即使是死士,他的出身也高过你千万倍。」
我已经听不清萧西宴的理由或者解释。
呆呆看向那些奉命行事儿的御林军,而他们已经动手掘墓了。
我欲要阻拦,萧西宴死死扯着我的手腕不放,即使我无法理智抓咬伤了他的手。
最后他们还是只用一片甲胄的披风便带走了司祈的骨骸。
明明我将他葬在这里的时候。
他那么大的一个人,那么重的一个人,而我拖了很久,才到达这里。
可现在他只有小小的一包就被带走。
我像是被什么抽离了全部力气瘫在地上。
萧西宴蹲在我面前,终于松开了掣肘我的手腕,他的眸光落在他的手上那破开的伤口时沉了下。
「你若舍不得,朕也没有办法,你嫁不了他,他该和他的亡妻葬在一处。」
「而他的家族百余口都在等他。」
我的眸光恍了一下,并不想信,冲动之余拽向萧西宴的衣襟,「你骗我?」
萧西宴皱眉瞥向我僭越的手,沉了脸色,只道,「随你,爱信不信。」
我垂了下眼眸,才能不让眼泪掉出眼眶,看向司祈被掘开的坟墓。
我想我不能阻止他奔赴他的亡妻和他的家族,但是我想总要让我也能祭拜吧!
我松开萧西宴的衣襟,没有为我的僭越道歉,我现在已经不愿想得罪他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来到司祈的墓前,将那掘开的巨大沟壑填平。
仿佛这样心中的裂缝才能平息,好像也不会因为他离开我而伤心。
萧西宴并没有阻止,只是在我尽力恢复原样时。
自顾自说道,「你该嫁人的,这样才能忘记他。」
我很疑惑看向他,我忘不了又同他有什么关系?
「陛下已经很过分了,请不要继续狭隘。」
「他说,陛下您是一个好帝王。」
「所以,不该强人所难的。」
萧西宴垂了下眼眸,视线落在梨花飘落了一层的地面。
他沉默着并未有所回应。
冷硬的脸部轮廓和五官哪怕落上阳光也不曾半分温柔。
梨花随风落了一瞬又一瞬。
我攥紧了手中的泥土,但再也没有资格见到我喜欢的人。
他有妻子。
但是,他们现在应该相见了吧!
-3-
春尽入夏。
我收到了很多只信鸽带回梨树的种子,而落款也不是只有一个简单的渊字。
他说看过了天下所有的梨花,也就那样。
他不想流浪了。
而我无法回信,就像收到太多他的种子不愿他费时间寄回给我一样。
可他的地址是飘忽不定,且连信鸽都是单程。
所以,我养了大约五百多只。
现在也好,不能再多了。
会打扰到村里的那些村民。
反正要吃梨子的人也不在这里了。
而我本以为萧西宴那日,只是随口一说那让我忘了司祈去嫁人的话。
但是并未想到他会来真的。
昭华宫。
他将我置于曾经是那么谨小慎微那么卑微才能活下来的这个宫阙内。
如今宣太后两年前已逝,那完完整整的是个空置宫殿里,扣着我不放。
我分不清他是要我忘了司祈是为我好,还是为了林浅彻底安心为他好。
竟会拿村落的那百余众村民们威胁我,甚至他忘记了他养伤的那一年间,他们接济了他多少。
几番逼我嫁给他指定的尚书府大公子程渊,好像他真的有在一次又一次的恩将仇报。
甚至有些令我起疑他是不是有司祈说的那样,还有我认为的那样是个好帝王。
我更不明白,我并未做错什么,我只是喜欢了一个死去经年的人。
我只是喜欢而已。
可是萧西宴并不允许,他说我肖想司祈。
他的妻子会不开心。
可我只是喜欢,不是想得到。
可惜萧西宴依旧将我同那位始终并未见过的程渊婚期。
敲定在十一月份的冬天。
而萧西宴只是通知了我一声儿,要以临安郡主的名义送我出嫁。
好像他不需要我同意或者不同意。
而尚衣局绣好的婚服一月内连着送了两趟,我连着拒绝了两次。
或者大不了就随便死。
我死了,萧西宴如何发落那些村民,与我何干。
我又看不见。
萧西宴也终于耐不住火气,不再发布通知,而是亲自踏进了昭华宫内。
他屏Ṱű⁴退看管我的一众婢女随侍。
那些人被我的妄为提着一口气,终于是松了。
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他们,我只是太委屈了。
萧西宴倚靠在寝殿门边,幽冷的眸光睨过靠窗边的我,愤怒但又无奈。
所以质问显得像是询问,「为什么要抢皇姐的男人。」
我即震惊又一瞬疑惑,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到悲伤。
原来司祈的亡妻是萧西宴的姐姐。
是那位十六岁便自决殉情未婚夫的长平长公主。
那么是十五年前的巫蛊之祸没错了。
司祈应该是司将军家十六岁就封侯的淮阴侯。
而他的未婚Ṭűₗ妻便才是长平长公主。
可那一年巫蛊之祸……
先帝不仅屠灭了司家百余口。
十六岁的长平公主也自决殉情,甚至也累及到了为此叫屈的我宫家全族数十口。
所以我六岁的时候就被押入宫中为婢十年才平反赦罪。
原来是这样,司祈才成为萧西宴的死士。
原来是这样,我和他才有了两面之缘。
原来萧西宴说的没错,的确是我肖想了。
可是我只是喜欢,那不一样的。
所以我解释,「我只是喜欢,并没有要得到。」
「喜欢和得到不一样的。」
萧西宴轻叹了口气,无奈的神情像是并不认同,他垂眸踏进寝殿内,三两步走近我。
即使我立在窗边,是站着。
可他的身影压了过来,那比起我还高出一个头的差距还是令我感到压迫。
抬眸我只能看见他墨如夜色的深眸里那无尽的冷漠翻卷。
我靠着窗滑坐地面,避开那份冷漠,再一次解释,「我只是喜欢而已,他都不知道的。」
「甚至,我们都没有机会再次见面。」
萧西宴垂眸躬身蹲在我面前,他眼里划过一抹深暗。
但转瞬那抹深暗退却干净止于无尽的冷漠,「所以,你嫁给程渊就好了,忘了他就好了。」
我很疑惑为什么萧西宴一定非要这样,我抬起眼睛望向他想要一个答案。
可他那眼里的冰冷刺到我浑身发毛,忽然我不想要那个答案了。
硬着头皮表述我的想法拒绝,「我不想嫁。」
又再一次强调,「喜欢和得到不一样的。」
萧西宴垂落视线,飘向不远处的桌案那放着红色如火如荼的嫁衣,眸光暗了一瞬,「可朕认为那是一样的。」
「喜欢就要得到。」
「你拒绝一次,朕不止会杀了那些与你生活了六年的村民们,也会杀了负责为你送来嫁衣的婢女。」
「你想好了。」
「千万别说死或者不死的话来威胁朕,他们在你死后会为你殉葬的。」
「跟ṭṻ¹着你的。」
我的眸光也落过那桌案放着的嫁衣,那一抹红色像极了司祈死在我怀里时染红了我衣衫的颜色。
我眨了下眼睛,才能不那么刺眼的酸涩,「为什么?」
萧西宴收回视线,微合的眼帘遮住眼神,「为你好。」
我怔了下,那酸涩引出泪落出眼眶,并不相信这是为我好。
而这个恩将仇报的理由也找的不好。
我宁可他是为了林浅安心。
也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这是于我的伤害。
「陛下你……不像他说的那样。」
我僭越的质问,也在思考为什么会不是那样。
萧西宴并未否认,「可那又如何呢?」
我沉默片刻,但很认真,又像是奢望他只是故意在骗我,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你若是他说的那样就好了。」
萧西宴沉默了一瞬,并未瞧我一眼,也不会看到我眼里近乎认真的奢求。
他说:「可人是会变的,临沂。」
虽然他说的是有一定概率,但是我听到司祈说过,还有我想象里的那个人是不能变的。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会变呢?
萧西宴起身,幽冷的墨色眼眸扫过我一瞬,便安静的抽身离开。
但昭华宫殿外躺了两具尸体,是为我送来嫁衣的两位婢女。
而萧西宴是在警告我。
他也真的有告诉我,人是会变的。
-4-
半月后。
嫁衣在第三次送进来的时候,我点了点头。
那送来嫁衣的婢女显见的松了口气,继而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而浑身发软的退了出去。
而紧着林浅又进来。
她落坐桌案一边就握住我的手,及美的面容,语重心长的表述来意时少了勾人摄魄的美艳,多了丝端庄。
「临沂啊,本宫总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那偏僻的地方,有人照顾你,本宫和陛下也算安心了。」
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随意「嗯」了声儿回应。
其实,我很想问她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若不信萧西宴,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注定会有很多后妃的帝王。
而这么折腾我是要做什么。
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而这样的罪名诬陷给我实在太重了。
许是觉察到我的心情并不是十分好,或许也是看到我眼里那一抹与她虚情假意的戏谑。
林浅叹了口气,扬起梨花般清透的眼眸,不再与我虚以委蛇。
她伸手抚摸过我的眉眼,眼里不断溢出冷漠,「临沂啊,不是本宫不信你,而是你生的这么好看,性子也那么令人喜欢,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又与陛下相处了一年。」
「任凭本宫心思再纯,也无法确信你和陛下之间是清白的。」
「本宫想信你,但信不过陛下啊!」
「那么多人,找了一年,最后却是陛下自己现身的。」
「所以,他是男人,是男人便会起心动念,即使藏的再好,也会露出来的。」
「而本宫足足盯了你六年,他的人便也盯了本宫六年。」
「许是意外又或许故意,本宫不想等了,所以与他重提起你,可是陛下的反应该怎么说呢?」
「过于伪装不在意了,便会让人看出来他本来的心思。」
「临沂,你说,对吗?」
「不要装,你能感觉到,养伤只要半年即可,却非要赖上一年。」
我想人在无奈的时候真会笑一下算了。
可想与她生气这只是她的猜测,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是不能的,她是贵人,不能与我撒气。
她会找人撒气的。
生活在这帝宫里的人,总是这样。
随意的左右别人的生死与人生。
所以,我只是挥开林浅抚在我眉眼间的那只柔软但冰冷的手。
原来被人们所传颂和艳羡的少年帝后的爱情,也会存有不信任。
原来我亲眼看到那与爱人之间随意便生出的宠溺也有着裂痕。
可我委实不愿被这样误会,也不想让他们之间不再信任。
所以很诚恳的解释,「娘娘,我喜欢的人,他死了。」
「可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林浅收回被我挥开的手,继而惊愕了一瞬,不知是惊愕我挥开她的不敬。
还是惊愕我喜欢的人他死了。
但一瞬便又全归于理智,她垂下眼帘,不去看我眼里的诚恳。
也不求证是真是假。
她只立在自己的角度,利己的看待问题,「临沂啊,本宫很想信你,但是可惜生在这个位置,不能轻信于人是我的底线。」
「何况还是一个你这样令我都忌惮的女人。」
「所以,哪怕是委屈了临沂你,本宫也会尽全力弥补。」
「而临安郡主下嫁世家公子,不算是委屈了临沂你!」
怎么能不是委屈。
嫁给不愿嫁的人怎么能不是委屈。
可是没有人在乎我的委屈。
犹如在这帝宫里的十年。
犹如一朝赦罪,平反和追封,只是哄给活人和死人们看的荣耀。
既得利益者的功绩。
没有人在意活着的人该怎么办。
我漠然置之林浅,而林浅也不再开口。
她沉默了很久才起身,意味深长的瞧了我一眼才离开。
我目送她离开,而殿门打开外的阳光太暖。
不由起身跟着林浅至昭华宫外,似乎才能不被这座宫阙内的人看管至踏不出这个宫门。
多看一眼那样的阳光。
而我认识的那单字称渊的人,却正好同我打了照面。
但他好像不认识我,匆匆看了一眼就走了。
所以,好像我误会了,他们只是生的相像而已。
这个人只是宫内的某个御林军而已。
我认识的那个人只是普通人,是进不来的。
-5-
深夜,我立在窗边很久。
而走来的萧西宴靠在窗外。
我转过视线,而萧西宴已经翻了窗进来,他将我困在他于窗边之间,「她同你说什么了?」
过于近的距离,呼吸近在咫尺。
而我被困的太彻底,进退两难,也无法推开他。
只能垂下视线落到他墨色的衣袍上金线勾出的翩翩番莲。
那缠在衣襟边栩栩如生。
试图转移我的无所适从。
假意镇定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西宴伸手捏住我的脸,逼迫我抬起眼睛看向他。
「临沂,你别装不知道,她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许是距离太近,而他眼里的冷漠掺杂了不甘的情绪。
便过于赤裸他的心境如何,不仅仅是那言辞就可概全。
原来林浅的担心是对的。
他真的对我起心动念过。
难得,他这样能说变就变,又什么都能得到的人。
会忍到现在全然无法掩饰时才肯追究我不喜欢他的事实。
那属实会伤了他的尊严。
怪不得他会在林浅向我透露后,便再也装不下去。
犹如此刻全然裸露,或许那一日他借林浅来敲打我不要肖想他,也不过只是在试探我的态度而已。
所以打着那为我好的理由,也不好好找一个。
所以,因爱生恨吗?
不,他也只是觉得新奇吧!
觉得我该上赶着巴结他。
可惜我并没有如他所愿,所以才是那么的生气。
要这么报复我。
所以,是要我改变心意选择他吗?
可是我都没有生气他喜欢我,他凭什么生气我不喜欢他。
我竭力挣脱开他捏住我脸的手,但无法逃开他于我的桎梏。ƭű̂⁷
继而只是避开他的视线,「我不想知道。」
萧西宴微微倾身,便使得我进退无路,只得重新看向他。
我一字一顿强调,「我喜欢的人,他死了。」
萧西宴勾唇冷笑,眼里尽是不屑,「临沂啊,别拿死人当借口,你就是单纯讨厌坐在帝位上的人而已。」
「临沂啊,宫临沂,你到现在依然无法释怀,哪怕害死你家人的人最后都死了,包括死去的先帝。」
「你讨厌朕,但又知道,你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朕,你和司祈一样都是因为朕才能苟活。」
「巫蛊之祸,多少人死了,可有多少人活了,是非对错朕已无心再提,不过是夺位时的各为其主,可是临沂啊,你该很清楚,那一年连朕的皇姐都自决了。」
「所以,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这样讨厌朕。」
「所以,为什么不愿意。」
「你再喜欢,他也已经死了,何况他是别人的人。」
「你现在知道了,就应该求朕饶了你。」
「你要聪明一点,做出选择的。」
我讨厌他因为喜欢就要得到的心境和手段,很生气的反驳。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听,可我们这样的人不是救你了吗?」
「而他用生命救的人不该是你这样的人。」
萧西宴眼尾微抽了下,「难道你们不是为了天下能少一个像司祈一样的死士,像你一样的奴婢吗?」
我眸光微暗了一瞬,「难道这样的要求不可以吗?」
「你不应该做这样的帝王吗?」
萧西宴逐渐沉默。
而只一瞬便忽然抬起眼睛,视线挑过窗外。
下一瞬拽我几步远离窗边,压在寝殿内床边。
「你该有所表示的,朕也救了你一次。」
萧西宴自始至终并没有回答他要不要做那样令我们所希望的帝王。
可我知道,他好像并不想。
我看向窗外的方向,而萧西宴伸手挡住了我落过去的视线。
但我还是听到外面刀剑划过血肉的声响,生命逝去的最后呜咽。
我呼吸一滞,想起宫家除过孩子外被杀的数十口人,不免生了一丝恐惧的看向萧西宴。
「外面……怎么了?」
萧西宴挑眉,并不想与我解惑,继续他的话茬,「怎么你不该道谢吗?」
我被床边硌到背脊发疼,直觉他的问题过于好笑了。
继而推开了萧西宴,「您什么都不缺。」
萧西宴眸色深了下,复又压了过来,我的背脊重重又砸到实木的床边。
我疼得嘶了声儿,但保持镇定,警惕他对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而这样的近距离。
第一次可能是意外。
而第二次就是故意。
我实在不能不这样想。
在知道他于我的心思后。
萧西宴见我眼里尽是警惕,他垂眸,勾唇扯了丝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嫁给程渊,但他们一家会因你而死,要么现在就改变心意嫁给朕如何。」
我呼吸一滞,「你不要强人所难,你明明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萧西宴敛了笑意,眸光寸寸变冷,「那方才来杀你的人可是程渊派来的人。」
「当然不止这一次,那先前送嫁衣的两位婢女也是,不过同今日这般当是无法活着离开了。」
我很意外他杀人是有原因且还是因杀我而起。
但我推不开萧西宴,继而放弃了那可笑的挣扎。
任凭背脊的骨头被实木的床边硌到生疼,「你故意的。」
不管是我此番所受之疼,还是那程渊都是。
而他只想要处理程渊,继而让我选择他而已。
若是没有猜错,程渊的人能进帝宫,自然是心思不纯。
而萧西宴是知道的,他只是处理程渊顺手处理我而已。
萧西宴眸色一转,落向我强忍背脊的疼而皱起的眉,「既然都知道,你难道不应该向朕求饶吗?」
我避开他的视线,回以沉默。
而我并未做错过什么。
为什么要向他求饶。
为什么要选择他。
死就死吧,没有什么大不了。
有本事他杀人好了。
我为什么要在意那些与我无关的人,连他那样的人也会改变。
而他们该恨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萧西宴垂下眼睛,无奈一笑,轻叹了口气,他松开了我。
在我爬起来的那一瞬,他步向窗边,而刀剑声儿似乎是停了。
萧西宴慵懒的倚靠在窗边,御林军统领立在窗外便向他汇报那赢定了的战况。
他抬手屏退了那御林军统领,才转了视线于我,「那你可怎么办呢?」
「程渊看起来不太乐意娶你,瞧,都要造反了!」
明明这一切都是他。
可如今却是这样将罪名扣与我。
我深深呼吸了几番,才能平心静气,「随你如何。」
萧西宴垂落视线,随后他翻出窗外,离开之际又折返,语气评价道:「你选的嫁衣不怎么样。」
「看来你真的不怎么愿意,忘记他。」
我闭了下眼睛,望向窗外只有月光,以及淡淡血腥的气味儿。
而萧西宴已经走了。
-6-
五日后。
自从那夜萧西宴离开,只用五天便将程渊与我的婚期提前到秋至的这一日。
而夏尽秋至,并不是一个好日子。
他说程渊不老实,总想反他。
而这一日他等了六年。
果然如我猜测的那样。
可到底萧西宴太可恨,一箭双雕的戏码也玩的过于自信。
他既要处理程渊,还要我主动选择他,顾全他的自尊。
这怎么可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死就死,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想我要拒绝的。
而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可总要有一次拒绝的权利的。
不能让萧西宴那么顺利的人生过的顺遂。
一次也好。
妆成发挽,嫁衣换过寻常衣衫,止于半个时辰便可离宫出嫁。
但是林浅掐着点儿找了我,她屏退婢女于殿外。
整个昭华宫大殿内便只有我们两个人。
林浅望着我身上的嫁衣,最后落到朱翠发饰,当然这并不是我随意选的那件儿。
而是今日萧西宴临时起意送来的。
她凝了我身上的衣饰很久,眸光里多了丝震惊又惊诧且意外。
最后她想到什么而无可奈何的笑了,但垂落视线时眼尾也红了。
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替我整理了嫁衣便离开了昭华宫。
而我从她的眼里好像读出些什么,不是关于我的这身嫁衣。
因为我不在乎是谁的。
而是她似乎也知道了萧西宴将我嫁与程渊只是故意的借口。
那么她会难过她的丈夫骗了她吗?
不管理由如何。
分明她是那么真心的希望我嫁于他人,好让她安心。
可惜,真的好讽刺啊!
萧西宴这个贱人,怎么就如他所说的那样,说变就变的。
但是,很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人不会变的。
他变了。
半个时辰。
或许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我握紧的发簪,那尖锐的一端已经扎破了我的手心。
而大殿内那守候的一众婢女随侍们却并没有着急时辰已过,只是秉着呼吸等待着什么。
我攥紧手中的发簪,掀开缀着金线番莲的红色盖头立在殿中央,看向他们,「你们是在等谁?」
当然他们并未给我答案,乱做一团冲我围了上来,声音透着惊吓到的紧张,声音都在哽。
可能不是紧张我,而是紧张他们的人生可能将不安稳。
可我的人生谁又在乎,我将发簪抵在脖颈的动脉才止住他们向我近前。
可能我不需要他们的答案,便知道了真相。
今日是程渊的婚礼也是萧西宴所设的局已成终。
而我也可以不是程渊的新娘。
与此同时,昭华宫的殿门才迟迟被推开。
萧西宴立在殿门处,墨色的衣衫金线勾出的龙纹上落着血,他遥遥望着殿内中央恍然立起的我,视线落在我抵在脖颈的发簪时皱起了眉。
随手将慌乱向他跪下的婢女随侍,悉数屏退。
而我好像知道了。
想要娶我的人是他。
怪不得林浅看着我的衣饰会眼尾微红,知道我与程渊的婚礼做不得数。
萧西宴立在殿门处,并没有选择踏进殿内。
只是在众人悉数屏退后,止于我们两个人时说,「你穿嫁衣的样子很美。」
「只是可惜他应当见不到的。」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或许该骂他一句卑鄙。
可惜我不是很擅长吐露恶词,那没有什么大用。
只是将抵在我脖颈的发簪垂落袖中,紧紧攥住了。
只有让卑鄙的人受伤受疼去死才有用。
萧西宴眸光扫过我垂落袖中的发簪,舒展了眉,他靠着殿门滑坐在地上,好像不怎么期待我的回复。
殿外阳光很好,他整个人都沐在阳光里,那墨色衣衫里的金线全是血色遮掩不住的金芒。
我走了过去,蹲了下来。
手中的发簪也落到他心口。
萧西宴像是早有觉察他伸手挡住,继而将我紧攥的发簪拽走,丢在一旁。
我看着他到底被发簪划伤的手心,算是没有那么难过了。
死了也算划来的。
但那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一时又添上苦涩,因为再也见不到这样的阳光了。
萧西宴伸出受伤的手替挡了下阳光。
我凝眉看向他好似只有我伤到他。
那要反他的程渊却也只是在他脸上留下几条不过淡淡擦过的剑伤。
可真命硬。
「你不问问为何是程渊吗?」
萧西宴对上我的视线,忽然问道,并未生气我伤了他。
可真是奇迹,他难的对伤他的人还能这样和颜悦色?
或许是杀我之前的伪装而已。
我于他什么都不是,除了那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他这样地位的人是说收就收的。
我这样想了一瞬,便听他继续说道,「五年前你救了他,他认识了你,只是很可惜,他的父亲暗地里参与了巫蛊之祸,他知道他们程家必须死,但也要反抗的。」
「可是说来,若没有那一年的巫蛊之祸,他合该是你的未婚夫。」
「今日的婚礼就算框他也没有什么卑鄙。」
「宫临沂,你应该不记得了。」
我缄默,的确我不记得,我能记得的只有宫家好多的尸体。
记得最后平反赦罪时,那数几个女孩子里,只有我活着。
可还是会想起他寄给我近五年的梨花树种,想起他说看够了梨花,不想流浪了。
原来他不想流浪的结局,是死亡。
当然,我不会因为认识和感激那五年的梨花树种就去同情他。
那么巫蛊之祸里死的那些人更需要。
活下来的我更需要。
可惜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却救了他。
阳光偏斜,萧西宴收回替我挡住阳光的手,而我藏在殿门的影里。
那阳光也不再刺眼。
萧西宴的眼神轻转过暗影里的我,沐在阳光里的眸色沉了一沉,「你也不知道,他不是想要杀你,是想要将你带出去的。」
「你应该见过了,混进宫来找你的那个人就是他,他说应当是欠了你的。」
我并未有所触ẗùₒ动,也不想因程渊想帮我而原谅。
我会后悔救了他。
到底不是所有欠了人的就能还的,那太轻描淡写了。
可是萧西宴他比想象里还能算计,所以,他到底骗了我多少。
那么司祈与长平长公主呢?
所以,我怀着期待,试探询问道,「你骗我很多吗?」
萧西宴转过眼眸,避开我看向他的视线,落在一边,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长平长公主自决殉情的未婚夫婿是司祈的哥哥司朝,淮阴侯也是司朝。」
我愣了一瞬,才从惊诧到喜悦。
我还能喜欢他的。
可也觉得萧西宴是过分的,专捡我不知道的事实做慌来框我。
但是现在他告诉我了。
那么他是不是没有变,还是司祈说过,与我我想象中的那人。
小心询问道:「那我能走了吗?」
萧西宴的眸光浮在阳光里,看不清情绪,「为什么?」
我怔住了,反应了好久才想明白他在问我离开的原因。
几番深思熟虑,我小心且谨慎说道,「陛下,您不是我们想象里那样的人吗?」
「陛下您不是都告诉我了吗?」
「陛下应该不是那样说变就变的人。」
「您说过,少时就娶了娘娘,不舍得她伤心。」
「您是一个好帝王是吗?」
我甚至是祈祷,祈祷他是这样,那么骂他贱人的话也能现在收回,而我也能离开这里。
我想回家,司祈的那些梨子也快要到收的时候了。
萧西宴默了很久,转过视线,避开阳光看向我,眼眸里没有阳光,那里便如墨一样沉幽且寒冷。
我愣了一下,随即避开,垂落视线等待他的答案,像是即将被凌迟,也在做好不能离开就死的打算。
萧西宴瞧了我许久,垂下眼眸无奈低笑了一下,阳光里他的笑很快就收了。
我等的心急,皱眉看向沐在阳光里的萧西宴,而他起身之前伸出的手摸了下我的脸。
而我的脸上染上了我的发簪划伤他手心的血。
尾声、
那一日萧西宴终究放走了我,即使给我答案的只是离开的背影。
可并没有再扣着我。
我并不是很关心他的想法,只是知道他与司祈说过,与我想象中的人一样。
但是离宫前,林浅还是亲口告诉了我,那一日萧西宴拿给我的婚服。
是他后妃的服制。
可我早已知道萧西宴有那个打算,但最后他没有。
所以,我并不在乎。
只是时隔一年,萧西宴还是找了我。
梨花环绕的村落,村民们打了水塘,放下鱼苗。
村民笑闹来年打鱼的时候,堤岸边他连马都没有下,只问我一句,「还是忘不了吗?」
我依旧说:「忘不了。」
他有愣了一瞬,便策马离开。
但极快却又返了回来,「为什么?」
我抬眸只得仰望向他,才能对上他的视线,很认真的告诉他,「可能你不会懂,他说的那一句话,很好听,即使是遗言也很好听。」
「他说,要少一个像他那样的死士,像我这样的奴婢的。」
「而我们这样不重要的人,随便的生,随便的死。」
「可他仍旧那样想,所以,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喜欢那样的人。」
番外
我站在清醒与麻木的边缘,不能堕落也不得随意,死死的撑在那里像是一把长剑。
我见惯了争权夺利,不,是自出生起就陷入这场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利之中。
而不争不抢是不能存活于帝王家的帝宫里的。
宣贵妃,我的母亲就这样告诉我。
她也说况且连口粮紧缺的穷人家也有着优胜劣汰的法则。
或者饿死,或者谋生。
所以,当我十五岁目睹因争权夺利而起的巫蛊之祸,燃烧了整个朝野。
那忠心耿耿的司大将军护卫了国家一生满身伤痕不消但最终并没有死在战场,却和全家百余口死在明枪暗箭的朝堂政权。
十六岁那么明艳且聪慧的皇长姐为义为情自刎殉她的道理,反抗她的帝王父亲错了。
小小商户入仕途的宫家御史也是付出全家性命也要死谏维护所坚持的公平。
可惜我要做的却是要在这场巫蛊之祸里明哲保身。
而神所辅翊的将会是那重洗旧冤后的功成名就。
既得利益者的功绩。
所以,我在那场巫蛊之祸的屠杀里保下来了众多死忠和遗臣旧部。
司大将军的二公子司祈是其中最强势的存在。
所以到巫蛊之祸平反也不过用了十年
所以,拿捏人性与操控人心而来达到目的,的确是最简单。
彼时我不过二十五岁,便取代了我的那个父亲,他算昏庸无道残酷无情吗?
其实不然,忠臣也好佞臣也罢,他只是想要平衡风云诡谲的朝堂势力,固自己的权利不受控制而已。
帝王是无情的,只因见惯了太多。
可惜他失败了。
所以,我吸取他失败的教训,也吸取了从平反巫蛊之祸后这个国家的国民与我的态度和忠心,最终得出了结论。
这个国家朝臣不过十万数,而百姓则是百万之众。
但那百万之众最忌奸佞而拥护忠义。
所以,孰轻孰重我想我很清楚也很明白。
所以我轻赋税、减徭役、重农桑、抑官商。
但是也不能抑的太过,十万数朝臣也要好好活,他们才能帮我运转这个国家。
所以,很多时候我能睁一只眼便闭一只眼允许他们行驶特权,只要那个百万之众的基数还在。
那么特权下受委屈和不公的便也是冷冰冰的数字,死了也没有人在意。
但我还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被巫蛊之祸的漏网之鱼,那位程尚书的儿子程渊暗算了。
不过我也算第一次受重伤。
但是司祈拿命救了我。
当然,我不觉得意外。
司祈这人啊,最想还我的就是被我保下来的这条命了。
而巫蛊之祸平反后,他的这个念想便连我都觉察到了。
是了,他所有的家人都死了。
那一年不过只是被保护太好的十二岁的小世子罢了。
最终,却成为了一把我的刀。
所以,我也没有多伤心他的选择。
他与我的作用只能如此结束。
应该算正常的归宿吧。
可惜他至死也不会知道我内心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会是一个好帝王。
在我第一次遇见临沂。
十六岁的宫临沂时,那种感觉过于强烈,令我几乎是不满的。
那二十五年的伪装,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歇下。
但是最终还是被歇下了。
只是在后来而已。
临沂是很特别的人。
同我见过十六岁的女孩子们是不一样的存在。
至于特别在那里,似乎是她不争不抢,又不卑不亢且不多话的性子。
可下一瞬我就反驳了自己,她就ţūⁱ只有一个人生活,不这样才怪了。
那么这也不是很特别,环境所造而已。
可越相处,我好像知道了她为什么特别,她性子使然是看着冷了些。
但待人是真心的,而那种真心是我这种人没有的。
半月后,我的伤势稳定后,就将她查了干净且事无巨细。
原来,她是巫蛊之祸被牵累的宫家唯一活下来的女儿。
而意外的是她就在我母亲宣贵妃宫里,母亲那人虽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是善茬,她可以说是令宫人们提着心伺候的主子。
可是她还是活下来了,而且是宫家唯一一个女儿。
或许当年,只是因为她是六岁的女孩子,而宫家的孩子们多半是女孩。
所以与我是用不到,就将她们丢在了宫里自生自灭。
可没有想到兜兜转转,即使不识于那么距离相近的帝宫,可她总要还我救命之恩的。
但是,可惜她喜欢的人仅仅是和她见了两面就死了的司祈。
一年,我都没有想通这是为什么。
也在怀疑她可能是傻了。
那种用来长智商的营养全用来长脸上了。
而我在意识到我可能有一点喜欢她时,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强烈的自尊不能使我单方面喜欢她。
况且,喜欢我的女人几乎趋之若鹜,所以,怎么能喜欢她呢?
下意识的我也是对比司祈的,他只是我的众多死士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临沂喜欢司祈,简直对我的降维打击。
所以,我忍下那一点喜欢,在她没有发现时走了,没有道别。
但还是怕她过不好,虽然她的技能让她能够存活,村民们也足够善良,但还是留了一笔钱给她。
我也在想,她会不会看在那些轻易就得来的钱财面上,不用那么辛苦的生活,而生起巴结我的心思呢?
可是六年时间,她并没有。
而林浅的人也在盯着她,而我的人除了盯林浅的人还要盯着她。
但这六年除了程渊这个意外,她依旧在想着司祈,也为他最后没有得的愿望种了太多梨花树。
她似乎有些过分了,只为那两面之缘。
我难免生气。
而一边我不得又ẗű⁴不防这六年,那越来越隐藏深沉的程渊。
他深知他的父亲参与了巫蛊之祸,而我终归是要清算的,他即使知道结局。
可仍旧是要反抗的。
这才是常理。
虽然他筹谋了很久,派出杀了司祈又重伤我的人,但是全被我回去的那一刻就给揪了出来解决。
但是想要彻底清除,还要程渊去死才可。
然而,在我想法子时,林浅恰好按耐不住向我提起临沂。
或许六年真的难为她等了。
我想起,我们算是年少就被利益绑在一起的夫妻。
但是身份不能使我们交付真心,但必须维持这个身份所能拥有的一切,包括恩爱,包括令人艳羡不可。
可是在林浅提起临沂时我忽然很想放肆一回。
到底不甘三十二岁的人生全是伪装与筹谋,既然喜欢那就得到好了。
所以我顺着林浅的想法带她见了临沂,我不想知道林浅试探到了我的什么。
而我只在乎我试探到过去了六年,临沂与我仍然没有半分喜欢。
即使我骗了她司祈有妻子的事实,又戳破了我的身份。
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从救我的那一日起就知道我是谁。
所以一定是司祈。
当然我已经无心去揪这个,我在意她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丝起心动念。
哪怕是为我的权势或者地位,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单纯喜欢司祈这个人而已。
甚至她说救我,只是要少一个像司祈那样的死士,少一个她那样的奴婢。
可真的是天真到毫无价值,竟然将这样的要求基于我这种生来就是算计权势且早已无心的人。
我想我可能要再考虑一下喜欢是不是要得到。
临沂她真的是让我头疼的一个女人。
二三十岁的她,让三十二岁的我甚是头疼。
可是半步受难一步就有解药, 我想起程渊与临沂认识。
所以, 我的心又提起想与临沂扯上关系的冲动。
即使她依旧让我头疼该怎么得到。
可惜我找的借口并不好,让她不能喜欢司祈也不好,她过于生气,也告诉我喜欢和得到不一样。
而她同程渊那不得作数的婚约,竟然会被我逼到想死。
那自然是不能的,我拿她和司祈所在意的那些人威胁她, 果然她够听话了。
只是林浅有些过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在试探出来我喜欢临沂竟然对她说了出来。
我没有对林浅如何,到底也并未对我有实质性伤害。
她可能只是陷入了我们身份所营造出来的假象里而已。
不过, 这样最好不过, 省的我费心防她, 真的很累的。
所以,我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看临沂的反应,可结果还是那样, 她很死心眼的。
最后程渊步入了我设计的圈套, 只是他对于临沂是抱歉的,可能是临沂救过他,他说临沂该好好活着。
可是临沂不知道他的歉疚, 到底算是报应不爽了。
可惜我能解决所有的敌人,只是无法解决临沂。
我最后试着我的真心, 告诉她我骗她的两件事儿。
但是她那样的人啊,便又相信着我是一个好帝王。
所以,我终归是放她走了。
可惜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时隔一年我又找了临沂。
春和景明,梨花环绕的村落, 与我算是相识过的村民们在村里打了鱼塘, 放了鱼苗,嬉闹笑说明年的收获。
鱼塘堤坝上,那一瞬间的临沂看向了我,她显少有的笑容停了。
我本来是打算离开的, 连马都没有下。
可还是问了。
临沂说, 司祈说, 要少一个像他那样的死士,像她这样的奴婢的。
而他们这样不重要的人,随便的生, 随便的死。
可司祈仍旧那样想, 所以,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喜欢那样的人。
我想我要的答案好似就那样, 对我来说很天真很愚蠢。
但又最诛心。
所以我那样的走了。
没有做让她讨厌的人。
所以, 最让人心痛的不是一直伪善, 最让人心痛的是这样一直伪善下去那最终的结局。
可分明, 在我眼里所有的一切只是立场不同的输赢。
而赢了才能站在巅峰清算一切对与错。
可当站在巅峰时,所看到的却全是虚伪的恭维。
要分辨起来, 真的太难了。
所以, 那一年, 二十五的人生,大约是我一生中都未有过的真实。
那最寻常又不多的话语,但是有太多的真心。
而我没有, 所以永远都在想念。
想念她所在之处,当是在我的盛世里,那春和景明。
终究伪善的人伪善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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