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梨花开

为萧晟泽遍寻名医治好身子后,他同我圆了房。
我满心欢喜,
以为他终于爱上我这个冲喜娘子。
却得知他早已向赵家提亲成功。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圆房?」
「婉玉她娇气怕疼,我需用你熟习下,以防洞房时伤着她。」
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娘子,一直是那位赵府的千金。
是怕自己活不久才不敢娶她。
幸好,老夫人已将卖身契还于我,择日我就可以离府了。

-1-
一反常态,萧晟泽从糕点铺子给我带了一堆点心。
甚至捻起一块,亲自递到我嘴边。
「快尝尝,我等了好久买来的。」
我怔愣低头咬了口。
今日一大早,他准备了十几抬聘礼去赵家提亲,我是知道的。
可眼下这般讨好我,又是为何?
成婚两年多,府中无人不知,大少爷不喜我这个出身粗鄙的冲喜娘子。
咬到里面的豆沙馅儿,动作一顿。
我吃红豆会长红疹。
可也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贪恋这片刻温柔,乖乖吃完了。
抬头违心地笑笑。
「我喜欢吃的。」
可没过多久,体内突然涌现的燥热,让我无所适从。
看了看桌上糕点,我蓦地瞪大眼睛,「你给我下了药!」
「是啊,今夜我要同你圆房。」
只惊喜一瞬,我就蹙起眉头。
「可你今日不是去赵家提亲了吗?」
我甚至产生了一丝卑劣的念头
——难不成,他被赵家拒绝了。
下一秒,这无望的希冀就被击碎了。
「自然是成功了,虽然历经波折,但我和婉玉一直情比金坚。」
说及此事,他眉眼染笑,雀跃得像个毛头小子。
看得我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又被身下难捱的痒意唤回神。
我眼底盈着泪光,讷讷道:「那你,为何还要与我圆房?」
成亲两年多,他一直不愿碰我。
既已成功求娶心上人,为何又突然来找我。
我不懂。
青丝如瀑洒在床榻上。
我被他压在身下,挣扎不得。
「婉玉她娇气怕疼,我需找你熟习下,以防洞房时伤着她。」
撕扯我衣服的间隙,他眼也不抬随意解释了一句。
他怕自己没经验。
他说女子第一次难免要受些委屈,要小心珍视。
所以,他用我的第一次试手。
我想问他,那我呢?
酸胀的情绪堵到嘴边,还是罢了。
只觉自取其辱。
我别过头,陷进绣着鸳鸯的被褥里,掩藏没出息的泪花。
玉冠散落,青丝垂落缠住我腕间红绳——
是去年,他病情转好、我们俩感情愈发和睦后,我特意去寺庙里,一步一叩首求来的。
保佑我们的姻缘。
这一刻,红绳莫名灼烫,烫得我心口疼。

-2-
爹娘都死了后,我没了家。
所以萧晟泽救下我、萧老夫人将我买回家给儿子冲喜后,我真的很感激。
我以为,我终于又有家人了。
我尽心尽力地待夫君好,侍奉老夫人。
可萧晟泽还是不喜我。
萧晟泽心仪的姑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赵府小姐赵婉玉。
两人青梅竹马,本该终成眷属。
可这恨海情天,总爱捉弄人。
萧府家大业大,独子萧晟泽却是个病秧子,活今天不一定有明日。
赵家怎会让嫡女去犯「守寡」的险。
听说萧晟泽要议亲了,赵婉玉都躲着他。
最后是萧夫人,嫁给他冲喜。
大婚前,萧晟泽不惜在雨中跪了一天,拒绝与我成婚。
病得高烧不起。
可良辰吉日误不得。
最后,我与一只大公鸡拜堂成了婚,也成了城中最大的笑话。
大婚当夜,他掀了盖头便将我逐出房。
万事开头再难,到如今,也已两年了。
我对萧晟泽一日比一日好Ṫù⁾,无微不至。
他饮酒浇愁,致使病情严重,我便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
人心都是肉长的。
听闻城郊搬来位神医。
我手被药罐烫得通红,踌躇在门口,想着怎样劝说他随我去问诊。
叩门进去,萧晟泽闻声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视线落在我乌青的眼下,皲裂的嘴唇上,罕见露出几分动容。
我都做ťŭ₍好了跪求他的打算。
屋内烛火明灭,却听他喉间滚出个「嗯」字。
罕见乖乖喝了药,又让我先去休息,再启程。
我笑了,只觉苦尽甘来。
那时天真以为,过日子嘛。
只要我倾尽一片真心,总能把这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可当萧晟泽身体好转后,第一件事竟是兴冲冲地筹备聘礼,去赵家提亲。
他让我把正妻的位子让出来。
我要什么,他都可以答应。
只要把他唯一的「妻」身份还给他,还给赵婉玉。
他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了。
那一刻,我才知,此前种种终究是我的一场痴梦。
我和萧晟泽之间,从无可能。
他想一起过日子的人,从来都是赵婉玉。

-3-
一直昏睡到第二日晌午。
我才抱着被子慢吞吞地醒过来,身侧早已冰凉一片。
在意识续起来之前,痛觉和大脑先接了轨。
腰和腿都酸痛,下身更是火辣辣地疼,时时刻刻提醒我昨夜
——被自己的夫君当做熟悉房事的工具,粗暴地折腾了一夜。
我宁愿自己记得没那么清楚。
浴盆里。
我忍着疼,一遍遍擦洗着身上青紫成片的痕迹。
除此之外,身上起的疹子还是不见消。
眼尾的泪痕,也不见消。
哭得越来越红。
昨夜意乱情迷间,萧晟泽不是没注意到。
他只是不在乎。
「你且忍着些,天亮或许就好了。」
他心里没我。
所以,他总叫我忍。
从前,我也以为忍忍,就好了。
忍忍,我的夫君就会对我有一丝温情。
忍忍,他心里渐渐就有我了。
没用的。
穿戴整齐后,我强撑着出府去医馆。
丫鬟翠玉见我脚步踉跄,坚持陪着我。
让大夫开了点药,两人往回走。
远远就看见有卖花郎扛着一肩春色,走街串巷吆喝着。
一个锦衣华贵的姑娘将其喊住。
左挑右选,抽出一枝最满意的鲜花。
那姑娘低头嗅闻,又撒娇似地缠着身旁长身玉立的男子。
「你说,我选的这支花好看吗?」
我看着萧晟泽自觉付了钱,就抬手接过那枝娇艳欲滴的花,插在对方鬓角。
满眸深情地说。
「自然是人比花娇,花娇艳,你更甚。」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对天下诸多女子来说,能得到意中人一句由衷的夸赞何其有幸啊。
性情淡漠的萧晟泽,大抵唯有面对赵婉玉时才会露出这般温柔。
「那不是少爷吗!还未成婚呢,他怎可就大庭广众之下与赵小姐这般亲昵……」
翠玉惊呼,又打量了眼我,赶忙噤声。
我垂眸站在原地。
衣衫下密布的青紫痕迹,突然疼极了。

-3-
我只想转身逃离这里。
可还是被发现了。
「哎,阿泽,那不是你家娘子吗?」
我脚步一滞。
萧晟泽顺着方向看见我,眼神有些慌乱不自在。
回过神,却是温柔无奈地看着身前人。
「好玉儿,别跟我赌气。」
「那不是我的娘子,你才是,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唯一的!」
听着这话,纵然早有预料,我的心窝还是被刺痛了下。
我不想哭的,可眼泪不听话。
只好慌乱颔首,想转身落荒而逃。
却又被那位赵小姐,不紧不慢地喊住。
「薛梨姐姐,还请留步。」
她说:「阿泽,反正没几日,我就要嫁与你了。」
「不如让薛梨姐姐先行帮我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吧,这样我嫁入后也省得麻烦再搬移。就是不知,会不会麻烦薛梨姐姐啊?」
「也好。」
提及亲事,萧晟泽自然是喜上眉梢,无不应承。
他走近,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递给我和翠玉。
我垂眸乖乖接过,压下眼底酸胀。
他身上的衣服,向来都是我亲手用皂角洗的,泛着清冽浅香。
可眼下却掺杂着几丝甜腻的脂粉气。
闻得我心底又酸又涩。
这才不过半日,他身上的气息,已经不属于我了。
与翠玉将一大堆东西,艰难搬到萧晟泽房中。
看着满满当当堆了一地的东西。
萧晟泽特意交代,搬到他房中,以防损坏闪失。
我手扶着酸痛的腰,想了想。
太挤了。
三个人的东西,怎么能同时挤在一间房里。
于是我央求翠玉帮忙,将我的东西从萧晟泽的房中都挪出来。
给赵婉玉的东西挪地儿。
翠玉面露不忍:「少夫人,您这是何苦呢?」
我轻轻笑了下,透着释怀的悲切。
「翠玉,你往后唤我阿梨就好。再过几日我就不是萧府的少夫人了,赵小姐才是。」
「不如从今儿就改口吧,免得到时候不适应,口误出岔子。」

-4-
两人进进出出忙碌了一番后。
老夫人突然派人喊我。
她与萧晟泽为我的身份商议了个对策——
便是认作她的干女儿,萧晟泽的妹妹。
从此在萧府享受千金小姐的荣华富贵。
大抵是为我这几年对萧晟泽的真情所动容,老夫人又给了条路让我选——
她将卖身契还我,离府还做自由身。
我眸光颤动。
老夫人说,可以容我回去多加考虑,再做决定。
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犹豫的。
既已圆了房,动了情,又怎么可Ṭų³能成兄妹呢?
我骗不了自己的心啊。
又何苦继续留在这儿,让诸多人如鲠在噎呢。
「噗通——」
跪在地上。
「老夫人,薛梨出身粗鄙,也享受不来什么荣华富贵。」
「只想离府寻个僻静地儿,过自己的悠闲小日子,还望老夫人开恩。」

-5-
老夫人的手覆在我手背上,叹息着拍了拍。
「终究是萧家亏欠你,晟泽辜负你啊。」
「老妇腆颜相求——」雕花窗漏进的风掀起她的银丝,她将卖身契递给我。
「这两年习惯了身边有你在陪,容我再贪三日可好?待寿宴散了,定让账房备足盘缠送你离府。」
老夫人待我向来仁厚。
拒绝的话,我说不出口。
从老夫人房里出来,一路走过长廊。
远远就看见,萧晟泽在满园春色的花园里,给赵婉玉画像。
梨花树下。
赵婉玉发间别着支白玉兰簪,花瓣雕得灵动如生,若我没看错,那是萧家玉器店的镇店之宝。
萧晟泽声线低沉,不知打趣了句什么。
她不依不挠地嗔怒锤他。
萧晟泽笑容宠溺,也不躲。
去年生辰时,他也曾拉我到这棵梨树下,嚷着要为我画像作为生辰礼。
我羞涩不已,百般推脱。
却还是拗不过他,「你是我的娘子,我为你画像本就是天经地义,莫要不好意思。」
低头看着手里的卖身契。
我忽然觉得——
自己做了件很正确的选择。
连看着萧晟泽给赵婉玉画像,我都做不到。
更何况亲眼看着他们成婚拜堂,你侬我侬。
甚至洞房花烛夜……
一想到这里,瞬间一股痛意涌上胸口,像是有虫子在啃咬我的心窝。
日头正好,映亮赵婉玉那双含情目:「阿泽,你恨过我吗?」
「两年前你议亲,我却躲着你。」
他放下笔,玉扳指刮过她腮边胭脂,深深叹息着。
「我不恨你,从未。」
「两年我病入膏肓,你嫁给我,我也恐怕时日无多照料不好你,又何苦糟蹋你青春年华。」
我凄然一笑,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赵婉玉眉眼间漾开笑意。
像是忽然又想到什么,余光瞥着我的身影。
「那你家中原先那位小娘子呢?」
「与你成亲两载有余,你对她,又是怎样的感情?」

-6-
我身子一僵,步子还是停住了。
萧晟泽一愣,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
赵婉玉脸色微变,探究的目光来回打量他和我。
一时间,我心如鼓跳,难免生出几分希冀。
「玉儿,与她成亲的是只大公鸡,不是我,我只想与你成亲。」
「可她倾心照顾你两年多,你心意照旧?」
「照旧!我对你绝无二心!」
见心上人还是存疑,萧晟泽急忙袒露一片真心。
「婉玉,你及笄时,我说过的,这辈子只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然当年大婚前,我也不会在雨中跪到晕厥,也不与她拜堂。」
「就算她待我再好又怎样?她就是我家买来的孤女,充其量算是个通房丫鬟。」
「甚至我与她圆房,也是为了你而熟习房事,以防大婚那夜伤着你。不然我根本碰都不会碰她一下的!」
赵婉玉心满意足笑笑,垫起脚,红唇就要落下——
萧晟泽却猛地伸手拦住她。
「不行。」
赵婉玉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
大抵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你是因为薛梨才拒绝……」
我也心乱的很。
但萧晟泽否认的干脆。
「当然不是!」
「府里人多眼杂,眼下尚未成婚,这样做对你名声不好。」
赵婉玉懂了,娇嗔哼笑:「还算你会心疼人,那……我等你娶我。」
我也懂了,讽刺地笑笑。
他是那么ŧű̂⁺地珍惜,爱护她啊。
又怎会让赵婉玉一个大家闺秀,在婚前背负任何名声污点。
我盯着自己满是烫疤的手笑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在萧晟泽心里,我当真是连赵婉玉的一缕发丝都比不上的。

-7-
一个人用过晚饭,我枯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想了很多。
春寒料峭,我抖了个哆嗦。
一个玄色大氅裹着暖意,突然将我笼住。
头顶响起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夜里凉,开着窗子作甚,当心冻着。」
他这是将赵婉玉送回去后,回来了。
我握住手腕,刚要动作。
倏地被推倒在美人榻上。
他倾身而下,抵开我腿间,熟稔撕扯我的衣裳。
这是白天被赵婉玉撩拨着动了欲,来找我纾解?
我心下涩然。
麻木地躺在他身下,也不挣扎,平静的语气不乏讥诮。
「不是要认我做妹妹的吗?兄妹之间,也是可以做这种事的吗?」
身上的动作一滞。
他没抬头,语气晦涩。
「我与婉玉一日未成婚,你就一天还是我的妻子。这事……我不同你做,同谁做?」
说完,他低头又吻我。
被我狠狠咬了舌尖,血腥气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薛梨,我不吃欲擒故纵那套!」
他吃痛起身,大掌钳制住我下巴。
「待婉玉嫁进来,你就算是求着我碰你,我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你本是孤女一个,让你继续留在府中做小姐是你的荣幸,你还想怎样?」
我伸手拢了拢衣领。
脱下腕间的镯子,递给他:「少爷想多了,我什么都不想。只是想把镯子还你罢了。」
他冷笑:「你跟谁赌气呢?既然我娘已将这个镯子给你了,你收好便是!」
我面容决绝,又将身上的大氅也推还给他。
「不了,这是传给萧家儿媳的。」
不是给我的。

-8-
他皱眉看着两样东西。
眉眼间的怒火欲燃愈烈。
「也好,既然你主动舍弃,明日我便将镯子拿去送给婉玉。」
「这本该就是她的!」
是啊,镯子是属于她的。
萧晟泽也是。
从未有一样属于过我。
我只是在他病弱之际照料他的人,与府中下人没什么不同。
他自始至终想要爱护的人,都是赵婉玉。
所以我统统还给她。
「待婉玉嫁进来,你也能老老实实当好我与婉玉的妹妹。婉玉骄矜,你到时还要多多照顾她这个嫂嫂。」
他误会了。
误会我会留下当千金小姐。
也是,谁不想坐享荣华富贵。
可我不想。
见他拂袖,怒气冲冲离去。
我也不便多做解释。
我以为,既已知晓萧晟泽对我无半点儿情谊。
待寿宴过后,我便可安稳离府。
可赵婉玉,却是要对我斩草除根。

-9-
转眼间,到了老夫人寿宴这日。
前院隐约传来觥筹交错的贺寿声。
后院花园亭廊中。
我浑身湿漉漉地站着。
望着萧晟泽怀中瑟瑟发抖的赵婉玉,喉间像是堵着浸透冰水的棉絮。
方才分明是赵婉玉佯装脚滑,半个身子翻过栏杆有落水倾向。
我情急出手救人。
却被她用力一并拽入池中。
此刻那抹鹅ţṻ₂黄身影,却依偎在萧晟泽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薛梨姐姐当真如此恨我,竟要将我推入池中,要不是我情急之下拽住了她,真不敢想……」
赵婉玉攥着萧晟泽的衣襟,指尖因用力泛起青白。
「薛梨,你当真是最毒妇人心!」萧晟泽的声音比这池中水更冷。
赵婉玉忽然嘤咛一声,攥住萧晟泽胳膊,动作间露出颈间一抹熟悉的红色。
我愣了愣。
原来我一步一叩,为他跪求来的平安符。
早就被他借花献佛送给了心上人。
赵婉玉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惨白着小脸:「阿泽你不要责怪姐姐,是我不该。千不该、万不该应了你的提亲,拆散你和薛梨姐姐的姻缘……」
「是玉儿有罪。」
「乖,不许胡说。本就无缘,何来拆散!」
月光将两人影子拉得缠绵。
萧晟泽满眼心疼,将赵婉玉小心抱在怀中起身。
冷漠威慑的气息,向我扑面而来。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救下你,就该任由那包子铺老板将你这个贼打死!」
我踉跄着后退半步,绣鞋在地上洇出水痕。
初春残余着寒意的风,吹得我手脚冰凉。
无人关心我冷暖。

-10-
当年,我跪在市集ťű⁽卖身葬父。
包子铺的笼屉不慎掉落一只包子,滚进尘土里。
我饿极了,抓起包子狼吞虎咽。
却被包子铺伙计拿着擀面杖揍,非说是我偷的。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突然伸来阻止。
替我买了一笼包子,又随手扔下十两银子。
我感恩戴德,急忙叩拜。
萧晟泽却恹恹摆手:「不需你卖身,这银两就当我为自己积德行善了。」
却被老夫人上前不容置喙地打断,问了我八字。
又添了五十两银子,将我买下做冲喜娘子。
我何其感恩萧晟泽的出手。
因而他跪在雨中拒绝成婚时,我也曾找老夫人求情。
愿做奴做婢以报恩情,不让少爷为难。
被老夫人拒绝后,我深感无力。
陪着萧晟泽一起跪在雨中,却被他迁怒之下狠狠推开。
婚后两年。
他对我招来唤去,我都无怨无悔。
一次次捡起打碎的碗瓷,转身继续任劳任怨地守夜煎药。
不仅是报答他的恩情,亦是真切地把他当成夫君。
我怔怔望着,他这般怒目而视说「合该让我被打死」的模样,灼得我眼眶生疼。
突然就觉得,那十两银子的恩情。
也该偿尽了。
「若我说不曾推她……」
「是我亲眼所见!」萧晟泽厉声打断,惊飞檐下的麻雀。
果然,他不信我。
也是,一个是自己素来不喜的冲喜娘子。
一个是情投意合的待娶青梅。
他怎会选择信我呢?
可笑,我当真是痴傻的可笑!
我含泪抬眸,悲切中透着几分释怀。
冷风吹得泪痕半干不干,一路寒到人心底。
可触及到他怒火翻滚的眼底,我又想起大夫的叮嘱:「萧少爷久疾初愈,还需多加休养,最忌动怒。」
我闭了闭眼。
缓缓屈膝,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额间触到冰凉地面时,有咸涩泪珠滑进唇齿间。
「坑害赵小姐,奴婢罪该万死。」
似乎被某个字眼刺到。
萧晟泽眼眸狠狠一颤,抱人的力道都出神松了几分。
眼看着怀中人差点儿掉了,这才赶忙回神。
大步离开。

-11-
当天夜里。
跟老夫人道了别。
翠玉将我送到门口。
「少夫人您不跟少爷说一声吗?万一他问起您,怎么办?」
「他不会问的。」
「万一呢,好歹你们也是夫妻一场……」
我笑了下,并不觉得可能,还是安抚着哭成花猫的翠玉。
「那就说我身子不舒坦,躲在偏房不想见人,他便不会再问了。」
说完转身,孤零零地迈进寒风里。
我又没有家了。
罢了,以后不再奢求了。
人,生来死去,本就孤行于世,何苦强求圆满。
寻了个落脚地刚安顿好,我就昏天黑地地睡了整整两天。
大梦一场醒来后,精神抖擞地吃了三碗饭,擦擦嘴。
抬眼看向窗外明媚阳光,只觉身上轻快了许多。
半年后。
东市巷口旁的一家布店,生意格外红火。
不少待嫁闺中的小娘子,绣嫁衣所用的料子都是从这里挑选。
几位喜爱打扮的千金小姐更是常客,订单一个接一个。
这日,我从库房走出。
欲将从江南新进的几匹好料子拿给翠玉。
一道阴冷的视线,突然落在我身上。
「将那个女人手里的几块料子给我包起来,我全都要了。」
赵婉玉一脸倨傲地扬着下巴,指向我手里。
店伙计愣了下,为难地看向我。
我也一愣。
萧晟泽看着我有些恍神。
皱眉似乎想问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店门口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
「萧兄,好巧啊,今日你也在店内。」

-12-
楚萧刚考上秀才。
近日得了空,就揽着美娇娘四处溜达。
他与萧晟泽自幼交好,我以前在萧府也见过几面。
一进店,他就热络地拍了拍萧晟ṱű₍泽,看向店内伙计。
「今天你家老板也在,这衣裳可得给我便宜些啊。」
不等伙计一脸古怪答话。
萧晟泽就拍开了他的手。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家铺子不是我们萧家的。」
「萧兄,你瞧你这话说的。这店是薛梨开的,你们夫妻俩还分家啊?」
「一年前你病重昏迷不醒,城中谁人不知,薛梨多次上门求神医出山相救,求得头都磕破了。眼下开设的这家布店地处偏僻,却生意红火。」
没注意到萧家夫妻俩的脸色双双变了,他还在自顾自说着:「说来她一介柔弱小娘子,却是操持家中内外的一把好手,真是谁娶了都是好福气啊。」
赵婉玉闻言蹙眉,紧张地看了眼萧晟泽。
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些他胳膊。
萧晟泽却没注意到她的不满,眉头紧皱看着楚萧。
「你在说什么?薛梨跟这家店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这家店真是我萧家的,我娘让薛梨来负责打理?」
就在这时,楚萧怀中的女人,锤了下他。
「哎呦,相公,你可别在这儿闹笑话了。」
「你在书院念书那些时日,人家薛梨早就拿着卖身契从萧府离开了。」
「萧公子现在的夫人,是这位赵小姐。」
楚萧挠头,嘀咕:「啊,还有这事?竟还有人舍得把这么好的小娘子赶走。」
一旁,萧晟泽的脸色变幻不停,声音很轻地自问自答。
「怎么可能……」
「薛梨怎么可能离开萧府啊,她舍得?到底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我为何不知?」
我暗自打量着萧晟泽的一脸恍惚,确定了他属实不知我离府的事情。
可看着一旁赵婉玉并不惊讶的脸色,却是早已知晓的样子。
竟也未曾告诉他。

-13-
我上前一步。
颔首,客气一笑。
「萧少爷想多了,无论是这间铺子还是我,都与萧府毫无瓜葛。」
「同时,也请萧夫人见谅,这批料子早已被其他顾客预订完了。手上这些是我预留送人的,不能卖给你。」
不卑不亢说完,全然不顾他们夫妻二人难堪至极的脸色。
我径直走向角落里等着的翠玉。
「翠玉,送给老夫人几匹,另外几匹留你自个儿做几件好看衣裳。」
萧晟泽大惊:「翠玉,你怎么也在这儿!」
「还有薛梨,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玉怯生生答话:「回少爷,老夫人吩咐我来薛姑娘这儿挑几块料子……」
「至于薛姑娘,她在老夫人寿宴后第二天就离府了。」
说完,她瑟缩着看了眼面色紧张的赵婉玉,急忙低下头。
好在府中有老夫人罩着她,赵婉玉也不敢拿她怎样。
萧晟泽有些慌了神,不受控般上前一步走近我。
刚要开口。
赵婉玉眼底精光暗闪。
突然嘤咛一声,捂着小腹扯住他衣袖。
又捏着手帕捂嘴。
「相公,这店内不知燃的什么香,该不会有麝香吧。闻得我好不舒服,肚子里的孩子都在跟我闹了。」
轻飘飘两句话,却故意透露出诸多信息,顿时拉回了萧晟泽的心神。
他急忙俯身,关切察看。
搀扶着她离开。
错身而过时,他微微侧头,无声看了我一眼。
我垂眸不做理会。

-14-
「娘,薛梨什么时候离府的,我为何不知?」
将赵婉玉送回房歇息,萧晟泽随意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转身怒气冲冲地去了他娘的院子。
萧老夫人却是一派淡定,浅抿了口茶。
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若是没有薛梨,今日你可做不到站在这里,跟我这个当娘的这般质问语气说话。」
「告知你又如何,不告知你又如何!人是你一番番辜负的,寒了人家的心,逼得人家离府。你现在跑来问,又是在胡闹什么!是不是那赵婉玉又给你吹什么枕边风了?」
萧晟泽哑口无言一瞬,皱眉道:「娘!婉玉都嫁进来那么久了,为何您还是不待见她啊?」
一声脆响,茶盏被摔碎在地。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当初你病恹恹的,嫁给你的是谁?躲着你的又是谁!」
「你病入膏肓之际,也是薛梨照顾你,为你磕头跪求人家神医来医治好你的!那赵婉玉,是见自家落魄,见你身子硬朗,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才回头找你的。」
「自幼我怜惜你身子弱,疏于教诲。可我没想到,你竟眼盲心瞎到如此境地!」
迎着他娘满是失望的眼神,萧晟泽的脸色一寸寸灰败下来。
他张了张嘴,下一秒就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脸色苍白,竟是一句话都反驳不出口。
最后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

-15-
夜幕降临,到了时辰准时打烊。
一转身,就看见萧晟泽正站在不远处的柳树灯笼下,视线紧盯着我。
我熟视无睹。
转身欲走,却被他疾步上前抓住了手腕。
「薛梨,你别急着走,我来找你有事。」
我皱眉看向他,眼神无声询问——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样东西。
是一幅画。
我一愣。
去年生辰时,他身子骨好些了,为我画的。
同样的地点,就在他为赵婉玉画像的那棵梨树下。
夜晚昏暗,我别开脸。
垂眸让人看不清情绪,轻声道:「既然离府时都忘了带走,那就说明命中不属于我,撕了扔掉便是了,何苦劳烦萧少爷大晚上跑一趟。」
「薛梨,不要说这种赌气的话,我若是真撕了,你莫要后悔!」
萧晟泽霎时恼怒极了。
作势要撕碎。
我安静看着,没阻止。
萧晟泽的眼睛盯着我,试图寻觅着什么。
无果。
「你看我的眼神,为何变得这般冷漠?」
他作势撕画的手,颓然落下,嗓音无端发着颤。
「你心里,当真没我了吗?」
「你往日待我不是这样的……」
原来,他都知道啊。
可他往日待我,也不是这般在意的。
我面不改色地否认。
「没有。」
他还是不甘。
「之前呢?成亲两年期间,你总归是有的吧。」
我毫不犹豫,还是摇头。
没有。
开店铺做生意以来,我的性子也磨炼得圆滑不少。
甚至客气疏离地跟他开了句玩笑。
「萧少爷,您说笑了。」
「我当年一同拜堂成亲的,分明是只大公鸡。」
不过,这个玩笑似乎没成功。
他没笑。
反而脸色更难看了。
心下冷笑,瞧我这嘴。

-16-
其实,我骗了他。
怎会没有呢?
包子铺旁的那次初见,我就对他动了情。
我漂泊无依,连葬父的银两都拿不出来。
甚至差点死在伙计的棍杖之下。
他伸出的手。
也是照进我生命中的一道光。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他为我画像时,我是爱他的。
他握着我的手教我识字、写自己名字时,我是心悦的。
甚至他排了许久给我买来糕点那一刻,我也是极爱的。
可得知他在糕点里下了药,只为用我试手的那一刻,我就不那么爱了。
爱意再浓,也禁不起消磨,总是会殆尽的。
他在踩着我,去爱别人。
一个人的爱,只有那么一点点。
爱了别人,就不能爱自己了。
往后,我只想好好爱自己一次。
「薛梨,跟我回家吧,你一介女流独自闯荡经商,容易被人欺负的。」
「在萧府老老实实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好吗?回去后,若你还想做生意,我也不是不可以支持你,何苦执意离府呢,萧府和我都可以做你的靠山……」
他字字真挚,一番苦口婆心的样子。
可笑,他竟也会怜惜我了。
「谢萧少爷好意,但薛梨不需要。」
我冷心冷情。
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转身就走。
他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轻咳出声。
可我的步子一下未停。
关心他的身子,是他娘子该做的事。
我不是。
所以我的步伐越来越快。
七拐八拐就甩掉了他。

-17-
见身后没了他的身影,我吐了口浊气。
一转身刚要走进巷子回家。
却有一酒气扑鼻的男人堵在前路。
他脚步踉跄,笑容淫邪地朝我走来。
「小娘子这么晚还没找到男人作陪?」
「多少钱一夜啊?」
「今个儿小爷我刚赢了钱,心情好,让我照顾照顾你生意,好好疼疼你……」
我警惕后退。
打量着四周环境。
夜深了,路上都没什么人。
借着月光,突然瞥见一根手腕粗的枯树枝。
我不动声色挪动去捡。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呵。
「薛梨,我来救你!」
萧晟泽冲上来不等挥拳,就被对方仰面踹倒了。
他一个病了十几年的人,哪抵得过对方身强力壮。
趁乱,我麻溜捡起粗树枝,奋力砸过去。
一鼓作气,紧接着一个反擒拿,借助棍子缠着那流氓的胳膊,硬生生地将其掰折了。
伴随着一声惨叫飘荡着巷子上空。
我利落松开手,抬脚又是一踹。
揣得他人仰马翻,屁滚尿流爬走了。
我拍拍手,瞥了眼还瘫倒在地上的萧晟泽。
实在看不过眼,将他拉起来。
不冷不淡地说。
「萧晟泽,你可知,在这世上比一个寻常妇道人家更难活下去是什么人?」
他狼狈得很,张了张嘴,满眼茫然,说不出来。
我替他说。
「是孤苦无依的女乞丐,也就是曾经的我。」
「我若是没个三脚猫功夫, 又怎会活到被你……老夫人买回去。」
「所以你不用找这种无用的借口,试图说服我回去。」
他神情溃败:「你还是生我的气。」
我面容平静。
「之前发生的种种, 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里, 我们两清了。」
「你还是回去和赵婉玉好好过日子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萧少爷,不抵你人生顺遂, 我已经苦了二十余载了,劳烦让我过会儿安生日子吧。」
想了想, 我挥挥手里的树枝,又补了句。
「再来的话,我不介意像刚才揍他那样,揍你!」
他的脸霎时惨白一片, 眼眶泛红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竟会如此待他。

-18-
再听说萧晟泽的消息, 是两个月后——
他要纳妾了。
翠玉说,新娘子,长得与我格外像。
我迭衣服的动作顿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就回归平静了。
只觉好笑。
又不免心生感慨——
他离那年热闹市集中温柔仁厚的翩翩公子, 越发遥远了。
春去冬来, 又是新的一年。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恰逢我的第三家分店开业。
鞭炮声劈里啪啦, 为这雪色天地也添了抹喜庆。
我特意在店门口支了个摊子,带着伙计将一些过冬棉衣,分发给流离失所的苦难人。
拥挤人群中, 我隐约捕捉到一抹熟悉身影。
只是一个眨眼, 就不见了。
可我还是认得出。
萧晟泽消瘦了许多, 刚才还咳嗽了好几下,脸上没什么血色。
那件玄色大氅披在他身上, 都显得空荡。
家宅不宁, 两个女人大打出手
冰天雪地中,赵婉玉一个脚滑, 不慎摔入冰池中,小产了。
他竟还有心情在这大冷天出来。
对穷人和老人来说, 冬天总是格外的难熬。
萧老夫人感染风寒, 病情愈重,
翠玉跟我说了后, 我偷偷去看望过一次,陪她说了会儿话。
她的状况很不好, 时常咳血。
七日后,她就驾鹤西去了。
萧老夫人去世后,萧晟泽悲痛之下, 也一病不起。
葬礼是由家中妻妾负责的。
料理过程中, 两人也不得安生, 暗自勾心斗角。
老夫人知道我与翠玉感情好。
病重前,特意将翠玉的卖身契也还给她了。
闻言,我的眼眶霎时红了一圈, 哽咽着。
「老夫人她真的很好……」
翠玉也难过:「老夫人走之前特意交代了想安安静静地走,不用告知太多人。」
翠玉此番来找我,就是想着来我店里看能否找份活儿干。
我自然是欢喜至极。
从今诸事愿、胜如旧。
(全Ţū⁵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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