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医女,因尝错药草中毒失身怀孕。
那人是科考举子,一人揽下所有罪过,跪在府前求娶。
大婚前,他却突然落水身亡。
一时间,我成了人们口中浪荡克夫之人。
后来清远侯次子沈让上门提亲。
他言辞恳恳,称不在乎我的过去。
我淹没在流言中,以为得遇良人,将他视作救命稻草。
婚后半年,他越过嫡子承袭侯府爵位。
世子册封那晚,他命人为我灌下强劲堕胎药。
我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质问沈让为何这么做。
沈让冷笑:
「我乃妾室所出。」
「若非毁掉你名声,如何有资格娶你,你又为何肯帮我承袭侯府爵位。」
他身后站着我那早前溺死的书生未婚夫。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设计。
我欲跟他拼命,却发现身体早已被血水浸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沈让将我关在柴房自生自灭。
我痛苦地熬了两日断气。
再睁眼,却回到误食药草这天。
药效发作,我浑身燥热。
药庐外。
是书生渐近的脚步声。
-1-
看着药庐内熟悉的药架和脉枕,我知道自己回来了。
用银针刺破指尖,人瞬间清醒大半。
但也只是一瞬。
门外书生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若他推门而入,我也会像上一世那样不敌药力,将他当作唯一解药。
最终酿下大错。
我从救人行善的医女,变成勾搭书生的浪荡狐狸精。
就连外祖也受我牵连,被逐出太医院。
百年医药世家名声都毁在我手里。
彼时,清远侯府的长子沈晏也曾上门。
「姑娘是为我治病尝药才酿下大错,我愿娶姑娘为妻,保全姑娘名声。」
医者若将自身过错归于患者,天下谁还敢上门求医。
这样做,我不仅为家族蒙羞,更会成为天下医者唾弃之辈。
「青黛多谢公子好意。」
「此番我若能医好公子旧疾救公子性命,得美名是我,若出了岔子,这后果自然也该自己来承受。」
我谢绝他的好意,与书生订下婚约。
后面一步错,步步掉入别人陷阱。
眼下我撑起身体,打开药架后的暗格。
这里有一条通道延向河边。
是祖父为我建药庐时,防止走水的逃生通道。
离开前,不经意间瞥见香炉不知何时燃了烟。
我祖父是太医院院首,我三岁跟着他开始尝药,十几年间虽有失手,却从没有如此荒谬,将通经络的药配成催情药。
事后我来查验,并没有发觉异常。
死前我自知受沈让设计,两天也迟迟未曾想通,他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让医女中毒。
现在我明白了。
香与药看似无关,进入身体后却可能有相生相克之效。
我尝药前从不燃香。
门闩松动,在外面的人进来前,我再次用银针刺向指尖。
走出通道,跌跌撞撞来到河边。
此时银针放血与药膏都已对我无效。
体内的燥意若得不到缓解,我很快就会因血液过热爆裂而亡。
如果必须选一种死法,我不想那么难看。
于是毫不犹豫跳入水中。
只是在河水淹没口鼻那一刻,我看到一抹白色身影随我而来。
等意识到时,整个人已经被人抱在怀里。
一个男人的怀里。
他将我救起。
掌心触碰身体,引发不自觉战栗。
触碰到冰凉的玉佩时,我失控地用脖颈去蹭。
耳边的水声变成催情符,我在自己急促的喘息中彻底放弃挣扎。
算了。
只要不是书生。
谁都行。
-2-
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张苍白的脸,身边人唇色几近透明,呼吸轻得像随时都会断掉。
我猛地坐起。
第一反应是:我把人折腾死了。
指尖下意识搭上他脉搏,竟与清远侯府长公子沈晏如出一辙。
不过沈晏深居简出,身边仆从无数,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蛮之地。
从凌乱的衣衫中翻出一粒药喂他服下。
待他睁眼。
我深深舒了口气。
「怎么,怕我死在你身上?」
还有力气说笑,看来一时片刻还死不了。
他肩膀瘦削,白皙的皮肤上印满放纵的痕迹。
我不自觉别开眼:「我虽中情毒,但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早已把自己治好,倒也免了这一场荒唐。」
他缓缓起身,身形摇晃。
「那姑娘记得下次用银针刺腿或颈侧,比刺手指见效快。」
我噎住。
他低低笑出声:「不过这种事怎么都是女子吃亏,姑娘有何要求请尽管提,婚娶财帛,我都是应的。」
表情诚挚,把决定的权力交到我手上,没有一丝勉强。
我摇头。
拒绝得干脆:
「不必。」
「我是为清远侯府大公子沈晏试药才误中情毒。」
「若真要有人为此事负责,也该是他。」
他身体一僵,嘴角抽动。
「欢好的人是你我,如何让他……」
他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朝他嘴里又塞了颗药丸,我没把他折腾死,但也快榨干。
「我与他素昧平生,更无婚约情感,若要他负责,倒也不算绿毛龟。」
「不过受点委屈。」
换来一阵闷咳。
「这么大委屈,你当如何让他心甘受下。」
我已换好衣衫起身。
「自然有他拒绝不了的理由。」
「倒是你。」
弯腰与他对视。
「今日之事,你要烂在心里,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
此事若传到沈让那里,即便没有书生,他也会想尽办法坏我名声。
「你身上病症与沈晏相似,我正在研制调理他的药方,分你一份也是顺手的事。」
他垂眼。
「沈晏么?我听说过。」
「大夫曾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
「不过一将死之人,你为何非要嫁他,不怕守寡么。」
他低着头,并未注意到我逐渐变冷的脸色。
「你可知沈晏病前,曾是我朝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你可知当年北疆雪原上,他是为救残部,带伤潜伏在冰水中一夜,才落下病根。」
「你又知否,京城传言他是病秧子,皆是因为每逢阴雨天,他皆因心口箭伤化脓起烧。」
「有我在他身边,不敢保证药到病除,但多活个三五年是不成问题。」
这些,都是上一世,我嫁给沈让后才知道的。
只可惜,我入侯府后就被沈让控制,后面再无机会看他脉案。
他又轻轻咳了几声,气息微弱。
「姑娘身为医者,倒是仁心大义,宁肯赔上自己这一生。」
「不过,你怎知他会为了贪活几年而娶你。」
我听出他言语中讽刺之意。
「嫁他与救他是两码事。」
「当然,我也有他不得不娶的理由。」
我想利落转身,留给他一个再也不见的背影。
奈何脚一落地就浑身虚浮。
身为医者,我自然知道这是放纵过度后的征兆。
应当歇一歇再走的。
逞强了。
身后是低沉的闷笑。
我心一横,咬牙硬着头皮往前走。
-3-
我重新回到药庐,香炉的灰果然已经被清理干净。
自此,我可以确定,害我之人正是在这里下的手。
我在书生怀里醒来,一边害怕,一边为自己的轻浮自责,根本无暇多想。
此时,侍女匆匆赶来。
「小姐,有个书生说你玷污他清白,跪在府门前不肯走。」
脑中嗡的一声。
温府匾额下跪着灰衣书生。
「我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昨天路过城外药庐,欲进去讨杯茶水,熟知遇到试药出错的医女。」
「她抱着我喊我别走,还脱我衣裳,我熟读圣贤之书,本是不从的,奈何她称自己中情毒,求我救她,这才酿下祸事。」
「今日一早,医女不见踪影,我进城打听才知那是温家药庐。」
「女子贞节大过天,我污了小姐清白,愿以正妻之礼迎娶,否则日后她该如何做人,又如何在京城自处。」
书生满眼愧疚,却字字诛心。
我心头发冷,脚步几乎挪不动。
他距离上一世出现的时间,足足早了二十天。
那次事后,我向书生道歉,他伏低姿态,说自己只当是露水情缘。
后来我在坐诊时呕吐,被同行医者断出喜脉。
彼时药堂人来人往,消息很快传出去。
书生闻声赶来,称自己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
彼时我把怀孕之事当作意外。
一次就中,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可眼下想来,那不是巧合。
不过是他们掐准时间的算计。
即便不是真的有孕,他能给我下药一次让我失控,也能有第二次让我当众显出孕相。
我是医女,若说有人故意陷害,怕也没人相信。
当街说出女子未婚有孕,与今日说与我有染。
这两件事,无论真假。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我就会被流言所困。
他从一开始就是拉着我名声往脚下踩。
祖父站在门口,颤着手指厉声道:「无凭无据,你休要污青黛名声。」
看到祖父,我眼眶发热。
父母ṱûₐ早逝,府上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他贵为太医院首,照料过三位帝后,平生用药不多一分,不差一钱。
严谨古板,最重名声。
书生「死」后。
有人在他书稿里翻出无数画页。
画上人是我。
他将那夜与我缠绵时的姿势仪态尽数描摹下来。
看过画册的人越来越多。
我的名声越来越臭。
祖父当时被逐出太医院。
走在街被人丢臭鸡蛋,骂他教导无方。
以至呕血摔倒,重病不起。
眼下,书生从袖中拿出染红的帕子。
「这是姑娘贴身之物,还带有昨夜荒唐印记。」
他回头看向人群中的我,眼中泛着贪婪赤裸的欲望:
「帕子上可是写有姑娘闺名。」
「她既已失身于我,除了我,谁还肯要。」
-4-
不少百姓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我,开始窃窃私语。
「温医女平时严谨端庄,想不到私底下竟是如此轻浮放荡之人。」
「听书生的意思,医女也是中了毒,可不管怎么说,女子失了贞节,谁还会要。」
「难为书生不怕得罪权贵当街跪拜,也是个敢作敢当的,日后若能考上状元,医女跟了他也不算亏。」
书生几句真假难辨的话,就将我推上风口浪尖。
可这些话再也伤害不到我。
前世流言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世人对男子的宽容远超于女子。
便是画册满天飞时,我是荡妇,书生是痴情种。
与其与世人争辩,不若自己护住自己。
祖父沉着脸问我:「青黛,此事若是真的,你可要嫁这书生?」
前世,我自知理亏,并未听出祖父话里的意思。
可现在我十分确定,祖父虽古板,对我确是十分疼爱,他早已做好用生命护我的准备。
我当即大声道:「祖父,他在撒谎。」
书生面露痛惜。
「姑娘看重名声无可厚非。」
「女子清白比性命还要紧,姑娘若真行事坦荡,何不让嬷嬷验身。」
验身?
女子脱光衣服,劈开腿任由人观摩。
若宫内选秀也就罢了,寻常人家女子若传出被人验过身子,是没有活路的。
他这么说,笃定我身子已破。
我冷笑。
「昨日我为清远侯府大公子沈晏试药,并不在药庐。」
医者也分男女。
我这样说,只是丢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的药庐为救人而设,平时并无人看家护院,人人皆可轻易进出。」
「至于你手里的帕子,我药庐中多的是,怎知不是你偷窃。」
「现在还口口声声让我验身,不是污蔑我清白是什么,我乃良家女子,被你泼一身脏水,明日怕是要一根白陵吊死。」
我对着府上侍从下令:「来人,把这书生摁起来掌嘴。」
他们赌我良善,殊不知与祖父性命、百年世家清名相比,我这点仗势欺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二指宽的板子啪啪落在书生脸上。
后槽牙都被打出几颗。
他呜呜叫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依稀能听出他在骂我。
「贱人、与人苟且、脏」之类的话。
不过这还不够。
我继续哭诉:「你一个科考举子,不好好温书备考,却跑来污蔑良家女,想来平时也没少去青楼暗娼馆子。」
我让人把他送到官府。
举子狎妓,杖八十,流三千里。
书生惊恐回头,似在求救。
顺着他的目光我望向人群。
街口拐角果然停着一抬小轿。
里头坐着我前世的夫君:沈让。
-5-
处理完书生,我下令关闭药庐。
升米恩,斗米仇。
我与祖父医人无数,深陷流言泥潭时,曾受恩惠的人非但没有伸以援手,反而多有落井下石之辈。
有个屠夫曾砍伤手臂,我为他免费医治。
他拿着画册对人道:「那医女平时就爱卖弄风骚,为我缝合时,没少在我身上乱摸。」
「早知道生性如此放荡,当初我就该随了她的心,也尝尝滋味。」
药能医人,无法医心。
有些人,就当是老天来收的吧。
药庐关闭的消息传开。
那些说我轻浮,曾为书生抱不平的流言渐渐平息,他们逐渐想起我的好。
「那年瘟疫,医女以身犯险,亲自试过十几种药方,最后险些毁容才救得我们。」
「医者尝药本就有风险,十年前她父亲就是在为人解毒时尝药身亡,如今医女还在,即便没了清白又如何,人起码还活着,有她在,我们贫苦之人才不用担心生病后无钱医治。」
「那书生是外来的,怎知医女心善,平白侮人清名,现在医女生气,连我们也不管了。」
沸腾的怨气冲天,许多人聚集在府衙前,求官老爷从重发落书生。
与此同时,从清远侯府传出另外一个消息:大公子沈晏病情忽然加重,沉睡昏厥几日不醒。
大夫诊断其为:元气大泄,精血亏竭。
被侯府当庸医撵出来。
「大公子从不近女色,成年至今,连通房都没有,你如何胡说。」
这八个字,是我给大夫送了百金才买得他松口,在脉案上加进去的。
半月后,我在药堂坐诊,闻到妇人身上的脂粉味便呕吐不止。
同行医者想帮我诊脉,我仓皇起身拒绝。
之后告病,闭府不出。
第二天医女青黛未婚有孕的消息便在外头传开。
先前书生就说我中情毒,我自己又承认那日与沈晏在一处。
结合沈晏那个八字脉案。
真相呼之欲出。
祖父头回生气,这次却品过味儿。
他罚我跪下:「你若想嫁沈晏,我就是豁出老脸也把婚事给你求来,何必绕这么大弯毁他清誉。」
那日事发突然,一切都是见机行事。
许多事我无法详细解释。
只抱着他胳膊撒娇。
「青黛只求祖父成全。」
祖父叹气:「沈晏虽然有疾,但仪表端方,侯府不乏上门提亲之人,他都一一婉拒。」
「你用此手段,他向来傲骨,怕死也不肯低头。」
我却十分自信。
「只要让我与他见上一面,孙女自有办法让他同意。」
我与沈晏并未真正见过面。
上次瞧病,也是他的手探过屏风由我把脉。
前世的沈晏来提亲时说过,他不惧生死,也不畏流言。
他吊着这口气,不过是心愿未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与沈让都想得到世子之位。
我请祖父下帖邀沈晏来府上小叙。
来人回禀:「沈大公子说,谁都不见,尤其是温家青黛姑娘。」
「他经不起折腾。」
「经不起折腾」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已知晓我的目的,而这一世的沈晏对世子爵位根本没有想法,也不想去争?
思绪混乱时,小厮匆匆来报:「清远侯府二公子沈让带着媒人上门。」
「他身后还跟着上次污蔑小姐的书生。」
-6-
再次见到沈让,心底还会不自觉泛出恐惧。
外人只道沈二公子一双凤眼含笑,被他瞧一眼就如沐春风。
可细看下,眼底皆是化不开的寒气与算计。
「冒昧到访,还望青黛姑娘莫要介意。」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温和有礼,哄我嫁他。
新婚夜他立刻换上另外一副面孔,翻我嫁妆,寻找一个药方。
外人皆知我父亲试药身亡,却不知他研制的是什么药。
先帝曾建过一座道馆,说是清修,而内里则是收拢天下异士研制长生不老药。
可世上哪有不老之说。
那个方子作为家族禁书保存。
彼时祖父病重,他以祖父性命逼我调整药方献进宫里。
沈晏是嫡长子。
沈让为外室私生子,在主母死后才接进府。
清远侯府爵位世袭罔替,老侯爷宠幸外室,以长子沈晏久病为由迟迟不立世子,立沈让又名不正言不顺。
世子之位一直悬空。
两兄弟也各不相让。
在沈让逼迫下,药方来来回回调整八个月,在此期间,他从不放我出府看望祖父。
等终于完成,他册封世子那天,他却告诉我,祖父早已病逝。
「温青黛,你这样被糟蹋过的贱货,怎么还有脸活着,我若是你,早就一条白绫吊死。」
「还有你肚子里的孽种,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让你把他生出来吧。」
并强行为我灌下堕胎药。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眉眼渐渐重合。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掌心已冷汗涔涔。
脸上余肿消的书生跪在沈让跟前:「二公子,温青黛试药出错误中情毒,在药庐内求我破了她身子。」
「我上门求娶,她反悔咬死不承认,还将我暴打一顿送至官府,如今满城都在传她怀了大公子的孩子。」
「定是她瞧不起我布衣出身,想攀附侯府权贵,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请为我做主讨回血脉。」
书生眼中有怨愤、有不甘,掩饰不下的贪婪恨不得此时将我吞入腹中。
沈让拱手:「他乃侯府门生,青黛姑娘既然已经是他的人,那不如就由侯府出面做媒下聘,倒也不算委屈。」
我攥紧拳头,将思绪记忆中剥离。
「沈二公子慎言,我常年待在药庐,见过的人不计其数,总不能随便来个人就空口白牙污我清白。」
沈让步步紧逼。
「外头到处都在传医女未婚有孕,还是我大哥的孩子。」
「我大哥常年卧病,对男女之事只怕有心也无力。」
「你此番抹黑侯府,难道不怕也进官府?」
祖父拦下沈让。
「既然事关你大哥,不如喊他前来对峙。」
「沈二公子越矩了。」
沈让抬起下巴:「现在侯府上由我打理,自然有权决定侯府的事。」
书生也不无得意:「你们休想拿我的种去混淆侯府血脉。」
「温青黛,你已经被我睡过,这辈子都得为我生儿育女。」
再见书生。
恍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我挥开脑中想法大声道:「书生扰我门庭,送他见官是他活该。」
「至于外头传言,有谁人能证明是我编排传出去的。」
「再者,即便去官府告状,这苦主也是沈家大公子,与你沈二公子何干?」
-7-
沈让盯着我,舔了舔下唇角。
「你一口一个我大哥,看来真的很想进侯府。」
他垂下眼,闪过一丝阴恻笑意。
「现在你怀孕是真,名声污糟也是真。」
「我大哥乃嫡出,身份尊贵,你如何配得上,他定不会娶你。」
「你既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不如嫁给我,侯府血脉在侯府,倒也不算流落,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当亲生对待。」
书生不可思议地看向沈让。
我就知道书生要活不成了。
沈让从胸口掏出一份婚书。
「我的生辰八字已经写好,就劳烦青黛姑娘填上自己的,按下手印,这门婚事就当成了。」
「明日我便带人来过礼。」
外祖胸口剧烈起伏,颤手指着他:「欺人太甚。」
被沈让带来的侍卫从背后钳制。
我欲硬夺,反被沈让锁住双手搂在怀里。
书生讨好上前接下婚书:「二公子,从我眼中过下的书信,字迹没有模仿不成的。」
然后在大红的帖子上模仿我字迹,签下姓名。
写好后,沈让又刺破我手指,欲控制我按下手印。
情急之下,我冷笑。
「沈让,你一个戏子外室所生的贱种,连自己亲娘的灵位都不敢跪,你这种人连你大哥半根脚指头都比不上,你不配跟他站在一处,也根本不配跟他争夺世子之位。」
果然,我的话成功激怒沈让。
他伸出手甩我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
我赌赢了。
只要沈让动手让我身上带伤,哪怕告到御前,这份婚书也作不得数。
-8-
沈让识破我意图,懊恼地搓了下手指。
他的身世是侯府秘辛,也是沈让最忌讳的存在。
这也是跟他朝夕相处八个月,无意间闻到他从书房出来后身上的檀香味才确认。
沈让这人从不用香。
也不允许院中侍女用香氛口脂。
姑娘们都穿着青灰色老布衫,头上戴花也不能。
后来无意间听府上老人提及,他娘亲是戏子出身,他厌恶一切让女子妖娆艳丽的装扮。
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沈让的秘密,他眼中瞬间起了杀意。
书生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眼睛倏地瞪大。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插着一把匕首。
沈让嘴角笑意更大。
「书生不懂事,妄图利用本公子来温府闹事,青黛姑娘为保护外祖,混乱间失手伤他性命。」
我这才注意,周围都已经是沈让的人。
媒婆是他一早去西市请来,面上说因为流言要保存侯府颜面,代大哥向我提亲。
此刻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沈让说什么都点头应是。
「沈青黛,做个杀人犯,还是嫁给我做正头夫人,你自己选。」
我费劲拖延这么久。
沈让带着人浩浩荡荡从侯府出来已将近两个时辰。
沈晏就是爬也该爬到这里。
那日大夫不仅加了他脉案,还受我所托向他递了书信。
我自认开出的条件他不会拒绝。
而今情形,眼下心底止不住失落。
难道这次真的赌错,他与沈让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水火不容。
我认命捡起婚书。
祖父沉声阻拦:「青黛莫怕,今日我就是豁出老命,也不会让他欺辱于你。」
他见多后宫争斗,曾私下同我说,便是无上尊贵的皇贵妃也是妾,其子女皆为庶子庶女。
故我的婚事,无论门第高低,他绝不会让我嫁给妾室之子。
祖父话音刚落,颈间便多出一条血痕。
「住手。」
「别伤害我祖父。」
「婚书上手印我摁就是了。」
我闭上眼,放弃般抬手。
难道这一世我还是摆脱不了被沈让关在侯府的命运吗。
心死之际。
手上倏地一暖。
紧接着是轻薄的一声叹息。
「你急什么,要摁也该摁我这份。」
睁开眼,又是那张苍白的脸。
他拿着我的手朝烫金字帖上摁下去。
「孩子」的亲爹找上门。
可。
他来凑什么热闹。
上次不都说好把那晚的事烂肚子里!
想甩开已来不及。
我的指印清清楚楚印在立婚书人「温青黛」三个字上。
-9-
病秧子慢条斯理将婚书揣Ţúₛ进怀里,根本就是防止我抢夺。
我睁大眼睛瞪他。
他却装作看不见。
「不是说找媒人帮我提亲,怎么婚书成了你的名字。」
「从今日起她便是你嫂嫂,记得改口。」
病秧子这话是对沈让说的。
胸口骤然一窒,呼吸凝滞。
我终于回过神。
他与我说自己名字叫乐安。
乐,曰。
曰安。
晏。
他竟是沈晏。
沈晏垂下手,在宽大袖袍遮掩下握住我的手。
沈晏生母是公主。
她虽病故,然还有太后撑腰。
沈让受侯爷偏爱,但也仅仅限于内宅。
他与沈晏暗中较量,人前从不表现出半分对兄长的忤逆。
此刻,沈让看着我与沈晏握的手,掩饰不住冷意。
「温青黛与人私通有孕,故意把脏水泼向侯府,哥你难道真的要娶这样一个不检点的人?」
沈晏轻轻勾唇。
「弟不逾兄,卑不逾尊,你僭越了。」
「况且我就是你口中那个不检点的人,我认回自己血脉,倒也不算受委屈。」
沈让抿唇,齿间露出怒意:「我只是关心哥哥,不要被人欺骗。」
说到这里,沈晏想起什么。
「说起欺骗,前几日有人用我母亲遗物骗我孤身去城外河边赴约,我苦等一日却不见对方踪影,这才有机会与你嫂嫂碰上,若非有她送药,我怕早就因风寒引发旧疾丧命。」
沈晏说话时,轻轻捏了捏我指尖。
「二弟若真的担心为兄,如不帮我查一下,到底是何人心思如此歹毒。」
沈让沉默。
倒是地上的书生还没咽气,发出的动静引起沈晏注意。
沈晏弯腰,快速拔出他胸口匕首,又向脖颈抹去。
书生瞬间断气。
鲜血溅上沈让衣角。
引得他嫌弃地蹙了下眉。
沈晏扯了扯唇。
「我看他就像那个歹人,否则怎会机缘巧合出现在药庐附近。」
「你觉得呢。」
-10-
沈让脸色沉得能滴水。
他拂袖转身,被沈晏叫住。
他用下巴点了点倒在地上的书生:「把你的死狗带走。」
沈让走后,我惊魂未定,还是安慰祖父道:「我早说这亲事他会同意。」
沈晏盯着我的肚子,面色如常。
「是不得不同意。」
少顷,他又问:「为何非要嫁沈晏。」
是「沈晏」,不是「我」。
想起上次见面我跟他说的那个「拒绝不了的理由」,我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敢与他对视。
「我并非有意坏你名声。」
「只是我找人给你送信,是你迟迟不回,我才出此下策。」
不是的。
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一边写信向他透露我有办法助他夺世子位,一边用流言逼迫他上门。
因为无论哪一个,我都没办法保证他会上钩。
沈晏从袖口拿出我写给他的信:「娶我,助你夺爵。」
「你要怎么帮我夺。」
看着他的眼睛,我坦然开口:
「沈让死了,就不会有人跟你争。」
他叹口气,修长的手指揉上眉心。
这是他最不愿接受的办法。
「温青黛,若不是那一夜我知你想法,你如何确定我有本事仅凭这几个字就猜测出写信的人是你。」
「所以这就是你迟Ṱṻₗ迟不出现的理由?」
话出口,我意识到自己越界,悻悻闭嘴。
沈晏手背轻轻蹭上我唇角。
「嘶~」
「疼。」
「抱歉。」
该抱歉的是我。
我这一巴掌换来的可太多了。
他凑近我,带来一阵药香。
「终归是你先招惹的我。」
「婚书已签,你别忘了自己那日说过的话。」
那天走时我同他说:
「你这么卖力,若我得了一儿半女,定会把他生下来平安养大。」
那不过是为了不让他找上门,随口说来骗他。
回府上我就给自己灌了两碗避子汤。
沈晏低头一阵闷咳,湛青的帕子随手在唇边一抹,塞进袖中。
好像怕那污血脏了我的眼。
-11-
沈晏的手帕,与他枪杆上系的残破战袍布条是同个颜色。
漆黑的手柄上,以利刃刻着几个「正」字。
沈府的人说,那是他每次死战前都会留下的印记。
他那样的人,没战死在沙场,却在某个平平的夜,被沈让逼死在四方墙内的病榻上。
前世,沈让把我关起来的第五个月,我因连夜调方动胎气昏厥。
那时的我治病救人的初心早就一点点磨灭,每日对着药方研究怎样让人不老不死。
曾经熬夜也要研读的医书成了我最厌恶的存在。
每翻一页,胃里都翻涌难忍,干呕不止。
我心存死志。
沈让令人喂进去的食物、灌下的药都被我吐了出来。
他怕我真的死掉,这世上就再没人能为他调药,在某个日头正好的中午放我走出房门。
我仍记得那是个雪后天气,阳光正好,给瓦舍上皑皑的一层白色都镀上金边。
隔着走廊花窗,我听到对面舞枪的声音。
枪尖挑破寒气,弯出惊心动魄的弧。
我来不及叹声好,就听到他咳到发颤的声音。
「是弟妹在那里吗?你有孕在身,抱歉惊扰到你。」
我攥着狐裘立在廊下。
医者本心让我忍不住劝他:「兄长的病畏寒,还是不要在这种天气里活动,否则得不偿失。」
他泄气般自嘲:
「不过是将死之人,这样好的日子多看一眼是一眼。」
他遗憾感叹:「真希望有人能够替我们多看几眼。」
这四四方方的墙吗,我没觉得有多好。
隔着镂空的缝隙,他递过来一簇枪穗。
「怕是等不到你孩子出生,就当我提前送的见面礼吧。」
「它为他驱魔辟邪,佑他平安。」
沈让将药方献出去后,就有他将被封世子的消息。
沈让特意去看望沈晏。
他进去时志得意满,像是去炫耀。
屋里门窗紧闭,在一阵摔打声后,沈让被撵出来。
出来时,脸上带着伤。
几天后,沈晏便咳血猝死。
下葬那天,还是同样的位置,我站在廊下,听隔壁院子里的人感叹。
清远侯府大公子沈晏,十四岁上阵,第一次就斩敌首九人。
十九岁有自己的亲卫队,全队五十人,皆无婚配。
北疆雪原一战,五十人剩五人。
三人残。
两人病。
都是半死之身。
尤其是沈晏,几乎没再出过府门。
冬日几口凉风就能把他吹出高烧。
相同的是这五个人还是无一人婚配。
又过两年。
其他四人陆续过世,只剩下沈晏一个。
那日院子里人来人往,我却忽然听到了一些小贩叫卖的吆喝声。
凌晨的馄饨。
中午的饴糖。
傍晚的炊饼。
人间烟火,盛世太平。
我恍然想起那天沈晏的话。
他说希望有人替他们看看。
是他们,不是他。
我一下懂了。
腹中的生命突然动了下。
我好像又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只可惜,沈让没给我机会。
-12-
上一世,沈晏救我,我只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眼下,沈晏还站在我跟前。
虽不是生龙活虎,但还有机会。
我强占他身子,污他名声,他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不惧生死,也不畏流言。
只怕没有机会出去看一看。
这次,即便不能治好他的病,我也要帮他完成他未了的心愿。
我朝沈晏嘴里塞下颗药丸。
「我还没想过未成婚就落下克夫的名声。」
他嘴角噙着笑:「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我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从今天开始,你要听我的话好好吃药,我一定能把你医好。」
「侯府那方天外的世界,你得亲自去看看。」
只是在此之前,要先解决沈让。
我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又不敢确定。
只是提醒他:「沈让认回侯府时已经十岁。」
「在此之前的那些过往你都了解吗。」
前世与沈让争得水深火热时,他都不曾痛下杀手。
现在沈让对他不利,他知道,但他也只杀了一个书生。
我要做的是让一个重情义的人对自己亲弟弟起杀心,所以说这话时并不敢直视沈晏的眼睛。
「他刚才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了。」
「你弟弟沈让,好像真的很讨厌我,我在想自己小时候是不是得罪过他。」
不。
不是讨厌。
沈让恨我。
方才他盯着我看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他只想毁了我的一切看我生不如死。
可我先前从未得罪过他。
甚至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沈晏走后,城中流言逆转。
鲜少外出的清远侯大公子在城外遇歹人,幸被我所救。
流言传出后,他为护我名声拖着病躯带媒人上门议亲。
清白,坦荡,羡煞旁ƭů₄人。
祖父对着沈晏的脉案发愁,以他目前的气息,大婚当天能撑到拜堂都有些难。
我把上一世研究的禁方,又结合沈晏的脉象列出几味药。
祖父看到眉头紧锁。
「这个风险太大。」
「不过,倒可以一试。」
得到祖父的肯定,我轻轻松了口气。
-13-
我在侯府附近重新租了个宅子,把药庐搬过去。
有了婚约,每日明目张胆进出侯府大门。
再也不用冒充祖父名义偷摸为他把脉。
不过来的次数多了,难免与沈让碰上。
沈晏昏睡时,沈让将我困住。
他语调温和,眼中却有挡不住的疯狂。
「为什么非要嫁给我哥。」
「我说过不介意你肚子里的野种,你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想勾引他。」
他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跟他退婚,嫁给我。」
他的触摸让我想起前世那些不好的记忆。
我强忍不适,告诉自己,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与他撕破脸。
「我选他自然是因为他好。」
「京中哪家闺秀没有仰慕过沈晏。」
「那么多人喜欢他,他偏偏选了我,定也对我有意。我马上就要成为你嫂子,二公子自重。」
我轻轻推开他,拿起药箱疾步向外走。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自己刚才的话足以让沈让愤怒。
我一直向前走,不敢回头。
但我知道,沈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我身上。
等我到家时,后背已经汗湿。
我一直觉得,沈让不会轻易让我嫁给沈晏。
这些日子沈晏派在我身边的人寸步不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大婚前一晚,祖父如上一世般将我叫到书房。
不过这次我因为嫁衣上金线抽丝与绣娘补救,去得晚了些。
在书房门口轻轻敲门。
几声后无人应答。
屋内烛火明亮。
我却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提脚,踹门。
进去后发现祖父并不在,不过砚台上压着一张字条。
我几乎立刻就明白,是沈让带走了祖父,来不及多想便冲向门外。
沈晏的侍卫拦住我:「温小姐,主子让我务必护您周全。」
「不如我按这个地址去找温大人,您去侯府找主子想办法。」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转身往侯府的方向去。
刚走到拐角,只感到后颈一沉。
人昏过去。
-14-
我是在一个地窖里醒来。
兜头一盆冷水,打湿我半个身子。
周围阴冷潮湿,角落里青苔斑驳,在刺鼻的铁锈味中,我隐隐闻到一股药香。
「不用看了,这里就是你药庐后院的枯井。」
「你租宅子时大概没有想到,我还在这里精心为你布置了这份惊喜吧。」
是沈让的声音。
地窖中唯一的光源是洞口的火把,在墙上打出扭曲的身影。
影子上的人,身形线条婀娜窈窕。
我猛然回头。
沈让就站在我跟前。
穿着我才补好的嫁衣。
我猜得没错。
沈让根本不是什么二公子。
见我不吃惊,她倒有些惊讶。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
我点点头。
又摇摇头。
也没那么早。
也就是在她上温家逼婚,我们抢婚书时,她将我抱在怀里。
那一瞬,我才看清沈二公子常年高束衣领下的脖颈竟是一片平坦。
联想起她院里那些灰衣土面的侍女。
她根本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看。
「你没有喉结,我也只是怀疑。」
「不过现在已经确认。」
沈让对身上的嫁衣很满意。
她抻开手在我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吗?」
「明天我就穿着你亲手做的衣服嫁给哥哥,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
沈让啪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想快点死你就继续说。」
「上一个这么跟我说教的人还在那儿没人埋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堆白骨。
沈让笑得森然。
「你可知道她是谁。」
我随意开口:「总不能是沈晏的母亲。」
沈让挑眉。
「让她陪着你,你不会寂寞。」
怎么会?
我胡说的。
沈晏出征那年,他母亲不是去河边祈福溺水而亡吗。
沈让被我的震惊取悦。
「我是外室所生,即便不知道我的身份,哥哥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为了进侯府,我恨不得给他母亲当狗,谁知她看穿我的心思,仗着自己是主母,肆意践踏我与小娘,不准我们进门。」
「谁阻止我靠近哥哥,谁就该死。」
「那个老女人死后,父亲一开口,哥哥就同意让我进门。」
她扯开自己胸襟,露出因裹胸太紧,青紫发黑的皮肤。
「为了能和哥哥住在一起,我假装自己是男子。」
清远侯是个大老粗,多年不归家,一出现就只知道搂着外室睡觉,连她是男是女都没问过。
后来沈晏发现沈让不同寻常的心思,以为他是喜欢男子,便与他刻意保持距离。
沈让不死心,再三纠缠。
最终爱而不得,产生疯狂偏执的占有欲。
-15-
沈让的笑声在地窖里回荡,阴冷绵长。
「可先前我并不认识你,你为何找书生害我。」
她忽然走近掐住我下巴:「借医治之名借机靠近兄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先前那些偷偷给他送帕子的贵女,被我略施小计就吓跑,没有一个能真正走到他跟前的。」
「只有你。」
她细长的指甲掐我肉里,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往下滑。
「仗着自己有几分医术肆意靠近。」
「你不是医女吗,那我就用你的医道毁了你。」
「中情毒的滋味不好受吧,若不是命好误打误撞碰上兄长,你现在就是人人唾弃的破鞋。」
「看你还怎么跟我抢。」
沈让几近癫狂。
我想起上一世册封圣旨到侯府那天,她并没有期待实现的兴奋。
反倒冷冷接过旨意,一个人回到沈晏的院子里独坐半天。
当时我以为她是向已经过世的沈晏挑衅。
那天她饮了许多酒,侍从把她送到我房间。
她看到枕下的枪穗, 眼眶红得渗血。
她杀我是因为沈晏!
难怪我一直觉得书生面熟。
他在沈让这里,是沈晏的替身。
地窖深处传来铁门打开的吱呀声,几个粗衣麻布的汉子搓手走近。
为首的人半脸横着一道疤, 一张口露出黑黄不齐的牙。
「二公子,原来这就是你给兄弟们的奖励。」
「哥儿几个今晚有福了。」
烈酒与臭汗的酸腐味逼近。
沈让挑开我领口,匕首在锁骨划出一道血痕, 对身后的人道:「玩死扔去乱葬岗,做成劫匪奸杀的假象。」
我身体不自觉向后缩。
刀疤汉子的手向我胸口伸来。
我闭上眼,对着洞口大喊:「沈晏,这次你再迟我可真就要死了。」
-16-
沈让脸色骤变。
她回头, 看到身后的沈晏眼中闪过惊喜。
「哥哥……」
「你看我穿上嫁衣比温青黛好看。」
沈晏冰冷的眸光如刀剑般犀利。
「疯子!」
下一刻, 长枪刺穿她身体。
沈让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嘴角溢血,身体摇摇欲坠。
「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
沈晏用力,长枪更进一寸。
被我拦下。
前世在柴房。
奄奄一息之际, 我听到看守婆子们闲聊。
据他们所说, 我在二公子手里死得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那个被关进地窖,用铁链锁着, 每日被不同的男人欺辱。
足足半月才断气。
让沈让恨成这样的人一定颇有分量。
我特意找到这座宅院,是想试试能否找到一些线索。
可这些话我不敢告诉沈晏。
他查出的真相, 比想象中更残忍。
比如当年从北疆回来的四个亲卫,比如曾有意与沈晏结亲的尚书之女。
沈让觉得他们碍眼, 挡了沈晏的目光。
按自己的方式处理了。
沈让太疯了。
她毁掉沈晏在乎的一切,只为让他多看两眼。
她根本不在乎世子爵位。
不过是为了证明, 自Ṱū́ₖ己配得上沈晏。
所以上一世,她得到自己即将册封的消息便抑制不住兴奋去找沈晏。
被他的冷漠所刺,道出他母亲惨死的真相。
以致沈晏气急攻心而死。
我用地窖的铁链将沈让锁在药庐。
「你娘教你制香的本事。」
「你有侯府这样的靠山。」
「你的才情容貌哪一样拿出来,都能倾倒无数少年。」
「沈晏给了你改变命运的机会,你却不做侯府小姐, 任由那个在街头任人欺辱的外室孽种在阴暗中长大,仅凭这一点你就不配站在他身边。」
沈让疯了,叫嚷着要毁掉沈晏。
得不到的, 就毁灭。
怕她刺激到沈晏,我给她灌下两碗哑药。
大婚那天,还特意给她送去喜酒。
沈让将锁链撑得紧绷想要Ṱūₚ掐死我。
我一生气,又扎了她麻筋。
沈晏用药凶险,需要有人试药。
我告诉她。
这大概是她身上唯一的, 可让沈晏记住的好。
沈让听罢, 喝药时没有丝毫犹豫。
可她根本不知道。
我跟沈晏说的是:我把她一杯鸩酒送走了。
-17-
婚后不久, 沈晏袭爵。
我终于知道沈晏争的不仅是爵位,更是北疆十万暗军的唯一调令, 虎符就刻在世子印底部。
半年后,沈晏的身体终于有起色。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晚上劳累后,清早起来不再像死人。
上元节还随着人潮去看过花灯。
第二年春天,他已经能舞枪。
湛青色的枪穗磨散得只剩一半。
我趁他离手后悄悄Ŧûⁿ解下放在枕下,换上新编的红色。
沈晏瞧见笑我。
「丢了就是,还留着做什么。」
「驱邪避魔, 佑他平安。」
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噩梦般的记忆里,他随手给的是陪我走到最后的月光。
– 完 –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