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奶奶在门外

半夜三点,我跟老公起床上厕所,看见奶奶在客厅张嘴吞空气。
老公刚想出声喊人,被我一把捂住嘴:「嘘!别出声!她在捡阳魂。」
「死人把残留在屋子里的阳魂吸入体内,能为自己再续几天命。」
「你这时候惊醒她,她会找你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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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飘窗旁边的「奶奶」。
我心里很清楚,她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公是标准的无神论者,根本不信玄学这一套,之所以直到现在还没吭声,纯粹是因为,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以至于震慑得他说不出话来。
黑漆漆的客厅里,奶奶佝偻着背,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对着她平日里饲养的花花草草,两只手奇怪地晃动,姿势像把空气往嘴里扇。
月光洒在她身上。
她嘴巴咧得很开,不断往里吸气,枯瘦的脸颊因此深深往内凹陷。
牙龈凸出。
脸部线条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感。
我拉着老公,悄悄蹲在厕所门口的墙壁下,小声告诉他道:「死人捡阳魂,有见三死的说法。」
「所谓见三死,即一见人死,二见声死,三见光死。」
「意思是说,死人捡阳魂的时候,一不能撞见活人,譬如我俩。」
「二不能被声音惊吓,我俩不能弄出太大动静,以免惊扰她。」
「三不能看见强烈的光线,我俩不能开灯照着她。」
「否则,奶奶会把死怪罪到我俩身上,回头找我俩索命。」
我说完话,发现老公在发呆,好像根本没听我说什么。
我着急拿胳膊肘捅了捅他。
他回过神来,问我的第一句是:「飞Ṭũ̂⁹飘,你的意思是……奶奶死了?」
问这句话时,老公眼中浮现一层泪光,看得我心里一阵揪疼。
我沉默几秒,才狠心点头道:「死人才会捡阳魂,奶奶已经死了,不过,如果她成功捡完阳魂,就能再延续几天性命。」
老公的眼睛瞬间通红。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医生让我们把奶奶接回家好好照顾,我们就都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张令,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我提醒老公道,「捡阳魂需要满屋子走,把散落在角角落落的阳魂全都吸入体内。」
「奶奶才刚刚走到她平常养花的地方,早晚会来厕所这边。」
「如果被她撞见我俩,后果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老公一个激灵看向我。
他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怎么办?」他问。
「我们得赶紧回卧室,把门关上。一来,奶奶从不进我们的卧室,那里没她的阳魂。二来,死人捡阳魂不进关着门的房间。」
不过,问题是,厕所距离卧室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要怎么在不惊动奶奶的情况下溜进卧室里?
「爬过去吧。」我提议。
借由客厅沙发的遮挡,爬行的话,刚好可以避开奶奶的视线。

-2-
客厅是竖着的长方形。
奶奶在东北角的飘窗附近,我和张令需要爬到她背后的西北角。
那里是我俩的卧室。
客厅中央摆放着沙发。
前半截路,我们的身影隐藏在沙发阴影里,很安全。
后半截路就危险了!
失去沙发的遮挡,只要奶奶一转身就能看见我俩。
好在那段路并不长,我和张令一前一后爬得很快,一路冲到卧室门口。
艹!
卧室门是关着的!!
我的心瞬间凉透!
卧室里开着空调,为了不跑冷空气,即便半夜起来上厕所,张令都不忘把卧室门关上。
平常倒没什么,可是,此时此刻,关上的卧室门就好比紧闭的救生舱,一下将我和张令的性命置于危险当中。
我回头看张令。
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脸懊悔。
后悔有什么用?
奶奶身体摇晃的速度好像变慢了。
不好!țû⁰她该不会打算换地方了吧?
冷汗从我额头滴下来。
我焦急用唇形跟张令示意:「你望风,我开门。」
张令了然,伸长脖子,警惕地盯向奶奶。
我猫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握住门把手。
我屏息凝神,正打算开门,张令突然狠狠拽了我一下。
门锁「咔哒」一声响。
本来只算得上轻微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调高了音量般,响亮地灌进耳朵里。
我头皮绷紧,蓦然回头,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
身后,奶奶凝视着我。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如萤火,眼里闪烁的光芒充满怨毒。
我心想,完了……
念头刚起,奶奶轰然倒地,身体砸在地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捡魂三不见。
不见人,不见音,不见光。
奶奶犯了两见。
她既见了活人,又被响声惊扰。
她捡阳魂失败了。
临死前,奶奶最后看见的人,是我和老公。
我俩只怕是被记恨上了!
我心头窝火,回头找张令算账:「你拉我干什么?」
张令急出一头汗,慌忙辩解:「发现奶奶回头,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你。」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多余。
我俩战战兢兢爬起来,打开客厅的灯。
奶奶的尸体倒在地上。
她双手直直向上伸起,手指弯曲,仿佛竭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这个用力的姿势迫使她的面部表情扭曲,眼睛瞪老大,像是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灯光照得屋里亮堂堂,也让奶奶眼里的怨毒清晰可见。
张令打了个寒颤,问我:「飞飘,奶奶真的会来索命吗?」
我将他的侥幸心理捶得粉碎,笃定告诉他道:「一定会。」

-3-
奶奶的尸体连夜送往殡仪馆,等待手续办齐以后火化。
我和张令没敢告诉公公婆婆,我俩撞见奶奶捡阳魂的事。
因为张令一家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一切鬼神论,在他们家看来全是无稽之谈。
家里开始准备办丧事,我和张令忙前忙后一整天,精疲力尽。
Ťů₇晚上回到家,我俩倒头就睡。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张令喊:「飞飘,醒醒,起来陪我上厕所。」
我困得要死,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掀开眼皮,嘟囔一句:「自己去。」
张令道:「我害怕……」
我心里一软,强迫自己翻身而起,拿手掌啪啪拍脸,把自己拍清醒了,这才认命地爬下床。
趿拉着拖鞋,我在前面走,张令在后面跟。
我走一步,他走一步。
「哐当——」
我不小心撞到床腿,抱着膝盖,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叫唤。
张令跟没听见似的,杵在我身后,纹丝不动。
我心里泛起一丝古怪。
张令站得笔直,身体宛如一根电线桩子,和平常判若两人。
我额头隐隐冒冷汗。
夜太浓,天太黑。
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他眼神空洞,神情呆滞……好像在梦游……
可是,他刚刚明明头脑清楚地跟我说话了……
一时间,凉飕飕的寒意像无数双小手把背脊骨挠得酥麻。
我咽了口唾沫,缓缓移动目光,看向卧室门口。
门是关着的,可是,我仿佛看见死去的奶奶此时正站在门外。
她回来索命了。
死人索命的方式一般为喊魂。
活人被喊魂,会跟着死人走。
一旦跟着走,就再也回不来。
幸好晚上睡觉前,我在卧室门的里面和外面各洒了两行香灰。
香灰是从寺庙里请来的。
在香灰的作用下,被喊了魂的张令,看不见门。
他不知道门在哪里,之所以喊我陪他上厕所,纯粹是为了让我帮他开门。
想通这层关窍,我在心里狠狠捏一把汗。
开门是不可能的。
我带着张令在卧室里绕了一圈,来到墙角,把泡脚桶的盖子掀开,跟身后的他说:「上吧,厕所。」
张令木讷地拉开裤裆,对着泡脚桶,淅淅索索。
桶里很快装上浅浅一层黄色液体。
解完手,张令浑浑噩噩被我骗回床上躺着。
我也赶紧躺下睡觉。
没一会儿,果然又听他喊:「飞飘……」
我假装睡着了。
他撑起上半身,在我脑袋上方,低头观察我,鼻子抵在我的脸上,又喊:「飞飘……」
我赶紧打两声呼噜。
张令被我骗过去。
他独自下床,光着脚,像一只关在狭小空间里的小动物,为了找到出口,用脑袋把每一面墙都撞了个遍。
额头撞在墙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我听着都疼,他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4-
第二天,张令倒下了。
他发高烧,说胡话,神志不清,典型的中邪后遗症。
奶奶没有带走他,但,也没有放过他。
公公婆婆忙着处理奶奶的丧事,腾不出手来照顾儿子,叮嘱我送张令去医院。
我阳奉阴违,嘴上答应送医院,实则将张令一个人丢在家。
我带着张令昨晚撒的尿,打车去宠物集市。
本市最大的宠物集市,什么品种的狗,都Ṱū₁能从这里买到。
我想买一只土狗,越土越好,最好往上数几代,祖祖辈辈都是土狗,没有混过一次外来血统。
因为越是这样的狗,与ŧų³本土羁绊越深,越能镇邪。
然而,近些年,土狗不吃香。
宠物集市上多是血统名贵的洋狗和混血串串,反而货真价实的土狗不好找。
我溜达了一圈,看到有几只长得像土狗的。
拿张令的尿给它们闻,它们没什么特殊反应。
我心灰意冷,干脆破罐子破摔,把张令的尿倒几滴在手上,去各个狗摊前瞎晃。
闻到尿骚味,大部分狗子表现得很激动,一个劲儿摇尾巴,跟屁股上装了螺旋桨似的,谄媚得不像样子。
我原本没有在意那只黑狗。
它蜷缩着,脑袋埋在前爪里,耸眉耷眼。
正常的土狗精力充沛,不会这么没精打采,我以为它也是一只混血串串。
然而,当我打笼子前经过,黑狗一改颓靡,猛地抬头盯着我,狗眼睛炯炯有神,满是敌意。
我这才注意到它。
整个宠物集市,这是唯一一只对张令的尿起反应的狗。
我欣喜地靠近笼子。
闻到我手上的味儿,黑狗警觉地从笼子里站起来。
我试探着在笼子前轻轻一挥手。
它一口咬在笼子上,真咬人的狗不叫,要不是我缩手快,整只手都得被它叼进嘴里。
狗主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叔。
他没想到黑狗会突然咬人,吓一激灵,反应过来后,对着笼子大声训斥:「趴下!大黑!趴下!」
大黑不听,冲我狂吠,活像要冲出狗笼,把我给撕吧了。
大叔急得一面拍笼子,一面对我讨好:「妹妹,你别怕哈,大黑不咬人,它平常很听话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叔,没事儿,我不怕。」
嘴上说不怕,其实我怕得要死。
土狗的攻击力可不是盖的!
我赶紧倒矿泉水洗手,反反复复洗几遍,直到将尿骚味洗干净。
我边洗手边打听:「叔,你这狗怎么卖?」
大叔一听,也不着急训狗了,扭头打量我。
他打量我好几眼,才说:「不收你钱,只要你好生待它,这狗送你。」
大黑不叫了。
兴许是我洗干净了手,兴许是它听懂了大叔的话。
知道自己要被卖,它发出哀呜的叫声,拿鼻子拱大叔的腿,似乎在央求大叔把它留下。
大叔埋头看了它一眼,眼眶泛红,伸手进笼子,揉狗脑袋。
「不能留你,指不定哪天趁我不在家,他们就把你剐来吃了,他们做得出来。」
安慰完大黑,大叔又转头对我说:「妹妹,你别看大黑是土狗,它通人性。」
「要不是家里人喊吃狗肉,我是无论如何舍不得把它送人的。」
「你别怕它,它不咬人。」
「它是好狗,护家得很。」
大叔说着说着都快哭了。
我不敢辜负大叔对大黑的情谊,忙举手发誓会好好对待大黑。
大叔抹抹湿润的眼角,连狗笼子一起塞我手里:「带走吧,以后大黑就劳烦你照顾了。」

-5-
通灵性的土狗是鬼魂的克星。
所谓黑狗血,其实就是指这种狗的血,而非特指什么颜色的狗。
只是大黑恰巧也是一条黑狗罢了。
我打车回去,大黑沮丧地趴在笼子里。
它还没接受被主人送走的事实,兀自黯然神伤中。
我摸它,它也不搭理我。
我拎着狗笼进小区,大黑瘦巴巴的,不沉。
「飞飘?你怎么在这里?张令呢?」婆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心里一凉,不会吧,居然就这么水灵灵地碰上了婆婆。
张令还在生病,我丢下他独自出门买狗,还被婆婆给逮个正着,忒尴尬了……
我迅速找好借口,正要转身应付婆婆。
大黑突然从笼子里爬起来,冲我身后吠叫。
它像是察觉了什么危险,显得无比躁动不安。
我猛地想起,公公婆婆在忙奶奶的丧事,这个时间点,他俩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小区。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鸡皮疙瘩跟着爬满一身。
身后喊我的人,恐怕……不是婆婆!
喊魂,喊魂。
死人喊活人的名字。
活人是万万不能回应的。
一想到这一点,我攥紧狗笼,头也不回往前走。
身后,婆婆的声音染上怒意,她连名带姓喊我:「孟飞飘!」
我加紧脚步,就差没跑起来,将婆婆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回到家,关上门,我靠在墙上大喘气。
好险!
这次多亏有大黑!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待平复好心情,打开狗笼,放大黑出来熟悉新环境。
然而,大黑有气无力地趴在笼子里,仿佛对新家毫无兴趣。
有时候,狗狗太通人性了也不好,它会为分别而不停地伤心。
我拿出刚买回来的新鲜鸡胸肉,煮至半熟,装了满满一碗,端给大黑吃。
闻到肉香,大黑的口水沿着嘴巴往下淌。
像大黑这样的狗,跟一般的狗不一样。
宠物狗可以吃狗粮。
通灵性的土狗,它们喜欢的食物,得带血腥气。
很多人不晓得灵性狗的口味,平常喂给它们的食物跟喂普通狗没有区别。
其实它们吃得并不好,所以才瘦巴巴。
「吃吧。」我把半熟鸡肉递到大黑跟前。
大黑总算一甩萎靡不振,兴奋地把头扎进碗里,开始狂炫,高兴得尾巴都甩起来。

-6-
等大黑吃饱喝足,我跟它商量,取了它小半碗血。
取血的时候,大黑的狗眼睛盯着我。
它似乎能明白我的所作所为,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不乐意,倒把我给看心疼了。
「大黑啊,你乖,我取你的血是为了救人。」
「你放心,我不白取。」
「等那人好了,我让他天天煮肉给你吃。」
大黑汪了一声,像是答应了。
我端着大黑的血进卧室,拿一根筷子沾血,点在张令的眉心,眼皮,耳垂,鼻子,嘴巴。
血迹慢慢干涸,张令的脸色明显有所好转。
又躺了小半个时辰,我听到他喊我:「飞飘。」
声音虚弱,有气无力。
不过,好歹是恢复神智,烧也退了。
我给张令端了饭菜来,趁他吃饭的功夫,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给他听。
「张令,奶奶不会轻易放过我俩。」
「白天还好,她最多假装你妈冷不丁在我身后喊我名字。」
「晚上,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你昨晚是怎么被喊魂的,你自己都说不清楚,对不对?」
「这事儿,咱们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得跟爸妈沟通清楚。」
「爸妈一向反对家里养宠物,可是,大黑必须得养在家里。」
「它是灵性犬,能镇宅避凶,是鬼魂的克星。」
「有大黑在,奶奶再想喊魂,得掂量掂量大黑允不允许。」
张令答应下来。
晚上,公公婆婆忙完一天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一只狗,果然很生气,坚持让我们把狗送走。
「你妈怕狗,你们难道不知道?」公公厉声训斥张令道,「不管养狗是你俩谁的主意,我和你妈都不同意,你们想养狗,除非等我俩死以后!」
公公婆婆态度坚决,难以说服。
张令无奈,只好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和盘托出。
谁知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公公直接摔了茶几上的杯子。
他指着张令的鼻子,唾沫星子飞溅到张令脸上:「张令!我看你病一场,脑子病出问题了!什么捡阳魂,什么喊魂?你读这么多年的书,数理化,文史生,难道教不会你科学地看待问题?」
「爸,」张令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很难相信。」
「但是,爸,你得承认,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事。」
「闭嘴!」公公一拍桌子,喘着粗气,把手一摆,「我不想跟你废话,我跟你妈为你奶奶的丧事忙一整天,我们都累了。」
「这只狗必须送走,今天太晚了,我不要求你们现在立刻马上送走,但,明天我跟你妈回来,不想再看见它。」
张令看了眼笼子里安静蜷卧着的大黑。
今天下午,得知是大黑的血救了他,他还专门跟大黑承诺了以后天天给它煮肉吃。
承诺就是承诺,承诺不是狗屁。
张令梗着脖子还想跟公公争辩,我紧忙拉住他。
婆婆也心明眼亮拉住公公,劝他回房休息。
眼看着纷争偃旗息鼓,我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出声喊:「爸、妈。」
老两口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也知道现在多嘴不合时宜,可是,有些事必须得提前打招呼,不然,很可能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我提醒公婆道:「今天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呆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公公一听这话,眼里又起怒意。
婆婆硬拽了他好几下才将他扯回房间。
他们卧室的门重重甩上,彰显着公公压不下去的愤怒。

-7-
张令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飞飘,我迷迷糊糊间是有意识的,我知道奶奶想把我带走,我不想去,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那个迷糊的状态里,我很害怕。」
「别怕,没事儿,」我握住张令冰冷的手,安慰他道,「只要咱俩不出卧室门,就不会有问题,放心吧。」
张令依赖地抱着我。
我们慢慢睡着了,不知睡到几点,客厅传来大黑的叫声。
它叫得很凶。
我和张令几乎是惊醒过来。
张令脸色煞白:「飞飘,大黑怎么突然叫起来了?」
我没说话,拿起手机,点开客厅监控。
监控画面里,大黑冲着玄关方向,一个劲儿狂吠,好像那里有人。
然而,我们看不见那个人。
至少在监控里,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
张令浑身发抖:「飞飘……是不是……是不是奶奶来了?」
「别怕,」我指着监控给他分析,「大黑一直冲着玄关叫,说明奶奶不敢进客厅,她怕大黑。」
碰到拥有一定道行的厉鬼,大黑这种灵性犬可能不管用,可,奶奶连头七都还没过,像她这种不成气候的鬼魂,遇见灵性犬守门,多半还是会打怵的!
只要我跟张令自己不作死,奶奶就算想索命,也无计可施。
听完我的解释,张令似乎安心了些。
就在我们松一口气的同时,监控画面里突然闯出来一个人。
看清那人的模样,我心头一沉。
是公公!
他和婆婆没有听从我的告诫。
被大黑的叫声吵醒后,公公婆婆气急败坏冲到客厅,一看大黑居然没关在笼子里,婆婆吓得躲在公公身后,公公则气得直喊张令的名字:「张令!起来管好你的狗!」
「大晚上这样叫,是扰民!要是有邻居找上门来,我丢不起这张老脸!」
「张令!」
「张令!」
张令脸色铁青。
考虑到奶奶的鬼魂还在家里虎视眈眈,张令不敢像公公那样喊叫,只能摸出手机给公公打电话。
可惜,公公婆婆的手机放在卧室,两人都没听到电话响。
张令没法儿跟他们取得联系。
「千万不能出去。」我告诫张令,「出了卧室这道门,咱俩谁也别想活。」
张令点点头:「好,我不出去。」
幸好他还愿意听招呼。
公公发现喊不动张令,更生气了。
他撸起袖子,打算自己动手把大黑往狗笼子里赶。
我密切地关注着监控画面,心突突跳。
我发现,在公公的费力驱逐下,大黑吠叫的方向正在发生变化。
这说明奶奶在移动。
她进入了客厅。
大黑的叫声越来越凶狠,随着奶奶不断移动,它摆出攻击姿态。
糟糕的是,在看不见奶奶鬼魂的情况下,这幅姿态倒像是针对公公婆婆。
大黑的形象活似一头恶犬,犬牙锋利淌口水,背拱如弓蓄足力。
婆婆吓得花枝乱颤。
公公破口大骂。
就在此时,大黑忽然朝婆婆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公公抬起一脚重重踹向大黑,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大黑柔软的肚皮上。
大黑被踹飞出去,摔倒在地上。
公公应该也是害怕的,恐惧心理迫使他发现大黑倒地后,激动地冲到大黑身边,又接连踢了好几脚。
颇有趁它病,要它命的架势。
大黑是土狗,并非宠物犬。
它的前主人居住在农村,那里天大地大,大黑从未关在笼子里。
它身上充满野性与灵性。
公公一个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文化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要是大黑想伤害他,此刻,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人,只会是公公。
然而,灵性狗不咬人。
尽管遭到公公的拳打脚踢,大黑依然收起犬牙,蜷缩在地,嘴里发出哀呜哀呜的叫声。
它在向公公求饶,求来的却是公公的毫不怜悯。

-8-
「张令!快让你爸别打了!」
我愤怒地冲张令喊,却没有得到回应。
扭头一看,心瞬间凉半截。
张令站在床前。
他的脸上又出现那种空洞的表情。
他似乎听不到我说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呆呆站着,一动不动,形如木偶。
我意识到:喊魂,开始了。
客厅里,大黑浑身是伤,蜷缩在地上,狼狈喘息。
公公打累了,犹不解气,丢下它,气势汹汹来到我们卧室前面,一脚踩在我洒在门外的那层香灰上。
发现香灰的存在,公公骂道:「乌烟瘴气!」
他拿脚将香灰踢开,举手砰砰敲门:「张令!开门!」
嘭嘭嘭!
嘭嘭嘭!
敲门声如鼓点般咚咚响。
屋内,张令木讷地抬起头来。
他,听到了门的声音。
「爸!别再敲了!不要敲门!!!」
在我着急大喊的同时,张令缓缓移动脚步。
他辨听着声音的方向,一步步朝门走去。
在我又一次大喊不要敲门时,张令抬头盯着我,目光阴狠毒辣,仿佛要将我碎尸万段。
我吓得噤声。
失魂的张令完全可能杀害我。
我不敢再弄出动静,默默躲去角落,心里知道,完蛋了。
屋内还洒了一层香灰,可,这层薄薄的香灰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
敲门声暴露了门的位置。
张令伸手拧开门锁。
房门打开,他逆光站在门内。
公公见他终于开门,迫不及待宣泄怒火,怒骂他道:「你还知道开门!」
公公的声音小下去。
他终于发现……面对他滔天的怒火,张令的反应是古怪的平静。
「小令?」婆婆亦察觉不对劲,小心翼翼喊了张令的名字。
面对婆婆的呼唤,张令恍若未闻,无动于衷。
公公婆婆全都愣住了。
在老两口怔楞的目光下,张令一脚踏出房门,就在他的脚后跟从屋内走出去落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往地上倒。
公公婆婆眼疾手快接住他。
愤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
张令直挺挺躺在公公的怀里。
公公伸手探他的呼吸,已经没气了。
又去掐他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
公公彻底慌神了。
他把张令放在地上,一个劲儿给他心肺复苏。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老张,儿子怎么了?」
「儿子,你别吓妈妈!」
婆婆惊恐地喊这个,唤那个。
可,无论她如何呼喊,张令的脉搏始终一动不动。

-9-
搂着张令失去生机的身体,公公呆滞得仿佛自己也失了魂。
婆婆一直问公公:「怎么回事?」
「老张,打 120,快打 120 呀!」
公公想去拿手机,却发现腿软得没有力气。
120 也救不了死人啊!
公公捂脸痛哭。
婆婆刹那间崩溃,嘴里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像要疯魔。
一声微弱的狗叫响起。
沉浸在悲痛中的公公和婆婆根本分不出心神来搭理狗,然而,大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
它嘴里都是血,是被公公给打的。
它朝着玄关的方向,蹒跚前行两步。
那个方向没有人。
至少人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大黑急冲过去,一口咬住了什么东西,扯着那个东西,拼命往后拽,似乎不想放那东西离开。
因为用力,狗嘴狰狞得变了形。
公公婆婆忘记了哭。
他们错愕地盯着大黑。
大黑的四肢牢牢抓在地上,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与它搏斗,那股力量拽得它几度身形不稳,被迫往门口移动,以至于它的爪子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几道划痕。
发现拖拽无济于事,大黑松口,吠叫,再度冲上去撕咬。
它此时表现出的悍勇,和刚刚面对公公时截然不同。
这,才是它真实的攻击力!
公公盯着大黑看了很久,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猛地哭出声来。
我从他的脸上看到深深的悔恨。
看来,公公终于相信了。
撇下公公婆婆,我冲回卧室,端起下午剩下的小半碗黑狗血,跑回客厅,照着大黑撕咬的方向,精准地将黑狗血泼洒出去。
「嘶呀!!!」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声惨叫过后,有东西逃窜离开,大黑一直追咬至门口才停下。
它并未在门口呆太久,很快又折返回来,在刚刚搏斗的地方,拿鼻子对着空气拱了拱,回头看向我:「汪!」
怕我不明白,它还用爪子扒拉了两下。
「张令的魂,没被奶奶带走,就在大黑身旁。」
听到我的话,公公婆婆激动地抬起头来。
我朝张令魂魄所在的方向,喊:「张令,回来。」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快回来~朝我这里来。」
我们谁都看不见张令的魂魄。
我们只能看见大黑。
它寸步不离守在张令身边,每向我们走近一步就代表着张令向我们走近一步。
我们的目光跟随着大黑,亦步亦趋,它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我们的心尖上。
直到张令的魂魄回到身体里,脉搏重新跳动起来,心脏发出微弱的律动声,公公婆婆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10-
张令第二天早上才清醒过来。
这次魂魄出体的体验,把他吓好了,醒来以后,ťū́ₕ他抱着我哭得眼泪汪汪。
Ṱúₜ我想煲安神汤给他喝,帮他稳稳心魂,出门却发现大黑不见了!
狗笼子里没有,客厅里也找不到。
我满屋子找狗,找到厨房,婆婆告诉我:「你爸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病了。」
见我一脸惊讶,婆婆在围裙上擦擦手,不好意思地说:「飞飘,先前是我们的错,不该盲目偏信自己的观念,一叶障目,差点害死张令。」
「我和你爸很后悔,你爸想起昨晚动手打了大黑的事,悔得直扇自己巴掌。」
「你放心,我们再也不赶大黑走了,大黑救了张令,我跟你爸永远感激它。」
「以后,我们拿大黑当家人,一定好好养它。」
有了婆婆的这番话,我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
晚些时候,公公带着大黑回来了,他没舍得让大黑下地走路,抱在怀里带回来,还像模像样给它开了药。
大黑喜欢吃半熟肉,婆婆也豪气地放话说:「管够。」
再谈起鬼魂的事,公公婆婆很担心,跟我们商量说:「要不要找人来家里看看?」
「你们有认识靠谱的人吗?」我问。
问归问,我其实不抱希望,毕竟以张令家对待玄学的态度来看,他们不可能认识这方面的人。
然而,没想到,公公略一沉吟,道:「倒认识这么一个人。」
「她叫缺婶,是张令奶奶的旧相识,从前管我们那一片人家里办法事。」
奶奶以前住在农村,因为公公很有出息,考上了大学,找到好工作,才带着一家人进城过上好日子。
这些年来,公公婆婆跟村里的亲戚朋友几乎没什么往来。
唯独只有缺婶总是隔三差五联络奶奶,倒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缺婶懂这些,」公公说,「你奶奶以前也会提起一些关于缺婶玄乎的事,只是后来发现我不喜欢,就很少再说了……」
公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想必他很后悔当初没听奶奶多说一些,以至于现在遇见事了,两眼抓瞎一抹黑。
婆婆道:「要不给缺婶打个电话问问?」
不要小看以前农村里的看事先生,他们很多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公公用奶奶的电话,找到缺婶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刚响一声就接通了。
公公还没开口,对面率先询问:「是…张…勤学吗?」
说话人语速很慢,嗓音却异常尖锐。
声音钻进耳朵里,像寒风化成刀,刺得耳膜生痛。
我不得不捂住耳朵,以此来抵御刺痛感。
然而,公公婆婆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们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仿佛受到声音攻击的人,只有我一个人。
张勤学是公公的名字。
他很困惑为什么缺婶一接电话就喊出了他的名字,好像提前知道电话是他打的。
他正要回答。
我冲过去,从他手中一把扯过电话,直接挂断。
「不要回答!」
「缺婶死了,刚刚是鬼在跟你通话!」
急吼完这两句,我感觉脑子嗡嗡的,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
我太害怕了,心脏在胸腔里乱跳,久久无法平静。
我从小异于常人,一度和鬼怪打交道而不自知。
很久以前,我曾听过死去很久的人开口说话,声音尖锐刺耳,会让我的耳朵流血。
和电话里的缺婶一模一样。

-11-
婆婆给村里亲戚打电话,简单寒暄后,问起缺婶。
「早死了,」亲戚说,「都死好些年了。」
婆婆吓得面无血色,挂完电话,人都站不稳。
「飞飘说得不错,缺婶……缺婶早就死了……」婆婆瘫软在沙发上,颤抖着嘴唇说道,「这些年,跟张令他奶奶联系的人……是、是鬼!」
「难怪!难怪!」公公醍醐灌顶般一叠声喊道,「把妈从医院接回来以后,她想做的事,我们没有不答应的,为的就是她走的那一天可以了无遗憾。」
「两个孩子说撞见妈捡阳魂,我想不通,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要想方设法多活几天?」
「咱家一向不兴怪力乱神,她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又是怎么晓得捡阳魂这个法子的?」
「现在全都想得通了!」
「是缺婶!」
「她死了这些年,一直缠着妈,肯定不安好心!」
话糙理不糙。
公公的话,仔细一想,不无道理。
我好奇问:「缺婶跟咱家是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过节,」公公道,「你奶奶和善,在村里的时候,从不轻易得罪人。」
「后来我们一家搬到城里,很少回去,就更不会跟人起过节了!」
公公言之凿凿,婆婆的心思却更加细腻。
「非要说的话……」婆婆回忆道,「我见过缺婶几次……照我看来,她对咱家的感情是挺特殊的。」
「啊?」公公意外婆婆竟是这样的看法。
我们不由得一起看向婆婆,听她继续说。
「咱们村十几户人家,缺婶对其他人家都瞧不上,唯独只对咱家,无论对老张,还是对我,从来笑脸相迎。」
「她提过很多次,说咱妈好福气,养的儿子有出息,媳妇也孝顺,类似这样的话。」
「老张,你还记得不?」婆婆捅了捅公公的胳膊,「咱们回去接妈进城的那一天,缺婶还专门来送咱们,她给了咱妈一个护身符,说是能保平安。」
经婆婆一提,公公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记得的,妈当时很感动,说既然是缺婶亲自求来的护身符,一定管用。」
「护身符呢?」我问。
「奶奶收着呢!好像就放在枕头里。」
我们去奶奶的枕头里一找,还真找到了一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符。
这符纸外面胞了一层光滑的浆。
压在枕头里这么些年,竟然没有丝毫破损,看上去依然硬整结实。
我不认得符纸。
拆开后,拍照放到网上,向广大网友求助,问是不是护身符?
点赞最高的回答是:「这个不是护身符,是来生积愿符,一般画符的人羡慕某个人的生活,把符送给对方,对方要是愿意将符带在身边十年以上,画符的人来生就会过上同样幸福的生活。」
「这符是用来祈愿的,不伤害人,也不保护人。」
符在奶奶身边,早就超过十年了。
「如果缺婶只是为了求来生幸福,为什么要教妈捡阳魂?难不成是为了表示感谢?」Ţųₕ婆婆百思不解。
公公气鼓鼓道:「她就是居心不良,还说是护身符,根本就是骗人!」
公公对缺婶抱有深深的成见。
我忽然想起:「先前公公给缺婶打电话,缺婶张口就喊了公公的名字。」
公公婆婆看向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
「一般来说,被死人喊名字,不能回答,否则,他们会找上门来。」
「说起来,奶奶捡阳魂,被我跟张令撞见以后,她也天天晚上回来喊魂,想把我跟张令带走。」
「我猜,缺婶是想利用奶奶,把我们一家统统带走,她希望公公下辈子给她当儿子,我们一家人成为她的一家人。」
公公闻言,从沙发上跳起来:「她想得美!」

-12-
奶奶捡阳魂,如果只是被缺婶蛊惑,而非心愿未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跟公公婆婆商量了一下。
公公出面再次给缺婶打去电话。
这一次,电话接通,不待缺婶开口说话,公公先一步不客气道:「缺婶,积愿符放在我妈的枕头下十多年, 已经足够让你来世过上想要的好日子了。」
「下辈子,你有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家人。」
「我们家也有自己的生活。」
「彼此不应该互相打扰。」
「我妈已经死了,我们希望死者安息, 你要是愿意帮忙照看她,我们全家都感激。」
「等过段时间, 我妈下葬,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回村,将你的孤坟迁到旁边,让你俩做个伴,积愿符也给你埋进坟里, 偿你来世心愿。」
「你要是不乐意, 非闹得我家鸡犬不宁, 我就将积愿符毁了, 让你来世也落不着好!」
「你说吧,你选哪一个?」
电话对面沉默不语。
再老练的鬼也需要时间消化信息。
等了好一会儿,缺婶刺耳的嗓音急切表示:「选一, 选一。」
挂断电话, 全家都松一口气。
缺婶是老鬼魂了, 有她看着奶奶,想必奶奶这几天不会再回来喊魂, 张令和我总算能睡个踏实觉。
奶奶的遗体安排在殡仪馆火化。
公公和婆婆把骨灰盒送去寺庙,请庙里的大和尚早晚两次念经超度。
有经文相伴, 又少了缺婶从中作梗,奶奶魂魄里的怨念逐渐消失。
头七那日, 大黑从笼子里出来,在门口迎了奶奶的魂魄进门。
它像之前守着张令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奶奶身边,陪着奶奶从玄关,到客厅, 到厨房, 再到卧室……
在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房子里, 奶奶慢慢转悠着。
直到婆婆喊吃饭, 大黑又摇着尾巴, 慢吞吞走到餐桌前, 在奶奶原先的座位旁边蹲下。
奶奶的座位上, 摆着饭碗和餐具。
婆婆做了许多奶奶爱吃的菜,全都放在她面前。
大家安静吃着饭,谁也没说话。
吃完饭, 大黑站起来,朝门外走。
我们全家跟着一起来到门口。
我们挤在门内, 望向门外。
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但, 我们知道, 是谁要离开。
公公含着泪,说:「妈,再见。」
大黑轻轻汪了一声。
张令泣不成声。
婆婆把头埋在我肩膀上哭。
我们抹去眼泪, 又挤出笑脸,与看不见的亲人,挥手做最后的告别。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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