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一个玉镯甘愿在丞相府给傅怀胤做了十五年小妾。
看着他迎娶正妻。
我们的女儿最先出生,也不过是个庶女,及笄后被他的正妻指了人做妾。
傅怀胤默许了。
我更卑微地向他低头,想为女儿换门亲事。
后来万安寺里,我遇到了琪妃。
谈话间偶然得知了丞相和圣上当年的小赌。
赌丞相是否能将我纳回府。
我宝贝了十五年的定情玉镯,原来只是赌约中的一环。
1
傅怀胤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
最是善攻心计。
也最是明白怎么让我妥协。
他的夫人林于君在每月一次的家宴上半开玩笑半是试探。
「茹姐儿已过及笄之年,眼下已是可以议亲。」
「郎御史为人正直,定不会欺了茹姐儿,想来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她头上的金丝孔雀步摇正随着望过来的动作来回晃动。
异常显眼。
傅怀胤表情中没有半分意外。
他这是早就知晓,甚至是已经默许了。
但是,据我所知。
郎御史ṭü₁人到中年且府上已有正妻。
傅怀胤,难道你不知道吗?
按照以往,为了在府上更低调点,我会选择沉默。
但是……
我的茹儿……
她现在已经慌乱得不知所措,快哭了。
她跟着我这个不够圆滑的娘亲,得到的已经够少了。
林于君的女儿灵姐儿每日千人簇拥,金银首饰从不重样儿。
茹儿的头上最多只有我卖那并不精细的绣活买的劣质玉簪。
我按下茹儿的手,盈盈站起。
「不行。」
「我不同意茹儿为妾。」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
没人料到一向顺和、不争不抢的邵姨娘今日会出言拒绝。
傅怀胤也冷冷扫过来,带着丝丝怀疑。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对着他和他的正房夫人说不。
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2
傅怀胤冷哼着怒拍圆桌。
挥退了众人。
一场家宴就这么散了。
我怔怔看着林于君母女,一身青黛头簪金钗,环翠叮当,一走路那声音动听得好似百灵鸟的婉转歌喉。
不消片刻就只剩下两人。
「郎御史论官阶、论人品、论才气哪样配不上你的女儿?」
傅怀胤撑起身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
这是他生气时发出的信号。
我早便知道他怒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样想。
难道……茹儿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吗?
「一个庶女,你还想怎么高攀?」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若是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十五年前的傅怀胤为了留我在身边声音吴侬软语异常:
「敏敏,你带着身子能到哪里去?留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们母子俩,好不好?」
「若是女儿,她也是我傅怀胤的掌上明珠。」
「我发誓,除了正妻之位,其他我什么都能给你。」
「除去正妻,只此一妾。」
我信了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又哪里轮得到一个妾说不?」
傅怀胤步步紧逼。
我忍不住微微抬头,「傅怀胤,原来你也知道妾说了不算。」
自己已经这样过了十五年。
难道还要让茹儿重蹈我的覆辙吗?
傅怀胤冷不丁被呛住。
他大概是没想到吧。
一向顺从的我会反抗。
他大概忘了我没进相府之前的性子。
我冷笑间一转话头:「灵姐儿明年也到了及笄的年纪。」
「不如……」
「邵敏!」
傅怀胤冷冷打断了我。
「嫡庶有别。」
「慎言。」
心上像压了块千斤巨石,直直往下坠。
「好。」说出口的话已带上颤音。
「还有办法。」
我捂住心口缓缓坐下,防止一颗心坠到地面上。
「若左相大人放了妾呢?」
「若我只是茹儿的母亲呢?」
不是妾呢?
十五年来,若不是茹儿,每日面对丞相府主母和各路莺莺燕燕,我坚持不到现在。
当初的傅怀胤也是笃定了这一点,才将我拿捏。
视誓言于不顾。
双臂被人擒住,拉扯间头上的木簪滑落,垂下的青丝已染上丝丝白霜。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傅怀胤满是震惊。
不敢相信是我说出的话。
「你想走可以。」
「就算放妾也改变不了这个决定。」
「我劝你三思后行。」
说完他像是后面有敌人追赶一般,拂袖而去。
3
翠竹到时,我正瘫坐在地上起不来。
她心疼地搀扶起我。
「夫人,何苦同相爷硬着来,最后伤的还是自己。」
我撑起身稍加呵斥,「翠竹,你老毛病又犯了。」
当年在烟雨楼相遇,傅怀胤为了哄我高兴,曾默许她这么叫我。
只是后来想改回来却也不容易了。
若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会掀起什么波澜。
「姨娘,听奴婢一言,要学会服软。」
翠竹别扭地改回称呼。
「奴婢猜测,上次差人送来的金丝步摇被姨娘退回,相爷这是还生着气,寻由头让姨娘给台阶下呢。」
那日傅怀胤差人来送。
院里的两个小丫鬟气愤地咬耳朵,正巧被我听到。
看着如此精致的金丝步摇,没想到是被人挑剩下不要的。
得不到的偏爱,再精致的东西也看着瑕疵遍布。
我轻抚着腕,喃喃道:「难为相爷,还知道废物利用。」
翠竹见我抚着腕间被滋养了十五年的玉镯。
知道那是傅怀胤赠我的定情物。
我唯一最宝贝的东西。
她小心地安慰着我:「黄金有价,古玉却无价,是独一无二的。」
凝着那玉镯,十五年前的种种好像又回到了眼前。
我苦笑,或许吧。
4
我泡了一天的茶。
泡茶的技巧找回来了七八分。
傅怀胤曾言。
「敏敏的茶艺精湛卓绝,本官得想个法子独占。」
当年我被称之为「琴茶双绝」,烟雨楼大半的客人皆为此而来。
如今弹琴的手废了,茶我也许久没泡了。
翠竹闻到茶香不禁感慨:
「姨娘只一日光景就能把扔下了十几年了茶技拾起,当真厉害。
「柳妈妈视你如珍如宝。若不是当初相爷加以施压,想必不会那么轻易放你离开。」
我轻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前尘往事虽美好,此时追忆也惘然。
翠竹的心思却好像一下子冲回了烟雨楼,随之打开了话匣子:
「想想烟雨楼的事情,好像就近在眼前。
「姑娘技艺一流,烟雨楼每日座无虚席。更不乏一些王公贵族、皇亲国戚。
「那次国舅爷调戏姑娘,不是还被相爷教训了嘛。」
看着笑津津的翠竹,我也跟着回忆起来。
烟雨楼那地儿,就算单纯卖艺的清倌儿,也躲不过一些有心人的骚扰。
柳妈妈怕得罪权贵,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一日严霖多喝了几杯,便仗着身份胡来,我弹琴时便听到了他大声谈论着要买我的初夜。
离场时更是拽着我的手腕,将我往他的马车上拖。
也就是那个时候傅怀胤闯进了我心里。
他为了我大闹烟雨楼,在众目睽睽下将严霖打得直喊祖宗。
还为我戴上玉镯,意气风发。
「经过今日一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本官的人,只要以后玉镯不离手,就没有人敢放肆。」
他不似那些登徒子。
一身正气让我一度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那玉镯自他那日戴上,就再没有被摘下。
翠竹喝了一口冷掉的茶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按住了肩膀。
「别想了,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我要去送茶了。」
如今只有讨好傅怀胤,才有可能让他改变主意。
5
天色渐暗。
傅怀胤还在书房。
我端上那杯茶,站在他身旁瞧着他的反应。
再次闻到那久违的茶香,傅怀胤才发觉身边的人是我。
人到中年,他的喜怒藏得越来越深。
除去那日的暴怒,我已经看不出也感应不到他的情绪。
「久违的茶香。」
傅怀胤启唇:「我以为再也品不到这个味道。」
他放下手中卷轴,也不急着喝,只淡淡地看着我。
「怎么会。」
我顺着傅怀胤的话,心里思量着此时他想听什么。
为了茹儿的未来和幸福,他想听什么我都能说给他听。
「只怕夫君如今已喝不惯。」
傅怀胤一把将我揽在怀中,吃定我一般。
当了十多年顺从的隐形人,他知道我翻不出什么水花。
也知道茹儿对于我的重要性。
所以这些年他无所忌惮地宠爱正妻,肆意纳妾,享尽齐人之福。
因为他抓住了我的软肋。
明白我就算性子倔强,也不会因此离开。
傅怀胤亲吻着我的耳垂,声音变得沙哑:
「你知道本官有多想念这个。」
我强忍住颤抖和心跳,心里还是恼怒自己的不争气。
居然还会心动吗?
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这段关系早就不是最初的样子。
失去了本质。
早就过了小姑娘懵懂的时期了,不是吗?
我咬咬唇,不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淡淡开口:
「夫君真的想让茹儿去做一个小妾吗?」
那年我顺从了傅怀胤,同意和他回府。他曾抚着我的肚子说,他的天下都在这里。
如今他的天下已经越来越渺小了吗?
躺在傅怀胤怀中,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面色柔柔,正张口想说什么,书房外一个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6
「相爷,夫人那边已经准备妥当,王大人携夫人也过来了,夫人要婢子过来问问,可以开席了吗?」
傅怀胤长出了一口气,语气微恼地斥退了那小婢。
他将我从怀中带起,眸中满是深情:
「等我回来。」
我着急要一个答案,要傅怀胤的承诺,只好等在书房中。
王大人在朝中官职仅次于两位丞相,是右相和傅怀胤为了稳固朝中地位争抢的主要官员之一,郎御史为其二。
是以他能放下我去赴宴,我一点也不意外。
真正让我意外的是,我会从天黑一直等到天明。
看着那杯冷掉的茶水,我的心也一冷又一冷。
算时辰,傅怀胤应该是下朝后才回到书房。
他几句话就打发了我。
「怪我,不该让你等在这里。昨晚同王大人多喝了几杯,怎么回房都不记得。」
「你的顾虑我都清楚,我只需要一点时间好吗?」
我没闹,乖乖回了去。
只是满脑子都是他在烟雨楼千杯不醉的画面。
我轻抚腕间。
突然发现,抚摸玉镯成了我失落时的标准动作。
其实支撑了十五年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茹儿。
还有这个玉镯吧?
即使后来一切面目全非,但最开始的美好是真实存在的。
翠竹说,昨晚到府上的不只是王大人和夫人,还有王家的小公子,正是说亲的年纪。
「大夫人将灵姐儿都叫了出去,真真是司马昭之心了。」
看来林于君已经为她的女儿物色了不错的亲事。
我和茹儿却还挣扎在做不做妾的漩涡里。
7
傅怀胤好像越来越忙了,我私下找过他数次,都没见到面。
我每日都去上香祈福,想把自己完成不了的事情拜托给佛祖。
马车颠簸中,翠竹轻声道:
「姨娘,前面就是万安寺了。」
近日雨水较多,天气阴沉得厉害。
刚进到寺中,暴雨便倾盆而至,将众多香客冲散。
我们进到一个厢房避雨,却碰到了故人。
琪妃一身普通富贵人家的装扮,也出现在万安寺。
她瞧着我用手帕小心地将腕间的玉镯包好,调侃道:
「这玉镯成色普通,没想到左相还一直让你戴着。」
没等我回应,她又自顾自地道:
「当年你在烟雨楼名声鹊起,要不是陛下,说不定你与相爷也走不到一起。
「说起来,陛下与本宫还是你们的媒人呢。」
我虽满心疑惑,但在琪妃面前也不好质疑,只将将听着。
不成想,越听越心惊。
最初的相遇来源于两个男人无聊间的小赌。
听曲儿间看那烟雨楼的清倌儿模样清秀,对达官显贵也不喜逢迎。
年轻的左相便同帝王定下口头赌约。
若能将那清倌儿带到自己的府里,便是赢了圣上。
玉镯正是当时的琪ťũₚ妃上街随意买来的。
哦。
原来是一场赌局啊。
那我算战利品还是胜利之后的累赘呢?
琪妃不知我心中所想,仍在持续输出。
「左相大人已是压了右相一头,同王家小公子和郎御史联姻后,朝中又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我攥紧了拳头。
这么说来,同郎御史的联姻,已经是势在必行了吗?
那傅怀胤你还说什么给你时间呢?
你在拖什么呢?
琪妃看到我丢了魂儿的样子,自知今日多言,自顾自说了几句便匆忙离去。
8
我已无心在寺内停留,匆匆上香后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掀开车帘,雨注从马车外飞了进来。
翠竹好像低声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耳朵听到了,但脑子里怎么也反应不出她说的是什么。
只感觉到雨注带来的冷意。
回府时一个没注意,崴了一下险些摔倒。
翠竹眼疾手快接住了我:
「姨娘,小心脚下。」
我抬头看去,仔细辨认。
是侧门,没走错啊。
相府的侧门虽不似前门宽大,但也平坦,我走了十五年的路,怎么还会崴脚呢?
9
一瘸一拐走在府中,前院传来阵阵琴声。
询问路过婢女得知,傅怀胤在前院设宴。
「琴音绵长,盈盈绕耳,功力不浅啊。」翠竹也忍不住赞叹。
那琴声确实婉转空灵。
宴席上应该很热闹吧。
欢声笑语和琴声已然交织在了一起。
我知道自己小妾的身份不该出现在前院,但双脚不听使唤……
忍着痛意寻到前院。
因为那琴音。
又不止因为琴音。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那弹琴的女子蒙着面,水灵灵的乌眸直扫向主位上正襟危坐的男人。
傅怀胤,这些天你在忙这个吗?
一曲结束,那宴请的官员顺势献上美人。
「下官府上的琴师技艺有待加强,听闻相爷精于此道,若是不嫌弃,便留下她在相府调教吧。」
傅怀胤刚想说什么,发现了什么般,视线扫了过来。
是我为了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走近了几步,被他发现了。
他紧盯着我,却在回答着那官员:
「范大人客气,既然如此,便将人留在相府吧。」
「府上已经好久没人抚琴了。」
「来人哪,将前些天本官得的那翠绿玉镯拿来,赠予姑娘。」
我耳边回荡着傅怀胤的一番话。
但是他不是答应过我除了正妻只有我一个的吗?
以前都是偷偷将人接了来,如今已经不打算避我了吗?
他在欺负我。
因为他笃定我不会言语,会认下他的决定,自行忍下疼痛。
之前也一直是这样的。
他一直在欺负我。
府上已经很久没人抚琴了吗?
可我的手已经废了呀。
他忘了吗?
我的左臂已经为他挡下了暗杀者的那一刀,弹不得琴了。
10
片刻间,那小厮已经奉上了那翠绿玉镯。
我隔得老远居然也能看清那玉镯的品质。
种老肉厚,毫无杂色。
一点不像我腕上的这个赌注用品。
我踱步过去,坐在那架古琴前,循着记忆用右手拨弄了几下琴弦。
琴音浑厚,是把好琴。
「邵姨娘,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场合你不用过来,快些回去。」
林于君在众人的震惊中提醒我。
我没有应她,问题直指傅怀胤。
「你说需要一点时间,不知道到了没有?」
傅怀胤冷声喝止:「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些的时机吗?」
「不是吗?
「好,那我换一个。」
我指着他手中的玉镯,说:「我要那个,手上的戴腻了,想换了。」
这一语全场更是震惊。
旁边的范大人在擦汗。
谁也没想到我会在宴席上这般不识大体。
我没有得到傅怀胤的回应,他冷静地吩咐下面丫鬟:「将她带下去。」
挣脱开身旁的丫鬟,我继续不理智地说:
「我今日一定要一个答案。」
旁边的范大人在猛擦冷汗。
「好一个不识大体、不顾身份的姨娘。」
傅怀胤掷地有声:「都放开她,让她问。」
整个场地,落针可闻。
11
方才拨弄了几下琴弦,我好像一下来了感觉。
抬起不听话的左手摁压琴弦,配合着右手竟也能弹上一首简单的曲调。
只不过已经瑕疵遍布。
就像是和傅怀胤的这段关系。
我抬眼问他:「孩儿的婚事,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了?」
「对。」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我与夫人都没异议,郎御史为人宽厚,这桩婚事,已经订下了。」
原来早已经敲定了……
琪妃诚不欺我。
「好。」
身上绵软异常,好像一下被抽干了力气,快站不住了。
「不知左相大人是否记得,除去正妻只此一妾这句话?」
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恶狠狠:
「傅怀胤!你的诺言都被狗吃了?!」
没等他反应,我猛地摘下手腕上的玉镯,掷了出去。
「不要了,还你。」
以为那玉镯会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不料傅怀胤冷着脸一个闪身,稳稳地接住了。反倒是那翠绿玉镯,被他随意丢在一旁,烂成几段。
我掉头就走,脚踝却疼痛得厉害,走得极慢。
茹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我身后,与翠竹一左一右扶起我。
「娘,你没事吧?」
我看着茹儿,流下了今晚的第一滴泪。
孩子,娘不好,什么都改变不了。
「话还没说完,就着急走了吗?」
一句话好像是从冰窟窿里横扫出来。
我身子一轻,已被人扛在肩上。
「滚。」
「全都滚。」
傅怀胤已经目空一切,他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扛进他的院落内室,一个松手,我惯性摔在床帐里……
12
他有怒,我有恨亦有怨。
此时像是针尖对麦芒,一高一低对峙着。
傅怀胤双手撑在床帐的上方,眼神冰冷。
「闹够了没有。」
他从怀中掏出玉镯,凑上前来要为我重新戴上。
「闹够了就戴上。」
我闪躲开他,「这镯子的来历,相爷能展开说说吗?」
傅怀胤说:「有些事情不用非拿到明面上来说。」
我苦笑一声,「如果我非要说呢?」
「相爷身份高贵,当年怎会因为一个无聊的赌约就牺牲自己的色相呢?」
「想必与圣上的赌注非同一般吧。」
「我真的不懂,相爷是怎么在一个自己无感的女人面前许下誓言,甚至肌肤相亲的呢?」
傅怀胤被我说得恼羞成怒:
「就算是这样,本官也留下了你的孩子,给了你们这么多年衣食无忧的生活。」
「不是吗?」
我的泪因为他的话又再次落下。
即使最开始是欺骗,他也觉得他没有亏待我。
「傅怀胤抓着我的肩,强迫我直视他。」
「敏敏,你要讲道理,这么多年被你退回的黄金玉饰没有千件,也有数百。」
「我真的不知道还要怎么对你好。」
「是你先背弃了诺言。」Ṭů₍我直视他。
「你说过的,除了正妻只要我一个,可你看看你的后宅已经变得拥挤不堪。相爷的心很大,那里面装了太多的人。现在妾已经被挤了出来。」
傅怀胤轻叹一声:「我以为你明白这些。」
「当朝左相,是不会也不可能只守着一两个女人。」
「更何况你的身份特殊。」
我眼前一黑。
「所以茹儿的亲事也是因为她母亲的身份特殊吗?」努力撑着身子,稳住身形。
傅怀胤沉默着不开口。
「我不是妓女,我的身子是干净的。就算是旁人误解,难道你不清楚吗?」
良久无话。
我被他的沉默打得连连后退,整个人已经不是坐在床上而是瘫在床上。
「傅怀胤,回答我,你不清楚吗?」
「敏敏。」傅怀胤放软了声调:「之前的十几年不是过得好好的?」
没有。
早就不好了。
只是烟雨楼里的回忆在支撑着,现在回忆也变成了笑话。
我起身抱住傅怀胤。
他愣了一下,可能是觉得我妥协了,将我抱得很紧。
「相爷,我想好了,放妾吧。」
13
那晚,我见识到了傅怀胤滔天的怒意。
他感觉到了我去意已决,随即从齿缝里跳出两字:「休想。」
「相府的大门,由不得你随意进出。」
说完又将我带进被子ṱŭ̀ₔ里,滚到床帏最深处。
狂暴吞噬的吻袭来,像是发泄,又像是唯恐失去。
人到中年的傅怀胤极少失控。
我忍受着脖颈和耳垂处被噬咬的疼痛,任由他放肆。
「做吧,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傅怀胤猛地抬起头,与双眼无光的我对视了良久,狼狈离去。
我知道自己已经走不掉了,以为自此会被傅怀胤放逐在相府。
后半夜迷糊间身旁一沉,他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次明显冷静了许多。
他顶着不染情欲的眸子,却做着那样的事。
结束后,他喘着粗气伏在我耳边:
「真的要走吗?」
我背过身没有理他。
「为什么要走?」
还是没理他,他也没再问。
14
那晚之后,我将当年从烟雨楼带来的东西整理成了一个小包裹。
傅怀胤见到后便日日留宿在这里。
防我像防贼一样。
每日天没黑就赶了过来,次日下朝后还会再过来一次。
白日里院中更是多了好几个护卫。
我只觉好笑。
以前从不过问我行踪的他,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安在我身上。
若是换做以前的我,大概会感动到爆哭吧。
现在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呢?
我吩咐着翠竹将傅怀胤送来的几箱翡翠金条安排到院中的小库房。
「夫人,小库房里已经装不下了。」
「那扔门口好了,改天去换成银票。」
我不再拒绝傅怀胤送来的任何东西,也不在乎这些东西是不是别人挑剩下的。
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拿去换银子,买自己喜欢的。
我一直在挑战傅怀胤的极限。
灵姐儿的身上珠玉环翠,我便也让我的茹儿珠围翠绕。
一切都按照嫡女的规制。
后院中更是越发高调,不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仅不把后来的小妾放在眼中,甚至隐隐取代了林于君的主母位置。
小妾们怨声载道,我以为会惹怒傅怀胤,谁料他却轻轻笑了:「你开心就好,想怎么样都行。」
转头又对着告状的几个小妾道:「忍受不了的,可以自行离开。」
这招行不通,我又生一计。
傅怀胤只是派人跟着我,并没有限制我的自由。
是以每日我都会去烟雨楼报到。
不想却碰到了故人。
圣上还是同十几年前一Ŧū́₀样,风度翩翩。
「既然有幸遇见,便一同听曲儿吧。」
天子一言既出,我不得不从命。
只是在心里万分鄙夷。
他可也是当年赌约的一方。
闲谈间圣上无意中问起:「左相如今膝下也只有两女吧?」
我淡淡应是,心里祈祷着这首曲子赶快弹完。
15
又逢一月一次的家宴。
我坐在傅怀胤身边,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一阵恶心。
「不吃了。」
皱着眉头回去躺在床榻上,又随后被人拽了起来。
傅怀胤声音软软地说:「哪里不舒服?」
我甩开他的手:「恶心,想吐。」
「大概是见到你心情不好。」
他当然不相信我的话,冷冷吩咐着叫个太医来府上。
我打断他:「我又不是皇后和妃子,叫什么太医,何况我也不相信太医。」
「那就先把府医叫来。」
傅怀胤看着我:「你是不是有了?」
我冷笑地看着他,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话。
「你在妄想什么?」
日子已经过得一团乱麻,他是觉得可以更乱一点吗?
确实可以更乱一点。
在府医说了句「恭喜相爷」之后。
傅怀胤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他回过身想对雷大夫说什么,又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既然他说不出,那就我来说:
「我的身体已经不像新入府的那些姨娘,烦请雷大夫的药不要开得那么烈。」
窗外几声闷雷落下,傅怀胤挥退了府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狠心,在他的印象里,我虽有小脾气,但永远知分寸。
「邵敏你什么意思?」
相府子嗣单薄,我知道傅怀胤在意这个孩儿。
但是我不想要啊,「相爷想要一个青楼女子为您添下另一个庶子或是庶女吗?」
「您忘记我的身份了吗?」
「但是我不敢忘啊。」
「我的茹儿马上要去给人家做妾了。」
这是横在我们中间最大的障碍,他明知我心里痛,这些日子却只在其他方面满足我。」
傅怀胤声音又软了下来。
「是我不好,这些年忽略了你们母女。你安心养胎,若是这胎是个男孩……」
「男孩你便怎样?」
我突然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想听到他的温柔陷阱,我呛声道。
「相爷不是最爱打赌吗?我们赌上一局如何?」
16
傅怀胤不得不应下这场赌约。
不管我腹中胎儿是否为男,只要我答应留下,他便出面解除茹儿的亲事。
他连夜想叫来太医为我诊脉,被我拒绝了。
「相爷是想作弊吗?宫中太医又有哪个不能切脉号男女?」
「就算不用太医,每日的平安脉也是一定要的。」
我随意道:「这些雷大夫完全可以,或者你不放心可以从外面随便找大夫来。」
傅怀胤微眯着眼睛看着我,还是坚持叫太医过来。
我太明白他了,对于子嗣方面的谨慎,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茹儿的亲事不解决,这胎着实难安。」
接连几日都不肯让任何人号脉,也不让傅怀胤靠我太近。
我抚着肚子在心里盘算。
不是爱赌吗?
这次你非赌不可。
傅怀胤,你是会赌你在朝堂上的专权地位,还是会赌这胎铁定为男?
就这样,我化主动为被动,每日都去烟雨楼逛逛,好吃好喝等着傅怀胤的决定。
17
近几日雨水增多,我与翠竹打着油纸伞想去烟雨楼听曲儿。
走到前门口却被人拦了。
「呦,邵姨娘是真的恃宠生娇了,妾室不允走前门吧?难道是我记错了?」
一眼望过去,我又不得不重新感慨傅怀胤的财力。
后宅的人都到齐了吧?
以往只是一些妾室对我不服,指指点点,今日罕见地林于君站在她们中央。
壮了这些人的胆子。
「相府的女主人就在这里,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这个妾走前门吧。」
出口的姜姨娘我熟,她是最近一个进相府的妾室,新入府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平日里傲气得很。
我轻笑。
沉寂的这阵子原来是在建立邦交啊。
「走了这许多次,你才看见吗?姜姨娘。」
我不打算让她:「若是你想走,也是可以的。」
「姜姨娘不是这个意思。」林于君上前一步,「妹妹你还带着身子,尽量还是不要外出了。」
「姐姐你同她客气做什么?我院里的莲儿亲眼瞧见翠竹拿了条带血的小裤去洗。」
「她指定是假怀孕!」
这一句掀起了千层浪,原本只是过来凑个热闹的姨娘们纷纷议论起来。
这后宅之事到底还是林于君在掌管着,但今日这事两人指定暗中传和,听到这林于君直接顺着这话,要求府医重新为我诊脉。
我当然不从,打算带着翠竹离开,岂料姜姨娘快走了几步,泄愤似的抬脚将我绊倒在地。
这一下绊得有些急,小腹处有些刺痛,我轻轻按了上去。
「这是在做什么?」
傅怀胤出现在前门,身后还跟着几名太医。他见我捂着小腹立即阴沉了脸,将我抱起回到房中。
「肚子痛吗?」
「有一点。」
正说话间,林于君带着一众小妾都过来了。
人人都看得清楚傅怀胤心情不佳。
姜姨娘却不长眼般抢在我前面开口想要告状,可傅怀胤压根没听她说什么,直接要求太医为我诊脉。
我护住手腕:「你忘记赌约了么?」
「茹儿的亲事已经解除了,我会为她另寻新的夫婿。」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不用了,她志不在此。」
几名太医轮番号脉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胎像不稳,服药后静养即可。
我又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傅怀胤叫住姜姨娘,「你方才说什么?假怀孕?」
方才还在院中或嚣张或看戏的众人全都沉了脸色。
18
相府里清净了许多。
傅怀胤说相府里不允许有人扰了我养胎。
过了好几日我还记着姜姨娘离开时不甘的眼神。
据说她离开时想走前门被拒后彻底崩溃,双手把着侧门撒泼。守卫们不懂怜香惜玉,硬生生拖出去还扳掉了她几个指甲。
还有受姜姨娘连累的其他姨娘们,皆哭哭啼啼地离开。
后宅空了。
傅怀胤真的做到了除了正妻,只我一个。
他甚至还许诺若生下男丁就升我做平妻。
我心里异常平静。
无喜无悲。
但我有点害怕。
我怕夜长梦多。
将小库房里的银两全部换成银票之后,我送别了茹儿。
她说她还不想嫁人,我也怕她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变数。
茹儿善于经商,我在外面置办的商铺都被她管理得利益颇丰。
离开这里她也能很好地生活。
又是蒙蒙细雨中的离别。
「走出去也好。」我揉了揉她的头轻叹:「希望再见面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
谁说女子只能拘于闺阁之中?
茹儿心有不忍:「娘,我走了你怎么办?好歹让翠竹姑姑留下来陪你啊。」
「小姐。」翠竹拉住茹儿:「你娘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你只管听话便是。」
我没允许她们多做停留,只想让她们速速离开。
马车在雨中奔驰溅起了层层雨花,消失在雨幕中。
我将手伸出伞外,急速落下的雨滴落在我的手上,散了。
19
管家叫来了新的丫鬟近身伺候我。
青文很懂规矩,我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管是谁总归都是傅怀胤派来监督监视我的。
我每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甚至打了几次喷嚏挠了几次痒,她都瞧得清楚。
没有时间了。
月信马上就要来了。
今晚傅怀胤带了林于君和灵姐儿出去赴宴,我一下就打翻了青文端上来的那盅血燕。
大骂出声:「傅怀胤就是个孬种,骗我在这儿给他怀孩子。」
「我这么辛苦,他居然还带着正头娘子出去浪。」
「老娘待在府里都快生虫了又有谁记得!」
「这样的孩子,不怀也罢。老娘不生了!」
说罢我便负气躺在床上,绝食抗议。
青文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婢女,担不起责,等傅怀胤一进府便将他叫了来。
「哪里不顺心?」
我翻身不理。
他又问青文怎么回事。
或许是我骂得太脏了,青文学得满脸通红。
傅怀胤忍不住笑得爽朗。
「孩子在肚子里岂能说不生就不生?你若待在府里烦闷,过几日便带你出去转转。」
我也忍不住笑了,但也只敢在心里笑。
肚子里只有饭。
面上还是带着质疑:「相爷说的过几日,大概是数年之后了吧。」
傅怀胤扭过我的头轻吻了一下脸颊,「怕我食言?那就定在后日如何?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这好事?
我从床上爬起:「后日的事明日再说。」
「你干嘛?」
我擦了擦脸颊:「老娘要去烟雨楼。」
20
我连着在烟雨楼打听了两日,姑娘们都说齐州临海一望无际。
傍晚时海与天连在一起,美极了。
「那就定在那里吧,齐州我来啦。」
我看着落日下的海景在心里感叹,还是烟雨楼的姑娘们见多识广。
大家闺秀藏于深宅大院,及笄后虽许配高官,可还是进入另一个深宅大院。
这里一望无垠,让我闻到了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怎么样, 喜欢吗?答应你的是不是做到了?」
我默默地搂住傅怀胤。
他试探道:「那堵心墙……还在吗?」
还在。
一直在。
去不掉了。
「谢谢你。」
谢谢你, 还我自由。
我颤抖着, 吻上他的唇。
夕阳的余晖横扫整片海洋,盈盈海水柔和得像是丝绸, 映衬着海边接吻的男女。
呼吸交错。
傅怀胤又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玉镯。
后来他提起过几次, 要我重新戴上这玉镯,都被我一一拒绝。
「这次可以了吗?」
我脸上有些不自然, 轻轻缩回了手:「你还打算拿这个糊弄我吗?」
「相爷财力雄厚, 还是等到以后拿个像样点的出来吧。」
「这只镯子代表了我们的以前,虽不完美但也是一段独特的记忆。」
我心跳如擂鼓, 紧紧注视着傅怀胤,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我没接受,他也不强迫。
直到他软绵绵地躺下, 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擦掉唇上的迷药又谨慎地向四周扫去, 果然,傅怀胤带来的人全部在一瞬间被撂倒在地。
「要走了吗?」
没想到他还能有知觉。
「不然呢?呆在这ṱūₕ里为你生儿子吗?」
我嗤笑着讽刺。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不需要隐瞒了。
我满心都是即将获得自由的畅快。
「怀孕也是假的吧。」
傅怀胤声音凄凉:「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顺着你的意思,解除了茹儿的亲事,遣散了后宅,甚至都有将你升做平妻的打算,为什么你还是要走?」
「因为晚了。一切都晚了。」
如果来迟了,那就别来了。
「记住了, 别来找我。」
满意看到他脸上绝望的神色后, 我猛地转了身,没有一丝留恋。
21
离开这里之前我还见了一个人。
「我帮了你,你不该谢我吗?」
我跪在那人面前。
「若说帮,也是我帮了圣上您多一点。」
失去了朝堂上铁三角的联姻, 左相的势力就又和右相旗鼓相当了。
左相和右相彼此制衡。
这是一代君王乐于见到的。
圣上高明, 能想到在烟雨楼设下机关, 以不碰面ťṻ₎的方式与我传讯。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 「圣上与左相当年的赌注是什么?」
圣上却不答反问:「你对这些感兴趣?」
「男人间无聊的游戏罢了。」
一个……无聊的游戏。
却把我圈在里面十五年。
我还在回味这句话, 却被他提醒。
「再不走, 就走不掉了。」
22
这里是乌州的一个小镇。
茹儿与翠竹当时选了这个地方落脚,眼光颇为独到。
乌州在炎国的最边上, 距离炎都数千里。群山环水景色别致, 是个定居的好地方。
傍晚,我看到茹儿和翠竹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那你岂不是……」
「你们在说什么?」
起初这两人还想隐瞒,反复追问了几次倒把茹儿问红了脸。
见她红着脸跑了,翠竹才说:
「是因为盘铺子的事儿。我看哪,快给你盘出个女婿来了。」
茹儿看上了一间铺子,本来都已交好了定金, 谁料掌柜出尔反尔将铺子兑给了一个齐人。
「那人长得人高马大,却生得极其俊朗,茹儿绕过掌柜直接找上他理论。两人好像还订下个三月之约。」
「我怎么看着都像小两口吵架。」翠竹凑到我耳边,「没准三个月之后就是两人的婚期了。」
但凡茹儿喜欢, 不管是哪国人, 我都没异议。
只要不是做小妾就好。
「到时候你这个做娘的准备好嫁妆就行了。」
我向着门口努努嘴:「只怕得先准备你的嫁妆了。」
门外站着一欣长身影,我冲那人挥了挥手。
「雷大夫稍后,翠竹就来。」
我才发现翠竹也会脸红。
又多了一对儿, 真好。
夕阳温婉,照在我身上还是暖融融的。
从前风一程雨一程。
今后……
精彩一程,潇洒一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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