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与他不相逢

我和赵京询离婚的第二年,又一次见了面。
他揽着新欢的腰,笑着递给我一份请帖。
「砚禾,我要二婚了,把你生的孩子带走吧。」
「我妈不喜欢你这个儿媳妇,自然也不喜欢你生的孩子。」
我愣了很久,返回了赵家老宅。
却在角落里被他捉住。
「既然回来了,我可不会放你走了哦,老婆。」
「既然一个孩子留不住你,那就再怀一个。」

-1-
陪闺蜜宋媛在婚纱店试婚纱的时候,我意外看见了赵京询。
他站在沈晞的旁边,气场十足,整个人不苟言笑。
可是和沈晞说话的时候,他却极其温柔。
我站在那里,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小时候算过命,在旺角被一个眼盲的神婆拦住。
她说我三十岁会时来运转。
今年 1990 年,算来算去,就是今年了。
劫不劫运不运的,年少时期我并不相信。
这几年,我吃尽了苦头,反倒相信了。
只希望,今年不再和人生的前三十年一样倒霉才好。
「砚禾。」宋媛换好婚纱走出来,「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我正看向赵京询,听见她的话浑身一激灵,连忙转过身来。
可是已经迟了。
赵京询已经看到我了。
沈晞也看见我了。
「京询。」沈晞柔着声音开口,挽住赵京询的胳膊。
「我今天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
说着,赵京询又吩咐店员。
「刚才我未婚妻看了十几件,把这些全部打包下来,送到我留的地址,到时候我们在家试。」
「好……好的,先生。」店员激动得有些说不好话。
等沈晞和赵京询离开后,几个店员围在一起,满脸都是笑容。
「我的天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豪气的顾客。」
「太羡慕你了琪琪,好几千万的业绩呢。」
「刚才那个男人好帅呀,这么帅就算了,还这么有钱。天呀,能嫁给他太幸福了吧。」
「你不认识他吗?他可是赵京询啊。」
「赵京询?你说的是赵家那个赵京询吗?他之前不是结过婚吗?天呀,顶级高富帅居然被我看到了!」
「不可能吧,顶级豪门家的继承人结婚,不应该去国外定制婚纱吗,为什么会买成衣呢?虽然这婚纱也不便宜,一件好几百万,但我总觉得对于他们那种家庭来说不够格……」
「网上有传言,好像是赵京询他母亲不同意这桩婚事儿,所以……你懂的。」
「新娘家条件不好吗?」
「好啊,听说挺有钱的,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但肯定是没办法和赵家比的。」
「媳妇难当,豪门媳妇更难当,这下我不羡慕刚才那个女孩了。她也算是普通女孩的天花板了,结果还是被未来婆婆嫌弃了。」
「你这话说的,你以为嫁给穷人就不用吃苦了吗?被赵京询这种人看上,那是天大的福气好不好?要我说,赵京询的前妻就是拎不清,被婆婆嫌弃怎么了?有丈夫宠爱不就得了,反正婆婆迟早会走的……」
我站在那里为闺蜜整理婚纱的细节,她突然拉住我的手。
「砚禾,我们换一家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别呀,就这件吧,你不是很早之前就定下这套婚纱了吗。」
「可是……」
「不就是赵京询吗。」我决定把话说开。
「我们都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想娶谁是他的自由,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宋媛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站在一起聊天的店员很快散开了,其中一位走了过来。
看到我之后,她愣了一下。
「小姐,你长得好眼熟。」
她凑过来,悄悄开口。
「您是电影明星吗?」
我笑着回应。
「我不是明星。
「我是大众脸。」
说完,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嘛,其实是刚才他们讲话时提到的赵京询那位想不开非要离婚的前妻。
走出店门,远处的大屏上是赵京询的结婚请柬。
他将自己的喜欢昭告天下。
多浪漫啊。
我摸了摸手腕处的疤痕,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将自己的喜欢以声势浩大的方式宣扬出来。
这样的事情,赵京询曾经也为我做过。
他曾经,也那么爱过我。

-2-
我想着想着,哑然失笑。
已经过去两年了。
我不应该再去回想这段感情了。
我问我自己,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感情了,不是吗?
早在 1971 年见证父母感情破裂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1971,对于港城市民来说,并不是寻常的年份。
在那一年,港城正式实行一夫一妻制。
颁布法令那天,父亲破天荒地回了家。
他砸了豪宅里所有的浮雕油彩壁画。
他与母亲也曾两情相悦,可耐不住人心易变。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在内地养了个歌女,还以为他依旧是那个爱我的父亲。
我兴致勃勃地和家里的菲佣讲,爸爸终于回来了。
却没有注意到,母亲坐在一旁,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我坐在餐桌旁,乖乖地等着开饭。
我以为父亲回来会先拥抱母亲,然后再来摸摸我的头。
可是我想错了。
他们早就貌合神离了。
所有人都瞒着我。
我是那么傻,竟也一直没有发觉。
父亲将一份报纸扔在桌子上,摔了我的餐盘,毫不客气地指着母亲。
「现在你高兴了吧陈孟棠!港城出台了新的《婚姻法》,废除了纳妾制度,我没办法把那个歌女也娶进来了。」
「你不知道她有多爱我,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当年怀了孩子也没告诉我,而是生了下来一个人抚养她长大。直到她前段时间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我……」
我僵在那里,下意识看向母亲。
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崩溃,而是很平静地开口。
「可以的。
「你可以把她娶进家里。」
只要你和我离婚,就可以娶她。」
母亲并没有阻拦父亲的离开。
反倒是父亲,他迟疑了。
他既贪恋外面的红尘,又舍不得外祖父的权势。
他是如此的贪婪,粉碎了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
我恨他。
我恨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就当母亲打算和父亲离婚时,意外却发生了……
我永远失去了我的母亲。
我恨。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恨。
……

-3-
再次回到沈家,家里变得很陌生。
到处张灯结彩。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我走在花园的石子小径上,恰好听见一群阿姨在聊天。
「沈家人可真大方,他们家嫁女儿,给我们每个人都包了一个大红包 ,这都快是我半个月的工资了。」
「毕竟家里的女儿是高嫁,这要换了我们这些当家长的,肯定也喜气洋洋的。」
「不行,我这人比较传统,我接受不了。」有个阿姨压低声音。「哪有家里的两个女儿先后嫁给同一个男人的?就算那个男人再有钱,我也不会同意……」
有人拍了她一下。
「哎哟,你就别操你那不该操的闲心了,按照你们家的那个家庭条件,就是你女儿想嫁给有钱人,还碰不上呢。」
「你就算讽刺我也没用。」 那个阿姨并不以为然,「我还是觉得,以后逢年过节女儿女婿来家里,两拨人一见面,那多尴尬啊。」
「你净说些胡话,大小姐是赵京询的前妻没错,但她逢年过节根本就不回来,怎么可能和二小姐一家碰面?」
我原路返回,换了一条路走。
从前我的确不怎么回沈家。
但今天,我需要去书房拿一份很重要的文件。
……
晚上,我参加了一场商业宴会。
是业内龙头企业举办的。
我想结交更多的人脉,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东西,所以不会错过这种场合。
从前,我只想逃离沈家。
那时,我把一切想得很简单。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脱离沈氏,脱离那样的父亲,那样的后妈。
可是,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他们了,他们依旧不满意,想要赶尽杀绝。
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权利,不仅不能让坏人见好就收,还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既然如此,我不会再退让。
母亲是港城人,外公活着的时候是港城有名的富商。
父亲最初只是打工仔,被母亲高看,才得以拿到人生第一桶金。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财富,和外公的扶持以及母亲的支持脱离不了关系。
我绝对不会让沈晞他们母女坐享其成。
……

-4-
走到一排酒旁边,我刚想端一杯就走。
却听到身后有几个阔太太在聊天。
仔细看,其中有位是赵京询的母亲,我的前婆婆。
「你真打算不管你儿子,不让他回老宅了?」
「他除了忤逆我这个当妈的,还能干什么?他不服软认错,我是绝对不会让他进家门的。」
这是赵京询母亲的声音。
依旧盛气凌人。
多少年了,她一点都没变。
「京询要是真的想娶,你就同意了吧?」有人劝道。
「我同意什么?我怎么同意?我那儿子简直是瞎了眼,想要娶进家门的人,一个比一个差。」赵京询的母亲发了脾气。
「上一个最起码各方面都能过得去,这一个的母亲是第三者上位,她之前是私生女。这样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同意让她进家门?
「而且,她跟前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啊,这样岂不相当于把一家都娶进来了?太丢人了。这让别人以后怎么看我们?
「如果我早知道这一个还不如上一个,那还不如不离婚呢。」
我端着酒杯快步离开。
赵京询母亲的话,让我觉得无比可笑。
有什么好后悔的?
当年拆散我和赵京询的不正是她吗?
……
我刚想去给一个合作伙伴敬酒,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沈砚禾——」
是赵京询的声音。
我愣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扭头看,果真是赵京询。
以及被他揽着腰的沈晞。
后者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姐姐,我带着你的妹夫来和你打一声招呼,你不会不欢迎吧?」
赵京询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等着我的发言。
可我始终没有开口。
「沈晞。」过了半晌,赵京询温柔地开口,看着他的未婚妻。
「那边是你的朋友吗?一直在看你,你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沈晞离开后,赵京询走到我面前。
「砚禾,我们以前好歹做过夫妻,你不想和我叙叙旧吗?你应该知道我要结婚的消息了吧?」
我抬头,看着赵京询那张面容姣好的脸。
「如果你来是为了特意通知我这个前妻一声,那么,恕我不奉陪。」
我转身离开。
赵京询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不要这么着急走,我话还没有说完。」
我再次转身的时候,赵京询的神色变得非常晦暗。
「砚禾,你回沈家老宅一趟,把你生的孩子带走吧。
「我妈不喜欢你这个儿媳妇,自然也不喜欢你生的孩子。」
我僵在那里。
「你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情。
当年从赵家离开 ,我几乎脱了一层皮。
什么好处都没拿到。
连自己的孩子都带不走。
现在,我不敢相信那么轻易就能带走我的孩子。
「你说的是真的?」我说话时嘴唇甚至在颤抖。
「我会骗人吗?」赵京询不屑地笑了一声。
「没骗你,回去吧。」
「我和沈晞以后会有新的孩子,我不会让她当后妈的。」
此时此刻,赵京询可谓是冷血到了极点。
可我顾不得谴责或者是抱怨他。
我甚至觉得庆幸。
多亏他对沈晞爱得深沉不想让沈晞受委屈。
我才有机会把孩子带走。
……

-5-
宴会散去,我开车去了老宅。
我一刻都等不及了。
我迫不及待想见到我的孩子。
我甚至不舍得浪费时间换掉礼服。
车门打开,我踉跄着跑了出去。
为了参加宴会,我特意选了很高的高跟鞋,跑起来难免吃力,差点被绊倒。
进了客厅,全然不见人影。
我凭借着以往的记忆跑到三楼,敲了敲孩子房间的门。
我的手一直在颤抖。
我已经将近两年没回这里了。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孩子五岁。
我很害怕他现在不记得我了。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
我试着推了一下。
居然推开了。
吃惊之余,我又有些欣喜。
进入言言的房间,是满眼的黑。
屋里窗帘紧闭,没有一丝的光,让人看不出里面的景象。
我往里面走了几步。
「言言,你在房间里吗?」
我突然听到了房门关闭的声音。
回头看,赵京询站在我的身后。
灯没开,房间依旧黑暗。
我渐渐地适应了这种黑暗。
能看清房间里的一些东西。
「你……怎么进来了?言言呢,你不是答应让我把他带走吗?」我着急地询问。
赵京询一步一步走近我。
「不要着急,砚禾。」
恰逢有风吹进来,掀开了窗帘。
我这才知道,虽然窗帘拉了起来,但是窗户没关。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风,房间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又很快恢复晦暗。
但片刻之间,足以让我看清房间的布置。
与我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也足以让我看清赵京询的表情。
他的神色中带着悲哀,不甘和……思念?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要着急找孩子……」
赵京询走到我身后,与我挨得很近。
他用手拂过我的头发。
「头发有些乱了,我帮你整理一下吧,老婆。」
我抬头。
赵京询满脸笑意。
「你觉得我会让你带言言走吗?
「别傻了,老婆。」
「赵申言是我儿子,没有人能把他从我这里带走。」
赵京询将我逼到角落,一字一句地开口。
「既然回来了,我可不会放你走了哦。」
「老婆,既然一个孩子留不住你,那就再怀一个……」
……

-6-
我制止了赵京询接下来的举动。
「我是为了言言来的,不想和你产生任何纠葛。」
言下之意,我现在就要看到言言。
赵京询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言言来的。」
「毕竟在这个家里,你在乎的人就只剩下了言言……」
「至于我。」赵京询眼睛里闪着光亮,「你对我,只有忽视和恨。」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反驳。
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开口。
很多事情已成定局。
也已成回忆。
还是那种不好的回忆。
所以没有必要再提起。
徒增伤悲。
「砚禾,不要用这种冷漠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看着我,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人,不应该走到今天这一步……」
风再次掀起了窗帘。
赵京询猝不及防红了眼。
「我真是很爱你……」
「不要说这话了好吗?」我觉得有些可笑。
「赵京询,我没有时间和你叙旧,我来只有一件事,我要带言言离开。
「至于你爱谁,和我没有关系,你爱的是沈晞。」
「我不爱她!」赵京询几乎是吼出来的。
赵京询的眼神有些疯狂,眼里噙着泪。
「沈砚禾,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娶那种女人?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我知道你恨沈晞,所以,我根本就不会娶她。」
赵京询将双手分别搭在我的两肩,恨不得与我相拥。
我避无可避。
「我很快就会发表声明和沈晞解除婚约,我们两个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我猛地将赵京询推开,看着他踉跄了几下。
「你不要发疯了!
「我们两个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凭什么觉得能回到当初?」
赵京询说他要和沈晞解除婚约。
我只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
商宴结束的时候,沈晞还在兴致匆匆地给她的旧友发结婚请柬。
如今距离那时候,才过去几十分钟。
事情的变局怎么可能这么快?
「你不信是不是?」赵京询在慌乱中打开电视。
「我给你看新闻。」
我很快看到了最新的消息。
那是有关沈晞的黑料报道。
有媒体爆料沈晞从前霸凌别人,在重要考试中雇人替考。
她还当过第三者,破坏了影后张琦和丈夫的婚姻。
「这只是冰山一角。」赵京询耐心地和我解释。
「砚禾,待会儿会有源源不断的黑料持续曝光,沈晞她会身败名裂。你讨厌她,那我就帮你报复她……」
直到这一刻,我才恍惚明白赵京询在干什么。
他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骗局。
将沈晞骗入局,然后一点点地实施自己的计划。
可是我不明白。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有什么理由让他做到这一步呢?

-7-
我很快就有了猜想。
他应该是想先把沈晞高高捧起。
然后再将其重重摔下。
「砚禾,我根本就不爱沈晞。」赵京询突然紧紧地搂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我做这一切,我做这么多荒唐的事情,只会让我妈后悔。
「如果她知道我后来的眼光更差,就会后悔当年拆散我们。
「你知道我妈前几天和我说什么吗?她说她宁愿我们两个当年没有离婚 ,也不愿意我娶沈晞那样的女人……
「你看,砚禾,这么做是有效的。拿你们两个对比,谁更好,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当年我做了那么多,都没改变我妈对你的偏见,现在,有了沈晞的对比,我妈甚至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是你……
「只要这些对比再强烈一些,我的态度再坚定一些,我妈就会同意我们两个复婚,我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赵京询死活不愿意放开我。
「砚禾,我爱你,我不能承受失去你。」
「我们两个一定可以在一起的,谁都不能拆散我们……」
「你松开我。」我不断地挣扎。
我相当讨厌这么暧昧的姿势。
我已经决定放下一切了。
不可能再和赵京询纠缠。
「我死都不会和你复婚的。」我看着赵京询,一字一句地开口。
他只感动了自己。
丝毫没有打动我。
我不稀罕他迟到两年的补救。
我痛恨这份迟来的爱。
「为什么?」赵京询满脸不可置信。
「我做了这么多,我找人帮我筹划了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的心意,让你察觉你内心还是爱我的……
「以及,我想用这个方法让我妈松口,我想和你复婚。
「砚禾,我这么爱你,难道还有错吗?」
「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我不相信!」
赵京询吼了出来,神色更加疯狂。
原本通红的眼,现在浸满了眼泪。
「我爱你,砚禾,我们复合吧。」
我摇摇头。
赵京询将我的手腕攥得生疼。
「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永远别想见到言言。」
墙角只剩下一点空间,可赵京询还是依旧上前。
「砚禾,我爱你。」
「我就算死,也不会放手的……」
不要再发疯了!」反抗间,我给了赵京询一巴掌。
「我们好聚好散,别让我更恨你,行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明明觉得哭很丢人,眼泪却还是落了下来。
赵京询似乎被我的一巴掌打醒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拼命地和我说对不起。
对上赵京询的眼睛,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最初,我们在一起发誓永不分开的时候,应该没想到我们后来会有这样的结局。
……

-8-
我和赵京询之前的婚姻着实不被看好。
我嫁给赵京询后,他的母亲从未对我和颜悦色过,反而愈加刻薄。
现在想想,当年的我真的很蠢。
明明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明明知道赵京询的母亲不待见我,却偏要和赵京询在一起。
他说我们之间没有金钱缺失,没有后顾之忧。
只要真心爱着对方,什么都不是问题,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
那时候年纪小,我又是个恋爱脑,也就真的信了。
现在想想,真的太过愚蠢。
赵京询的母亲很擅长冷暴力别人。
赵京询曾和我讲过。
他的母亲将他视为自己的私有物,不允许他不听话,不允许他不努力,更不允许他有各种兴趣爱好。
赵京询存在的意义就是争宠。
赢得父亲的喜爱。
赢得爷爷的宠爱。
这样的话,他以后就有希望继承公司。
那是一条非常难走、竞争力非常大的路。
所以,赵京询的母亲早早地为他规划好了一切。
要求他礼貌待人,从小就送他去国外读书,要求他的课业必须名列前茅。
赵京询十八岁那年,她为赵京询挑选了一个「未婚妻」贺艺。
那个女孩家世显赫,出身于书香门第,爷爷奶奶是官员,爸爸是外交官,奶奶有头衔。
虽然赵京询和那个女孩互相不认识,也没有任何交集,两家甚至也不是很熟悉。
可是赵京询的母亲就认定了自己的儿子以后娶的必须是那种女孩。
必须是对他的前途有助力的女孩。
赵京询的母亲兴致匆匆地想要和那个姑娘的父母商讨两家人订婚的事情,却遭到了拒绝。
那姑娘父母的原话是。
「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们不玩联姻这一套哈。」
「我们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她喜欢谁,只要那个人上进对她好,我们就同意。」
赵京询的母亲不死心,依旧想攀关系。
直到那个姑娘结婚,她才彻底放下那个念头。
虽然这桩婚事没有成,但是,赵京询的母亲还是执着于让赵京询娶高干子女。
可是,赵京询带回家的却是我。
一个家里只有三家公司,父亲不靠谱、母亲去世的姑娘。
赵京询的母亲姚景兰生得很美,但面相很凶。
赵京询第一次带我回家,她没有说任何话。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直等了很久。
赵京询喊了一声「妈」。
他的母亲并没有搭理他,只是一心看报纸。
过了很久,她才一副突然反应过来的样子。
「姑娘,现在中午了,你不回家吃饭吗?」
赵京询的神色变了又变。
他的母亲把他拉到了外面。
我站在客厅里,愈发觉得难堪。
赵京询母亲的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不要往家里带乱七八糟的人,可你还是把她带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忤逆我?
「这姑娘要是懂事的话,就不应该随便上门叨扰。
「像她那种家庭,京北一抓一大把,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
可是,我太蠢了。

-9-
赵京询和我保证了几遍,又哀求了我好几次,说一定会让他母亲回心转意,求我不要离开他,我就……就真的和他结婚了。
那是一场世纪婚礼。
赵京询忤逆父母,尽他所能给了我最好的一切。
婚后,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赵京询的母亲不仅擅长冷暴力自己的儿子,还擅长冷暴力外人。
那个外人就是我。
她从来都不喜欢我,所以也从来没给我留过任何面子。
每天饭桌上,她都会带着不同的朋友家的女儿来家里。
餐桌上,她会热情地给那个女孩夹菜,把那个女孩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再笑着问赵京询——「你还记得她吗?他是妈妈朋友的女儿啊,你们两个小的时候还见过呢,青梅竹马……」
一次,两次。
我都忍了。
到了后面,我忍不下去了。
在我爆发之前,赵京询先和他母亲摊牌了。
「您要是对我和砚禾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我们改。你把各种各样的姑娘带到家里是什么意思?
「我都已经结婚了,妈,您成熟一点好吗?」
「我要选的,是我喜欢的人,而不是你为我挑的人。」
记忆里,赵京询那天和他的母亲闹得很僵。
他母亲摔了好多东西。
「你什么意思赵京询?你替沈砚禾委屈是吗?是不是她告我的状的?
「沈砚禾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呀?当年她勾搭你绞尽脑汁嫁入豪门,就应该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什么样的人进什么样的家庭,她是暴发户的女儿,配嫁进我们赵家吗?」
「这天底下谁结婚不讲究门当户对?连老祖宗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你不懂!赵京询,你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儿子,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你怎么配当赵家的继承人?我对你太失望了……」
……
六年时间,我和赵京询两个人因为他家人的阻拦,在婚姻里吃尽了苦头。
又一次争吵后,我提出了离婚。
那是我第一次提离婚。
以失败而告终。
赵京询说,他不可能和我离婚,让我想都不要想。
第二次提离婚时,我的情绪相当崩溃。
那段时间,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流泪,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我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但效果并不大。
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像有人引诱我似的,我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那把水果刀。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给自己削一个苹果。
可是后面,我却拿它伤害了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我始终记得很清晰。
我看着血流了出来,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呆呆愣愣地坐在地毯上。
赵京询推开门,看到的就是那一幕。
……

-10-
赵京询最终选择放过我。
他终于同意了离婚。
我如愿了。
拿到离婚证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彻底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任何事情,好像都无法使我的情绪生出波澜。
唯一让我崩溃的是,我无法带走言言。
赵京询的母亲不允许我带走他。
我爱我的孩子。
我参与了他从无到有、从出生到长大的过程。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不多的亲人。
所以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拥有了爱他的能力。
可我只是爱他。
除了在心里爱他,我什么都做不了。
……
我收回了思绪,突然间觉得很疲惫。
再看向赵京询时,我已经没了争辩的力气。
「我们就这样吧赵京询,好聚好散,给对方留一个体面,不要再互相伤害了。」
我不想再揪着从前的事情不放了。
趁着赵京询走神的功夫,我迅速打开了门,一路跑下楼梯。
重新回到车里,我来不及喘气,开车离开了老宅。
开出很远确保不会被追上时,我麻木地踩了刹车。
太疲惫了。
我不知道我和赵京询之间,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
我进沈家客厅的时候,正好与沈晞视线相撞。
她坐在沙发上,任由她的母亲把很多金饰挂在她的身上。
「到了那一天呀,我的宝贝女儿一定要好好打扮,我们一定不能丢面子,一定不能比沈砚禾当年结婚的时候差……」
沈晞看着我,神色有些尴尬。
但她随即就恢复了平日里阴阳怪气的样子。
「我还以为是谁进来了呢,不和家里说一声就回来了,还真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了?」
我并不打算与沈晞有过多的交流。
可是沈晞母女俩并不打算放过我。
「哎呀。」沈晞那第三者上位的母亲笑了起来。
「宝贝呀,你跟她计较什么?你反正就要嫁进赵家了,和她说那么多话干吗?犯不着。」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捡了我不要的垃圾,还这么高兴。」

-11-
这时,父亲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
「在楼上的时候就听见你们声音很大,吵什么吵?」
「爸爸!」沈晞站了起来,冲父亲跑过去,搂着父亲的脖子开始撒娇。
「沈砚禾一直讽刺我,你快点管管她!
「你看她这是什么表情啊,弄得赵京询好像是他的私有物似的。我又没有在她离婚之后立马和赵京询在一起,她凭什么看不起我啊?
「赵京询已经和她离婚两年了,难道就不能娶别人吗?」
父亲耐心地哄着沈晞。
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我越发觉得扎眼。
当年,赵京询虽然有钱,但是沈晞母女并不喜欢他。
她们讨厌我,所以与我相关的,他们都连带着讨厌。
还记得我和赵京询在一起后,她们从各个方面说赵京询的坏话。
「家里有钱又怎么样,家里的家业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赵家的儿子虽然命好,但是和霍家的儿子相比,还是差一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能看得上沈砚禾,品味能有多好?两人不过是臭味相投罢了……」
那个时候。
沈晞的母亲说了各种难听的话。
对赵京询嗤之以鼻。
而前段时间,赵京询和沈晞在一起以后, 她频繁地在外人面前夸赞自己的准女婿 ,把赵京询形容得像朵花一样。
她得到了,就处处夸赞。
她得不到,就肆意诋毁。
倒也挺唯心主义的。
「爸爸!」沈晞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你有没有看到新闻上对我的诋毁,到处都在铺天盖地地造谣……
「我怎么可能干那些事情?那些该死的人乱写,把我的名声都弄坏了!」
说着,她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都快嫁到赵家了,谁敢惹我?肯定是有人故意污蔑我才这么干的,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不想让我好过。如果让我查出来是某些人干的,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死死地盯着我。
嘴上不说,但心里想必已经认定是我干的。
父亲转身看着我。
「最近交给你的报表完成得怎么样了?」
「爸。」我轻声回答,「已经交给您的秘书让他放在您的办公室了,您明天去公司的时候可以查看一下。」
「嗯。」父亲点头,「效率倒是挺快,做得好。」
接着,他话锋一转。
「你妹妹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我很快回应。
任谁都会把这件事情猜到我身上。
可不管怎么揣测,这件事情都与我无关。
有谁会猜到那些事情是赵京询干的呢?
他当真是反其道而行。
「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如果让我查出来真相,我就让爸爸把你赶出公司!」沈晞说话的时候扯到了她刚修复完的鼻子,神情恐怖。
「不准对你姐姐这么没礼貌。」父亲打断了她的话。
沈晞一脸不可思议。
「爸爸,你怎么那么偏心?」
她的嘴唇轻颤:「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再参与这场闹剧,和父亲告辞离开。
父亲从前无条件地偏宠沈晞,根本不拿正眼看我。
而现在,他甚至为了我凶沈晞。
我想,我会感动。
——如果我不知道实情的话。

-12-
之前,我在父亲的书房偷偷放了一个窃听器,恰好听到他与沈晞的母亲的对话。
「晞晞没能力,脑子笨,所以我必须早点为她做打算,不能让她以后被欺负了。
「你不要对沈砚禾有那么多偏见,她虽然不是你的孩子,但毕竟是我的女儿,是沈家的人,不会害晞晞的。
「等我们百年之后,我就把大部分股份都给我们晞晞,打感情牌让沈砚禾接手公司,让她负责给公司赚钱,我们的晞晞只负责花就好……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正是打感情牌拉拢砚禾的时候,你让晞晞平时不要那么嚣张……」
……
当时。
听完父亲这番话,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我不是没察觉到他对我态度的转变。
我以为他老了,心变软了,开始亲近自己的骨肉了。
可我没想过,他从一开始抱着那样的心思。
他只是在为沈晞的以后做打算。
这样的想法,令人作呕。
知道这一切后,我就将计就计,顺理成章进入了公司。
表面上是帮忙打理公司。
但实际上,我会牢牢地把公司抓在手里。
既然给了我管理公司的机会。
我就不会再还回去。
公司最起码有一半是我母亲的,凭什么要给那对母女?
……
随后几天,我失眠了。
深夜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晚,我闭了很久的眼。
刚有了睡意,我又突然想到了言言。
我离开赵家那天,他哭到心碎。
我听着他哭的声音,也跟着哭,却最终无可奈何。
我彻底没了睡意。
一闭眼,就是言言哭着和我讲话的画面。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妈妈你要去出差吗?妈妈,你为什么要拿那么多行李?」
「妈妈,你出差完还回来好Ŧű⁹不好?」
「妈妈,是我不够好,你不要我了吗……」
「我错了妈妈……」
我坐了起来,擦干脸上的眼泪。
言言一直很好。
错的从来都不是他。
是我。
是赵京询。
是我们这些大人,把他牵扯了进去。
是我错了。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是我错了。
爱情,是最没有用的。
在护不住自己最看重的东西时,不应该谈什么爱情。
我不应该和赵京询纠缠那么多年。
爱到最后,两败俱伤。
……

-13-
我浑浑噩噩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天亮。
洗漱完后,我手机上多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想了想,回拨了回去。
「妈妈——」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瞬间流了下来。
「言言。」我捂着嘴,害怕自己哭出声来。
两年,七百多天。
赵京询的母亲恨我恨到这种地步,不让我接收任何和与言言有关的消息,不让我见孩子。
我刚离开赵家,她就让人把言言送到了国外。
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如果不是我用工作麻痹自己,如果没有心理医生一直对我进行辅助治疗。
我想,我撑不过来。
「妈妈,你还记得我吗……」听见我回应,对面激动地喊了起来。
「妈妈,我是言言,你还记得我吗?」
那个我拼命生下来的宝贝又重复了一遍。
他哭着喊我,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应。
「砚禾。」说话的人变成了赵京询。
「这次是真的,我把言言从国外带回来了,我把他还给你。」
「这次……不骗我了吧?」我哭得连话都说不好。
害怕满心的希望再次落空。
害怕一切又是骗局。
害怕依旧带不走我的宝贝。
「是真的。」赵京询说话带着哭腔。
他终于,不像那天那么疯了。
「是真的。」电话里,赵京询明明是在哭,可却勉强自己笑了几下,「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我刚想开口,对面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爸爸!」紧接着是言言的声音。
他无措地哭了起来。
「爸爸,你怎么了爸爸?爸爸……」
……

-14-
赶到医院后。
我在走廊里看到了言言。
我抱着他,怎么都不舍得松手。
「妈妈,是我。」言言把头埋在我怀里。
「我回来了,你有想我吗?」他眼里噙着泪。
我用指腹抹去他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我的言言,他是那么的乖。
对我没有抱怨。
依旧愿意接触我。
依旧愿意喊我妈妈。
我问心有愧。
赵京询因为胃出血进了手术室。
他的父母全程没出现,倒是一个自称他小姨的人守在病房门口,一直看着我。
我猜测,她有话想对我说。
深夜,有保姆将言言带走,哄他去睡觉。
我万般不舍,但看着他困得睁不开眼,还是放了手。
赵京询的小姨走向前,神色柔和地看着我。
「不用担心,言言不会被送走。」
「不要怕今天放开了他,明天就见不着了。」
「谢谢您。」我接过她递来的纸巾,「谢谢。」
「不要那么客气,你和赵京询以前做过夫妻,他该叫我一声小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喊我小姨。」对方回应。
以表礼貌,我叫了她一声。
……
赵京询被医生从手术室推到了 vip 病房。
小姨拉着我进去了。
这间病房很大,即使有二十个人进来探望,也不会觉得挤。
我坐在门口的沙发上,远远地看了赵京询一眼。
看得不是很真切。
只觉得,他憔悴了很多。
脸色苍白,躺在那里显得很虚弱。
「是我把言言带回国的。」小姨开口。
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感谢,小姨安抚我。
「你不要说谢谢的话,是赵家对不住你,你不需要说谢谢,我只觉得帮你帮得不够多……」
听她说这话,我更是没绷住。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砚禾啊,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苦。」小姨叹了口气。
「是我姐的错,我替你和她道歉。」
我抬起头,她赶紧解释。
「不是奢求你原谅她,这太强人所难了。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原谅的。」
小姨搂着我。
「受苦了,孩子。」
「不要哭了,以后会苦尽甘来的。」
小姨擦去眼角的泪。
「你受苦了,赵京询也受苦了。
「这两年,你们过得都不好。
「我知道你恨京询,但是砚禾,其实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说这话不是想替他辩驳,他……是真的没那么好过……」
我沉默着,小姨接着讲话。
「赵京询他母亲原本是让一些佣人过去照顾孩子的。她虽然不喜欢你,但不至于亏待了孩子。我觉得那样太没人情味儿了,从中周旋,让她把孩子交给了我。」
「这些年,我一直在瑞士,没结婚,也没孩子。求了我姐很久,她终于同意了,于是我把言言从美国接到了瑞士……」
我这才知道。
原来这两年,言言在瑞士。
我完全没想过他会在那里。
「我姐愿意让我照顾我言言的条件是,我不能联系京询告诉他言言在哪里,更不能让他把孩子带回国,我答应了。」
「其实京询之前也不知道孩子在哪里,是半年前他母亲说漏了嘴,他才找到我那里……」
「砚禾。」小姨看着我。
「你和他闹离婚的那一年,他情绪其实很崩溃,没有比你好太多。」
「那段时间,他胃出血了两次。为了做出一番事业给他父母瞧瞧,整天整天地不吃饭,一点时间都不舍得浪费……」
「后来,他终于做成了一个项目,他母亲松了口,不再逼他逼得那么紧了,他可以带着你搬出去了。但是,却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们最终还是离婚了。」

-15-
我猛地抬起头。
「这些事情,我从来都没听他说过……」
「他不会说的。」小姨一脸伤感。
「这孩子从小就报喜不报忧,打落牙齿活血吞。我姐和我姐夫起初其实很爱他,后来我姐夫出轨的事情被我姐发现了,他们两个就都变了……」
「一个变本加厉,整天闹着把私生子接回家。」
「另一个,整个人的面相都变了,无休无止地抱怨,要求自己的儿子事事顺从。
「京询他小时候其实很活泼的……后来就不敢活泼了,他小时候的日子也不好过……」
小姨说着说着捂着眼睛,用指尖拂去眼泪。
「你不要误会,砚禾,我不是在替京询说话,或者是想让你同情他,更不是怪你不体贴。我只是……站着我这个长辈的角度上,我也很无奈,我心疼他,我心疼你们两个……」
「和你离婚的第一年,他没怎么待在国内。」小姨深吸一口气,「是吧?」
我点头。
那段时间,我始终联系不到赵京询。
我想求他。
求他让我见见孩子。
求他让我知道孩子在哪里。
求他缓和一下我与他母亲的关系,好让我见见孩子。
但我始终联系不到他。
不管我发多少消息,打多少电话,永远收不到回信。
长时间的绝望,让我快要发疯。
深夜,我要吃很多药,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后,我又会尝试着联系赵京询。
可每次,都是白费力气。
我仅剩的一点点情分,在无休无止的等待中消磨尽了。
所谓爱,都变成恨了。
「他在国外的疗养院里。」
「他得了焦虑症,总是控制不住情绪,而且,他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经常胃出血,有时候需要镇静剂才能稳定下来。」
「他母亲派人把他送到了国外的疗养院里,电击疗法,催眠,都尝试过,还注射过最新的镇定药。
「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可能是硬撑吧……
「他在医院待了半年,脸色枯黄。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刚准备让他见见言言,让他振作起来。
「结果,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他就已经从他母亲那里知道了言言在我那里……
「当时,他抱着言言,言言抱着自己的玩具熊,两个人哭得心都碎了……」
听着一些Ṭũ₉我之前从来不知道的过往,我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有碎玻璃。
又好像有抓手在刺挠心脏。
疼。
生疼。
连呼吸都疼。
「因为言言的存在,赵京询很快镇定了下来,他回了京北,在公司大刀阔斧地改革。」
「这一次,他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开了三条电子设备生产线。其中有一个产品,就是前段时间爆火的手机,你应该知道的。」
我点点头。
「我知道。」
我知道赵京询是有梦想的。
他想做全世界最好的电子产品。
曾经,我们是最了解对方的。
后来,现实如同利刃。
不仅消磨掉了我们的爱。
还没收了我们对对方的了解和在乎。

-16-
「京询的父亲放权了。他在外面的私生子出车祸死了,只剩下赵京询这一个儿子了。
「我姐终于不用再争了……所以,京询也不用再受控制了……
「他可以拿定主意让言言回国,也可以反抗家族假装要娶别人了……」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京询并不是真的想娶沈晞……」
小姨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录音笔。
「这个录音笔是我今天上午去谈合同时放在包里的,回去的路上忘了拿出来了。Ṫṻ₃
「我到赵宅的时候,正逢京询和他母亲吵架。所以,录音笔也一起录了下来,我放给你听听吧……」
小姨按下录音笔的按钮。
里面的声音传出——
「你知道现在外界怎么看我们赵家的吗?你知道圈子里的人是怎么笑话你的吗!你是赵家的继承人,你爸爸就只剩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为什么非要娶那种女人进家呢……
「她是私生女就算了,还有一堆黑料,上学的时候霸凌别人,出社会以后给别人当小三——你为什么总和沈家的女儿过不去呢?」
「因为她是沈砚禾的妹妹,我爱屋及乌行了吗?」赵京询破罐子破摔,声音越发大。
「这个不行,上一个也不行,为什么我想娶的所有人你都要嫌弃……」
两个人的争吵声中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
我听见赵京询的母亲放轻了声音。
「我知道了,你这是在报复我。」
「因为我拆散了你和沈砚禾,所以,你这两年来从来没给我好脸色看,一直和我对着干……
「算了,我不阻拦你了,你去和沈砚禾复婚吧,你去把她重新追回来吧,我不管你了。从此以后,凡是你的事情,我都不再插手了……
「但有一点,你不能娶沈晞那种女人。她人品太差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把她娶进来让整个赵家成为笑柄的……
「你去找沈砚禾吧,如果两个人非要放在一起对比的话,我宁愿你选前者……」
赵京询的语气中带着怀疑。
「您说真的?」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我不相信,我根本就不相信。
「之前,我和沈砚禾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曾无数次答应不再拆散我们,可你答应我的事,一次都没做到……
「七年,我和砚禾在一起七年,你一次都没能做到……」
赵京询的声音戛然而止。
录音结束了。
小姨拉着我的手。
「我姐再三向京询保证不会再暗中使绊子之后,赵京询才敢让言言给你打电话……」
后面的事情我就知道了。
我和言言通话时,赵京询因为胃病晕倒在地上。
「砚禾,这两年你过得不好,京询他也备受煎熬……
「他一直很愧疚,用工作填满自己的时间,一刻也不让自己休息,整日整日地连轴转,早早就把身体熬坏了……
「你们总归不算幸运,碰上我姐这样的长辈……明明可以好好过一辈子,却……」
我回握小姨,攥紧他的手。
「小姨,不要再说了……」
「我……」小姨勉强笑笑。
「砚禾,我想知道,你和京询之间还有一丁点……复合的可能吗?
「京询下个月就可以彻底接手他父亲的公司了,他以后再也不会受钳制了。
「如果他母亲彻底不为难你们的话,你们还有可能吗,就当是可怜他……」
……
「小……姨。」赵京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打断小姨的话。
「不要再说了,不要……为难砚禾。」
赵京询咳嗽起来,嘴唇干裂。
我转过头,不忍心去看他的脸。
「小姨,不要再说了。」他勉强开口,「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和砚禾单独……说几句话。」
小姨看了我一眼,离开了病房。
这么大的房间,就只剩下我和赵京询两个人了。
我走到赵京询病床前。
帮他掖好了被角。
「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我坐在床边,久久沉默。

-17-
赵京询的眼泪簌簌而落。
「你看到……」
他又疯狂咳嗽起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到了后面嗑不动了,一直在喘气 ,憋得脸通红。
我想劝他不要讲话,可他并没有听从我的话。
「砚禾。」
赵京询伸出手,想要触碰我。
「你看到……看到言言了吗……」
「我把他从国外带回来了。」赵京询还是不停地喘气,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我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不要再讲话了。」
「有很多话,可以以后说……」
赵京询紧紧地、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好像一松开,就会再也见不到我。
他眼里一直涌着眼泪,勉强说着话。
「砚禾,我知道你这辈子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我知道的,你恨我。」
我低下头,并不想暴露自己的眼泪。
「我……是应该的,你恨我是应该的。」赵京询笑着。
「你知道吗?我终于做到了,我把孩子还给你了……」
「以后,他可以一直跟着你生活……」
「谢谢你。」我从未如此发自内心地感激一个人。
前十年,爱是真的。
这两年,恨也是真的。
到现在,感谢也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本心里有无数的怨言。
但在看到我们过得都不好时。
那些难听的、刻薄的话,变得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你知道吗?」赵京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得出来,他此刻很轻松,很放松。
也看得出来,这两年,他的确过得不好。
第一年,他被关在疗养院里。
第二年,他不要命地工作。
在我用各种事情麻痹自己时,在我疯狂地用工作转移注意力时。
原来他在和我干着同样的事情。
我以为我是恨他的。
可在这一瞬间。
我想了又想。
我才发现,那是爱得太痛苦了。
我恨我自己不恨他。
我恨自己还有点爱他。
「你知道吗砚禾……」赵京询又重复了一遍。
「晕倒之前,我眼前出现了很多光圈,我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我们的曾经……」
赵京询给我讲着他记忆里的有关我们的那十几年。
最初的相遇是在高中。
我们在所谓的贵族中学相遇,成了彼此的同桌。
虽然是班里座位位置相隔最近的人。
但家庭差距却拉得很远。
学校里人人都知道,赵京询来自赵家,家族里全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的父亲,他的爷爷,身份地位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国外接受精英教育。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高中那年,他非要回来,回国内上学。
于是,我们才有机会成为同桌。
我与赵京询恰恰相反。
他拼命地想从国外回来,而我想去国外读书。
我想要自由。
我想去一个离京北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样,就不会待在那样不堪的家庭。
我恨透了我的家庭。
我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痛苦都源于此。

-18-
多少年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会梦见沈晞的母亲用手指着我骂——
「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妈已经死在港城了。你为什么要跟着你爸来京北,你为什么要赖在这里?」
「你不要惦记你爸的东西,这些都是我和我的孩子的,你最好滚远点!」
「但凡你有骨气,就应该自己去死,而不是待在家里到处碍人眼……」
那么多难听的话,轻飘飘地从沈晞母亲的嘴里说出来。
我明明没想争财产的。
我拼命地压缩自己的存在感,害怕惹到她。
甚至,在我第一次见她时,我还主动和她打了招呼。
可是,她还是恨不得我去死。
母亲因车祸去世后,外祖父也去世了。
父亲拿走了他们留给我的所有东西。
应该是怕被别人戳脊梁骨,他将公司转移到了京北,在这里重新扎根。
被带到京北之前,一直带我的保姆好心叮嘱了我一番。
她说,让我不要得罪后妈,在新家好好长大,直到自己有能力独立,摆脱一切束缚。
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并不是希望我去讨好那个女人。
她只是害怕我过得不好。
为了不让她担心,我按照她说的做了。
我不敢怨恨父亲,不敢和他顶嘴。
不敢把心里的恨宣之于口,更不敢表现出来。
我只想活下来,有一个去处。
我要的并不多
我始终记得那一天。
我妈死于车祸的第三个月,父亲牵着情人的手住进了我们的新家。
那人就是沈晞的母亲申萸。
申萸年轻的时候其实很好看。
个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也不错。
那时,她戴着精致的项链和耳饰,怀里抱着一个已经很大的孩子。
那就是沈晞。
她比我小五岁。
初次见面,我 11 岁,她 6 岁。
我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愣着,叫人啊。」我爸笑了起来,一个劲地推我,让我打招呼。
「阿姨。」我唯唯诺诺地开口。
我爸并不满意我那样喊。
「叫什么阿姨,叫妈。」
我把眼泪憋了回去,照做了。
申萸当场笑了起来。
眼里带着挑衅和不屑,相当明显。
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小孩,但我很擅长读懂别人的情绪。
多少年来,我一直没能忘记她那个笑。
那个时候,我甚至在想。
如果我死了就好了。
就不用那么卑微了。
做一只自由的鹰,总比做一只离了巢就会死的幼鸟好。
申萸并不喜欢我。
准确地说,她恨极了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背地里偷偷骂我。
后面,她嫁给父亲后,更是变本加厉。
我恨透了她。
我这个人,一向不大度,会记仇。
我不喜欢后妈,就像她讨厌我一样。
当我被扇了一巴掌的时候,我怨她。
当我被踹了两脚的时候,我怨她。
当她说我和我妈都是贱人时,我怨她。
当她纵容她女儿和她侄子撕我作业、剪我衣服的时候,我怨她。
当她指着我骂,动不动拿我撒气、让我滚的时候,我怨她。
当她无数次用那些带有侮辱性的话讽刺我的时候,我怨她。
还有我爸,我更怨他。
当他拒绝给我交校服钱,让我自己解决的时候,我怨他。
当我在寒冬只能穿秋天的衣服时,我怨他。
当他每次埋怨我 说我没事找事的时候,我怨他。
生而不养,何以为家?
我对我爸,已经不只是怨了。
我恨不得他去死,和第三者因为意外死在一起。
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
……

-19-
15 岁那年,我和赵京询成了同桌。
他是个极其霸道的人。
因为有着很好的家世,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他的霸道又与班里的其他富二代大有不同。
别的二世祖是谈不够的恋爱,打不够的架,在学校里做各种张扬的事追女孩。
而赵京询对这些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他只喜欢在课上睡觉。
与那些人相比,他的叛逆程度是如此的低。
我做数学题的时候,赵京询睡觉。
我课间默背知识点的时候,赵京询睡觉。
我每次吃完饭回来,赵京询还在睡觉。
我觉得他是个怪人。
他也觉得我是个怪人。
赵京询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同桌,我的好同桌,你不困吗?你能不能别背了?」
我的脸羞得发烫,以为自己背的声音太大了打扰他睡觉,连忙道歉。
我那么虔诚,反倒把他逗乐了。
「不是,我说,同桌,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在开玩笑吗?
「我的意思是,你别背了,停下来喝点水。」
说着,他就将好伙伴给他买的饮料递给我 。
「喝瓶水吧。」
「荔枝味的,好喝的。」
「我胃难受,喝不了凉的。」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 我和赵京询越来越熟悉。
到了夏天,我总是低着头走路,用校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害怕别人看到我脸上的疤痕。
也害怕别人看到我胳膊上的青紫。
沈晞和她的母亲一样,非常讨厌我。
明明是她母亲带着她鸠占鹊巢,可她却觉得我是来家里讨饭的乞丐,还总是拿东西砸我,叫我癞皮狗。
沈晞总是撕我的作业。
我千方百计地把作业藏好,可她每次都能找到,一边撕,一边还要得意扬扬地扬着头和我讲话。
「这里是我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本事你告诉爸爸去!」
后来,我学聪明了一点。
放学就开始写作业,在学校里把作业写完再回去,不带任何东西回家。
沈晞没办法再对我使坏,就躺在地上打滚,爬起来以后就对我拳打脚踢。
可父亲每次都说,那是妹妹在和我闹着玩,让我不准还手,让我不要总是抱怨,耐心地陪她玩。
因为父亲的偏心,我总是被沈晞欺负。
偏偏我又是那种一旦受伤,皮肤就会有明显痕迹的人。
所以,我不敢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
我害怕被同学看到。
更害怕被赵京询看到。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我。
我害怕他给出不好的评价。
有一次,我忍无可忍,在沈晞拽我头发扯得我头皮生疼时,推开了她。
力度并不大,可她没完没了地哭,一直哭到她父母回家。
那次,我遭遇了人生中最重的毒打。
胳膊骨折错位了,还打了石膏。
我躲在家里,好多天没去学校。
赵京询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都没有接。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发短信给他报平安。
周一返回学校时,赵京询和我闹脾气,说ẗů₎着说着把自己急哭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平时在学校里,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结果你还不在,我每天无聊得要死,睡觉都睡不着……」
赵京询那么高的个子,哭起来很滑稽。
他拼命地用袖子抹着眼泪。
「这什么破学校啊,教室里怎么那么多沙子啊,都飞我眼里了,疼死我了……」
我原本被赵京询堵在外面很难堪,看见他哭成那样,又被逗乐了。
他过来抓我的胳膊,却碰到了我的伤口。
我疼得龇牙咧嘴,赵京询瞬间就发现了我的异样。
以死相逼,非要让我脱下外套。
我并不想展露自己的伤口。
我早已经习惯了自己承受一切。
向外诉苦,会让我觉得很难堪。
可是,即使我不说,赵京询也能调查到一切。
他拜托一个世交家的叔叔,拿到了医院的报告。
那天,赵京询来学校的时候脸是黑的。
所有人都害怕他突然发脾气,就连他的好兄弟都不敢上前和他讲话。
只敢在课后偷偷和我打听赵京询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我不敢多问
也不敢多说。

-20-
下午放学的时候,赵京询一直坐在那里不走,像尊佛一样。
他不走,也不让我走。
我们两个就那样僵持着,都被对方气哭了。
赵京询攥着我的手腕。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沈砚禾,我把你当成朋友,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你呢?你把我当傻子吗?」
「之前你总说你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是你自己摔的,我信了,可结果是怎么样的?那明明是别人打的。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被别人欺负就不知道反抗吗?」
「还有昨天,如果不是我无意间碰到你的胳膊,你是不是就把你骨折那么大的事情一直埋在心里?夏天那么热,你穿那么厚的校服,是想把你的伤口闷发炎吗?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赵京询怒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是不是觉得我总缠着你很烦啊?
「好,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行了吧?」
赵京询哭了。
不仅哭了,还把我气哭了。
看着我低头擦眼泪,他手忙脚乱地道歉。
既不吼了。
也不凶我了。
那段时间,赵京询依旧是不怎么和我说话。
课也不听了,觉也不睡了,每天迟到早退,我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后来我才知道,他去帮我「报仇」了。
沈晞的母亲那时候忙着创业,开了好几家美容院,准备打造连锁品牌。
赵京询托人查到了店址。
带着几个小弟,把那些店面全部给砸了。
不仅把门面砸了,医疗器械也全部砸了。
还是在白天光天化日之下给砸的。
我和赵京询结婚以后,后妈那么讨厌他,就有这条原因。
砸店的事情闹得很大。
我知道以后用各种方式联系赵京询。
他不讲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说自己在哪,只是一个劲地让我别担心。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干出这样的事情。
我很难不担心。
没过几天,赵京询就重新来上学了。
虽然脸上带着伤,但意气风发,一见我就笑。
意气风发是因为他为我出了气。
脸上有伤,是他爸打的。
他带人胡闹砸别人店铺的事情闹到了他父亲那里。
于是乎,他挨了家法,还被打了一巴掌。
赵京询和我讲的时候,脸上带着傻笑。
「你不知道有多解气!
「沈砚禾,那天你后妈在其中一家店Ţų⁴里,她看见我带人砸店,叫嚣得不得了,用手指着我骂,说一定会找我算账,让人把我送进去……
「后来,我砸完店直接没走,就坐在店里等着她找我算账。
「她让我给我爸打电话,我就打了。
「结果,她索赔不成,反倒和你那个渣爹深夜带着礼物去我家赔礼道歉了……」
赵京询说话时扯到了脸上的伤,龇牙咧嘴。
我原本在哭,被他那么一逗,忍不住笑了出来。
于是,我们两个像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赵京询拿出一个 cd 光盘。
「给你,特意把你那渣爹和后妈给我赔礼道歉的情景录下来了,你好好藏着,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完心里就爽快多了。
「世界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如果有的话,小爷我把那些坎儿全给你砍平了。
「你后妈可是给我保证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爸那个私生女欺负你了。以后我替你做主,只要她敢欺负你,我就接着带人去找她的事儿……」
此后的很多年,我一直留在那个光盘,一直记得那一幕。
后面发生了很多事,爱变成了恨。
可每当我恨的时候,一旦想起从前的那些细节 ,就有些恨不下去了。
因为从前的赵京询太好了。
他曾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
最无助的时候,是他一直陪伴在我的左右。
在我深陷泥泞不得星光之时,他走在我前头,带我蹚过了那条路。
……

-21-
提起往事。
赵京询笑容中多了几分赤诚。
他躺在那里,还是不舍得松开我的手。
「砚禾,你说,我们那时候多好啊……
想起以前,我也觉得过于美好了。
「我当时就想。」赵京询笑着和我讲话,「我的同桌那么好,怎么会有人忍心欺负她呢?我一定要帮她出气。事实证明,我做到了。」
我被他逗笑了。
「是啊,你做到了,你还因为这件事情在学校出名了……」
「我当时觉得,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赵京询接着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被痛苦代替。
他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再看我。
「可是,砚禾,到后来,欺负你最深的,却是我……
「当初承诺你的那些事情,我一件都没能做到,我恨透了我自己……」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赵京询也是。
我们就那样无声地僵持着。
赵京询已经不年轻了。
我也是。
虽然只是而立之年,心却早早地老了,眼里掩不住的疲惫。
赵京询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长出了不少细纹。
以前,从来没有的。
现在,不知不觉生发出来了。
透过他这张虚弱的脸,穿过十多年的往昔岁月,我好像看到了十六岁的赵京询。
越过时间的藩篱,玫瑰腐烂一地。
我们两地分隔,颠沛流离。
从前的岁月,竟谁都回不去。
……
我和赵京询就那样看着彼此,久久、久久沉默。
窗外的风铃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夺人耳目。
我的视线停留在那里。
房间里的静谧,让人觉得有些惬意,又有些虚空且神秘。
仿佛只要我乐意,钟摆就会在锈迹中凝固,风铃在会虚空中静止,时间会倒回去。
时间往前倒数十五年。
我和赵京询相遇在高一教室里。
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谁都不超过两秒,带着淡淡的厌世感。
时间往前倒数十三年。
周末空无一人的学校,赵京询非要电话约我去学校。
高高的墙头上,他坐在那里,双手呈喇叭状。
「沈砚禾,我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逗逗你,没想让你跑这一趟,但你居然来了!你太不禁骗了!」
我被他气得说不好话。
「下来吧,你别摔着了。」
「你也就会耍我了,要是换了别人才不来呢。」
「哟哟哟。」赵京询的嘴巴弯成了月亮的弧度。
「你就凶吧,反正我不会还嘴。」
「哎,同桌,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十七岁的少年呲着个大牙,坐在墙头上,脸上带着娇羞,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他拼命地喊,双脚晃动着,看得我心惊胆战。
「你还是先滚下来吧,待会儿摔个狗啃泥!」我不好意思正面回应他。
赵京询也看出来了,笑的时候恨不得露出二十颗牙齿。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既然默认了,那就是我女朋友了哦。」
他像喝多了假酒一样狂笑 ,一不小心从上面滑了下来。
虽然是双脚沾地,但是缓冲不够,还是摔了个嘴啃泥。
赵京询捂着牙不肯松口,直到确认自己的牙还在,才敢扭头看我。
我哭笑不得,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
「你就作吧,骨折了就老实了。」
我明明没使多大的劲儿,可赵京询摸着被我踢到的小腿跳了起来了。
「哎哟哟,杀人啦,我要死啦……」
等我想再踹他一脚让他别发疯时,他快速闪躲,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
追逐间,赵京询躺在草坪上不动了。
我着急地蹲在地上,连忙问他怎么了。
赵京询笑得死去活来。
「哈哈哈哈你也太好骗了吧,沈砚禾,你又被我骗了。」
我气得要去打他。
赵京询双手抱头,一个劲地求饶。
「哎呦哎呦,别对你男朋友动手啊。」
「把我打死了,以后谁娶你呀……」
在那之前,谁能想过。
性格傲慢轻微厌世的赵京询和性格孤僻的我后来会像正常人一样嬉笑打闹,干很多无聊的但很快乐的事情呢。

-22-
时间往前倒数十二年。
沈晞污蔑我偷她的东西。
即使我在她房间里找到了她偷偷藏打算用来污蔑我的手表,父亲还是让我给她道歉。
在我拒绝以后,父亲给了我一巴掌,并拿出国这件事威胁我。
如果我不跪地道歉,他就拒绝给我交学费。
那个时候,我收到了两所常青藤大学的 offer。
一所有全额奖学金,另一所只涵盖一部分。
而我想去的,正是后面的学校。
因为学费的事情,我忙得焦头烂额。
为了自己的未来,我忍气吞声给沈晞道了歉。
可父亲还是不打算给我学费。
后妈站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就不能给她交这个学费!」
「你要让她知道 谁是老子谁是闺女,以防她上房子揭瓦,拽到二五八万似的,把自己当成个人物。」
当我向玩得很好的发小打电话开口借钱时,却被来找我的赵京询听见了。
那天,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他觉得我没把他当男朋友看,控诉我把他当外人。
我一向把面子看得比天都重要,觉得他践踏了我的自尊。
总之是,我们两个吵着哭着。
他要给我钱。
我不想要他的钱。
我们越吵越崩溃。
赵京询放完狠话离开了。
我蹲在地上,使劲地把眼泪憋回去。
我原本以为赵京询不打算理我了。
可是第二天,他又出现在我租的公寓门口。
语气很冷,但好歹没那么凶了。
我看得出,他已经不生我气了,只是还有点扭捏,假装不想原谅我。
赵京询话变得很少,敲门以后冷哼一声,看见我后冷哼一声,坐在沙发上又冷哼了一声。
我不主动和他讲话,他更是气得哼哼哼。
最后,他没辙了,主动开了口。
「你男朋友让你过来 」
「哦。」我看了他一眼,心里也堵着气。
「你女朋友说,她不想过去。」
「不行,你男朋友说你必须过来。」
「哦。」我把头偏向一边,不去看赵京询。
最后,我们两个都没绷住,笑得死去活来。
赵京询把一张纸放在桌子上,示意我看过去。
「这是我写的欠条,过来签个字,我给你出留学的费用。」
「我这可不是拿钱侮辱你啊。」赵京询怕我生气,连忙解释。
「我这是借给你,借给你懂不懂?你不能和我闹脾气,更不能和我吵架把我气哭。」
到了后面,他正经了起来。
「砚禾,我们都是同年龄段的人,正处于高自尊的年龄,我明白。」
「我心疼你,你也喜欢我,我们都希望对方好,希望自己在感情里是平等的。
「可是,人生就是会出现各种意外 。如果我有这个能力帮你,你为什么非要拒绝呢?我看着你开口求人,心里很难受。明明我有能力帮你,难道你让我袖手旁观吗?」
赵京询过来搂着我。
「就当你男朋友求求你,来借我的钱好不好?不要去问别人借了。」
「我还不问你要利息 ,这多好。」赵京询用手勾我的头发,一副勾栏做派。
「不过。」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我生气。
「你要是觉得不要利息不好,那你也可以给我利息。
「又或者是,别给我利息了,等以后我们结婚了,你多给我点零花钱就好了,我……我还要买乐高呢。」
我跳着去捂赵京询的嘴,他越发猖狂。
「怎么啦?难道我不是你男朋友?难道你以后不想和我在一起?」
「哎哟。」赵京询表情夸张。
「哎哟,家暴亲夫喽。
「大家快来评评理呀,我老婆快把我打死了。」
……

-23-
时间往前倒数 8 年。
在校期间,我和英国的同学创办了工作室。
后来工作室发展成了小公司。
我还清了赵京询借给我的钱。
赵京询笑着接过我递过去的卡,亲了我一下。
「我老婆太厉害了。」
「以后可不可以包养我?」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如初见,「老婆,有你在,我以后还努力什么呀?我就负责给你暖床好不好。」
从前,我觉得缺钱是很丢人的事情。
借别人的钱去国外读本科也是很丢人的事情。
后来,我去了外面,看了更广阔的世界。
不再纠结别人怎么看我了。
也不觉得那是多么大的事情了。
四年,足够一个人成长。
我把自己好好养了一遍。
不仅是物质上,还包括精神上。
我学会了借力与共生。
学会了在低谷时蛰伏。
学会了不 care 外界任何评价和诋毁。
我不再掩饰自己当年借钱在国外完成学业的事实。
甚至把这点当成了自己的履历。
我和赵京询开始向整个世界袒露心扉 。
从前耿耿于怀的东西,后来都有了。
所以,我释怀了。
不再觉得没钱是多么丢人的事情了。
我甚至组了一个小的庆功会,庆祝我从此没有债主了。
我和赵京询共同的同学以及好友笑成一团。
有人打趣赵京询。
「你连老婆的钱都收啊?不怕她婚后记仇克扣你的零花钱吗?」
赵京询原本也在笑着闹着,听见这话变得一本正经。
他郑重地和那人讲话。
「别的钱我都可以不要,但这个我必须收。」
「这是砚禾的心结,她还清了,就会在心里接受我们是完全平等的,放下从前让她纠结的一切,与我正式开始。
「如果我不收,才是将她的感情拒之门外。」
我对赵京询的话深深地表示了赞同,举起酒杯敬大家。
「相不相信我们的公司以后可以做大做强?来,敬自由。」
那天,我和赵京询喝得烂醉。
回去走在香樟大道上。
他问我:「砚禾,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原本带着醉意,可听到他话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我拿到了。」ťů₇
「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包括自由,独立,平等,还想拥有一份毫无保留的爱。」
「我全都拿到了。」我与赵京询对视。
「因为你,因为我们。」
因为有了在乎的东西,所以才能所向披靡。
因为知道自己身后不再是空无一人,所以不再彷徨后怕。
当年那个受尽欺负、性格孤僻的孩子。
已经彻底地摆脱了过去。
涅槃而生。
时间往前倒数七年。
言言出生。
我和赵京询在那一天为人父母。
那一晚,我们轮流抱着那小小的一团,忍不住想哭。
赵京询怎么看孩子都看不够。
深夜,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赵京询两个人。
他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与我十指相扣。
他将我的手举起来,光映照着我手上的钻戒以及赵京询手上的素圈。
「砚禾。」赵京询郑重地开口。
「如果我这辈子辜负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我被他的话惊到了,连忙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不要说这种话好吗?」
赵京询嘻嘻哈哈的,并不放在心上。
「那怎么了?」
「砚禾,你难道对我没有信心吗?」
说着,他幼稚地学唐老鸭说话。
「沈砚禾,你老公让你对她多点信任。」
我不想打扰他的兴致,只好回应。
「那行吧。赵京询,你老婆说她愿意相信你。」

-24-
时间往前倒数五年。
言言两岁。
赵京询的母亲依旧不喜欢我。
连带着对我生的孩子也不看重。
每当言言想要亲近她时,她都一脸敷衍,让人把她娘家侄子的孩子接到赵家老宅,含饴弄孙。
那孩子并不听话,仗着赵京询的母亲喜欢他,经常用手推言言。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变得非常焦躁。
我的心态彻底崩了。
我可以允许自己被欺负。
但我看不得自己的孩子被欺负。
那触碰到了我的童年阴影。
让我觉得周围全都是不安定因素。
言言被那个孩子推到了桌角上。
头上很快肿了包。
涂完药以后,他一直趴在我怀里哭。
我看着他哭,也跟着一起哭。
经历了那么多年的苛待,怎样的风霜,我都忍受。
可一旦那些痛落到我的孩子身上。
我轻易地就失去了理智。
时间往前倒数四年。
我和赵京询开始无休无止地争吵。
从正常地讲道理到情绪崩溃下的口不择言。
从理性解决到后来的大打出手。
摔东西,砸东西,恶语相向。
我们两个把所有的坏情绪都留给了对方。
也就是那一刻,我们两个吵完复盘的时候,才共同明白,相爱与婚姻并不是同一种东西。
房间里一片黑暗。
赵京询靠在我身边的抱枕上。
「砚禾。」他说,「我好累。」
我说,我也好累。
紧接着,我们两个开始抱头痛哭。
……
赵京询的母亲很严格。
早上六点半,全家必须起床吃饭。
任何人不准养猫养狗养鸟,不准接触小动物。
因为赵京询的母亲觉得有毛的动物很脏,身上都是细菌。
言言喜欢玩伴家里养的小博美,忍不住摸了一下。
婆婆看到后,命令保姆将他的胳膊和手搓干净。
当我发现的时候,言言的胳膊都被搓出了血痕。
……
时间往前倒数三年。
我和赵京询开始躲避对方。
他在老宅的时候,我不会从公司回去。
我回去的时候,如果正好撞见他,他会语气很淡地和我打招呼,然后快速找理由离开。
我们都不是傻子。
都已经对对方有了抵触心理,不可能看不出来我们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
我和赵京询谈了又谈。
我们之间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会谈。
我们试图为了对方改变自己。
他更多地陪孩子,和我谈论我感兴趣的金融与股票。
我试图爱上他的爱好,融入他的圈子。
我们都在为了对方改变自己。
都在试图再一次爱上对方。
可是真的好难。
实在是太难了。
他的每一次假装感兴趣,都让我倍感压抑。
我的每一次试图融入,都会让我们之间陷入无尽的尴尬。
到了最后,我们连看对方一眼都觉得累。
后来,我们开始无休无止地怀疑对方。
他故意和世交家的女儿接触,和她共进晚餐。
而我,觉得整个心脏碎成了几瓣,整夜整夜地不回老宅,和男性朋友彻夜长谈。
那是一个心理咨询师。
和他谈上几个小时,会让我的情绪平稳很多。
赵京询砸碎了杯子,我打烂了花瓶。
深夜,他质问我嫉不嫉妒。
我笑着回应:「你高兴就好。」

-25-
赵京询冷笑着砸了我放在床头的水晶球。
「沈砚禾,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知道你恨我。
「但是——如果没有我,如果你没有和我在一起,你会过得比现在好吗?
「你不要忘了,当年如果没有我,你需要低声下气地问你的朋友借钱才能出国读书……」
我听完以后也连连冷笑。
「是啊,你说得对,你现在终于承认你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了吧?
「我当年就是没钱,我就是需要开口问别人借才能去国外读书,那时候,我就是穷光蛋一个——你满意了吗?」
赵京询并不满意,他还是想找出我薄弱的点用以攻击我。
回击中,我也口不择言。
「你多厉害啊,赵京询,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脱离不了你的家庭。
「你爱我吗?你真的觉得你很爱我吗?爱我会让我一直被迫待在这里,爱我会让我一直受限于这个地方吗?
「有多少次,你明明可以彻底反击,明明可以带我搬出去,你为什么没能做到?
「如果你真的打心眼里看得起我,想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为什么没有行动?还是说,你怕你母亲怕到了这种地步,永远只会求我委曲求全?
「这么多年了,你有过实质性的成功吗?但凡你努力一点,做出点成绩,就不必一直依靠着家族的光环而活……」
赵京询满脸怨恨地看着我。
「沈砚禾,你也终于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吧。
「你说我看轻你,可你呢,你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我觉得我这辈子只能依靠我妈活着,你觉得我就是一个无能二世祖!你瞧不上我……」
那个时候,我和赵京询看着对方,彼此眼中只剩下了恨。
多看对方一眼,都觉得难受得无法呼吸。
我怪他无所作为。
他恨我处处给他压力。
因为太过了解对方,认识对方的时间几乎超过了我们生命长度的一半。
所以,我们几乎不用动脑子,就知道怎么说话能让对方痛苦百倍。
赵京询曾说,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是认识我。
可是后来,这句话却变成「沈砚禾,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和你在一起……」
我们在那段婚姻里,筋疲力尽。
无论事后怎么拼命地和对方说对不起。
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是满心疲惫。
我们两个就像两具尸体。
在那段日益腐烂的婚姻里,永不得生机。
……
终于,我以性命相逼,了断了这段婚姻。
曾经对彼此的爱,彻底地变成了恨。
他怨恨我,我怨恨他。
……
我几乎快要回顾了我的半生。
我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从赵京询手中抽出来。
「你刚从手术室里出来,好好休息吧。」
这么多年来,我时刻被两种情绪左右着。
每当我不经意间回想起从前那些相爱的瞬间时,我会一遍遍地遗憾为什么我和赵京询之间后来会变成这样。
可一旦想起我们互相伤害互相怨恨的岁月,那些曾经说出口的很难听的话,就会在一瞬间变成利刃,划得内心鲜血直流。
每每想起,无论从前的爱有多深,最后,也被恨中和了。

-26-
我守了言言整整一夜。
就像他刚出生那天一样。
怎么看他都看不够。
第二天,言言醒得很早。
他看见我很是羞涩,用头蒙着被子往里面躲。
过了一会儿,他钻了出来,亲昵地搂着我的脖子。
「妈妈,我的头发乱不乱?」他说着把脸埋了起来,小声嘟囔着。
「妈妈,你会不会笑话我?」
我看着他,心都快化了。
「你是我最爱的宝贝,妈妈怎么会笑话你呢。」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问。
「妈妈,早上可不可以吃你做的炸酱面?要放很多芝麻酱的那种,我好久好久没吃了,我都已经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请求的表情,我的心忽地疼了一下。
他是我放在手心里的宝贝。
是我一直呵护着长大的孩子。
他应该永远无忧无虑,永远幸福快乐,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可是眼下,他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敢坦荡地提出自己的诉求。
太痛了。
时间消磨掉了毫无间隙的亲密。
让我们在在乎的人面前小心翼翼。
「小乖宝贝。」我将言言抱下床,「你怎么和妈妈的想法完全一样呢?正好我今天也想吃炸酱面,我们一起去做好不好?」
「好!」言言很兴奋。
没等我督促,他就一个人去洗漱了。
我不放心,到底还是跟在了他后面。
追逐着他的背影。
在他如今的身上,寻找他从前的影子。
我缺失了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年。
这两年,我在他的记忆里是一片空白。
那么多遗憾,永远也弥补不回来。
我到底要怎样……怎样才能释怀?
我想不明白。
……
下午,言言和我混得相当熟了。
我给他展示了这两年我为他攒下的礼物。
言言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每当我想他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临摹他的样子,然后凭借着自己前五年对他的了解,为他准备一份礼物,放在这个房间里。
闭上眼,想象他拿到后会是什么表情。
就好像,我已经送过了。
言言给足了我情绪价值。
当我掀开幕布,打开保险柜给他展示时,他啧啧称奇,甚至激动地蹦了起来。
他全盘接收了这两年我为他准备的礼物,像从前那样搂着我的脖子,羞涩地开口。
「谢谢妈妈,这些都是我的啦!」
我紧紧地搂着他,害怕一松手,他就变成一只风筝飞走。
「都是你的。
「都是妈妈为你准备的。
「我亲爱的宝贝,我爱你。」
谢谢你全盘接收我对你的爱。
也让我有了好好弥补的机会。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和言言再见面的情景。
我是如此的悲观。
或是猜想,我们会变得生疏。
或是觉得,他会厌恶我缺失了他的童年。
可我唯独没有想过。
我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相逢。
就像是从未分离一样。
就像是丝毫没有缝隙一样。
言言依旧对我很信赖。
他依旧记得我,依旧爱我。
依旧眼神里流露着爱,依旧笑着喊我妈妈。
庆幸之余,又让我倍感愧疚。
我何德何能,配拥有这么好的孩子呢?

-27-
晚上,言言开始写日记。
我并不去打扰他,拿了本绘本在旁边翻看。
言言一直扭头:「妈妈,你可不要偷看哦。」
「放心吧。」我赶紧回应他。
我曾经在我的家长身上没有得到的偏爱与尊重,我都会补给自己的孩子。
我专心致志地看着绘本。
言言突然从我身后探出头。
「妈妈!」他试图吓唬我,「你被我吓到了?」
我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天啊!言言宝贝,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呀?我都没看到!」
言言一脸傻笑。
看得我愣了一下。
透过他那张小小的脸,能看到赵京询从前的样子。
他们是父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像彼此的人。
透过我们共同爱着的孩子,我看到了我曾经的爱人。
「其实你可以看我的日记。」言言搂着我的脖子,黏糊糊地开口。
「妈妈,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拿给你。」
说着说着,他有些扭捏。
「其实日记本就是写给妈妈看的。
「见不到妈妈的时候,我很想念。」
「可想了还是见不到……」言言哭了出来,「后来见了爸爸,爸爸一遍遍地给我讲从前的故事。」
「妈妈。」言言睁着大眼睛看我,眼睛里噙着水雾。
「你说奇怪不奇怪?很多以前的事情,我明明已经忘了。
「可是当爸爸给我讲的时候,我又想起来了。
「外面的饭好难吃,爸爸问我还记不记得妈妈做的炸酱面。
「我想了又想,终于在睡觉之前记起来了,妈妈做的炸酱面真的很好吃,以前,每次我都要很多的酱……」
言言拍着心脏的位置,童稚十足,「妈妈,太惊险了,我当时差点就忘了。」
「爸爸后来又说……」言言说完以后大喘气,喝了好多水。
「爸爸说,让我不要怪妈妈,妈妈不是不要我,妈妈其实很爱我,但没办法和我待在一起……
「爸爸还说,如果我想妈妈了,就可以写日记,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以后拿给妈妈看,这样,妈妈就知道我很想念她了……
「我之前总担心爸爸妈妈不要我,后来,爸爸那样说之后,我就不怕了,我等着妈妈来看我,来接我回家。」
言言挤出一个笑容,使劲地把眼泪憋回去。
「妈妈,我棒不棒?」
我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不肯撒手。
「棒,和妈妈设想的一样棒。」
失而复得实属不易。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弄丢我的孩子了。
……
为了弥补我错过言言成长的那些岁月,我给自己放了个年假,打算多陪陪孩子。
赵京询出院后来看过我一次。
我打开门后。
他站在公寓外门的门口,用手扶着门框。
「我……」
「如果是因为言言,你可以进来。」
「我……那我就不进了。」
言外之意,他是为了我而来。
我们两个僵持在那里。
他突然伸手,掌心里放着一个东西。
是一枚钻戒。
当年,我们闹得最不堪、吵得最严重的时候,我摘下戒指,从窗外扔到了人工湖里。
没过多久,我就第二次提了离婚。
「什么时候打捞上来的?」我有些惊讶。
扔完戒指以后,我就搬出了赵家老宅,再也没有回去过。
上一次去老宅,还是被赵京询骗到赵家那天。
「你搬出去的第五天,我找人抽干了楼下人工湖里的水。
「其实当时,你扔进去的第二天,我就打算打捞出来的。」赵京询悄然红了眼。
「但是,当时国外有个项目出了事情,我没办法,我必须赶过去。所以,对不起,对不起砚禾……
「这些年,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我们后来相看两厌的阶段,你的事情在我这里还是最重要的。可是,那次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我必须拿下那个项目……」
「因为……」赵京询慢慢地蹲了下去,倚靠在门框旁,握着我的那枚钻戒泣不成声。
「我和我妈做了交易,如果我能拿到那个项目,得到我爸的嘉奖,再拿到手百分之三的股份,她就同意我带着你和言言搬出去。」
「砚禾,你之前总说我不作为,一直在躲避,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那一次,我咬了咬牙,赶去了国外。我太想要那个项目了,我太想要了……

-28-
「后来,我真的拿到了那个项目。」赵京询满脸崩溃。
「在回京北的飞机上,我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等我把这个项目圆满交给我爸,得到他的嘉奖,再接手他的一部分股份,我就有办法给我妈交差了,我就可以带着你们搬出去了。」
「可是,砚禾,我下了飞机,一路飙车赶回去,等来的却是你以死相逼要同我离婚的消息……」
赵京询的视线转移到我手上的那条疤上。
「看着那怎么都止不住的血,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
赵京询又开始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在飞机上的时候,我想,我回去和你道歉,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怎么样都好,但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我想,所有的事情,我们慢慢去解决。我母亲做的事情,我慢慢地去弥补你……
「可是……可是。」我从未见赵京询哭成这个样子。
他整张脸都是眼泪。
拼命地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当我站在病房外面看着你躺在那里时,我突然不敢执着了。
「我放你离开,我再也不试图留住你了。
「那样的代价,我承受不起。如果留住你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放手……」
我站在那里听着。
终于明白了我和赵京询之间是怎样双向错过的。
「就差那么一点,也许我的航班再快一个小时,我就能改变一切……」
「就差那么一点……」赵京询满脸意难平,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
「砚禾,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战,你等着我给你拿回来。」
看着赵京询离去的背景,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可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看到我流下的眼泪。
我想,我终于等到了他的正式放手。
可为什么,还是高兴不起来呢?
我想不明白。
……
我很快就明白了赵京询说的「最后一战」是什么。
他依旧和沈晞举办了订婚仪式。
在那场几乎邀请了所有上流社会的人的订婚宴上,赵京询突然拿出身份证。
「我实名举报我的前岳父沈锡山偷税漏税,为拿到政府项目 gs 勾结,伪造阴阳合同,20 年前私吞三十三名意外身亡工人的赔偿款,吃绝户,纵容第三者逼死发妻……」
为了让更多人见证这场婚宴,赵京询特意请了十几家电视台全程录像。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让更多人见证他的幸福时,他给了我一直痛恨的父亲致命一击。
在报纸上看到消息后,我立马去找了节目回放。
电视里,父亲手上的「银手镯」恍了我的眼。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正当他满心以为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攀上前女婿时,却不知命运的审判已经到来。
沈晞崩溃地大哭,扯掉了头纱,扔掉了捧花。
她搬起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通通砸到赵京询身上。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是我父亲呀,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永生难忘的婚礼吗?就是这么永生难忘的吗!赵京询,我恨你,你怎么不去死啊?」
沈晞像是疯了一样,哭哭笑笑。
「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沈砚禾那个贱女人才来报复我们一家的对不对?你是故意报复我爸的对不对,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赵京询冷漠地站在那里,看着沈晞。
「你再骂沈砚禾一句,我不介意同样对付你。」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半点都不配。
「从Ṫúₙ我十几年前知道你总是欺负你姐时,就恨透了你,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我关掉电视,心中酸涩。
如果这一切早点来临,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
也给不了自己答案。
……
晚上,赵京询委托秘书送来了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股权转让书》。
秘书告诉我,这两年来,赵京询一直在暗中收购父亲公司的股份。
他早就调查到我也一直在干类似的事情,所以,暗中帮了我一把。
现在,加上父亲为了讨好我拉拢我给的股份,以及赵京询转让给我的,再加上我以别人的名义偷偷收购的那部分,已经对公司有了绝对的控制权。
公司有一半是母亲的心血。
我终于彻底拿回来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将律师送到门口。
他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多说。
「沈小姐,告辞。」
「再见。」
……

-29-
母亲的祖籍在港城,我在那里度过了我人生的前十一年。
我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把公司迁到港城。
这是我两年前就有的想法。
一旦我有幸拿到言言的抚养权,就带他回港城。
这两年,带着这种憧憬,我早就在那边置办了房产。
也把我自己多年前创办的公司迁到了港城。
我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
当我把搬去港城的想法告诉言言时,他出乎意料地高兴。
我追问他的想法。
他起初并不愿意说,后来很小声地和我解释。
「这里有奶奶,不想遇见奶奶。」
「她会骂我,还总是让妈妈滚远点,不喜欢她。」
我抱着言言:「宝贝,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那段失败的婚姻,终究给孩子留下了阴影。
我亏欠言言许多。
……
去机场那天,赵京询开车送我。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坐在车里盯着窗外看。
自行车如潮水般涌动,铃声清脆,穿梭在宽阔的马路上。
附近的胡同依然纵横交错,青砖灰瓦的四合院静静伫立。
路过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报刊主招呼路人买《京北晚报》和新出的杂志。
「砚禾。」赵京询叫了我一声,「你相信我吗?用不了多少年,我会做出世界上最好用的手机和电脑。到那时候,人们可以随时在手机上看杂志,看报纸……」
「我相信你。」
就像是从前他说,他相信我会把自己的公司做大做强一样。
我不再爱他。
但愿意相信他的能力。
……
到了机场,赵京询久久不愿离开。
他一脸愧疚地看着我。
「这些年,我亏欠你很多。」
我想了想。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语来回应。
最后沉默了很久,只能说上一句「我们,两不相欠」。
忘记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再去纠缠。
「其实我醒之前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赵京询自嘲地笑了笑。
「砚禾,你现在恨我比爱我得多。」
「你不要误会。」他紧接着说,「我没有抱怨的意思。」
「我不敢抱怨,我心里只有愧疚,我问心有愧。」
我抬头看着赵京询。
不得不感慨一句时间的残忍。
当年那个与我嬉笑打闹的少年,已经不复当初了。
「可以最后抱一下吗?」赵京询看着我。
从前光亮的双眸成了寂静的潭水。
我们在婚姻中,消磨掉了所有的快乐。
在长辈千方百计的拆散中,一点一点抹去了对彼此的信任。
说不难过是假的。
说不惋惜更是谎言。
可当我站在十五年后的今天,去回望我们的初见。
事情走向必经的结局。
也许我们之间,早就存在着各种隐患。
十五岁,赵京询非要回国的原因是在国外遭受了霸凌和种族歧视。
那群人花他的钱,刷他的卡,却在背后骂他是外来种。
被戳破以后,那群人恼羞成怒,说出更多具有侮辱性的话。
赵京询以一抵十,与他们大打了一架,然后以死相逼回国。
他的母亲最初死活不同意。
后来赵京询态度坚决,她终于妥协了。
我和赵京询日渐熟悉以后,他和我讲了这些往事。
当时我觉得,很心疼。
那颗心疼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喜欢了。
也许是因为他着实耀眼,即使顶着对万物都爱搭不理的眼神,还是会让人第一眼注意到他的皮囊。
也许是因为,在他过于无聊主动、与我讲话的那一瞬间,我那颗如同寂静的死水般的心脏,也生出了想要朋友的欲望。
也许是在那些我觉得熬不下去的时日,他挺身而出,替我砸了后妈的那几家店,为我讨要一个公道。
也许……
我能想出太多个当初我会喜欢赵京询的理由了。

-30-
我原本是想找出我当年对赵京询并不是爱的证据。
可找来找去。
找到的却是更多我爱他的理由。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赵京询,我不否认了。」
「什么?」
「我说——」我耐心地回应。
「我原本想让自己觉得,我从未爱过你。这样的话,每当我想起我们之间后来的结果,就不会那么难过。
「可我骗不了自己,我无法否认。」
「是的吧。」看着我拼命地挤出笑容,赵京询也笑。
「十五年前的赵京询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
「是,非常好。」
好到我经历了又一个十五年,也没能忘记。
那些岁月愈发清晰。
那些记忆如同树根生发在我的心脏里。
每跳动一下,那些记忆就又活了一次。
愈是跳动,愈是清晰。
「十五岁的沈砚禾也很好。」赵京询主动抱了我一下,「十五年后的沈砚禾也很好, 怎么都好。」
「不好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赵京询否认自己,我竟有些难过。
只能说, 一路走来, 我们两个都有错。
在爱情的时光洪流里, 我们都太过用力。
在拼命想抓住对方的同时ťũₙ, 却将对方推得更远。
言言很高了, 也比之前重了很多。
他紧紧地牵着我的手。
「和爸爸说再见。」我摸了摸他的头。
言言盯着赵京询看了很久。
「爸爸,
「不要不吃饭, 不要总待在公司里,你要多休息。」
你要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
言言说着说着哭了。
「好,好。」赵京询瞬间泣不成声。
「对不起言言, 对不起砚禾,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错了……」
赵京询西装革履, 一眼看过去, 就能凭借他身上的气质看出他精英人士的身份。
今天的打扮,他应该是用了心思。
他身上穿的西装,还是言言三岁那年,我们一起在巴黎玩时, 我找著名的设计师为他定制的。
言言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小版西装。
但那是他三岁时穿的。
对于现在的他, 已经太小了。
我也已经找不到那件衣服了。
「孩子已经长大了, 你也该往前走了。」我最终开口。
我相信他是爱言言的。
我也相信他会是一位好父亲。
可是, 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年言言被人欺负, 他百般劝我忍让不要惹他母亲生气的样子, 我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以后你要是想言言了, 就来港城看看他。我们之间的事情, 不要牵扯到孩子。
「我会让秘书把孩子交给你, 你可以带他去玩。至于我们, 就不要再见面了。
「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母亲永远不能出现在我和言言面前。」
赵京询点头, 一遍一遍地和我承诺,又不停地感激我。
「好,谢谢你砚禾, 谢谢你还愿意让我见孩子……
「砚禾, 我之前是骗你的, 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你……」
「不重要了。」我拉着行李箱往里走了几步。
「你回去吧, 我们要进去了。」
赵京询站在风里,并没有离去。
我牵着言言往前走。
消失在转角前,我最后回头看了赵京询一眼。
他那被发胶定过的头发被风吹散开, 其中几根白发刺痛了我的眼。
这两年,我以为自己独自承担苦果。
可不承想,竟是互相折磨,两人一起痛着。
我收回了视线, 大步往前走。
就这样吧。
一切,都结束了。
从前的爱是真的。
后来的恨也是真的。
如果爱恨不能相抵、不能相消。
那只盼,我们今生再不相逢。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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