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行:何事不知秋

逃难那年,我娘出手救了生产的王妃,让她们母女平安。
然而,蛮夷来了。
我娘让王妃带着我们先走,她自己则手拿长剑留下拦住敌人。
她一柄长剑杀敌无数,却终究双手难敌四拳。
她被擒下后本想一死了之,却被人卸掉胳膊,扯开衣衫,露出雪白的臂膀……
我和王妃得救。
然而,王妃失言了。
她并没有待我如亲女儿,反而嫌弃我娘被蛮夷玷污肮脏无比,让我成为她女儿的贴身丫鬟。

-1-
八岁那年,我的天塌了。
王妃带着我和孩子回到赵王府。
我哭红了眼睛,没来得及问人。
王府的老太妃当即沉了脸:「没有规矩,上不了台面,罢了,既然救回来了,就照顾玉姐儿的饮食起居,左右不过多一口饭吃。」
王妃默了默,没说话。
如此,我就成了郡主的贴身丫鬟,照顾她喝奶、拉屎、尿尿,伺候她洗脸、洗澡、涂香香。
十岁那年,伺候花草的丫鬟和我起了冲突。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一个被王妃救回来的野丫头,若非王妃心善,你早被人卖进勾栏当个婊子,哪还能在此撒泼?和你娘一样下作。」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阖府上下都以为我是王妃心善救回来的孤儿。
在王妃口中,她路过破庙,见我被人欺负,一时心软,便将我带回了府。
而我娘是个勾引男人的下贱坯子,以为能靠着身体从蛮夷手中活命,没承想被人糟蹋至死。
我脑门上血,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娘救了她,明明娘为她而死,明明娘若不挺身而出,她也是一样的下场。
她怎么能这么说?
我和丫鬟打了一架,大声嚷嚷着将真相说了出来。
「那年明明是我娘路过破庙,看见王妃生产出手救了她,也是我娘让王妃先走,她断后杀了十几个蛮夷……」
众人面容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却纷纷上手堵住我的嘴巴。
王妃来了。
她面色铁青,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孽障,本想将你养大,为你配个家生子,不想你如此不成器,天生的下贱坯子。」

-2-
我被罚跪在湖边反省。
湖边冷飕飕的,吹得人头疼,骨头疼。
但,更疼的是心。
将我养大?
为我配个家生子?
原来这便是她的报恩。
而那些下人,他们明明听到了,却纷纷堵住我的嘴巴。
十岁那年,我终究明白,这世道掌权的人才有说话的权利,寻常人只会被捂住嘴巴,扼住喉咙,永远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我被冻晕过去,又发了一场高烧。
等病好后,整个人便有点傻。
我伺候小郡主洗脚的水太热,小郡主哭得很大声。
王妃一脚将我踹翻,恨恨地瞪着我。
郡主的奶妈上下嘴皮翻飞。
「不长眼的东西,给你孝敬王妃的机会你都不中用,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王妃,这小蹄子定然记恨在心,若让她继续待在郡主身边,她早晚祸害郡主,不如打发出去干点儿粗活算了。」
王妃的声音透着彻骨恨意。
「滚去马厩,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自此,我成了马厩里照顾马匹的马夫。
白天切割草料,提水,刷马,打扫马厩。
晚上起夜给马喂夜草。
这些活儿又重又脏,一刻也不得闲。
马房的老赵看我太小,时常帮我把提水,切草,打扫马厩的活儿包了,让我做些轻省活儿。
他还教我骑马,遛马。
清晨,我骑着马在郊外驰骋,自由的风扑在眉间发梢。
我再次品尝到活着的滋味。
然而,王妃看到了。
隔天,老赵便被辞退了。
他卷铺盖走人时,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长长地叹一口气,说道:「再熬熬吧,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这话是骗人的吧。
他长大了,却也不见得好,命运依旧掌握在旁人的手中,连这个月的月钱都没拿到。
而我比他更差,连月钱都没有。
可我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得罪了赵王府还能去哪里找一份差事呢?
我夜不能寐。
无数次地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好人没好报?为什么会有人恩将仇报?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
我娘的恩情太重,重到王妃不得不报。
可她天性自私凉薄,背不起这样的恩情,却又不想被人诟病狼心狗肺,便颠倒黑白,甚至恨上我这活着的恩人。
若当时我也死了,或许她就解脱了。
她只需在逢年过节时给我们上几支香,洒几滴眼泪,便会被人称颂有情有义。
可偏偏我活着,她不得不将我养大,也不得不被我时刻提醒着,她欠我们的恩情。
没有人想一辈子活在恩情中。
若报答不了这份恩情,便让恩人消失。
三日后,马厩失火。
可我没死。
我被熏晕过去。
醒来后,我看着王妃,茫然道:「请问这是哪里?是您救了我吗?」
王妃眸中透着怀疑和不屑,她试探我几个问题,最终松了一口气。
「你养着吧。」
「奴婢一定好好侍奉主子,以报答主子的恩情。」
我跪地磕头,感受到她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身上。
自那以后,我勤勤恳恳干活儿,时时刻刻将王妃救我的话放在口边。
听见的人脸上总会露出神秘的笑容,最后评价一句。
「还当真被烟熏傻了,不过这样也好,你就好好记住王妃的恩情吧,嘻嘻!」
呵呵!
嘻你个头。

-3-
我十四岁那年,王妃的玉姐儿六岁。
王妃再没有生。
老太妃给赵王塞了几个侍妾。
王妃怒气冲冲地砸了花瓶,尽情地发泄之后,却哭得泪流满面。
「当年他明明答应,我生了长子,他才能纳妾,这才几年,他就变了,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呢?」
有啊!
恩情。
帮了你一次的人,会帮你两次、三次,甚至拿命去帮。
可惜,她不配。
她配不起旁人的肝胆相照,也不配与人白首同归ƭųₘ。
当年,王妃和赵王伉俪情深,两人也曾一同走遍五湖四海;在赵王接到军令时,王妃更是陪他奔赴边疆。
可他们只顾着恩爱,边疆却没有守住。
那一年,蛮夷入侵,百姓流离失所,国失三城,将军战死。
赵王却活着。
他回到京城醉生梦死,享受荣华富贵,还要嫌弃王妃以情爱拖累了他,导致他延误军机以致误国。
这样的男人啊。
对外窝窝囊囊,对内却铁拳出击。
王妃在王府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儿子巩固地位,可惜,却再也生不出来。
她喃喃道:「定是当年苏义兰接生手法不对,让我伤了身体,不然怎么就再不能生呢?苏!义!兰!她害了我!」
我娘的名字被她叫得咬牙切齿。
那年,蛮夷入侵。
我和我娘逃难路过一处破庙,遇见王妃生产。
那时,她被人群冲散,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
那丫鬟没有生育经验,逃难之时,更无法去找稳婆。
眼看她要一尸两命,我娘用习武时学得的点穴推拿手法,助她顺利生产。
彼时,她一睁开眼,就对我娘千恩万谢,抱着孩子跪地磕头,说我娘是再生父母,定然会为我娘立长生碑,一辈子感念她的恩情。
后来,我娘找了一辆马车带着我们逃难。
可惜,蛮夷来了。
一马车的产妇,婴儿,小丫头。
她握住王妃的手,郑重地将我托付给王妃。
王妃含泪答应,说定然待我如亲生女儿。
我娘亲了亲我的额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便毅然决然提着长剑下了马车,一人拦住追兵,为我们进城赢得时间。
城门关闭。
那些蛮夷气急败坏,为了刺激守城开门,故意扯开我娘的衣衫……
那一刻,我哭得目眦俱裂,以至于没注意王妃眸中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我娘亲遭遇的鄙夷。
原来,她的狼心狗肺在那时就出现了。
可我竟没发现。

-4-
王妃被气到,晚上头风发作了。
我连夜披衣起来,指尖涂上药膏为她按摩,稍解疼痛。
她絮絮叨叨诉说心事。
「月子没坐好,头疼得厉害,听闻重坐一次月子,便能治好月子病,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嬷嬷接话道:「不如抱养一个,抱养的那个就会带个孩子来,王妃您看要不要……」
王妃沉默不语。
她大概是没法子了,才会连这种民间用的法子都不反驳。
良久,她无奈道:「没用的,上不了玉牒。」
嬷嬷眼睛一转:「上不上玉牒有什么打紧?左右不过是借那孩子一用,只要您怀了,再把孩子还回去就是。」
王妃睁开眸子,:「那孩子从哪儿来呢?」
嬷嬷笑了:「老奴的儿媳妇刚生了一个哥儿,已经八个月了,王妃您若喜欢,老奴明儿就把孩子抱来给您瞧瞧。」
王妃让我拿出匣子,打开匣子就给了嬷嬷一只玉镯。
那镯子值几百两,是王妃匣子里最平凡的一个。
嬷嬷却两眼放光,双手接过,叩头谢恩。
王妃缓缓笑了。
我心觉不好。
王妃每次想惩治下人前,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可嬷嬷低下头去,并没有看到。
而我也没有提醒她。
当年赶我去马房以及马房失火,有多少是嬷嬷从旁出的主意呢?
隔天。
嬷嬷将孩子抱了过来。
王妃逗了一会儿孩子,眉宇间便有了厌憎。
孩子哭,闹,拉屎,尿尿是必然的,可王妃从前对玉姐儿就没管过这些,现在对旁人的孩子只会更嫌弃。
嬷嬷只好亲力亲为,便忽视了王妃。
三日后,王妃说自己丢了东西,命人寻找。
镯子没找到,却在后院的井里发现了嬷嬷。
打捞上来时,人已经泡肿了,而她身上有王妃的手镯。
人人都说,她偷了东西,怕被王妃发现,便羞愧自尽。
我白了脸庞。
那镯子分明是王妃赏嬷嬷的。
可如今竟然成了赃物。
王妃想要害一个人,从不需要真刀真枪。
只要栽赃陷害,借刀杀人即可。
无人时,王妃手指掐着那孩子白嫩嫩的脸庞,笑吟吟道:「一个奴才而已,也敢让本王妃替你这小东西铺路?还向本王妃炫耀自己有孙子。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该死!」
孩子被掐得直哭,差点儿哭厥过去。
没了嬷嬷悉心照料,那孩子很快便病歪歪的。
孩子的母亲哭着跪在王府外,求王妃将孩子还回去。
王妃将人请进来,凉凉道:「孩子是你的,自然该还给你,可这孩子在王府这段时日可花了本王妃不少时间精力,这该怎么算呢?」
「草民赔,草民赔给王妃,是草民一家斗胆包天想攀上王妃,是草民的错,草民一定赔。」
「当初将他抱进府里来养,是指望他能带给本王妃一儿半女,可惜,他还没有给本王妃带个孩子来,本王妃可舍不得。」
「是他无福,命里无手足,耽误了王妃,都是草民的错,草民求您宽宏大量,草民会为您祈福,您将来一定儿孙满堂,多子多福。」
「呵!命里无手足吗?」
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女子,示意婢女端来一碗绝子汤。
「你喝了,本王妃便信他真的命里无手足,不然便是骗本王妃,这可是欺上之罪。」
那位母亲惊恐地白了脸,可在孩子的哭声下,如赴死一般毅然决然地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她一步一颤地离开王府。
三日后,卖掉宅院和家中所有值钱之物,凑了二百两银子送给王妃,接回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一家三口从此彻底从京城消失。
那二百两银子王妃只看了一眼,便赏给了府中的下人。
她厉声道:「从今后,谁敢再吃里爬外,打本王妃的主意,这便是下场。」
下人们讷讷不敢言。
整个王府都安静了许多。
我日常伺候王妃,照顾玉姐儿。
我做事无比尽心,很快,就取代了曾经嬷嬷的位置,成了王妃的左膀右臂。
没多久,到了皇帝狩猎的日子。
各王公大臣与家眷随行。
王妃带上了我。
猎场上,她看见刷洗得无比洁白的马,眸中多了几分唏嘘。
她大概想起曾与赵王一起在边疆驰骋的日子,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张扬肆意的时光。
她翻身上马,驱马在草场上穿梭。
赵王来了兴致,驾马在后面追。
两人你追我赶,如同一对调情的鸳鸯。
我也追了上去,随着他们越跑越远。
瞅准左右无人时,我悄悄拿出自己做的袖箭,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然而,旁边的林子传来几声异动。
我迅速放下手,走了过去,便看到一个女子浑身是血地躺在林子里。
她面如金纸,眉眼紧闭,看起来像是不行了。
我迟疑了。
救?
还是不救?
娘亲的事让我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
可娘亲离开前,也在我耳边也说了一句话:「好孩子,娘去了!」
她叫我好孩子。

-5-
我救了那个女子。
不过,这一次我藏了一手。
我将她拖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给她做了一下包扎,留了食物和水,以及一个信物便转身离开。
若她是个懂得报恩的,自然会来找我。
若她是个忘恩负义的,那便就此别过。
我不怕遇到好人,也不怕遇到坏人。
我怕的是坏人伪装成好人的样子来恶心我。
便如王妃。
等我回到营地,便听到赵王和王妃遇刺的消息。
我的袖箭射中了赵王,赵王险些当场丧命。
皇帝震怒,命人捉拿刺客。
整个围猎因为此事添了一丝阴翳。
帐篷中,王妃哭得痛不欲生。
她眼中藏满恐慌和焦虑。
想来一怕赵王醒不过来,她还没有儿子傍身,更怕的是回到府中老太妃唯她是问。
老太妃只有赵王这一个儿子,一向偏宠得厉害。
赵王受伤,王妃少不了脱一层皮。
她急切地想要找到凶手或一个好拿捏的替罪羊。
她一个个询问过来,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只狼盯住了。
她横眉竖目,步步紧逼:「你刚才去了哪里?为何迟迟不见你回来?说!」
我轻声道:「奴婢去追您和王爷,但您和王爷骑术超群,奴婢实在追不上,又急于求成,岔了气,便下马缓了一会儿才回来。」
「谁能作证?」
「奴婢是一个人,无人能作证。」
「贱婢,你敢骗我?是不是你杀害王爷?说!」
她抬手给了我一耳光。
我脸上火辣辣地疼,当即跪下,双眼含泪。
「奴婢的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剑,更不会去当刺客?」
王妃顿住。
她身后的婢女小声道:「刺杀王爷的人用的是袖箭。」
王妃确认我不是刺客了。
但依旧余怒难消。
她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合理的说辞,将赵王受伤之事从自己身上推脱掉,但不论怎么想都有破绽。
直到宫中来人传信,说长公主受伤,射中赵王的袖箭是伤了长公主的刺客所为,王妃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瘫坐在椅子上,恨声道:「真是晦气,竟然招惹到这灾星。」
长公主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
但同日不同命。
皇帝一生下来就被封为太子,这许多年过得顺风顺水,没有丝毫波澜,被称作福星。
可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一出生就得病,好不容易养活到出嫁,却又生下一个死婴。
而前几年,驸马又战死沙场。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公主府休养身体。
即便如此,还会三天两头遭遇刺杀。
可谁会刺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公主呢?
我垂下眸去。
想不明白。

-6-
半夜,王妃的头风又发作了。
我去为她按头,指尖的药滑腻腻的。
她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大概觉得白日里打了我,心有愧疚。
她声音悠长地解释道:
「你跟了本王妃六年,本王妃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但人到了这个位置,就不得不事事小心,因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明白吗?」
明白。
不过是打一个棒槌给一个甜枣罢了。
我柔声道:「奴婢一直记得您的恩情,若奴婢对您有用,您尽管用,奴婢万死不辞。」
王妃满意地闭上眼睛。
我又挖了一块药膏,涂抹在指尖。
指尖有微微的麻木感,我想一定是药膏放多了。
围猎之事,因着刺杀匆匆结束。
王妃带着赵王回了府。
可迎接她的是老太妃的一记耳光。
老太妃恨声道:「身为王妃竟然勾着王爷做那等你追我赶的争宠之事,还给府中侍妾灌避子汤,你是想绝了刘家的后吗?」
王妃捂着脸,无言以对,只一双眸子羞愤异常又隐含恨意。
她被罚跪祠堂。
看着慈悲的观音菩萨,终于脆弱下来。
她眼含热泪地为自己辩解。
「若有可能,谁愿意争宠呢?可老太妃不饶人,左一个妾室,右一个妾室地塞。
「明明我与他是自幼的情分,称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如今呢?他十天半月不进我房一次。
「我若不为自己争取,又从哪里来儿子呢?
「但凡我有一个儿子,我都不需自降身份做那等争宠之事。」
她哭得好凄惨,我却并没有多少感觉。
活人还有哭的机会。
可死人呢?
永远没有了。
三日后,王妃终于跪完了祠堂。
我适时地将王爷的事情告诉她。
「太妃让赵良娣照顾王爷,赵良娣不辞辛劳地照顾了两夜,王爷就醒了。
「太妃喜得直夸赵良娣是王爷的福星,现如今已将赵良娣升为庶妃。
「将来若是生下一子半女,便再升她为侧妃……」
「砰」的一声。
王妃拂袖一扫,杯盏盘碟落了一地,乒乒乓乓热闹至极。
她目露凶光,如一只领地受到侵犯的兽。
「她们怎么敢?一个虔婆,一个贱婢,真以为赵王府换主子了吗?」
虔婆自然是骂老太妃。
贱婢则是赵庶妃。
她大概恨到极致,已经失态。
从前即便她再恨老太妃,表面上依然是恭恭敬敬,从不曾有怠慢。
可如今,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
这些年我冷眼观察。
其实王妃遇事冷静,极会伪装。
但偏偏,她很容易被赵王左右情绪。
或许,她是真的爱过,所以如此计较得失。
可赵王,并非良人。
极致的愤怒过后,是无尽的空虚和失落。
她喃喃道:「若我有个儿子,何必再遭这罪。」
她要为了儿子疯魔了。
疯了好啊。
大家都别想好过。
王爷病愈,要做一场法事去去晦气。
王妃为了讨好老太妃,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整个流程无比顺畅,被众人夸了又夸,说从未见过如此上心的法事。
王妃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法事将了,她将大昭寺高僧法慧和尚请进来,为她解惑。
毕竟,太医说她身子无恙,赵王的妾室又接二连三地怀。
两个人都没有问题,却生不出孩子。
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这是医学走不通,便走一走佛学的路子。
法慧端详她半晌,慈悲的双眸微微垂下。
他缓缓道:「恕老衲直言,王妃身上有因果未了,若不解开其中因果,恐怕此生子嗣艰难。」
王妃面色惨白,她倏地想到了什么,不由颤抖着嘴唇问:「大师说的是什么因果?」
法慧道:「世间因果千千万,但能影响子嗣的一定与性命相关,王妃好好想想吧。」
和尚们走了。
王妃强撑着送完客,便再支持不住,让人速速送她回卧房。
她这些年手上有几条人命,但那些人命还不足以成为她内心的愧疚。
她唯一愧疚的大概便是我娘。
我娘救了她们母女一次,两次。
可这许多年,她从未曾为我娘上过一炷香。
反而埋怨我娘让她伤了身体,致使她无法再育。
做人如此白眼狼,一定会遭报应的。
无数个夜晚。
我也曾无数次地想过。
若我娘当初带着我跑,不管她们该多好?
可想来想去,若真的做出来这种事,那我娘一定不是我娘了。
我娘和那些慷他人之慨的人不一样,她是真的以身作则。
她的身上有着爷爷传下来的最质朴纯真的侠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绝勇气。
这样的人,她们隐藏在人群中,平日里并不如何出彩。
可在关键时刻,却是这样的人抛头颅,洒热血,为众人挡枪,为众人抱薪,为众人披荆斩棘。
我无法抱怨她呆,她傻。
因为若她当真只为自己活,那么我,也早就冻毙风雪之中,绝不会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几日,王妃神思恍惚,眸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我假装一无所觉。
直到,赵良娣有孕的消息传来,王妃慌了。
她拉住我,一字一句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知秋,本王妃要认你为养女,但此事你不可声张,迟早有一日,本宫会想法子为你上皇家玉牒,现如今你我只能私下认亲,你可愿做本宫的养女?」
终于被我等到了。
虽然是她画的大饼,但好歹迈出了第一步。
我内心激动,表面却讶异至极。
「王妃想如何,奴婢都愿意,可奴婢怎配做王妃的养女?奴婢不能也不敢。」
王妃不由分说:「本王妃说你配,你就配。」
她拉我认了亲,让我给她敬了茶。
我叫她「义母」的时候险些吐了。
她不配。
她玷污了这个词。
可这是我必走之路。
我有了单独的房间,一柜子王妃穿过的旧衣,外加几件王妃不戴的老旧首饰。
但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明面上我成了主子。
但干的依旧是贴身婢女的活儿。
那几个知晓此事的婢女有时候会阴阳怪气。
「呦,这不是咱们王府的主子吗?怎么还要去伺候王妃呢?」
「什么主子,不过是借她的名头,看能不能为王妃带来一子半女而已,和那些被借种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若是借不出来,到时候可有得好看呢,嘻嘻……」
我和她们没什么好争的。
每个人都想往上爬。
可有些人没有可以往上爬的路径。
丫鬟熬成嬷嬷,也还是奴才。
胆子再大些的,爬床成功成为妾室,也不过比丫鬟吃穿用度好一些。
她的生命依旧在这后宅大院中,永远走不出王府,飞不出京城,看不到边疆的广袤无垠,看不见巴蜀的高山险绝,更不会看到江南的青瓦白墙,弱水三千。
若爬床不成功,便一张破席扔在乱葬岗,成为野狗的餐饭,最后又回归大地。
我跟着娘去过许多地方,这四角王府困不住我。
这世上能困住我的只有未了的仇怨和未报的恩情。
入夜,王妃又头疼了。
因为王爷拒了她的邀约,从赵庶妃的屋子里出来,转身进了李良媛的屋子。
她一口气上不来,头风又发作了。
我起来为她按头。
她神经紧绷,额上青筋崛起。
我花了许久的力气才将它们抚平。
我手上不停。
心中默默算着日子。
李良媛月信刚结束七天吧?
这可是个怀孕的好日子。
她一定会抓住机会吧?
一个月后,李良媛也有孕了。
王妃彻底坐不住。
她看我的目光带了恨意,口中喃喃。
「难道还不够,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难道非要……」
她握紧拳头,下了狠心一般。
「中秋宴上,本王妃会想法子让众人知道你是王府养女。」
「太妃不会同意的,而且女儿不在乎众人是否知道,在女儿心里您永远是女儿的义母。」
她垂眸遮住眼中翻涌的恨意和恐惧。
「此事我会想办法,你不用再管,你等着本王妃的消息。」
她转身去了老太妃的屋子。
在老太妃屋前跪了一天一夜,只为求老太妃通融。
她说尽好话和缘由。
可老太妃纹丝不动。
赵王坐不住了。
他们少年夫妻,相伴多年,他终究没法子看她受磋磨却不闻不问。
赵王揽着哭得快要闭过气去的王妃努力安抚,旋即,怒气冲冲地去找老太妃。
不知他说了什么。
最终,老太妃决定见我一面。
见到我时,她保养得宜的面容浮起毫不遮掩的厌恶,仿佛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虽认你为养女,但你是你,赵王府是赵王府,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更不要打着赵王府的名义办事,若让本宫知道你狗仗人势,你这养女怎么得来的,就给本宫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我连道不敢,想遍了心中所有伤心事,才勉强将快要翘起的唇角压了下去。
他们不知道,就是这个决定,会让整个赵王府陷入灭顶之灾……

-7-
没多久,中秋到了。
这一次的认亲宴在赵王的默许下,办得格外大。
京中的贵夫人悉数到访,连陛下都看在赵王的面子上赏赐了东西。
我向赵王和王妃敬了茶,接过他们给的红包,在礼官的唱和下一个个地认了Ŧùₓ亲。
除了没能上皇家玉牒,我这养女的身份便算是坐实了。
满堂宾客,纷纷道贺赵王和王妃又添爱女。
只有玉姐儿噘着嘴,并不很高兴。
「她才不是姐姐,娘亲说了,是为了让她带一个弟弟过来,她要是带不来弟弟就不算姐姐。」
人群有一瞬间的静默。
嬷嬷赶紧连哄带骗地将玉姐儿抱了出去。
众人仿若没听到一般重新热闹起来。
王妃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小孩子的话,让诸位见笑了,知秋,你可不要当真。」
我垂眸轻笑。
给一个甜枣又打一个棒槌。
我明白。
那股恶心感,又隐约地浮了上来。
我也当作没有听到,只保持着嬷嬷教的礼仪,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
而恰在此时,管家高声来报:「长公主驾到。」
我抬眸,看着那个大气端方的女子步履匆匆而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终于来了。
前段时日,长公主遭遇刺杀,便一直在府中休养,什么宴会都不参加。
谁也想不到她今日会出门,来到赵王府,参加一个小小养女的认亲宴。
她眸光微转,到处皆是一片跪拜之声。
赵王和王妃面上笑容勉强。
这许多年,王妃给长公主府送的年礼都是中规中矩不出错的,而对来往相熟的人家则会送上合心意的礼物。
其中亲疏,不言自明。
长公主虽是皇帝的亲姐姐,但她在皇帝那里得到的优待似乎还比不上赵王。
这其中的关系很耐人寻味。
长公主看着赵王,含笑道:「没想到子熙的孩子如今也这么大了。」
赵王叫刘子熙。
听闻,他小时候最喜欢长公主,常跟在长公主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叫,缠着长公主带他玩耍,给他找好吃的。
可长大之后,却生疏了。
长公主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我身上,柔声道:「这就是子熙新认的养女?果然是个好孩子,本宫还要谢谢她的救命之恩,围猎那日,若非她鼎力相助,本宫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满座为之一静。
王妃的呼吸似乎都停顿了。
而赵王身子一晃,紧紧抓住椅子把手,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
我仿佛一无所觉,只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公主殿下福泽深厚,臣女只是顺从天意,不敢居功。」
「天意……」长公主意味深长地一笑,对我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好孩子……
我想,我对这个称呼真的是无法抗拒。
我缓缓走到她跟前。
她仔细端详着我,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轻声答道:「臣女叫叶知秋,一叶知秋的知秋。」
长公主顿住了。
她手指微蜷,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那你娘,你娘叫什么名字?」
「臣女的娘叫苏义兰,是容城义士苏老英雄的女儿苏义兰。」
长公主身形微晃,旋即紧紧将我搂在怀里,痛哭出声。
「女儿,我的女儿,娘找得你好苦……」
那一天,满座宾客惊了又惊。
赵王和王妃的脸变了又变。
来观礼的太监慌了神,回到宫中急匆匆地传话。
长公主哭晕过去,而她晕着也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下人无奈,只能让我和长公主一起坐进马车,先回长公主府。
我们走了。
烂摊子留下了。
听闻,赵王等不及宾客离开,就一巴掌抽在王妃的脸上。
「看你干的好事。」
王妃红着眼睛,捂着脸,跌坐在地,早已没了往日的高高在上。
她不恨赵王,反而恨我。
「这么多年,她竟然骗我,叶!知!秋!」
我的名字从她口中念出来,也带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莫名地。
我觉得很荣幸。
因为我和我娘都成了她恨的人。
能与娘亲比肩,我很骄傲。

-8-
我没有失忆。
曾有一位大夫说过,这世上的失忆,有八成是骗人的,只有两成可能为真。
可王妃偏偏信了。
我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又在她眼皮子底下谋了这样一个大局。
她居然一无所觉。
大概是太过自信了吧。
抑或者是恨不能我忘了过去的事,她也忘了过去的事,如此,她的人生便能重新开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而我利用她的自欺欺人。
硬是将赵王府绑到了长公主的船上。
围猎那日。
长公主一醒来,就命人到处找我。
等找到我时,发觉我正在被王妃为难,当即让人传言说赵王是被刺客的流箭误伤。
当夜,所有人都在围着赵王打转。
她的人悄悄带我出来,她撑着病体见了我。
她问我想要什么?
金银珠宝,田庄铺子,抑或者她的承诺,只要她有的,都可以给我。
她比王妃光明磊落多了。
我见惯了上位者草菅人命,却很少见到她这样襟怀坦荡的。
那一刻,我忽然涌上一股决心。
我轻声道:「奴婢想要的,公主给不了。」
「说来听听,说错了,本宫恕你无罪。」
我抬眸,真诚地看着她:「奴婢想要赵王妃的命。」
我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应。
她亦静静地看着我,眉宇间忽如微风吹过,荡起一片涟漪。
她大笑出声,却勾起了咳嗽。
「好巧,你我所谋竟不约而同,本宫也很想要一个人的命,可难啊!难于上青天。
「赵王妃虽不算什么,但毕竟是上了玉牒的皇家儿媳,要悄无声息地杀她还需要一番筹谋。
「不过,她死了你的仇就报了吗?」
当然不是。
我随娘走南闯北的时候,听过许多江湖人士闲扯。
曾经有一番话,我当时不明白。
可后来在忍受屈辱折磨的这许多年,竟然明白了。
那人说,真正的报仇,不是一剑了之,也不是打断他的脊梁,敲碎他的牙齿,这些不过是片面的报仇罢了,真正的报仇是除了以上那些,还要让他折断傲骨,失去荣耀,名声扫地,再痛失所爱,如此才算仇报全了。
我娘笑道:「兄台所言甚是,可若非有刻骨之仇,不必如此杀人诛心。
「那不是报仇,而是凌虐,或许痛快,但到底失了心性,杀之足矣。
「便如兄台,十恶不赦,我明明要杀你,可与你依旧先谈笑一场。
「若我如你所言,筹谋多年再杀你,终究不划算。
「你的名声已足够坏,你毫无傲骨,更无荣耀尊严,为了活下去,你能卖母求荣,妻儿你也不放在眼中,这样的你,有什么值得我筹谋多年再杀呢?」
那人大怒,骤然动手。
娘抬起剑,寒光四溢间,那人被割断了喉咙。
酒和血一起喷射而出。
他倒下去,如一块石头砸向地面。
娘走出来,才发现,我在门外看到了一切。
她慌乱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个女侠……
我该听娘的。
可如今,我却很想听那个坏人的。
王妃虽无傲骨,却有尊严、荣耀、名声、地位、所求和所爱。
我很想看看,失去这一切,沦为人下人,她还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娘为救她被凌辱军前……
我摇摇头,轻声道:「不够,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忘恩负义、阴险歹毒之人,我不仅想杀人,还想诛心!」
我要让她受一受这许多年,我受过的苦,再惨淡死去。
长公主沉默了。
旋即,她收起笑意,正色道:「是本宫小看了你,本宫可向你承诺,若你有万全之计,本宫可助你一臂之力。」
其后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她有想杀的人。
我也有想杀的人。
她想杀的人,很难杀。
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剪其臂膀,而赵王就是那人的臂膀。
杀了赵王,不算什么。
诛心才是上策。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哪怕对方不想主动团结,但我们可以让他被动团结。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赵王妃身边待了六年,而赵王妃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认我为养女。
可偏偏这个养女,却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
这就妙了。
而公主府这艘船,上来了,想下去可就难了。

-9-
认亲宴上发生的事情,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庆幸长公主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长公主对外的说辞是当年有贼人偷了我,将我丢在荒郊野岭,万幸我被女侠苏义兰捡到抱养。
长公主追到苏家去,却发现苏家被人灭门,她以为我也死在那里,故而伤心成疾。
可万万没想到,我竟如此命大,还好好活着。
也有人说赵王运气好,随便捡个孩子,就捡到自己的外甥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而他们口中福气深厚的赵王却汗流浃背地跪在御书房,任由皇帝将折子砸在他的身上,他一动也不敢动。
赵王回府之后,当晚便旧疾发作。
而赵王妃去侍疾,却被老太妃立了规矩,让她跪在门外反省,侍疾的人是赵庶妃和李良媛……
闻知消息,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些年,跪在门外的一直是我。
终于也轮到她跪了。
而以后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多。
长公主上了折子说要为我请封公主。
这是不合常理的。
按理,公主之女只能为郡主。
可长公主却不。
她说,她从不问皇帝要什么,即便要了,皇帝也不一定给,好不容易要一次,就一定要个最大的。
我听娘讲过类似的话。
若想要求一个小东西,最好一开始就求一个更大的,最后反而能得到小东西。
因为拒绝过一次,就会有愧疚之心,便不会再拒绝第二次。
若一开始就求小的,最后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比如让王妃收我为养女这件事。
若直接提,她定然会斥我,甚至会杀我。
只有先勾起嬷嬷的野心,让她当前锋,在王妃的心里种下这样一颗种子。
与长公主交好的法慧和尚再推波助澜。
如此,我才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长公主谋定而后动。
她以战死的叶大将军的功劳为代价,说若不能封我为公主,不能让我上皇家玉牒,叶大将军会死不瞑目。
当年,叶大将军本有机会弃城而逃。
可他死战守城,战到全军上下只剩他一个人,浑身插满箭矢,如同一只刺猬。
他死了,皇帝的援兵才姗姗来迟。
而彼时负责监督叶大将军的赵王,早已弃城而逃,狼狈回京。
而长公主闻知消息,当场吐血。
醒来后,便心脉受损,整个人病恹恹的。
皇帝对叶大将军有愧,对自己的长姐也有愧。
他无法拒绝,便想见我一面。
他在御书房里见了我,并再三确认我跟着我娘成长的细节。
长公主面色不愉:「陛下,我已确认过,知秋的确是我的女儿,你看,她的眼睛嘴巴多么像阿潇啊!」
阿潇,是长公主的驸马——叶大将军叶潇。
我虽未见过他,却听过许多他的传闻。
他少有侠名,浪荡江湖,一朝遇见外出游玩的长公主,便一见倾心。
自此,收起游侠姿态,一心习武,考取武状元,迎娶公主,终偿夙愿。
可惜,造化弄人。
这世上不是什么故事有个好的开头,就一定会有个好的结尾。
大概他也不会想到,他的公主会等不到他归来。

-10-
皇帝面色难看。
他不想承认长公主的话。
可又无法反驳。
他憋屈地封我为玉华公主,交代我要照顾好长公主。
我躬身应下,先行退出。
御书房里,隐隐约约传出长公主和皇帝的争吵声。
我看天色,要下雨了。
也不知雨急不急。
身边的嬷嬷轻声道:「殿下,长公主让您先回去吧。」
我点点头,随她一起出宫。
长公主很晚才回来。
我去找她时,一路畅通无阻。
她真的信任我。
她正在房顶上喝酒,天空一轮明月,那么凄清。
她一定很寂寞吧。
她看似有母亲,有弟弟。
可她的母亲并不爱她,弟弟防备忌惮着她。
可为什么呢。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得急猛了些,忍不住呛咳出声。
长公主笑了。
「不能喝就少喝一些。」
「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喝酒了,那时候,我娘还在,我不敢喝,后来,我娘不在了,我也不敢喝,怕喝了就不清醒,就会说胡话,暴露了自己。丫鬟们逢年过节背着主子会喝几杯,她们也邀请我喝,我总是拒绝,她们就说我装。呵……殿下,我多想痛快一醉,将过往全部喝在酒里。可惜,不能,人报仇的时候,总该是清醒的,不然,出一次错,就会万劫不复。后来,她们就排挤我,不过,这反倒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大道之路总是孤独的,因为这一路上会有数不清的诱惑,有人拿友情来诱惑,有人拿金钱来诱惑,还有人拿情爱来诱惑,只是我自己一定要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若我想要友情,那我就停下来经营友情,若我想要金钱,那就坦然接受金钱的腐蚀,若想要情爱,那么就别抱怨情爱束缚住了我的脚步。大道是天山的雪莲,云顶的天宫,想要得到它,就要有舍得一身剐的勇气,有些东西是过眼云烟,友情会消散,金钱会花掉,情爱也会消失,但心愿达成的那一刻,我想我一定此生无憾,那一瞬是永恒的。」
我喝醉了酒,被长公主抱下了屋顶。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长公主和嬷嬷笑着抱怨。
「这孩子怕我喝多了,将酒喝得又急又快,一壶酒我没喝几口,反倒都进了她的肚子。我的女儿要是长大了,也该长成这样的吧?」
长公主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太后溺死。
因为,她的女儿出生那天,霞光满天,飞鸟成群结队地落在屋檐上,连兽苑中的动物都跪地俯身如迎神明。
这异象若是发生在太子府,那自然一切都好。
可偏偏发生在公主府……
最终,太后亲临公主府,抱走了那个孩子,溺毙了那个孩子。
自此母女反目。
姐弟成陌路。

-11-
长公主亲自为我举办盛大的宴会,将我强势地介绍给京城所有贵族。
我穿梭其中,言笑晏晏。
短短时日,两场认亲宴。
我在京中权贵圈彻底扬名。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面带病容的赵王妃。
她涂了厚重的妆容,可妆容下的眉眼依旧倦怠极了。
她这段时间的日子很不好过。
老太妃立规矩。
赵王厌憎。
连带着她的母家都倒了霉,被人接二连三地状告。
她瞅准机会拦住我,眸色不甘地问道:「你一直都在骗我?」
我唇角含笑,轻声道:「王妃,被人骗的滋味如何?好受吗?」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也是如此。
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我在被骗的泥淖里沉沦起伏。
不甘,委屈,不忿。
最终却无可奈何。
夜晚,我在睡梦中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可白天,我要蛰伏起来,用最温婉的笑容,最舒适柔和的手力伺候这个忘恩负义的仇人。
那种苦,才是真的苦。
比风霜严寒,刀剑相逼更苦的苦。
王妃愤恨地捏紧拳头,连扇我巴掌都不能了。
「当初我就该让你一死了之。」
「我娘也应该让你一尸两命。」
「王爷宣布你已不是赵王府义女,没了赵王府义女的身份,看长公主是否还能待你如初。」
「长公主是我的娘亲,血脉亲情是天性,再者,即便我不再是王府义女,可我在王府待了六年,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王妃能抹掉陛下的疑虑吗?听闻最近王爷的日子不太好过,连累王妃也不好过,就算王妃有了儿子,恐怕也靠不了儿子翻身。」
王妃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勾唇浅笑。
她不会有儿子的。
只要她的头风一直发作,就永远也不可能有儿子。
而且,后面还有一份大礼送给她。
那一夜,王妃的头疼得厉害。
她试了几个奴婢。
可惜,再也找不到我这样一双妥帖合适的手为她按头。
最后,她将几个奴婢轰了出去。
第二天,管事便到处寻找会按头伺候的女子,买了几个奴婢进来。
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
而赵王连日与王妃吵架,连王府也懒得回。
他时常夜宿在养的外室那里。
没多久,他就遇刺。
被人劫持到了将军山。

-12-
将军山上有好几窝窝土匪。
那些土匪屡剿不止。
他们对将军山太熟了。
狡兔有三窟,他们大概有十七八个窟。
往往朝廷剿了这一头,那一头又冒出来了。
长公主时常看着将军山很沉默,她说不是土匪剿不尽,而是官逼民反。
王家村的土匪剿灭了,李家村的人活不下去,又上山当了土匪。
这些年天灾不断,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再加上五年前与蛮夷一战兵败,蛮夷连占三城。
朝廷中求和派占了上风,派人与蛮夷求和,每年向蛮夷称臣不说,还纳岁币三百万两白银。
「丢人啊!」
长公主轻轻一叹。
这三百万两白银全部来自民脂民膏,给了蛮夷,用在百姓身上的自然少了。
而陛下歌舞升平,自觉办成了一件大事,用每年三百万就能换来边境和平,便削减了朝廷用来养兵的钱。
当兵没钱,连吃饱穿暖都成了奢求。
逃兵就越来越多。
那些人逃了,一不能回家,二被到处通缉,自然只能落草为寇。
这些年盗匪横行,根在于此。
陛下一直喊着剿匪。
可一旦哪个将军接连剿匪有功,陛下便要将他屁股下的位置动一动,往往明升暗降。
如此一来,将军剿匪不敢尽心。
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还会官匪勾结,剿匪前先通知匪首,只让匪首留下几个老弱病残充数。
如此,年年剿匪,年年匪徒剿不尽。
而那些匪徒胆子也越来越大,不断地纠结成群,一个个村庄洗劫过去。
甚至这段时日,开始骚扰许多权贵在城外避暑过冬的庄园。
毕竟,抢一个富户抵得上抢一千家贫民。
赵王便是如此被盯上的。
他带着外室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
在那里喝美酒,泡温泉,睡美人来解忧愁。
万万没想到,正好有一伙儿土匪经过……

-13-
陛下震怒,立刻派兵去救赵王。
然而,大概是将匪徒追得太急。
那些匪徒到处逃窜的时候,竟然开始反击。
他们反击的手段是将赵王的恶行传播得到处都是。
刚开始,都是小事。
诸如,调戏良家,强抢民女,那些女子失了清白,只能以死明志。
看中奇珍异宝,便设计让那身怀异宝之人下狱,不得已将宝贝献出,才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强取豪夺田庄无数,官商勾结,打压与他抢生意之人等等。
消息传到京城来。
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每天,都有无数人等着听赵王的八卦,互相询问今天都有什么关于赵王的消息。
然而,后面的事情走向渐渐不可控制。
赵王吐露的秘密已经上升到国家大事。
诸如,礼部在外国使臣前来时,申请了三十万两银子的经费。
实则用了三万两就让那些使臣赞叹大国上邦,盛世之都。
至于剩下的那二十七万两则被其余诸人给分了。
其中赵王自己分了十万两……
再比如,江南水患,赈灾之时,国库明明给的是白米。
但到了南方,白米成了糙米。
等到灾地,糙米都少了四成。
只到了六成糙米,百姓已经开始高呼万岁,救民于水火。
而负责赈灾的诸位官员,在灾情结束后,买房置地,人均增加了几个庄子和数百亩良田。
还有吏部官员调动。
每年都会有官员从地方到京城来述职,那些官员到了后第一件事是填写述职表。
然而,那表却不是好领的。
没有十两银子的辛苦费,那述职表到不了官员手中。
即便领到了表,后面还有吏部官员的誊抄费、润稿费……
仅此一项,吏部每年增收十几万两。
诸如此类,不一一列举。
那些贪官因此加官晋爵。
而真正的清官连十两银子的述职表钱都难拿出来,只能在吏部外坐冷板凳。
最终拿到一个极差的评价。
或罢官免职,或一年年地等着候补为官。
运气好一点儿的,调到偏僻贫穷的地方继续做一个清官,一年年地熬着。
这些消息传到京城,满朝文武人人惶恐不安。
皇帝震怒,砸了一方又一方砚台,将捉拿匪徒的将军派出了一个又一个。
只是,很奇怪。
陛下并没有彻查那些官员,反而开始严禁民众议论此事。
他此举大概是想让百姓以为,那些都是匪徒威胁赵王编造出来诬陷朝廷的。
他怕彻查后验证了赵王的话,文武百官人心浮动,而百姓会以为朝廷真的腐朽不堪。
可惜,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欲盖弥彰,反而失了民心。
京城中人人自危。
六部官员加班加点弥补漏洞,生怕被赵王点到自己头上,无法给皇帝交差。
而皇帝也夜不安枕,接连宣太医。
长公主说,赵王是诸多兄弟中陛下最信任的那个。
他手中恐怕Ťû⁻捏了不少皇帝的脏事。
皇帝若能睡着才怪。
终于,那一天来了。
赵王抖落了一件皇帝的秘事:
皇帝后宫中的一位嫔妃,曾经侍奉过先皇。
陛下见她美艳,将她的名字从殉葬的嫔妃中划掉,让她摇身一变成了守陵的宫女。
几年后,将她调入宫中宠幸,升为嫔妃……
而那几年,宫中几次放宫女出宫,可能认识她的宫女,悉数被放出宫去。
故而,她在宫中许久竟无人察觉。
可这种事情,瞒得过宫里人,瞒不过时常出入宫中的赵王……
这件事情对皇帝的名誉打击是巨大的。
儒家讲究三纲五常。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皇帝子夺父妻,乱了纲常。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在众人心中,他失了道义,这皇帝之位变得不伦不类。
而这件事,很可能是赵王从皇帝所有罪过中挑出来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越往后,才是越大的大事。
终于,皇帝下了一道诏书,申斥赵王勾结匪徒,污蔑君王,该杀无赦。
此诏书一出。
彻底绝了赵王的路。

-14-
赵王府被陛下下旨圈禁。
一大家子的仆役走的走,散的散。
剩下的只有卖身契被捏在手中的奴仆,只能与赵王府共存亡。
我乘着公主府的轿子在王府门前下来,给守门的官兵一人二两银子,就走进了赵王府。
初冬的天气,冷飕飕的。
叶子落了一地,无人打理,更显惨败。
几个月前还蒸蒸日上,如烈火烹油一般的赵王府一下子冷清起来。
王妃不在院子。
我直奔老太妃的居所。
便看到老太妃正在给王妃立规矩。
「当年若非你做的亏心事,何至于遭天谴,生不出半个儿子。
「你遭天谴也就罢了,偏偏要收那个孽种为养女,害得陛下疑心,与我儿离了心。
「但凡你管得了丈夫,不妒忌妾室,我儿怎会放着家里的美人不享用,偏偏要去宠幸一个外室。
「娶妻不贤,坑害三代,我儿怎么这么倒霉,娶了你这样一个祸害回来。」
我静静地听着。
老太妃挺有意思的。
赵王失踪那些日子。
她天天和王妃一起去宫中探问消息,求陛下尽快救回赵王。
可随着赵王抖落的事情越来越多。
她便缩在王府中,让王妃一个人去宫门前跪着。
再后来,王妃也不去了。
和她一起缩在小佛堂中为赵王祈福。
只不过,听说,两个人所求并不一样。
老太妃祈求赵王闭嘴,最好是个哑巴。
而王妃祈求赵王最好死在外面。
或许,她有预感,照这样下去,陛下一定会杀了赵王。
而今,果然应验了。
赵王被陛下下旨击杀。
赵王府众人被圈禁。
如今容她们活着,是当作人质。
怕赵王毫无顾忌,再吐露出一些其他事情来。
她们的日子要开始不好过了。
我轻轻咳嗽一声,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款款走进来。
便看到王妃脸上红肿一片,看样子被打了不少巴掌。
她跪在地上,大冬天的,穿得单薄。
堂堂王妃被折磨得连一个奴婢都不如。
老太妃沉下脸。
「你来做什么?」
「我在王府待了这么多年,顾念往日情谊,怕太妃和王妃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特来告诉太妃赵王的消息。」
「哼,你会安什么好心?」
我浅浅一笑,温和道:「我是来告诉太妃和王妃,恐怕您两位的位子要再往上抬一抬了,王爷纠集了十八路匪徒,如今已经组成了一个数万Ŧù₍人的军队正赶往封地,说不定不久后就能打回京城与您二位团聚。」
「混账!你说什么?」老太妃一拍桌案。
我盯着她浑浊阴沉的眸子,一字一句,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我是说,赵王造!反!了!」
老太妃猛地拍案而起,她清了了两嗓子,一口痰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而她的脸迅速憋红,人如柱子一般后倒去。
两侧丫鬟急忙扶住,将人半拖半抱地安置在椅子上。
王妃大急。
但只急了一瞬,就忽然不急了。
她冷厉地命两个丫鬟将太妃抬回屋子。
旋即,冷漠地看ẗű̂⁰着我。
「你赢了。你蛰伏多年,终于扳倒了赵王府,你满意了吗?」
满意?
怎么可能满意。
人死能复生,往日能重现,一切都有改变的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满意。
现在,顶多叫向恶人收点利息。
我淡淡道:「王妃错了,你还好好的,而我娘已没了性命,你还有仆人伺候,而我做了六年的奴仆,你曾在马厩纵火置我于死地,我现在恨不得一把火将赵王府烧了。」
「不过是一个养母!」
「那又怎样?恩就是恩,仇就是仇,呵,和你这种忘恩负义之徒说不通的。」
王妃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了。
我含笑道,「王妃,你也不是一点儿将来都没有,毕竟,你可以等着赵王造反打到京城来,若他造反成功,会在你死后追封你一个皇后当当,这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若他造反不成功,你们也能在地下团聚。」
王妃瞪着我,想把我瞪死。
我大笑着扬长而去。
心中满满快意。
赵王造反,若造反不成功,王妃要跟着陪葬。
若造反成功,赵王打到京城的那一天,便是王妃被皇帝杀了祭旗的日子。
她一定想得明白,剩下的就看她怎么做了。

-15-
离开王府后。
我第一件事情便是给老太妃找了个御医,让他去给老太妃诊治。
王妃想让老太妃自生自灭,可我偏偏不。
老太妃还是先活着治一治王妃的好。
老太妃醒了。
从丫鬟口中得知王妃竟然不顾她的死活,连个大夫也没有给她请,她立刻暴躁了。
当即命人将王妃绑来,结结实实地打了三十大板。
作为我朝第一个被打板子的王妃,她开了先河。
而我每一日,都让人将赵王造反的进度传给王妃。
终于,王妃坐不住了。
她将养了七日。
堪堪能走路,便请门口守卫转告皇帝,说她有关于赵王的大事禀告。
王妃被带到了皇宫,拿着赵王这许多年贪污受贿的账本,告到御前。
她别无所求,只求与赵王和离,保住自己和玉姐儿一命。
那账本子一交。
皇帝的眼睛都亮了。
整个赵王府也彻底完了。
皇帝答应了王妃的请求,但她以妻告夫,按律要打三十大板。
念在她刚刚挨完板子。
这三十大板,待她伤好之后再打。
王妃松了一口气,退出皇宫。
她带着玉姐儿回了自己提前赁下的屋子,进去一看,屋子竟被人洗劫一空。
她事先藏在这里的金银细软,早就没了。
她瘫坐在地,恨恨地念着我的名字。
「叶知秋,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这她可冤枉我了。
毕竟,我如今是公主,这种没品的事情,我不会做。
我只是不小心喝醉了酒,撞开了那房子的门,而几十个小乞丐则趁我醉酒,悄悄顺了几件东西出去,仅此而已。
王妃哭了一通后,在玉姐儿的一声声呼唤下,振作起来。
她收拾了下屋子,便出门去买东西。
然而,在街上,她听到了一个令她无比崩溃的消息——赵王造反了。
她蒙了。
揪着说话的那人,不敢置信。
「赵王不是早就造反了吗?不是已经快打到了京城,怎么会现在才造反?」
那人挥开她的手,古怪地看着她。
「谁跟你说的?赵王前段时日才到封地,他的封地在樊城,消息哪有那么快传来?是赵王妃交出了赵王贪污受贿的账本,陛下公布了赵王的罪状,赵王这才不得不反。
「说来,那赵王妃也是个狠人,听闻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怎么就狠得下心告自己的夫君,八成是个毒妇。
「你看这娶妻不贤,祸害三代啊,赵王只传了一代,就完了……」
王妃推开那人,跌跌撞撞地跑来公主府,大力地敲门。
却被公主府的侍卫叉了出去,趴倒在地。
她大声地咒骂着,说受了我的蒙骗,才会去告夫君,不然她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可能后悔了。
若是不告赵王。
至少目前为止,她还可以静观其变,还可以作为一个被赵王牵连的受害者被大家同情。
可现在,她是毒妇,是连累家族的罪人,是一个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小人。
民心不会同情她。
只会排斥她,厌恶她。
公主府的门缓缓打开。
我款步而出,走到一身狼狈的王妃——宋清面前。
她通红的眸子恨恨地盯着我,扑上来就想打我,却被侍卫拽住,像一只挣扎的鲶鱼。
人,不管有多么厉害的手段。
最恨的时候,还是会靠本能用打、杀来释放仇恨。
宋清也不过如此。
曾经,她在我面前,是一座高山。
但现在,她卑贱如泥。
而且,很快就会被历史的洪流冲刷掉所有痕迹。
我捂着嘴笑了。
「我说你就信了,你好笨啊!」
「啊!放开我,我要跟你拼了,贱人……」
「啪」的一声,我一耳光抽在了宋清的脸上。

-16-
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
等了六年才打到。
有点晚了。
那就多打几下。
我一连扇了她几十个耳光,直到她口鼻流血,我的手掌发疼才停了手。
我甩甩手腕,轻声道:「这只是刚开始,后面还有……等着我的大礼。」
她终于清醒了一点,目光惊恐地盯着我。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了头。
「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该那样对你,我求你饶我一命。
「求你放过我们母女俩,我带着玉姐儿离开京城,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现在已经是公主了,而我一无所有,你就饶了我这一条贱命吧……」
她哭得好可怜。
围观的人群多了起来。
有人渐渐开始同情起她。
我冷笑一声,一脚将她踢开。
「你一无所有是你和赵王贪婪所致,是你们遭了报应,如果能将我娘的命换回来,我可以不当公主!」
我穿过人群,大步流星地去往京兆府,敲响了府门前的登闻鼓。
隆隆的鼓声穿透京城。
人群渐渐聚拢来。
我放下鼓棒,大声道:「我要状告曾经的赵王妃——宋清,状告她欺辱良善,纵火行凶,草菅人命。
「我要告她恩将仇报,忘恩负义,背信弃义。」
那一日,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娘苏义兰做的事。
她救了宋清一次,两次。
可她的女儿——我,却差点儿被宋清烧死在马厩,并为奴为婢六年。
若非我假装失忆,又练就了一手按头的绝技,只怕活不到现在。
曾经,我民告官,要挨三十大板,却不一定能让高高在上的赵王妃伤筋动骨。
陛下可能罚她禁足,罚她几个月的俸禄,抑或者罚她抄抄《女戒》,这便是极好的结果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
如今,我官告民,以公主之身状告她一届罪妇。
这叫痛打落水狗。
她会遭报应的。
果然,宋清被罚流放至边疆。
她的女儿玉姐儿则被送回了赵王府,与老太妃关在一起……
那一日,我被京城的人盛赞有情有义。
苏义兰是我的养母,我年仅八岁,就念念不忘她的恩情,苦心孤诣为她报仇。
最后,终成大事。
我的故事传遍京城。
无数的说书先生连夜写本子,将我的故事传得到处都是。
而皇帝也为了证明赵王十恶不赦,给我赏赐无数。
这成了赵王造反带来的硝烟下为数不多的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17-
城外的十里亭。
押解囚犯的囚车会从此处经过。
宋清趴在一个板车上。
天寒地冻,板车上铺了一层草。
她屁股处挨了三十大板,加上上次的伤还没好。
她已经去掉了半条命。
她恨恨地盯着我,眼睛密布着红血丝。
她虚弱地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彼此彼此,阴曹地府你好好等我几十年,到时候,我们到阎王爷面前算算账,我会亲眼看着你下油锅。」
「你小小年纪,如此阴毒,我诅咒你,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哦,你倒是想要儿子,可你一辈子也没生出来个儿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极大,一脸不敢置信。
我笑道,「只要你的头风一直发作,你永远都不可能有儿子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只是将给马用的禁情粉每次给她按头的时候都提前抹在指尖上,仅此而已。
可给马用的,即便是微量,对人来说,也足够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
让她一辈子都带着这个疑惑,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谜。
我给了衙役一瓶药膏,吩咐道:「给她抹上,不用治好,让她能活着到边疆便好,本宫在那里给她找了个活儿,等她人到了,还指望她干几十年活呢。」
官差应下。
宋清的眼角流出了眼泪。
她嘴唇翕动。
我分辨出来,她说的是,「让我死」。
呵!
对现在的她来说,死是最舒服的。
可我说过,要杀人,还要诛心。
边疆之地,我已将她的事迹传得到处都是。
我娘的名声在京城虽然不显。
但在边疆,她是赫赫有名的苏女侠。
她救死扶伤,急公好义,有无数拥趸。
他们会好好照料这个害死了苏女侠的罪人。
我目送宋清远去,心中的那一份执念终于慢慢放下。
一股虚脱感席卷全身。
我骑马缓缓归家。
在城门口,我看到望眼欲穿的长公主。
她看见我,焦急的面庞露出笑容。
我精神一振,拍了拍马,快走几步。
在她身边停下,翻身下马,便扑入了她的怀抱。
她搂住我,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恭喜我儿,大仇得报。
「从今后,事事皆如意,岁岁享平安。」
我失母。
她丧女。
从今后,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我的仇已经报了。
可她的仇却还没有报。

-18-
赵王的造反大军本以为是一群乌合之众。
可谁能料到,其中竟然出了几个将才。
一路打到了硕阳地带。
而且,这几年,皇帝不仅仅防武将。
也防各个封地上的王爷,筹谋着收回各个王爷在封地的种种权利。
其中,他最厌恶的是梁王。
他当政十年,将梁王已经换了将近十个封地。
每换一次封地,梁王便要迁居一次。
每一次迁居,都伤筋动骨。
梁王的封号从最初的荔城王、雍丘王、楚王、太阿王……转变成如今的梁王,已经换了十几个封号。
即便如此,皇帝也没有饶过他。
教导自己的子孙一定要防着梁王。
因为先皇在世时,最疼爱的儿子就是梁王,而梁王也的确文武兼备。
这样的日子,梁王受够了。
故而,赵王谋反之后,接连有许多对皇帝不满的王爷造反。
号称数百万的造反大军轰轰烈烈从四面八方打往京城。
最可怕的是,蛮夷闻知消息,也开始侵扰边境。
一时之间,皇帝焦头烂额。
而这个时候。
国师算了一卦。
他说我朝祸乱之始,皆因紫薇帝星命数被搅乱。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国师唯一一次算出来紫微帝星,还是几十年前,太后诞下双胞胎那一次。
那时,国师说,太后腹中怀有紫微帝星。
他这一言,让太后稳固了地位。
让皇帝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也让他自己因为窥探天机瞎了一双眼睛。
而这一次,他留下这一句,便就此坐化。
让皇帝连想要恨人,也找不到人来恨。
还不得不故作大方,将他厚葬。
其实,皇帝背地里摔了许多杯盏。
那段时间,后宫嫔妃各自闭门,不敢去触霉头。
而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砍了头。
即便如此,京城里也开始流言,说当年太后为了让皇帝登基,故意曲解了国师的话。
国师的原话是:太后腹中第一个出生的便是紫微帝星。
最先从太后肚子里出来的偏偏是长公主。
太后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认一个女子为紫微帝星。
便改口说,她腹中的男儿才是紫微帝星。
自那以后,皇帝和长公主便有了不同的命运……
皇帝顺风顺水。
长公主一路坎坷。
长公主曾经并不明白,同样都是太后的孩子,为何太后并不喜她。
刚开始,她以为是太后格外重男轻女。
后来,她想明白了。
是因为太后一见到她,便想到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便只能离她远远的。
以此来麻痹自己。
因为恐惧,产生了憎恶。
我想,太后和宋清还有点像。
都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愧疚,换着法子折磨她愧疚的人。
可能这就是人性吧。
长公主说:「都是国师的错,那个糟老头子终于死了,明天去给他上一炷香吧。」

-19-
国师在大昭寺坐化。
法慧和尚接待了长公主。
他容色无喜无悲,在长公主祭拜完之后才缓缓开口。
「国师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如意。
「当年,太后曾找过国师,说若国师说出真相,才是害了公主。
「先皇不会承认未来的储君是个女子,大臣也不会同意女子登基,如此会为公主带来杀身之祸。
「但隐瞒此事,国师心中终究有愧。
「在坐化前,能将心中多年郁结疏散,对国师来说,这是喜事。
「长公主,您也看开些吧。
「寻常人承担不住天命,多知道一些,反而害了他,阿弥陀佛。」
长公主一直沉默。
她看了国师居住的地方。
极其清简。
一榻,一桌,一凳,一个书架。
他过的几乎是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离开时,长公主微微鞠了一躬,便转身淡然离去。
我跟在身后,也行了一礼。
我忽然觉得。
这世上,似乎没有谁活得容易。
先皇被骗。
太后隐瞒了一辈子真相。
国师心中有愧。
而皇帝虽然登基,却一直忌惮长公主。
至于长公主,则完全被这个预言给害了。
人活一世。
总想提前知道未来的结局。
可提前知道了,又怎样?
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啊!
回程的路上,长公主轻松许多,仿佛在身上的重担忽然卸下来了。
她说:「知秋,你娘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
我脸上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容。
「娘亲捡到我时,我已被许多叶子盖住,若她当时没有发觉,就会从我的身上踩过去。
「可娘要落脚的瞬间,察觉不对,及时往后退了,用长剑指着我。
「娘说,她以为我是仇家安排的暗器。
「幸好,我哭出了声……
「自此,娘便给我起名知秋。」
一叶知秋。
一枚枚叶子覆盖住了一个叫作知秋的小姑娘。
长公主笑了。
笑着笑着,眼角有了泪光。
她看着悠悠远山,平静道:「太后说我的女儿是灾星,趁我虚弱强行将她抱进宫去。
「我以为她只是让我们母女不能相见。
「谁知道,她会将一个刚生下的孩子溺毙……
「她好狠的心啊!
「她要为她的儿子铺路,可我从未想过妨碍陛下的路。
「为什么连一个孩子也容不下呢?」
长公主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太后。
太后临死前,曾想见长公主。
可长公主以自己要祭奠夭折的女儿为由拒绝了。
我想,这可能就是他们常说的父不父,子不子。
在长公主这里,则是,母不母,女不女。
太后死不瞑目。
长公主将来会心无挂碍吗?

-20-
下山的路很长。
忽然,冒出来一队刺客。
这一次的刺客目标明确,直奔长公主而来。
而彼时,我们上山又下山,已经人困马乏。
被刺客围攻,长公主很快就落于下风。
我和她背靠着背,击杀刺客。
她靠着的是和驸马学的功夫,而我靠的是我娘传下来的苏家剑法。
在赵王府的那几年,明白自己和赵王妃有着不死不休的仇后。
每一个早晨,我都不敢辜负。
闻鸡起舞。
用树枝练剑。
ṭû₁练完再重新睡下,和众人一起起来。
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应该有自保的力量。
但人力终有尽时。
当刺客一波又一波地涌来时,我就知道,今天的命恐怕要交代在这里。
长公主拼命为我抢来一匹马,将我一把送到马上,一拍马屁股,马驮着我,飞速朝着小道跑去。
「快走!去向陛下求救兵,快!」
我愕然回头。
我疯了吗?
去求陛下?
这刺杀都有可能是他干的。
他不火上浇油便不错了。
可长公主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孩子,ţũ̂⁸听娘的话,快去向陛下求救,陛下会来的。」
我仿佛看见长公主眼中的热泪。
那一刻,我有点想哭。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娘,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娘。
她叫我好孩子。
我便不能不听她的话。
我快马加鞭地回到京城。
等到皇宫,却被宫卫拦住。
我不顾规矩,高声嚷嚷。
终于,出来了一个公公。
他看我一眼,尖声道:「陛下宣玉华公主进宫。」
我快步向御书房走去。
终于见到了陛下。
我哽咽道:「陛下,我娘在鸡鸣山上遇刺,求陛下救援。」
皇帝不急,他让我将事情细细说来。
我有求于他,只好忍住急切,将事情一一道来。
待说到「长公主让我向陛下求救」时,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皇姐当真如此说?」
「是!」我语气肯定,神情急切,「寻常人家尚且姐弟连心,更何况娘亲与陛下是双生的龙凤胎,更是心有灵犀,关键时刻,娘亲最信任的只能是陛下,永远都是陛下。」
皇帝沉默了。
他摆摆手,让我下去。
我刚想开口。
领我进来的公公含笑道:「公主别急,陛下早已派人去救长公主殿下了,您就在宫里静待佳音便是。」
我翘首以望。
从白天等到夜晚。
又从夜晚等到下一个白天。
然而并没有喜讯。
反倒等到了长公主的尸体。
她的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显得面目狰狞。
身上还穿着早上出门时,我亲手为她挑选的月白衣衫。
如今那衣衫满是鲜血,血将衣服染得红红黑黑。
皇帝垂下眸去,一声叹息。
而我抱着长公主的脑袋哭得撕心裂肺。

-21-
长公主的葬礼因为战事,办得很是低调。
我缓了几日。
才知道赵王已带人打到了通城。
在通城,他们遇到了激烈的抵抗。
为了动摇皇帝的军心。
赵王拿出了撒手锏,公布了陛下的又一条罪状。
他说当年抵御蛮夷时,大将军叶潇本可以不死。
是皇帝嫉贤妒能,故意无视叶大将军的书信,不派兵增援,让大将军三万人对敌三十万。
并且还怕大将军不死,在大将军出征前喝的茶水里下了药。
不然,大将军怎可能战死沙场。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引起一片哗然。
有人说是假的。
是赵王的造谣。
有人说是真的。
当年的叶大将军在军中屡立战功,又娶了陛下嫡亲的姐姐长公主为妻,难免功高震主。
「陛下忌惮理所应当,古往今来,有几个大将是善终的呢?」
我不置可否。
他们都说错了。
陛下忌惮的从来都不是叶大将军。
甚至,也不是长公主。
而是他内心的恐惧。
这世上,真正将国师的预言当真的,除了太后,就是皇帝。
他太害怕长公主了。
幼年时争宠,打压长公主。
长大了争权,限制长公主。
明明他已经登上了高位,他可以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帝王,用自己的政绩去回应那则预言。
可偏偏,他用了阴谋。
这为人所不齿。
京城流言纷纷,我自闭门不出。
赵王的攻心战,一个接一个抛来。
又说,长公主之死,是陛下所为。
只因为当年国师预言的紫微帝星根本不是陛下,而是长公主。
所以,多年来,长公主一直遇刺,皆因陛下想要扫除障碍。
这流言随着长公主的死,甚嚣尘上。
传遍了大江南北,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人性就是如此。
人活着的时候,不觉得怎样。
可一旦人死了,各种惋惜,哀叹,可怜命运的不公都冒出来了。
可有什么意义呢?
长公主已经死了啊!
皇帝对我大肆封赏,以此来反击他忌惮长公主的流言。
我照单全收。
钱财嘛!
不嫌多。
收了赏赐,便要谢恩。
一日,我照常在偏殿等陛下接见。
却听两个宫女在屏风后议论。
「陛下明知道玉华公主是个假冒的,为何还是一次次封赏呢?也不知她一个假冒的,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收下封赏。」
「呵,不过是哄长公主开心的玩意儿罢了,长公主愿意认她,陛下便成人之美,让长公主以为女儿还活着而已,人嘛,谁还没个念想呢?嘻嘻!」
嘻你个头。
我垂眸快速厘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皇帝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假的啊。
难怪,他能允许我活着。
可他怎么就知道长公主真正的女儿一定死了呢?
除非,当年溺毙那个孩子的时候,陛下在场……
宫中规矩极大。
宫女不会随意说话,更不会如此肆意妄为。
这一切都是陛下授意。
给一个甜枣,打一个巴掌。
原来皇帝也爱用这招。
呵!
我想明白了,依旧坐着没动。
良久,一个公公出来,笑容满面,却格外虚伪。
「陛下,今日没空见公主,公主请回吧,另外,近日城中来了许多乱民,公主还是在长公主府待着,无事不要外出。」
一句话,将我禁足了。
我其实也懒得外出。
赵王打下了通城。
距离京都三百里地。
听闻他军中出了一个神将。
那神将神勇无比,尤擅谋略。
他以一己之力帮赵王收编了其他诸王的军队,打服了梁王,如今是天下最大的一支军队。
我不由得感慨。
谁能想到,赵王一个草包,竟然有这么多人帮他,而且他真的快要造反成功了呢?
皇帝不甘示弱。
他向天下发布了讨贼诏,公布了赵王的十大罪状。
其Ṱù₃中一个罪状,赫然是赵王亲自火烧了叶大将军的粮草。
才让原本可以撑一个月的大军,只撑了十天就被绞杀殆尽。
天下乱纷纷。
民心乱糟糟。
赵王和皇帝,互相将对方的隐私抖了个底朝天。
让全天下的人,看了一个又一个笑话。
事实证明,他们都不是好皇帝的人选。
可天下终究还是要有一个主人的。
三个月后,赵王攻下了京都。
那一日。
京城门户大开。
所有人都跪地迎接赵王返京。
他骑着高头大马,得意洋洋地一路前往禁宫。
禁宫早已被控制。
皇帝并没有逃。
他坐在龙椅上,如孤家寡人一般,一脸肃杀地看着自己曾经看不起的赵王。
赵王将文武百官挟持而来,手中举着一份矫诏痛斥皇帝的倒行逆施之举。
皇帝已没有力气发怒。
他冷冷道:「昔日,你跪在我脚下摇尾乞怜,只求我能对你委以重任,可贱种就是贱种,永远不会知恩图报。」
赵王大怒。
他这许多时日,被众人簇拥着,指哪儿打哪儿,胆气猛增。
他蓦地拔出长剑,刺中皇帝心窝。
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一脸狞笑。
「陛下的血原来也是腥的,哈哈哈哈哈!呃……」
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心口。
那里有一个剑尖露了出来。
他回眸,便看到了自己最器重的神将。
那神将将头盔一扔,脸上的易容膏搓去,便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长公主。
长公主冷冷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她拔出长剑。
赵王豁然倒下,满脸不敢置信。
皇帝心口的剑随着赵王倒下, 也被猛地拔出。
他看到了长公主,死死地盯着她,嘴唇翕动。
他说:「长姐, 好算计……恭喜长姐……得证……预言……」
皇帝轰然倒下,砸在了赵王的身体上。
群臣吓了一跳。
纷纷退开。
只有长公主纹丝不动。
争夺皇位的两个人死了。
皇位空了出来。
大殿中人人面面相觑。
我从屏风后跑出, 猛地跪在长公主面前,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恭迎女帝陛下!」
群臣互看一眼。
大概发觉那些拿着兵器的将士对此毫不惊讶, 隐隐是以长公主为首。
他们立刻识趣地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那些拿着刀剑的将军, 此时也才跪了下去。
高呼万岁。

-22-
女帝登基,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我从长公主府迁居宫中,住在玉秀宫, 打开门就能看出御花园的美景。
我和女帝都赢了。
我将赵王妃宋清拉下高位。
而她也终于杀了皇帝, 为夫君和女儿都报了仇。
我与她惺惺相惜,互相扶持, 从不相疑。
我与她打赌,只要能让王妃认我为养女, 她便助我一臂之力。
我做到了,而她回赠我的是公主之位。
我搅得赵王府鸡犬不宁, 她暗地里派人杀光了洗劫村庄的匪徒,用自己人冒充匪徒, 谁为富不仁就抢谁,积累了大批财富。
就是靠着这些财富养兵,练兵,打好了造反的基础。
而赵王只是一个傀儡。
用他的嘴,让皇帝一点点丧失民心。
而她一点点地利用国师的预言,翻覆人心,最终众望所归。
她被刺杀时,我流的泪是真心的。
可她让我走, 让我去找皇帝, 同样的话说了两遍。
我便知道, 即便我心中有万千疑问,我也要将她的话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
万幸, 我赌对了。
皇帝想杀她。
她心知肚明,便将计就计,假死脱身, 与军队会和, 与诸王谈判, 打下了半壁江山。
而我, 则在京城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让他以为自己终于除了多年宿敌,可以专心应对造反。
我们都赢了。
而如今, 家仇已报,该国仇了。
「母皇,下一步该打哪儿。」
「好孩子, 过来,跟我看,这里便是蛮夷,下一步, 我们要打的是这里!」
若山河破碎,便以我血荐轩辕。
若山河无恙,便以此生慰民安。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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