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月重生纪事

夫君战死,儿女重病,我被婆母卖给了贵人。
贵人不能生育,借我的肚子生了七个孩子。
每生一个,得三十两赏银,我全都送回去供养家中老小。
直到我濒死,贵人下令将我丢弃在荒郊。
我想再见儿女最后一面,拼死爬回家。
在婆母的信里,我的儿子成了秀才,我的女儿和县里的年轻账房订了亲。
然而,回去后,我才知晓,我的夫君还活着。
他假死,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心上人。
我被卖的第二天,他就带着他的心上人回了家。
我的女儿,十三岁时就被他们卖给了一个老鳏夫做填房。
我的儿子,同他们一起瞒着我。
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嫌弃我不体面,当着我的面,说只有那个女人配做他这个秀才公的娘亲。
我含恨而死。
再睁眼,我重生了。

-1-
贵人是东阳侯的贵妾椒夫人。
我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便成了她孩子的孕母。
我被她圈养了十年。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我曾觉得庆幸。
庆幸我和椒夫人有一张相似的脸,才能在我儿女生命垂危时,换来银钱给他们买药。
不停地怀孕和不见天日的囚困让我生不如死。
贵人每年替我送来一封信,婆母在信里细细描述我一双儿女的近况,说儿子上了学,说女儿学女红,说她靠着我送回去的银钱,将他们养得很好。
每次想死时,我就反复翻阅这些信,靠着它们,劝自己再活一活。
谁承想,一切都是假的。
被椒夫人圈养的十年,我基本上每年都会生下一个孩子,每次孩子出生,我还来不及看一眼,就会被她抱走。
直到最后三年,我连生三个死胎。
大夫说我身子受了太多的损伤,没几日好活了。
椒夫人嫌晦气,命人将我丢弃到了荒郊。
艰辛十年,我早已变得形如枯槁、面目全非。
当我爬回贺家村,没有一个人认出我来。
我爬到贺家院子门口,院子里传来欢声笑语。
透过门扉,我看到,我那战死的夫君贺琦和我的儿子贺晨正陪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踢蹴鞠玩。
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妇人,笑嘻嘻地唤他们进屋吃饭。
我怔愣在原地。
婆母徐氏拎着一条肉回来。
见到趴在门口的我,连忙冲里面招呼:「阿莲,端一碗米粥来给这阿婆喝。」
她扶我在石阶上坐下来。
「可怜见的,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我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拽着她的衣袖,哭着喊:「娘!」
她吓了一跳,盯着我看了半晌,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抽出自己的衣袖,一脚将我踹翻在地。
贺琦和贺晨听到热闹,已经走了出来。
徐氏看向二人:「不知哪来的乞丐,我看她是想偷我们家的东西。」
贺琦捏着鼻子,十分嫌弃,吩咐贺晨:「还不快将人赶走!」
贺晨立刻来踢我。
「臭乞丐,还不快滚,砂锅大的拳头等着你。」
「晨儿,是我,我是娘啊!」
我一边躲,一边求饶。
可他动作不但不停,反而踢得更起劲了。
那位叫阿莲的妇人走了ẗũ̂³出来,看向贺晨,轻言细语地开口。
「晨儿,把人赶走就进来吃饭吧,先生不是让你下午去取书?」
她挽着贺琦,又叫上徐氏,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进了院子。
我受不住疼,艰难地往路边爬。
门口只剩下我和贺晨两个人之后,贺晨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软着语气哀求我。
「你快走吧,你也看到了,爹爹已经另娶,你十年不曾回来,现在何必再回来?」
「我十年没回来,是因为你祖母将我卖了,我被猪牛一样关起来,替人家生孩子。」
我哭着去抓贺晨的手。
「晨儿,娘这些年好想你和妹妹,现在娘要死了,你再叫我一声娘好不好?」
贺晨一下子恼怒起来:「李氏,你疯了不成?」
「我是你生的不假,可我现在已经是秀才公,明年就要进京参加春闱,到时候我金榜题名,再不济也是一县的父母官。你觉得你这样的,配当我娘吗?」
「你在外面给野男人生孩子,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换钱,你这样的女人,实在是有辱斯文。」
「你离家时我八岁,我今年已经十八了,莲姨照顾我的时间比你长,莲姨才是我的娘。」
「你要是有良心,就立刻走得远远的,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家人。」
我浑身一下子变得冰凉。
这就是我的儿子。
我受尽折磨攒钱供养出来的秀才公。
吸干我的血肉之后,反而嫌弃我的血肉肮脏。
「你妹妹二丫呢?婆母说,她和县里的年轻账房订了亲……」
我撑着一口气问这个白眼狼。
二丫从小就会心疼我,定然和他是不一样的。
贺晨一脸的不耐烦。
「贺二丫早就成亲了,屁的个账房,邻村有个把老婆打死了的鳏夫,愿意出五两银子娶二丫,爹和娘就做主把她嫁过去了。」
「什Ṱū₎么时候?」
「两年前。」
「两年前她才十三岁,你们怎么做得出来!她姓贺,和你一样,是贺琦的骨肉。」
「谁叫她闹着要把你找回来!」
我顿时心如刀绞。
屋子里传来徐氏的叫声:「大郎,还没把人赶走吗?」
贺晨彻底没了耐心,他拎起我往外拖,石子路的右侧是一道坡,坡上荆棘林立,乱石丛生。
贺家住在村尾,周围没什么人家。
现在是正午,天气炎热,外面更没什么人晃悠。
贺晨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低头看我。
然后他直接将我丢下了土坡。
就像丢一条奄奄一息的老狗。

-2-
我被雷声惊醒。
睁开眼,我正在一处黑乎乎的山洞里。
借着闪电的亮光,我看清楚了外面瓢泼的大雨,也看到了蜷缩在我身边的小姑娘。
是二丫,我的二丫!
看着女儿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惧,我意识到,我重生了。
我重生到了十年前,贺琦死讯传回家的前一天。
这时,贺晨已经八岁了,我有意送他去镇上的私塾启蒙。
镇上私塾的束脩是十两银子一年,掏空家底,还差了些。
我就日日上山采药,卖给药铺换钱。
二丫主动背上小竹篓,与我一起上山。
她说她要和我一起攒钱送哥哥读书,将来哥哥出息了,请她吃好多好多的饴糖。
上一世的这一天,我和二丫上山,我为了采一株黄芪,摔下崖伤了腿脚。
谁知天象突变,下起暴雨来。
二丫一个五岁的孩子,半拖半扶将我弄进山洞避雨。
当天晚上,二丫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贺琦的死讯传回家。
紧接着,贺晨也病倒了。
我伤了腿,无法做活,两个孩子亦奄奄一息。
贺晨下葬三日后,徐氏给我喝了碗水,再醒来,我就被关在一个院子里。
我才知道,徐氏将我卖了。
东阳侯的贵妾不能生育,但她又需要孩子傍身,就想让长相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我来替她生孩子。
我试图逃跑。
可她们说,贵人出了二十两银子,银子都被徐氏拿去给孩子买药了。
我只好留下,做贵人的肚子。
我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到死才清醒。
幸好,老天有眼,让我重活一世。
我抱着二丫,嚎啕大哭。
二丫被我吓坏了,也跟着哭。
等哭累了,我擦掉自己的眼泪,也擦掉二丫的眼泪。
雨停了,乌云尽散,山洞外重新变得明亮。
我们该回去了。
我问二丫:「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二丫记得,二丫和娘走了许多次了。」二丫乖巧地回答。
我又问她:「那你敢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娘不回去吗?」
「娘伤了腿,走不了了。」
「二丫扶娘回去,二丫不能丢下娘亲。」
「不,你先回去,然后带祖母来,让祖母扶娘回去。」
上一世,就是二丫扶我回去的。
她小小年纪,受了累,所以才会病倒。而我,在这过程中加重了伤势,才会被徐氏拿捏得死死的。
重来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对二丫说:「你回去找到祖母,悄悄告诉她,娘为了采一株百年的大灵芝,摔伤了腿,让她悄悄来接我,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这山里是有百年灵芝的,十多年前,村里有个吃百家饭的孤儿,在山里砍柴时,捡到一株百年灵芝,卖了七十两银子,盖了两间屋,买了三亩地,还娶了一个媳妇。
徐氏这人,最是贪婪,二丫这么说,她肯定会赶来。
「有大灵芝吗?」二丫一脸迷茫。
「有的。」我哄她,「娘看到了。」
二丫从不怀疑我的话:「好,二丫回去叫祖母来采大灵芝,卖了钱送哥哥读书。」
目送二丫离去,我鼻子又开始泛酸。
我在山洞里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徐氏。
「灵芝在哪里?」
她一脸的激动和急迫:「阿月,二丫说你采到了大灵芝,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我垂了垂眼眸,掩饰住眼底的恨意。
笑眯眯对徐氏道:「娘,孩子小,跟你没说清楚。我不是采到了大灵芝,是摔下崖时看到了。有一个石磨那么大,藏在麻毛草丛中,如果不是摔下去,还真不容易发现。」
「可惜我现在伤了腿,那地方太陡峭了,我没法去采,也没法带娘去。」
我指了指山崖的方向:「呐,就是那边。」
「我担心村里人知道了,都跑来找灵芝,人家不比我们一家老弱病残,有了方向,说不定就偷偷采走了。」
徐氏立刻信了。
她贪婪地看着我指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阿月,你做得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让徐氏扶我回家,一路上,我故意往徐氏身上压,把徐氏累得够呛。
到了院子外,就见贺晨蹲在石榴树下掏蚂蚁。
听到门外的声音,他立刻捡起旁边的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
徐氏扶着我坐在屋檐下,她自己也Ŧųₚ累得瘫坐在地上。
贺晨拿着那根树枝蹭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娘,我今天又学会了十个字,我是不是过两日就能去镇上私塾念书了?」
我听到这声娘,恶心得不行。
我面露难色:「我今日从崖上摔下来,摔伤了腿,你的束脩还不够,这个月怕是不行了,你等下个月吧。」
贺晨不高兴道:「我都八岁了,别人家小孩六岁就启蒙,娘,我已经耽搁了。」
「是哦,你都八岁了。」我冷冷说道,「我摔伤了腿,你妹妹年纪小,跟着我跑了一天,你祖母扶我回来,大家都累坏了。村头老周家的小子,八岁都能跟着大人上山砍柴了,你把家里的活收拾了,然后晚饭做一下吧。」
贺晨理直气壮:「娘,我是要做读书人的,圣人说,君子远庖厨,我怎么能做这些?」
我诧异:「读书人就不能给家里干活吗?那你别去读书了,如今家里老弱病残,还得靠着你呢!」
贺晨吃惊极了,眼睛一下子红了。
他在我面前装可怜。
二丫看不下去了,拽了拽我的袖子,想帮贺晨说话。
我假装没看到,抱着自己的腿就哎哟哎哟叫起来。
二丫立刻顾不上贺晨,急得围着我团团转。
贺晨毕竟年纪还小,见我神色认真,到底怂了,答应去干活。
徐氏心疼孙子,明明已经累得大喘气,还是强撑着身子去帮忙。
我不理他们,拉着二丫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休息。
我一边等着吃晚饭,一边琢磨着接下来的计划。
看着正在为我抹药酒的二丫,我心里一片柔软。
女儿如今是我唯一的软肋,我得先把她送出贺家这个豺狼窝。

-3-
我拿灵芝骗徐氏,第二天,贺琦的死讯没有传回家。
我立刻明白了,贺琦假死,是徐氏与他们的合谋。
昨天下午回家之后,徐氏傍晚出去过半个时辰,应该是去通知贺琦先别「死」了。
第二天一早,徐氏就出门了。
她说她去挖些野菜回来吃。
我让二丫偷偷跟了一段路,二丫回来,告诉我徐氏是进山了。
她想赶在我腿好之前,找到那株灵芝采走。
到时候,她把灵芝藏起来,照样可以在贺琦「死」后,以家中无钱给两个孩子治病为由,把我卖掉。
徐氏走后,我故意指使贺晨喂鸡喂猪收拾院子。
他从小到大,没干过这么多活。
几次想要撂挑子不干了,都被我拿读书的事情威胁住了。
二丫心疼贺晨。
我故意道:「既然这样,那让晨儿别做了,娘去做。」
二丫立刻道:「娘受伤了需要休息,让哥哥做吧。」
说完,她想了想,又道:「二丫去帮哥哥做。」
「可是娘要去镇上看大夫,二丫去帮哥哥干活,谁扶娘去镇上?」
「那我还是扶娘亲去镇上看大夫吧。」
我牵着二丫,出了院门。
上一世,椒夫人的人说,她们是在镇上的双桂寺祈福时,遇到的徐氏。
徐氏听闻椒夫人求子不得,说起自己有个儿媳,与椒夫人长相有几分相似,椒夫人才起意同徐氏做了这个买卖。
上一世我虽然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但从看守下人的只言片语中,多多少少了解东阳侯府的情况。
椒夫人说是东阳侯的宠妾,其实她只是一个外室。
她之所以拼命的想要孩子,就是靠着孩子向东阳侯府要一个名分。
这个时候,椒夫人在回龙镇,东阳侯定然也在。
我要报仇,得利用东阳侯府。
休息了一整晚,我的脚伤好了很多,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镇上。
回龙镇一共有三家酒楼比较高档,我挨着找过去,在东面那家,看到一个双髻侍女。
上一世,我见过她,就是她跟我说椒夫人买我花了二十两银子的。
我拉着二丫避开了她,朝回龙镇西面走去。

-4-
上一世,看守我的两个婆子闲聊。
椒夫人之所以会出现在回龙镇,是因为府中主母心情不好,东阳侯陪其来这边散心,东阳侯舍不得椒夫人,就将椒夫人一同带上了。
东阳侯不允许椒夫人出现在主母跟前,到了回龙镇,东阳侯和主母住进了朱大善人准备的宅子,椒夫人则被安排在和朱宅距离最远的一家酒楼。
椒夫人受了刺激,才有了靠孩子博名分的念头。
我今天要找的人是东阳侯府的那位主母。
我想拉拢她。
我的夫君为了新欢假死,她的夫君有了外室,或许我们能有共同话题。
但是朱家是百年世家,在回龙镇拥有不止一处宅院。
我不知道她具体下榻在哪一处。
好在回龙镇高档的酒楼只有三家,找到椒夫人所在的酒楼,要找东阳侯主母就有方向了。
我带着二丫,赶到位于回龙镇西的朱家府邸,绕到后巷,等了起来。
后巷有一个小门,几个婆子坐在那里闲聊。
我们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一个身量高挑的漂亮姑娘来了,那几个婆子立马闭了嘴巴,站得恭顺,听她吩咐。
「主子想要吃薄荷糕,谁会做?」
她衣着华贵,气质斐然,不像是朱家的下人。
上一世看守我的婆子说过,东阳侯爱极了椒夫人,为了让椒夫人宽心,他身边从来不要美貌的丫鬟伺候。
我赌她是侯府主母身边伺候的人。
我咬了咬牙,扑了上去。
「姑娘,我有事要求见东阳侯夫人,劳烦姑娘帮忙通报。」
她皱眉看着我,愣了一下,嘴角扯起一抹笑:「你说谁?东阳侯夫人?」
我没有察觉其中的异样,急切道:「事关东阳侯,求姑娘帮忙,让我见夫人一面。」
二丫不明白我要做什么,她学着我的样子,扑通跪在地上,向女子磕头,嘴里奶声奶气道:「求求好心的姐姐了。」
女子目光落在二丫身上,脸色一变,她蹲下身,捏起我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我的脸来。
「等着。」
她骤然起身,转身往里走,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她回来了,对我冷冷地开口:「跟我来吧。」
我按下心底的紧张,拉着二丫的手,跟了进去。
很快,到了一间放了许多书和长枪的房间。
我心里咯噔一跳。
我虽没见过世面,但也知道,哪有女子的住处这般多书和兵器的。
难道我猜错了,这侍女其实是东阳侯的人?
正忐忑,就听道女子朝着里间开口:「公主,人带来了。」
她手一按,我和二丫就跪在了地上。
很快,里间的人走了出来。
是女子。
她身上的装饰还没有椒夫人多,长得很英气,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威严。
「公主……?」
「你是赵嵩的外室?」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赵嵩是东阳侯的名讳。
「不是啊!」我赶紧解释,「民妇与侯爷没有半点儿关系。」
「那这孩子是谁的?」
「二丫是民妇和夫君的孩子。我夫君是贺家村的贺琦,我此生从未离开过回龙镇,也从未见过侯爷。」
「敏书,你看,误会了。」
公主在太师椅上坐下,对着带我们进来的丫鬟勾了勾唇角。
敏书解释道:「公主,奴婢看她长得像兰琴,先入为主了。」
我捏着二丫的手,心思百转。
原来,东阳侯府的主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难怪东阳侯那么宠爱椒夫人,却不肯给椒夫人名分。
难怪他要把椒夫人安排得远远的,不允许她出现在主母面前。
只是,从公主和她丫鬟的反应来看,她们对驸马养外室的事情并不是毫不知情。
我巴巴地跑来揭穿东阳侯和椒夫人,真的有用吗?
心里正忐忑着,公主忽然给我和二丫赐座。
上好的黄梨木圆椅我坐得战战兢兢。
不远处的茶几上,放着两碟精致的点心,二丫盯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但她很快,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再去看那两碟点心。
上位者突然一声轻笑,敏书端着两碟点心走过来,放在了二丫旁边。
「放了双倍饴糖,小孩子喜欢,吃吧。」她说。
我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对小孩子这么和气,应该也不会为难我。

-5-
「说吧,你为何要求见本宫?」
公主开口问道。
我不敢隐瞒,把椒夫人和徐氏的计划说了。
无论是身份还是见识,我都远不如这位公主,我下意识地觉得,我若是在她面前玩弄心机,是在自寻死路。
公主听完,神色如常,她扭头问敏书:「椒夫人是哪位,养在平阳街的,还是庆丰街的?」
「回公主,是养在庆丰街那位。」
「原来是她!赵嵩四个外室,就她最有野心,可惜野心都用在男人身上了。」
我心里惊涛骇浪。
活了两世,我都以为东阳侯爱惨了椒夫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东阳侯居然有四个这样的外室!
公主看向我:「你的事情本宫知道了,本宫派人敲打椒夫人,让她断了与你婆母的交易如何?」
我愣住。
堂堂公主,这么心善?
可我来见她,想求的分明不是这个。
「李小月,你可还有什么顾虑?」敏书似在提醒我。
我鼓起勇气道:「公主,贺家有心害我,没有椒夫人,他们自然有别的法子害我。民妇想求公主助民妇和女儿脱离苦海,民妇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主。」
「你不要丈夫了?」
「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要害我的恶虎。」
「你不要儿子了?」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留着恶虎骨血的伥鬼。」
公主看我的目光变了。
她沉默了片刻,开口:「赵嵩有一个心上人,是本宫身边的一位婢子,名叫兰琴。他背着本宫与兰琴私会,害得兰琴有了身孕,兰琴害怕事发,选择了自尽。那之后,他就一直在别人身上找兰琴的影子,与兰琴长得像的女子,无论身份,都被他藏在外面,养作外室。」
「刘椒曾经是堂子里的暗娼,她长得像兰琴,就成了椒夫人,从此锦衣玉食仆从成群。你长得比刘椒还像兰琴。如今你既然不要丈夫也不要儿子了,不如去赵嵩身边,也做个月夫人?」
她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仿佛赵嵩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愣住了。
给东阳侯做外室?
成为椒夫人那样的贵人?
曾经,我也觉得椒夫人高高在上如天上明月,可天上,怎么可能有四轮明月?
现在,金尊玉贵的生活,似乎唾手可得。
可我心底,却没有丝毫欢喜。
老天让我重生,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离开一个男人,去另一个男人身边吗?
我猛地抬头看向公主,语气坚定道:「公主,我不想跟着侯爷,我想跟着公主。」
「我会洗衣做饭,我认识草药,我会做绣活,我会裁剪衣裳,我会给人梳头……」
我拼命自荐。
突然想起房间里陈列的书和长枪。
我补充道:「我爹是教书先生,我识字。我从小在村野长大,我知道如何在荒山野岭生存。」
公主的眼睛亮了一瞬,神色含了一丝满意。
我听到她对敏书道:「她虽是个村妇,却比京中一些贵女强,你手头事太多了,不如把棠梨院那边的事情交给她去做。」
我不知道棠梨院是哪儿,也不知道公主想让我做什么,但我听懂了,她是愿意留下我。
我拉着二丫,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6-
我迷迷糊糊地成了公主的手下。
公主和敏书却说我是难得清醒的女子。
后来我才知道,公主乃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封号容怜,是大衍朝最尊贵的一位公主。
我将二丫留在了容怜公主身边。
独自一人回了贺家。
等我到贺家时,天已经黑了。
堂屋里点着烛火,徐氏和贺晨冷着脸坐在长凳上。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她手旁边放着枣树枝,显然早准备好了要教训我。
我嗷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徐氏身上,压着她的手,让她没办法去拿枣树枝。
然后我撕心裂肺嚎:「娘啊,家里还有钱吗?二丫被人带走了,二丫是我身上掉的一块肉,咱们拿钱把二丫赎回来好不好?」
徐氏吃了一惊:「这怎么回事?」
「今日,我想着晨儿念书的事情重要,就让二丫扶着我去镇子上的绣坊,看能不能接一些绣活,抓紧将晨儿的束脩攒出来。」
「谁知冲撞了一位贵人,她身上的玉佩掉在地上,碎了。」
「我赔不起,她们就抓走了二丫,说让二丫做奴婢抵债。」
「都怨我,我腿脚若是没受伤,一定能避开的。」
我哭着将眼泪鼻涕都ŧùₗ蹭在徐氏衣襟上。
徐氏急忙问我:「什么样的贵人?」
我道:「当朝公主殿下。」
徐氏的脸一下子黑了,沉默片刻后,开口劝我:「阿月,公主的玉佩,定然很贵,咱们赔不起的。二丫去了公主的府邸,哪怕是做奴婢,那也是过好日子,你想开些,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你总不能,为了二丫,不管晨儿。」
贺晨立刻道:「娘,儿子想读书,想考状元,挣个诰命夫人给娘当。」
骗子,不等考状元,当上区区秀才公,你就不认娘了。
我一把将贺晨搂进怀里,一边哭嚎,一边使劲地捶打他的背。
「儿啊,我的儿啊。」
「二丫是娘身上的一块肉,你也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啊。」
「娘以后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了,你一定要有良心,要好好地孝顺娘啊。」
「儿啊,娘心里好痛,娘心里太痛了。」
贺晨疼得不行,但他怕我掏空家底去赎二丫,只得忍着。
他不仅忍着,还咬牙哄我:「娘……你放心,妹妹不在了,晨儿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咳咳……」
闹腾累了,我才松开贺晨,去灶房找吃的。
第二天一大早,徐氏将我摇醒。
「阿月,你昨天能去镇上,想来腿脚的伤没有大碍,快随我去山上,将那株灵芝采回来。以免夜长梦多,被别人发现了。」
「好啊,娘,我这就带你去。」我起身穿好衣裳,道,「抓紧拿灵芝卖了银子,送晨儿去镇上的私塾念书。二丫没了,我以后只能指着晨儿了。」
我知道,徐氏这是怕我想不开要救二丫,赶紧把灵芝弄到手,然后实行他们的计划。
可惜,刚走出贺家的院子,一辆马车就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马车停下,一个妙龄女郎走了下来。
是敏书。
随行的,还有几个高大的侍卫。
徐氏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大约以为这是椒夫人提前派人来了。
「准备好银子了吗?」敏书开口。
徐氏诧异:「什么银子?」
我小声和她说:「娘,这是昨日公主身边的侍女。」
徐氏立刻道:「姑娘,昨日阿月冲撞了贵人,是阿月的不对。可你们不是带走二丫抵债了吗,还要什么银子?」
敏书嗤笑道:「一个五岁的丫头片子,顶多值得二三两银子,她能抵一块玉佩?」
「你们应该庆幸,昨日撞到的是我,我身上的玉佩不值钱,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够赔的,若是撞到了公主,那可是你们全家的命都不够赔了。」
徐氏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咬牙哀求:「姑娘,我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敏书冷着脸道:「要么,赔我一百两银子,要么,你们全家都卖身进公主府,将每个月的月钱赔给我。我在容怜公主跟前做事,就连你们的知府都不敢让我吃亏,你们别想赖账。」
她一番狠话,吓得徐氏直哆嗦。
最后,在我的哀求下,敏书给了我们一天时间筹钱。
敏书等人离开时,已经是下午,自然不能再上山。
我扶着徐氏回到堂屋里,相对发愁。
贺晨在一旁,看我的眼神恶狠狠的,全是恨。
一百两银子,贺家是筹得出来的。
家里的余钱有八两,家里的房子和地能卖二十两,徐氏手里还藏了一些体己,再加上我编造的灵芝,能卖七八十两,加起来,一百两银子还有富余。
但徐氏是绝对舍不得的。
我掩面哭了半晌,开口:「娘,事情是我惹下的,我绝对不能连累了贺家,不能害了夫君和晨儿。」
「不如让我和夫君和离,和离了,我便不是贺家人了。便是容怜公主的侍女,也不能逼着贺家掏钱赔那块玉佩。」
徐氏和贺晨眼睛一亮。
徐氏虚伪道:「阿月,娘舍不得你,可娘不能看着晨儿因为你的连累,一辈子做一个泥腿子。」
「我知道的,娘。」
我当着贺晨的面,贴着徐氏的耳朵,编了个位置,告诉徐氏。
然后红着眼圈,道:「娘,儿媳这一去,只怕不能回来了,晨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实在是担心他的前程。」
「娘,那株灵芝的具体位置,儿媳只告诉了您。」
「夫君还年轻,我与他和离后,他续娶也是人之常情。」
「我担心,后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待晨儿不好。」
「娘,你要答应我,我走了,卖灵芝的钱,一定要拿去给晨儿念书。」
徐氏拉着我的手,和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对待贺晨。
贺晨看向我,眼里充满了感激。

-7-
徐氏出了一趟门,再回来时,她手里就有了和离书。
第二天,敏书带着人来要钱时,徐氏就将和离书递到敏书手里。
敏书冷笑一声,装作不满的样子,恶狠狠地将我抓到了马车上。
马车吱呀,载着我离贺家越来越远。
风掀开车厢帘子,抬眼看去,徐氏和贺晨满脸庆幸。
在他们看来,虽不能将我卖给椒夫人赚钱了,可保住了贺家的钱,还能发百年灵芝的横财,也是喜事一桩。
敏书嫌恶道:「难怪你不要丈夫,也不要儿子,这家人,比蛇蝎还要冷血。」
「是啊。」
我接过敏书递来的和离书,珍惜地将它叠好,放进怀中。
「你为什么不求公主替你惩治贺家?」敏书问。
我正色道:「敏书姑娘,我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妇,公主留下我和二丫已是心善,我既无功劳,也无恒产,有什么资格求公主帮我报仇!」
敏书一愣。
我笑了笑:「姑娘放心,日子还长着呢,我不会放过贺家的。」
「是了。」敏书道,「你好生替公主做事,公主不会亏待自己人的。公主事务缠身,今日没空见你了,她吩咐我直接送你去棠梨院,二丫已经送过去了,你们母女二人以后就待在那里了。」
我有些诧异:「棠梨院在回龙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你到了就知道了。」敏书说,「公主这次Ťũ̂ₜ来回龙镇,便是为了棠梨院。小月,你要记住,是因为你清醒,公主才愿意拉你一把。可你若害了棠梨院,公主有的是手段杀了你和你的女儿。」
我心头一紧,但并不慌。
公主什么地位,我是什么地位,她要杀我和二丫,直接便杀了,没必要给我扣个办事不力的名头再杀。
就像敏书说的,我只要好生办事即可。
马车驶过熟悉的街景,最后竟在镇上的私塾回龙书院门口停了下来。
敏书领着我往里走。
我曾来过回龙书院。
当时我带着贺晨来求见回龙书院的山长,替他讨一个入学名额。
那次我不敢四处张望,只觉得书院好大。
今日,敏书领着我,上了一道梯又一道梯,一开始还会遇到一些读书人,后来四周渐渐变得寂静,连风都吹得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书院比我以为的还要大得多。
直到一处白墙黛瓦的月门出现在眼前,月门上写着棠梨院,穿过月门,另有天地。
我看到了二丫,正同几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子,追着几个大一些的女孩子玩。
敏书道:「月姑,棠梨院有许多女孩子,她们中有孤儿,也有双亲尚在但不被双亲所容的,还有从夫家逃出来的。公主收留了她们,将她们养在了这里。」
「公主希望你教她们识字,教她们生存技能。」
「等她们识字了,会有回龙书院的先生来给她们授课,也会有人来教她们拳脚功夫。」
「月姑,她们中,将来是要出女官的。公主说,女子生来是不输男子的,世道不给她们机会,公主给她们机会。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公主的苦心。」
让女子做官?这是大衍朝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听了居然心中欢喜。
我小心翼翼问敏书:「为什么公主让我一个村妇来教她们?」
她是大衍朝最尊贵的公主,多的是人想要为她办事。ŧü⁺
敏书笑道:「月姑,你不必妄自菲薄。公主说,启蒙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不能让男子来做。男子天生高高在上,看不起女子,哪怕他们不露言语,也会让这些女孩子们渐渐生出对方比自己高贵的想法。」
「也不能让京中知书达理的贵女们来做,她们大多被规训,心中挂着家族利益。可所谓Ṫūₖ的家族观念,受益的从来都是男子。」
「至于其他能做这件事的人,公主有别的事交待给她们。」
「你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我恍然大悟。
我在棠梨院住了下来。
棠梨院一共有二十几个女孩子,年纪最大的二十出头,年纪最小的才三岁。
除了这二十几个女孩子外,还有八个婆子,负责大家的饮食起居。
她们本是敏书姑娘负责管理的,我到了之后,敏书立马把棠梨院所有事情都交接给了我。
她对我道:「放手去做,你可以的。」
我也觉得我可以。
上一世,我像是为了生孩子而生。
如今,我可以做许多事,证明我存在的价值。
我每日上午教大家识字,下午带大家去后山中,教她们认识药草、野菜,以及辨认野兽的踪迹。
至于针线绣活,我并不打算教她们。
公主想要的是女官,女官并不需要会绣活。
有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看到我给二丫做手帕,找到我,说想要跟我学绣花。
她保证自己晚上练习,不会耽误白天的课程。
她是孤儿,想学一门手艺傍身。
我拒绝了她。
我将所有女孩子召集到一起,告诉她们。
女子绣活做得再好,带来的好处也不是自己的。绣活卖了钱,养的是全家人,扶的是丈夫和儿子的青云志,留给自己的,只有一双熬瞎了的眼睛。
身为女子,能得到和男子一样的栽培,实属难得,我希望她们可以全力以赴。
二十几个人,听到我这番话,有些深以为然,有些不以为意。
我将她们名字都记在了心里,晚上写了信,让一个婆子给公主送了去。
第二天,敏书来了。
她点了那些不以为意的女孩子的名字,将她们都带走。
「要送她们去哪里?」我问。
敏书道:「送她们去学针线、绣花、织布,然后安排进公主名下的绣坊做工。做不了女官,那就做女工,路是自己选的。」
我点了点头。
敏书笑道:「月姑,你这件事办得很好,以后也这么办。公主明日就启程回京,以后棠梨院就交给你了。」
她交给我一包银子。
「公主说,这些钱,是给你的赏赐。以后按月发放俸禄。」
俸禄?
只有做官的男子,才能领俸禄。
而我,一个女子,一个村妇,居然也能领公主府发放的俸禄了。
我心中正欢喜,就听到敏书又说:「你的前夫贺琦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回到贺家第一件事,就是花光了你留下来的积蓄筹办了喜宴,贺晨叫了那女人娘。」
我心中并不意外。
笑道:「没有我给他们当牛做马,他们和气不了多久。」
上一世,贺家之所以埙篪相和,是因为他们不缺ƭûₘ钱。
普通老百姓,五两银子就够全家一年的花销。我替椒夫人生孩子,每年往家里送三十两银子。
有了这三十两银子,贺家人哪怕什么躺着什么都不做,也够开销。
如今没了这三十两银子,我不信他们还能那般相亲相爱。

-8-
公主走了,敏书姑娘也走了,我彻底将棠梨院接手过来。
婆子们偷偷议论,我比刚来时,脸上多了威严。
这是好事。
山中不知日月,等到恼人的蝉鸣惹得大家夜不能寐,我才意识到,我离开贺家,已经
三个月了。
马上就是二丫六岁的生辰,我安排了大家练字,然后出门替二丫买生辰礼。
对二丫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生辰,对我来说,距离上一次为二丫过生辰,还是十一年前。
我们住在棠梨院,每隔三日,便有人将生活所需送来。
所以我们平日里甚少出门。
而且我们不能独自出门,每次出门,都需要有林婆子的陪同。
林婆子是公主的心腹,会拳脚,有她在,大家才安全。
这是我第一次出门。
我和林婆子直奔西市布行,我想买些柔软的料子,给二丫做一身新衣裳。
刚到西市,我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晨。
他刚从当铺里出来。
我同林婆子耳语几句,就带着林婆子迎了上去。
「晨儿!」
我柔声唤她。
贺晨愣住:「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
我侧了侧身,让他看到林婆子。
「晨儿,娘签了卖身契,现在在林嬷嬷手下做事。」
林婆子不耐烦道:「你的活还没做完,在这里耽搁时间,小心回去挨打。」
我故意提了提袖子,将前几日不小心摔出来的淤青,露给贺晨看。
贺晨立马后退几步,一副跟我划清界限的模样。
「不过是个奴仆,别跟我攀亲带故啊,我将来要考功名的。」
我露出受伤的神色来。
但我还是强忍着难过,求林婆子让我和贺晨说几句话。
等林婆子不耐烦地允了,我拉着贺晨到一边,掏出二两银子来。
我对他说:「上个月给贵人牵马,被马踹了,贵人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拿去买药酒,娘都省下来了,想着哪天见到了我儿,给我儿念书。」
贺晨眼睛一亮,立马把银子攥在了自己手里。
我问他:「你刚刚从当铺出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贺晨对我语气柔软了几分。
「祖母上山采灵芝,灵芝没采到,摔伤了腿,就把镯子给了我,让我当了,去药铺抓药。」
「怎么会没采到灵芝?」我吃惊,「前日贵人上山打猎,听说我熟悉地形,让我随行,我特意去看了,那株灵芝已经被采走了。」
贺晨脸色顿时变了。
我又道:「听说你爹新娶了妻子,对方还是带着肚子进门的。晨儿,以前你是贺家唯一的男丁,以后未必是了。你记得,在家不要忤逆你爹,要听话。」
「娘没本事,护不住二丫,也护不住你。」
「但你要记住,娘是最爱你的,只要娘得了贵人的赏赐,就让人给你送来。」
贺晨黑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婆子掐着时间上前呵斥我:「你要聊到什么时候,再耽搁下去,大耳刮子伺候!」
我依依不舍地被林婆子拽走。
算着日子,贺琦的新妻子周红莲,大概就在这两天临盆。
徐氏让贺晨当镯子,恐怕除了给自己买药,还为了给周红莲请稳婆。
有了我的挑拨,贺晨绝对不会乖乖地把镯子换来的银钱交给他们。
果然,给二丫买好生辰礼,回棠梨院时,我看到贺晨走进了回龙书院。
我悄悄让人去打听,就得知贺晨将当镯子的钱和我给他的钱,全给了山长,成了他今年的束脩。

-9-
林婆子知晓了我和贺家的事情,义愤填膺,看我和二丫的眼神,从此带了些怜惜。
她主动表示要帮我盯着贺家人。
几日后,我从林婆子口中得知,贺晨那日回去后,贺家就闹翻了天。
他拿走了徐氏唯一值钱的首饰,却一个铜板都没带回去。
徐氏的腿没法医治,周红莲马上要生了,也没法请稳婆。
贺琦将贺晨打了一顿,逼他去回龙书院将钱要回来。
林婆子得意道:「我早跟书院的山长打了招呼,不许将银子还给贺家人。」
银子要不回来,贺琦就逼着贺晨跟自己一起去采石场扛货挣钱。
去采石场搬运石头,是回龙镇唯一来钱快的活计。
两个人辛苦三天,至少能把请稳婆的钱挣出来。
至于徐氏的腿伤……贺琦和贺晨都怀疑她私吞了卖灵芝的钱,默契地不管她,想逼着她将卖灵芝的钱拿出来。
然而,三天后,贺晨这个自私到了极点的人,故意支开贺琦,从采石场管事手中,拿走了两人所有的工钱。
他拿着钱去买了最廉价的毛笔和纸墨,躲进回龙书院,读书去了。
贺晨成了回龙书院的学生,他不肯露面,贺琦也不能强迫书院交人。
贺家村有人跑来报信,说周红莲羊水破了。贺琦只能独自回去,让徐氏为周红莲接生。
贺琦爱周红莲,他为了周红莲愿意假死,却不愿意为了周红莲将地里即将成熟的粮食贱卖。
徐氏的腿受伤了,接生时使不上力,孩子掉在了地上摔断了胳膊。
贺琦、周红莲与徐氏互相怨气横生。
前者觉得徐氏心狠,宁愿刚出生的孙子受苦,也不肯将卖灵芝的银子拿出来。
后者觉得自己生了个白眼狼,自己为他们付出那么多,他们却不肯相信自己。
林婆子道:「那徐氏,现在天天在村子里说呢,说周红莲比不上自己的前儿媳孝顺持家,她嚷嚷自己腿疼,不肯照顾周红莲的月子,你前夫只能自己照顾。照顾了几日,他就受不了了,借口做工挣钱,跑了。」
听到这些,我心中自然快意。
但还不够。
因果报应,这只是开始。
我悄悄写了封举报信送到县衙,说贺琦是逃兵。
如今的大衍,军纪不严,征兵时,如果肯交一笔钱,就可以从名册上划掉名字。
贺琦便是交了这一笔银子,然后和周红莲在外面赁房子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后来周红莲肚子大了,不想孩子是外室子,贺琦才想了个「战死」的法子。
交钱免兵役,律法上并不允许,属于民不举官不究。
这些钱,一大半进了知县的腰包。
我举报贺琦后,知县担心连累到自己,并不敢保贺琦。
第二天,就派人将贺琦捉了去。
打了一顿,然后送去服徭役。
贺琦被抓走后,周红莲和徐氏相互埋怨,甚至动上了手。
她俩一个摔断了腿,一个还没出月子,打起架来,有来有往。
我很欣慰。
打架嘛,自然要势均力敌才精彩。
而贺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想靠着科考翻身。
然而,这个翻身梦,也只做了一年。
一年后,他交不起下一年的束脩,被回龙书院赶了出去。
说起来,贺晨在读书方面,还是比较有天赋的。如果他不是我的儿子,回龙书院定然有先生愿意拉他一把,等他功成名就之后回报。
可惜,他是我的儿子。
他想打家里房子和地的主意,可惜等他回到贺家村,失去劳动力的周红莲和徐氏,已经将家里的地卖得差不多了。
而房契,不知道被她俩谁藏了起来,贺晨再怎么威逼利诱,她们都不肯拿出来。
贺晨读不了书了,干脆赖在家里,日日使唤祖母和继母伺候自己,他摆烂了,做一个懒惰的闲汉。
我有些怔忪,原来,当我不再是他们的儿媳、妻子、娘亲后,想要报复他们,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从这以后,我将贺家的人和事,抛在了脑后。
我在棠梨院,越来越忙。
棠梨院的女孩子,学得好的,慢慢离开了棠梨院,去为公主做事。
但棠梨院的人,并没有少,不断有新的女孩子被送了进来。
渐渐地,开始有人叫我老师。
渐渐地,开始有人把我当做棠梨院的院长。
公主那边派来的人,对我越来越尊敬。
二丫亦学得很好。
她十五岁的及笄礼后,我决定送她离开棠梨院。
公主需要人才,她也该去奔自己的前程了。
我给她新取了名字,叫李繁星。
我是小月,她是繁星。
小月微末,我希望她如繁星般璀璨浩渺。
繁星舍不得我,想要带上我一起走。
我也舍不得她,但我依然拒绝了她。
比起已经长大了的繁星,棠梨院更需要我。
在棠梨院,我才能看到我人生的意义。
送繁星离开时,居然遇到了贺晨。
徐氏病死了,周红莲带着孩子跑了,贺晨多年无人管,渐渐和地痞流氓混到了一起。
他见到我和繁星,两眼放光。
「娘亲,妹妹,我是晨儿啊!」
他扑了上来。
繁星一脚将她踹开,冷笑道:「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们可不认识你。」
昨晚,我们母女谈心,我和繁星说了我重生的事情,她此时心里对贺晨恨之入骨。
「你应该去找自己的娘,我娘可生不出来臭乞丐。」
她将贺晨打了一顿。
上一世伙同贺琦等人将繁星卖了的贺晨,如今在繁星的拳脚下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着贺晨没了声息,我赶紧拉住繁星。
我伸手探了探贺晨的鼻息,还好,没死,只是昏了过去。
我女繁星前程似锦,贺晨是个烂人,她身上不应该背上这么一条人命。
地痞流氓也是欺软怕硬的。
贺晨的狐朋狗友将贺晨拖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我和繁星离开。
送走繁星后,我返回棠梨院。
就看到坐在回龙书院台阶上的贺晨。
「娘,我是晨儿啊!」他鼻青脸肿地冲着我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踉跄着朝我走来。
「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是秀才公,你明明是臭乞丐。」
「哈哈哈哈哈,我是秀才啊,我马上要考恩科了。」
「我是在做梦吗?可为什么这个梦那么真实?」
「娘,你一定知道为什么,对不对?」
我瞬间明白了,他和我一样,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那就留不得他了。
南面的水库正在修堤坝,我将隐匿在我身后保护我的侍卫叫出来,让他将贺晨送去清淤泥。
贺晨脸色大变:「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将我送去服徭役,你是要害死我!」
「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现在通身气派,若好吃好喝供着我,我可以不计较你这些年对我的不闻不问,将来你死了,我给你披麻戴孝。」
「你要想清楚,贺二丫只是个女人,早晚要嫁人的。」
「你能指望的,只有我!」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摇了摇头:「不行啊, 有你这样一无是处的儿子,太丢人了。你若是有良心,就自己早点死。」
贺晨愣住, 他想起了上一世他对我说的那些话。
「那不是我的梦, 是真的, 对不对?」
我没理他,不顾他的指责辱骂, 让人将他拖走送去水库了。
两天后, 我收到了贺晨的死讯。

-10-
我在棠梨院待了一年又一年。
繁星为公主做事,立下了很多功劳。
她在京里有了自己的宅子, 虽然不大,但只属于她。
她几次三番,想要将我接去京里,我都拒绝了。
后来,天下乱了, 繁星就不再提要接我去京城的事情。
她每三个月寄来一封信, 同我报平安。
我不懂什么权谋党争,我只需要知道, 繁星和公主安然无恙就好。
棠梨院有公主的庇护,太平得很。
我日复一日做着我当初答应过公主的事情。
又过了六年,容怜公主登基成了女帝。
她是大衍第一位女帝。
她的登基大典, 我亦去了。
那是我这一世, 第一次离开回龙镇。
我看着公主加冕, 所有女子, 所有男子, 都臣服于她。
她扫视众生, 高声道:
「孤做公主时, 名讳文淑,父皇母后亲自为孤起的,他们希望孤的性格能文静贤淑。」
「孤的封号是容怜, 皇兄赐的, 他希望孤能得到未来夫君的垂怜。」
「可比起这些,孤觉得,还是做皇帝更好。」
她这话, 我听得心怦怦跳。
我不知道她为了今日, 筹谋了多久。
但她这一路, 肯定比我走得艰辛。
艰辛, 但值得。
女帝登基后, 休弃了东阳侯, 封了一批女官, 我的女儿繁星亦在其中。
然后,她下旨修建女子学堂,开女子恩科。
我回到了棠梨院。
一个月后, 棠梨院另开山门,挂上了新的牌匾。
棠梨书院。
多年后,从棠梨书院走出去的学生,为女帝在位七十年的史书, 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我,李小月,是棠梨书院的第一任山长。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1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