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哥哥

我以为弟弟恨极了我。
于是拿到亲子鉴定书的那天,我提着行李离开了陆家。
一抬头,却看见了弹幕。
【太好了,不是亲哥哥就可以亲哥哥了!】
【弟弟现在心里暗爽吧,地下室藏的那些东西终于可以拿出来了!】

-1-
那份亲子鉴定书是陆观鹤甩在茶几上的。
上面显示,我和陆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我拿着亲子鉴定书的双手轻微颤着,有些发愣。
陆观鹤双手抱胸,讥笑道:
「喂,陆鸣渊,你不是总仗着自己是我哥,想要教训我吗?」
他倾身上前,一手掐住了我的下颌。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你和陆家没有半点关系,和我也没有半点关系,识相点的说两句软话,我说不定会让你留下来。」
我将那张纸攥得很紧,最后手缓慢松开。
「不用了,我会离开陆家。」
陆观鹤的手一下子就松了。
我没去看他的表情,拿着那张纸转身上了楼。
我要离开了,陆观鹤应该快高兴疯了吧?
毕竟,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已经厌恶了我近十年。

-2-
我是初二那年,突然从我妈那里得知我还有个爸。
她不顾我的阻拦,直接拉着我打车到了陆家。
那时我才知道,本市年轻的企业家曾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和我妈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
现如今,两人已经分开了多年,陆建国的儿子都十岁了。
陆建国抱着儿子,妻子穿着长裙,挽着他的手。
还是孩子的陆观鹤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我。
我妈一哭二闹三上吊,硬说我是陆建国的儿子,来要这些年的抚养费。
陆建国只有一句话:想要钱,孩子得留下。
我妈有些心虚地看了我一眼,缓慢朝后退了几步。
顶着那场大雪,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任凭我如何求她,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从这天起,我留在了陆ṱũ̂²家。
陆建国这人嘴硬心软,我虽然不是他养大的,但毕竟也是他的儿子。
他把我送进了最好的学校,请来名师为我辅导功课。
我时常在作业的间隙抬头看向窗外,能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聚在院子里。
而我,就是一Ţŭ⁵个窥探别人幸福的小偷。
陆观鹤恨我,我也知道。
因为我的存在,李阿姨和陆建国吵架了很多次。
他曾当着我的面,用最恶毒的字眼咒骂我。
我也没客气,仗着比陆观鹤年长几分,直接拉着人的衣领丢了出去。
「我是畜生生的,那陆建国是大畜生,你也是小畜生。」
关上门,陆观鹤快在外面气疯了。

-3-
我开始收拾自己在陆家的行李。
其实东西不多,高三那年,李阿姨和陆建国大吵一架,最后陆建国终于退了一步,决定送我出国。
当时,陆观鹤就双手环胸,笑着站在我房间门口。
「终于要滚出去了?」
我没搭理他,撞开了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异国他乡,我一个人待了三年。
除了新年和生日,陆观鹤按时发来的可笑诅咒,我没收到过来自国内的任何消息。
所以接到陌生电话,说陆建国和李阿姨车祸身亡那天,我还以为自己没睡醒,产生了幻觉。
陆观鹤还差半个月成年,我连夜赶回了国。
陆建国刚死,各路亲戚都冒了头,这块大饼谁都想来啃一口。
陆观鹤一个人坐在警察局,就穿了件短袖,表情很冷。
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
他不知道熬了几个夜,眼睛红得不行。
「陆鸣渊,你是不是痛快极了?」
「是啊。」
我随口答应,「整个陆氏的烂摊子都在我肩上了。
「还有你。」
我强行将他的手塞进袖子里,最后拉上了外套拉链,似笑非笑。
「你这个烂摊子,也在我肩上了。」
我强行撑起了陆家,白天要去和那群老狐狸钩心斗角,晚上回来还得防着家里那条野狗。
有一次,陆观鹤的水果刀都架在我脖颈前了。
他问我,这么有孝心,为什么不下去陪他爸妈。
刀锋割出了一道细细的伤口,有血珠渗了出来。
「不舍得啊。」我反手掐住他脖子,「你还活着,我怎么舍得下去?」
这回,我刚从国外开完会回来,公司变了天。
也就是这时候我才知道,李阿姨在公司给陆观鹤留了后手。
还有那一纸,致命的亲子鉴定书。

-4-
与其说这是我家,倒不如说是个临时的落脚点。
仅仅半个小时,我就收拾好了全部行李。
拉着行李箱出门,被外头的风一吹,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这荒诞的、操蛋的前半生。
都见鬼去吧!
刚走出两步,我如有所感地回头。
陆观鹤站在二楼栏杆处。
距离太远,看不清陆观鹤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没安什么好心。
多半把我赶出陆家还不够,陆观鹤还想把我赶出京市,让我滚得越远越好。
我越是穷困潦倒、狼狈不堪,这小子越是高兴。
我冷笑一声,就要回头。
眼前突然出现了几行弹幕。
【太好了,不是亲哥哥就可以亲哥哥了!】
【弟弟现在心里暗爽吧,地下室藏的那些东西终于可以拿出来了!】
【哥哥你再回头仔细看看弟弟吧,那小子纯粹是兴奋的,他激动到手都开始发颤了!】
我顿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再度回头时,二楼已经没了陆观鹤的人影。
一个阿姨脚步匆匆地跑了出来,她不敢抬头看我。
「陆、陆大少,二少让我问您,怎么还不滚出去?」
我松开行李箱。
「让他自己出来问我。」
没多久,陆观鹤黑着脸走了出来。
弹幕刷得飞快。
【一听见哥哥喊他,弟弟的尾巴快摇成螺旋桨了吧?】
【弟弟的地下室里还藏着哥哥的衬衫、哥哥的领带夹、哥哥用过的床单……】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陆观鹤。
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陆观鹤也长得人模狗样了。
陆观鹤脸色很臭,「怎么,想求我让你留下来?」
「为陆家干了这么些年,我太亏了。」
我将行李往回拉,路过陆观鹤时,停了下来。
「走之前,我得收点利息。」

-5-
「利息?」
陆观鹤的表情狰狞了一瞬。
他很快调整好了,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利息?」
弹幕一条条划过,俨然是和陆观鹤截然相反的态度。
【哥哥别听他的!弟弟就是口是心非,亲他一口就老实了!】
【可恶,陆观鹤的嘴怎么比钢铁还硬,撬都撬不开。】
【等把哥哥彻底推开了就老实了,到时候不会缩在被子里哭吧?】
……
「喂,陆鸣渊,你发什么呆,没听见我在和你说话吗?」
比起那一条条来历不明的弹幕,更相信自己看到的陆观鹤。
我拉着行李箱,没有理会陆观鹤的嘲讽,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观鹤显然气急了,但他奇迹般没有亲自动手将我赶出去,反而从车库里挑了辆最炫酷的跑车,一脚油门踩到底离开了别墅。
一直到傍晚,我才听见跑车回来的动静。
从窗外望下去,正好能看见陆观鹤揽着个小明星回来。
陆观鹤荒唐惯了。
我焦头烂额地管公司的那些年,他变着法儿地给我添堵。
那小明星叫魏延,陆观鹤和他的关系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陆观鹤还使劲儿往小明星身上砸资源,连着几部男主剧下去,生生把人给捧红了。
当初我听见就当成个笑话,一笑而过。
陆观鹤的性取向怎么样和我无关,我巴不得他给陆家断后,好给地底下的陆建国和李舒华添堵。
让他们死了也不得安生。
陆观鹤如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了站在窗口的我。
他揽着魏延的手更紧了,像是在挑衅。
才几斤几两的小屁孩儿。
我没在意,拉上了窗帘。
窗帘刚拉上,秘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被赶出公司匆忙,办公室里很多东西都没收走。
我以为早就被陆观鹤扔了,没想到秘书帮我留了下来。
「陆总,我到楼下了。」
下楼时,刚好和陆观鹤擦肩而过。
我听见背后传来魏延的声音。
「小陆总,这位是?」
陆观鹤没回答,他骤然伸手推开了魏延,抬脚跟了上来。
「陆总,这些私人用品我都收在这里了。」
我在公司几年,秘书就跟了我几年。
如今我倒台,恐怕接下来陆观鹤会针对他。
「你怎么样,打算留下来吗?」
我想了想,「我在京市有个朋友,他那边正缺人。」
简单和秘书聊了几句,一回头,陆观鹤正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我。
他穿了件花衬衫,单手插兜,表情狠厉,有点像哪条道上混的。
「有事?」
我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就激得陆观鹤炸了毛。
「就那么喜欢他?自己都要滚出去了,还急着帮小情人找下家。」
「别人不清楚,别以为我也不知道。」陆观鹤冷笑,「陆鸣渊,你留他在身边,用的心思真够恶心的。」
我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陆观鹤看谁都觉得是脏的。
「是啊。」
我顺着他的话说:「我就喜欢他那样的,年轻、干净。」
我绕过陆观鹤,看也没看魏延,上了楼ƭúₑ。
陆观鹤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僵住了。

-6-
陆观鹤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但我没想到,他的报复来得那么快。
半夜,我是被一阵喘息惊醒的。
我一直住在陆家最角落的那个房间里,后来当上了「陆总」,也没换地方。
照理说和陆观鹤那个采光极好的房间隔得很远,再怎么都听不见动静。
耐不住小情侣会玩,直接闹腾到了我隔壁。
我屏住呼吸,觉得那头的声音分外奇怪。
没吃过猪肉总不至于没见过猪跑。
这响动,太僵了。
魏延扯着嗓子喊了多久,我就听了多久。
喊到最后,他嗓子都哑了,悄声问:
「小陆总,这够了吗?」
「继续。」
光是听声音我就知道陆观鹤此刻一定黑着脸。
「你到底会不会喊,不会喊就滚出去。」
「陆鸣渊他根本没听见,要是听见了,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天消失的弹幕又浮现在了我眼前。
【哥快别装睡了,隔壁魏延好可怜,演戏演到嗓子都哑了。】
【弟弟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假得不能再假。】
【哥哥快理理弟弟吧,这戏演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
隔着墙,我听了会儿,听笑了。
戴上耳塞,翻了个身继续睡。
至于陆观鹤,他想闹就闹吧,我凭什么要理会他。
李舒华给陆观鹤留了东西,我也给自己在公司留了后手。
只不过乍一眼看见那份亲子鉴定书,发觉自己汲汲营营多年成了笑柄,有些心灰意冷,打算离开。
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我这费尽心思举托起的陆家公司,落在陆观鹤这小兔崽子身上,我不甘心。
刚把我赶出公司,陆观鹤还没来得及稳住那些老头子。
在股东大会上看见我时,他嘴角勾起的笑容收敛了。

-7-
我坐在台下,遥遥望着他。
股东大会,陆观鹤难得正经,穿得人模狗样的。
西装笔挺,深蓝的头发也染回了黑色,看着很乖。
陆观鹤迟迟没开场,我转了下笔,听见坐在前面的老头迟疑地唤了声。
「小陆总?」
「小陆总?」
陆观鹤念着这三个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除了我,你们还有别的陆总?
「我没记错的话,我爸三年前就死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陆观鹤还是太年轻,他根本沉不住气,快步走了下来,在我身前站定。
「陆鸣渊,你凭什么坐在这里?」
我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最后双手一摊,「怎么办啊,小陆总?」
视线扫过在座各位,不少人纷纷避开了我的眼神。
「我凭什么,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
这场股东大会最后不欢而散。
有些有眼力见的老油条找借口溜了,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越来越多的人寻了借口离开。
到了后来,偌大的会议室只留下了我和陆观鹤。
陆观鹤的脸色很难看。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他要动手。
好在我的秘书敲了敲会议室大门。
「陆总,您在里面吗?」
我合上文件,起身走了出去。
站起来才看见,陆观鹤的眼尾有点发红。
堂堂二世祖难得正经一次,还被我当场落了面子。
陆观鹤应该是愤怒的,可我莫名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委屈。
拿着文件的手顿了一下。
我想,可能是错觉吧。
这条睚眦必报、见谁都想咬一口的疯狗,怎么会委屈?
公司的事告一段落。
处理了一下午的文件,我揉着太阳穴,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原本的司机临时有事,正好陆家别墅也近。
我晃动了一下手中的车钥匙,刚在车前站稳,旁边的黑车突然拉开了车门,有人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上了后座。
年轻气盛,刚撑起陆家时,我也得罪过不少人。
一个个人名在我脑海里转了一圈,最后,我闻到了车载香薰那股清新的薄荷味。
我挣扎的动作没停,反手一拳打在那人腹部。
陆观鹤闷哼一声,手上力道稍松。
我们就在这狭小的车后座动起手来。
薄荷确实是不错的提神剂,至少我在揍陆观鹤时,那些以为早已忘却了的回忆越发清晰。
有初二大雪那天,江雪拿着陆建国给的卡,头也不回上车的模样。
也有高三的那个傍晚,我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踏上了陌生的航班,去往未知的地方。
还有在国外的第一个生日,我守到凌晨,没有一个人祝我生日快乐,只有陆观鹤发来的挑衅般的话语:
【陆鸣渊,今天这个日子,你猜有人会想你吗?】
……
我和陆观鹤难分胜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略胜一筹,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抵在了座椅上。
他那双墨色的眼瞳里,除了浓郁的ŧù⁴恨,我看不出其他。
那个瞬间,我陡然泄了几分力。
弹幕果然是骗人的,我没在陆观鹤的眼里看见爱。
车里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声,我别开头,将被撕烂的领口简单拢了拢。
陆观鹤等在外头的司机终于上车了,车缓慢朝外驶去。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漫不经心地猜陆观鹤会把我丢到哪里去。
比目的地最先到来的,是一通电话。
上面的备注是:妈妈。

-8-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足够陌生的词语了。
上次看见江雪,是她为了五百万把我丢下的那天。
从此以后,她音讯全无。
我打过去的电话、发去的消息统统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所以看见这通电话时,我愣了愣,没立刻接通。
坐在一旁的陆观鹤用手背随意擦去了嘴角的血,他像是看见了备注,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没理会陆观鹤,接通了电话。
江雪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有些失真。
「是鸣渊吗?」
我应了一声。
「妈妈听说你回国了,但是手头事太多,一直没来看你。
「陆建国和李舒华出事了,陆家现在是在你手里吧?我怎么这些天听人说你那个弟弟陆观鹤不简单,他妈还给他留了后手?」
我瞥了眼陆观鹤,他嘴角勾起一抹堪称挑衅的笑,指了指手机,用口型示意我继续。
「你可要小心了,同样是陆建国的儿子,你该有的,都要给我们母子争取回来。」
「妈,」我打断了江雪的话,「我已经被赶出陆家了。」
我砸了一个谎言下去,那头的江雪显然慌了神。
「怎么会?你那么聪明,总不至于一点股份都没留下吧?还有陆建国,他的财产也应该有你的一份……」
我捏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腹逐渐变得发白。
最后,江雪慌乱地挂断了电话,车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江雪主动给我发了消息,意思是信号不好,下次再谈。
我松了手机,靠在椅背上,一股倦意涌了上来。

见这一切的陆观鹤该多解气啊,我不想去看他小人得志的表情。
然而和预想的不同,我睁开眼睛,陆观鹤正定定地看着我。
夜色深了,车上太黑。
有那么一瞬间,我误以为那是心疼。
「我没有家了。」
我看着陆观鹤出声,「谁都不要我。」
车驶入了别墅区,周边的路灯是年初新换的,车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这一回,我确定自己没看错,陆观鹤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得意,而是心疼。
错落的灯光落在陆观鹤的眼底,像是星子。

-9-
我和陆观鹤谁都没出声,沉默着下了车,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开始确实是想把我丢到其他地方的,不知怎么,中途后悔了。
随着陆观鹤的房门砰一声被关紧,我靠在墙上,垂下头,低低笑出了声。
原来这么心软、这么好骗啊?
江雪这通电话是出乎我意料,但多年不见,她一开口我就猜到了她想要什么。
有三分失落,我演成了十分,没想到陆观鹤就这样上了套。
卖个惨,他就心软了。
弹幕一行行滑过。
【弟啊,为啥不能主动点,上前抱抱哥哥?】
【你们在车上都这样打了,就不能那样打吗?(狗头)】
【哥弟关系好像缓和了一些,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发现地下室!】
……
我开始有那么一点相信弹幕了。
陆观鹤难得安静了一段时间。
他不招惹我,我也没去招惹他,平时在家里碰见也不会多看一眼,各自都把对方当成了隐形人。
变故出现在某个傍晚。
我前脚在餐桌前坐下,陆观鹤后脚进了门。
他目不斜视,径直朝着楼上走去。
可就在这时,没关紧的大门被人强行推开,一个眼熟的人闯了进来。
魏延的耳朵和鼻子被冻得通红,表情慌张,他三两步上前,冲到了陆观鹤跟前。
外头的烂桃花找上门了。
我饶有兴致地换了个能看见全部的座位,看着他们拉拉扯扯。
陆观鹤不耐烦极了,他甩开魏延的手。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滚出去!」
魏延死缠烂打,抱着陆观鹤的胳膊不松手。
「小陆总,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这狗血得像是在看晚八点的电视剧。
我偏了一下头,再看过去时,正好撞见魏延踮起脚,强行在陆观鹤的脸上亲了一下。
「小陆总,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的。」
陆观鹤脸色阴沉,他直接一脚将魏延踢下了楼,「滚!」
魏延在楼梯上滚了两圈,很快被人按住。
陆观鹤飞快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那一眼怎么说,我似乎品味出了一丝慌张?
眼前陆陆续续飘过几行弹幕。
【好可怜,被恶心的人亲了,弟弟快把脸擦破皮了吧?】
【哥哥还țű⁹没亲上呢先被别人亲了,要是我也受不了。】
……
本来该老老实实回自己房间的我拐了个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观鹤的房间门开着,里面传来连续的水声。
浴室里,陆观鹤不断擦拭着侧脸,将那块皮肤擦到泛红仍没停手。
他一不做二不休,将整张脸埋进了水中。
快要窒息时,他才抬起了头。
水珠顺着他的眉骨向下滑落,最后消失在锁骨处。
连带着眼尾都被刺激到发红。
镜子中的陆观鹤和我对视上了,他动作一滞。
「来看热闹?」
这是独属于陆观鹤的打招呼方式,总要先将刺都露出来,将人扎到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才好。
「对啊。」
我指了指他的侧脸,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太脏了。」
这天底下,凭什么只有陆观鹤恶心别人的份儿?
看他被人恶心,我心里就痛快。
就陆观鹤那副模样,说不定被小明星亲侧脸的这下,还是他的初吻。
我继续刺激他。
「这该不会还是你的初……」
「太脏了?」
陆观鹤似乎要将这三个字嚼碎。
他上前几步,猛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的话卡在中途,最后一个字迟迟没能落下去。
这时我才发现,陆观鹤这小兔崽子不知道吃了什么,竟然比我还高了半个头。
他凑近我,侧过脸。
潮湿的薄荷气息萦绕在我鼻尖,我感受到,有一滴水珠顺着他的发丝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陆观鹤咬牙切齿,「是啊,没你那个秘书干净。」
下一秒,他伸手扼住我的下颌,一个不算吻的吻落在了我唇角。
我瞳孔一缩,倏然伸手推开了他。
「你看,哥哥。」
陆观鹤笑得很张狂。
「你现在和我一样脏了。」

-10-
我抬手擦拭了一下唇角,然后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畜生。」
这段时间两人都装得云淡风轻,此刻却有撕破脸的架势。
陆观鹤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冷冷地看着我,没作声。
我将他的房门摔得震天响,直接驾车去了公司。
办公室里有个隐藏的休息区,至少这几天我不想看见陆观鹤。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提前送他下去见他爸妈。
虽然人在公司,但一些遗留下来的烂摊子我没有收拾的意思。
眼不见为净,连着两次会议我都没有参与,秘书整理好资料会送上来,至于公司其他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这场冷战持续了七天,第七天我下来取一份文件,路过小会议室,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正好看见陆观鹤。
在我记忆中,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逐渐远去。
陆观鹤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开始穿西装,学着打领带,最后站到众人面前。
陆观鹤在收拾一个我故意留下的烂摊子,倒是想了个不错的法子。
对啊,他才是陆建国和李舒华的儿子。
陆建国白手起家,李舒华步步为营,他们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顽劣不堪的蠢东西?
我站在玻璃门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等回到办公室,秘书送上来的咖啡早已冷却。
当天夜里,我躺在休息室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死去多年的陆建国和李舒华。
他们面目狰狞,搬出了我对陆观鹤做的桩桩件件事来,大声斥责我。
「你们死的时候,陆观鹤还没成年。」
梦中,我看着那两道亡魂冷笑。
「他是我养大的,是我的所有物。」
亡魂尖叫着反驳:「他是人,他不是物件!」
「是吗?」
第二天醒来,我没留在公司,驱车赶回了家。
我顺着弹幕的指引,找到了地下室的暗门。

-11-
暗门的密码有三次试错的机会。
我试了陆观鹤的生日,错了。
我的生日,也错了。
最后一次机会,我迟迟没有按下按钮。
弹幕提醒我:
【哥哥和弟弟之间有什么重要的纪念日吗?密码可能是纪念日之类的。】
我在门前站了片刻,输入了和陆观鹤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密码正确。
这个无数次让我从夜里惊醒、被我视作苦难开端的日子,在陆观鹤的眼里,却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整个地下室里,灯光柔和,我看见了许多自己「丢失」的物件。
只试过一次的领带夹、刚换下还没来得及洗的衬衫、在洗衣机里不翼而飞的旧床单……
以及摆在角落里,一个又一个没送出去的礼物。
每个礼物盒上都夹着一张贺卡。
【哥,新年快乐。】
【哥,二十岁生日快乐。】
……
我拿起了最上面那张贺卡,上面写着:
【哥,二十一岁生日快乐,我很想你。】
这是我拖着行李箱出国留学的第一年,陆观鹤曾发消息冷嘲热讽我:
【陆鸣渊,今天这个日子,你猜有人会想你吗?】
时隔多年,我终于看见了陆观鹤的答案。
我在地下室坐了会儿,仔细看过陆观鹤收藏的每一件东西。
陆观鹤看到监控提醒匆匆赶来时țů₎,我手上正拿着那枚领带夹。
他神色变了又变,似乎有几分慌张。
很快,陆观鹤稳住心神。
「你怎么进来的?」
「我来找我的东西。」
我的视线扫过每一件,「来找我的领带夹,我的衬衫,我的床单……还有很多年,没有送到的礼物。」
其实我大概能明白,陆观鹤为何会这样别扭。
他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我不怀好意,我居心不良,是来和他争陆家财产的。
他应该恨我。
可是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被我吸引。
爱和恨交织、纠缠,此消彼长,拧成了一股绳,早已分不开了。
「陆鸣渊,这些是我的东西。」
陆观鹤的手指攥住了衣角,轻微摩擦了几下。
这是他撒谎时的小动作。
「整个陆家都是我的,我想要,就拿了。
「至于那些礼物,少自作多情。」陆观鹤轻嗤,「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哥哥。」
不久前那个意味不明的吻,我试探出了陆观鹤正如弹幕所说的那样,对我藏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我本想好好利用,戏耍陆观鹤一番。
现在,我突然觉得累了。
上一辈那些纷纷扰扰,像是无形的枷锁,桎梏住了我和陆观鹤。
不要互相折磨,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陆观鹤,你赢了。」
我闭了闭眼睛,不愿再纠缠下去。
「我会订好机票,尽快离开陆家,我们互不相欠。」
陆观鹤原本镇定的神色瞬间变得煞白。

-12-
老天好像总喜欢开玩笑。
即使我觉得,这并不好笑。
这是我第三次收拾在陆家的行李。
第一次我成功出国,最后被一通电话喊了回来。
第二次我还没走出院子,看见了眼前奇怪的弹幕。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没有任何人阻拦,我在路边打了辆车。
「师傅,去云晴机场。」
「好嘞。」
陆家别墅离机场有些距离,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休息。
再次睁开眼,我望着窗外的风景,觉得有些奇怪。
「师傅,是走错路了吗?」
「不好意思啊,」司机师傅面带歉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陆总,有人想见你。」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薄荷味,意识混沌,很快昏了过去。
醒来时,看着地下室刺眼的白炽灯,我沉默了。
刚想伸手挡一下眼睛,却发现手腕被人锁在了床沿。
那人还贴心地在靠近皮肤一侧缠了棉花,不至于被冰冷的链条划伤。
「陆观鹤?」
我晃了一下链条,金属碰撞出刺耳的响声。
几分钟后,我看见了陆观鹤。
他穿着我那件衬衫,带着我的领带夹。
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有几分潮湿。
眼尾红了一片,掀起眼皮看我时,里面翻动的情绪让我心惊。
「凭什么两不相欠?」
陆观鹤一字一句地重复。
「陆鸣渊,凭什么两不相欠?」

-13-
我感觉自己很难向陆观鹤解释,尤其是在这种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刻。
于是我选择了保持沉默。
下一秒,我就知道了沉默的代价。
「嘶——陆观鹤你他妈属狗的?」
疯狗陆观鹤显然听不懂人话,他张口咬在了我锁骨处。
这小子没轻没重,实在是太疼了。
我把所有学来的难听的脏话都骂了出来,骂了个痛快。
一时间,整个地下室都回荡着我的声音。
骂完后,我还气得不轻,胸膛上下起伏着。
然后我听见,耳边传来了分外微弱的抽泣声。
陆观鹤哭了。
这么大一个人,就这样蜷缩在我身侧,头埋在我的脖颈处,压制着细微的哭声。
「为什么要和我两不相欠?」
陆观鹤问,「陆鸣渊,为什么你还要走?」
「我们有截然相反的成长环境,不同的朋友圈子,连兴趣爱好都没有半点重合。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陆观鹤没有回答。
地下室的日子很安静。
我不说话,陆观鹤也不会打扰我。
待在下面的第三天,他给我拿来了一套新衣服。
「不是想见见我的朋友?我带你去。」
我以为的陆观鹤:豪车,狐朋狗友,挥霍。
然而陆观鹤带我去的地方没有那么浮夸,他的朋友看起来个个都很正经。
看见我进来,有的人眼前一亮,对着陆观鹤挤眉弄眼。
我给他们留了空间,借口上厕所走了出去。
陆观鹤也不怕我跑,门口都是他的人。
一个服务员将藏在袖中的手机递给了我,我快速联系了自己的人,然后旁若无人地将手机塞进了口袋。
包厢门虚掩着,回去时,我听见了陆观鹤朋友的声音。
「可以啊你,真把陆鸣渊拿下了?」
「这回你算是得偿所愿了吧?当初我一眼就看出来你看陆鸣渊的眼神不对劲,你居然还跟我狡辩。」
我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几年前见过陆观鹤的朋友。
那时陆建国和李舒华刚走半年,没心没肺的陆观鹤就和魏延传出了绯闻。
豪门大少爷和被他捧起来的顶流明星,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刚忙完公司的ťüₓ事,回去又要抓不知道在哪个包厢里的陆观鹤。
门被我推开,陆观鹤半醉半醒,看向我的目光里全然没有清醒时的敌意。
他的朋友好奇地问。
「陆哥,这是你那个哥给你请的老师吗?」
我没进去,直接叫来司机,强行把陆观鹤拉上了车。
现在我听见了那个时隔多年的回复。
陆观鹤的朋友笑着说。
「你当初怎么回我的来着,如果是老师,你保证五个课时把他拿下。好在阴差阳错,过程忽略不计,结果还是完美的。」

-14-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送走陆观鹤的朋友后,我很坏心眼地问陆观鹤。
「五个课时?」
弹幕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哥!弟弟超喜欢你穿那件衬衫,戴金边眼镜的,陆老师能不能也教教我?】
【当初年轻的弟弟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最完美的哥哥,这谁能忍住不喜欢。】
【哥哥别逗他了,别忘了自己还被关着呢。】
……
陆观鹤没回话,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耳尖悄悄红了。
我跟在陆观鹤的身后,停在了地下室的门口。
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到了这时Ťű̂⁸又重新僵硬起来。
「能不能把我放了?」
我试图打个商量。
「想都别想。」
陆观鹤开了门,怕我跑似的,抓着我的手腕将我带了进去。
「也难为你,还能猜到地下室密码。」
他热了一杯牛奶,端到我面前,「我猜,如果有一台能穿梭时空的机器,你不会让江雪在那天把你带来陆家。」
陆观鹤蹲下身,仰头看我。
「你讨厌陆建国,讨厌李舒华,也讨厌我。」
亲生母亲为了钱抛弃了我,「亲生父亲」有了新的家庭。
我像是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这天对我而言,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可此刻再回想起来时,面对那一切变故,我脑海中一片混沌,看着被李舒华揽在怀中的那个男孩出神。
陆观鹤那时候才十岁,好像刚生过一场大病,细胳膊细腿的,弱不禁风的模样。
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出奇,怯生生地打量我。
头发还打着小卷,看起来很好摸。
当时我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我有一个弟弟了。
就是这可怜可爱的第一面,我对陆观鹤的印象还不错,也能理解他明白我的身份后对我产生的敌意。
我没把他的那些小打小闹当回事,也逐渐淡了把陆观鹤当弟弟的念头。
结果几年后,在警察局看见孤身一人、坐着发呆的陆观鹤,那点怜爱的劲儿又死灰复燃。
发消息挺会骂人的,怎么还把自己养成这样?
我想摸摸他的头发,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最后脱下外套,强行穿在了陆观鹤的身上。
「我不讨厌你。」
这几年陆观鹤被我养得不错,脸上也有了点肉,他抬头看我时,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
「你在骗我。」
陆观鹤晃了一下神,很快将空了的牛奶杯放到一旁,把我的手腕重新锁回床沿。
「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从来不回,我和魏延谈恋爱你也不管。」
陆观鹤一条接着一条控诉。
「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一直是你的秘书那样,年轻、干净,你说过的。」
……到底是谁传的我和秘书的谣言。
之前逗陆观鹤,没及时澄清, 现在好了, 有苦说不出。
「我比他还年轻,我也……都洗干净了。」
陆观鹤抓住我的手,主动将脸贴了上去,重复道:
「真的,洗干净了。」
那块皮肤因为用力的摩擦至今还泛红。
我用指腹很轻地蹭了一下。
陆观鹤有几分别扭,脸上细小的绒毛划过我掌心, 连带着我的心都跟着漏跳了一拍。
这是我从警察局里捡回来,养了五年的陆观鹤。
本来就该是我的小狗。
「放开我, 我真的不走了,好不好?」
我想起公司那些遗留问题, 倍感头疼。
「真的没骗你。」
陆观鹤狐疑地看着我许久。
他都快信了, 结果我藏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 是秘书发来的消息:
【陆总,机票都给您订好了, 今晚九点我带人来接您。】

-15-
刚放松一点警惕的陆观鹤很快变了脸。
他收起了那只手机。
「哥,你又骗我。」
记忆中,陆观鹤很少喊我哥。
特别阴阳怪气的时候,他才会喊上一声。
眼看着毛茸茸的小狗又要变回刺猬狗, 我将人拦住,强行托起他的脸。
「之前我是想走,后来都说开了, 我也变了想法,打算留下来,只不过忘记和秘书说了。」
陆观鹤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他其实很好哄, 我想了几秒, 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相信我, 好不好?」
陆观鹤的脸肉眼可见地开始升温, 他挣脱开了我的手。
「谁让你亲的?」
「那你不喜欢?」
陆观鹤沉默了。
小兔崽子看着荒唐不羁,其实敏感得不行。
总是把反话挂在嘴边,在他口中讨不到一点好。
很好哄的, 就是要多表达,让他知道, 他对你来说,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陆观鹤连着给我送了一周的牛奶。
最后那天, 他丢给了我链条的钥匙,看着我走出了地下室。
我故意朝院子里走,陆观鹤果然紧张地跟了上来。
「那天你将鉴定书甩在桌上, 我收拾行李箱打算离开, 就停在这里。
「当时我是打算离开的,最后却停了下来, 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 」陆观鹤定定地看着我,「要收点利息再走。」
「收到利息也不想走了, 怎么办?」
「什么利息?」
陆观鹤还没听懂。
他有时候敏锐得出奇, 有时候又钝感到不像话。
我走到陆观鹤跟前, 抬手朝他头上揉了一把,揉乱了他的发型。
不过手感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温热的、柔软的, 带着若有若无的薄荷清香。
也许在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天,我们的命运相交错、缠绕,早已密不可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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