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快递

你有没有收过不是你下单的快递,却写着你的名字?
我收到过,而且是八个。
但第一个开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1-
那天的雨很小,但空气却异常闷热。
我刚拐进楼道,就看见那个快递箱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我家门口。
没有水渍,纸板貌似还带着一点温热。
我愣了一下。
上面贴着我的名字、电话、地址,全都正确。
我下意识地想起自己是不是最近买过什么,但翻遍记忆也想不出。
没有网购通知,也没有商家短信。
走到门前,我蹲下,摸了摸纸壳的边角。
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物流单号上的一串数字像乱码:10-04-00-08。
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哪里见过。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抱进屋里。
关上门时,我回头看了楼道一眼,那盏声控灯还在滴滴闪闪,好像快熄了。
屋里很安静,只听见冰箱偶尔发出「咔哒」的声音。
我找来剪刀,小心地拆开胶带。
箱子里包着柔软的牛皮纸,摸上去有点潮湿。
我掀开纸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一件小女孩的连衣裙——白色的,袖口微微泛黄,领口边缝着一颗粉色的小纽扣。
我认得出那个小纽扣,因为我缝的。
那是我五岁时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它在我六岁搬家那年弄丢了,之后再没见过。
我不记得和任何人提过它。
我把裙子拿出来,轻轻抖了抖。
有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掉出来,落在了我脚边。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大约五岁,穿着这条裙子,坐在窗边,双手放在膝上,对着镜头笑。
但我脸上有点奇怪,嘴角有些……太高了,就像是被人从两边硬扯着。
而在我身后,站着另一个人——模糊、模糊得像被水泡过,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妈。
她贴得很近,几乎要贴到我的耳边。
我不知道那是谁。
我也不记得,这张照片曾经存在过。
我盯着照片里的那个影子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开始发酸,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它就躺在我掌心,纸张有些发潮,边角略微翘起。
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可能是某个亲戚无聊寄来的恶作剧。
可这种解释连我自己都觉得牵强——谁会保存一件童年旧衣服十几年,还刚好知道我缝的那个小纽扣的位置?
又是谁,能找到一张我完全不记得拍过的照片?
我拿起手机,想给母亲打个电话。但看着通话界面时,我突然犹豫了。
我不确定她会记得这件衣服。
我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
小时候的事,我就说得更少。
也许,我根本就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这条裙子。
我把裙子重新叠好,放进抽屉最底层,又把照片夹进一本旧书里。
做完这些后,我打开电视让背景音热闹一些,可节目里主持人的声音听起来却出奇地空——像是隔着水在说话。
当晚我睡得不太好。
不是噩梦,而是ŧųₒ太过清醒,像是身体沉下去了,意识却一直浮着。
凌晨三点左右,我猛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极轻的金属声,像钥匙在门锁上试探性地滑动。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心跳快得像鼓。
过了十几秒,那声音就停了,再也没出现。
第二天,我去门口查看,门锁没有任何撬动痕迹。
但我很清楚,那不是幻听。
我家门外有一盏声控灯。只要有人靠近,它就会亮。
可是昨晚它没有亮。
我记得。
我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打开猫眼往外看。
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那只邻居家的橘猫蜷缩在走廊尽头,眯着眼望着我家的门口,像是在看一只会动的老鼠。
我从来不怕猫,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它像是看到了某个我看不到的东西。
那天我请了假。没有具体理由,只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我坐在书桌前,把那串数字重新写下来:
10-04-00-08
它像物流编号,却没有查到任何快递信息。我试着拆分它:10 年?4 月?还是倒过来?08 指什么?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这是我小时候写过的那套自编数字密码。
那时候我喜欢用数字代表字母写「秘密笔记」,比如 A 是 01,B 是 02,Z 是 26……但这串数字不太对,似乎混合了别的顺序。
我去找小时候的日记本。以前搬家时留下了一些,还压在柜子底部的纸箱里。
我翻了几本,在一本封皮已经褪色的小本子里找到一页,被撕了一半的。
那页纸的右上角写着几行模糊的笔迹:
【10 是门,04 是锁,00 是空房间,08 是她。】
笔迹有些歪歪扭扭,但确实是我的字。旁边还有一串小字,像是在做批注:
【别开门,如果她回来了,就不要让她再进来。】
我盯着「她」这个字看了好久,心里莫名地发冷。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我知道那不是笑话。
那种荒唐感,是无法用「记错了」来搪塞的。
晚上九点,门铃响了。
「叮咚。」
就一下。
我屏住呼吸站起来,手机握在手里,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出去。
没人。
但是——门口的灯亮着。
我不敢开门。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的直觉:门外的东西,不属于这个时间点。
我靠在门后坐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时间是 21:07。
我盯着门缝发呆,直到屏幕亮了一下,收到一条短信:
【您的快递已签收】
编号:10-04-00-07
签收时间:21:07
我没有签收过快递。
今天根本没人送快递来。
我颤着手打开门,走廊空无一人,连那只猫也不见了。
但在门边,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张照片。
我弯腰捡起来,是一张新的——我坐在床边、抱着昨天那张照片的画面。
ťŭ̀¹拍摄角度是从窗外往里,只能看到我侧坐的身影,图像清晰得过分。Ṱųₕ
就像是有人贴着玻璃拍下的。
在照片的背面用黑色笔淡淡地写着「快到了」。
「快到了」,什么东西到了,到底什么意思。
而且我家的窗户,可是十楼。
这不是一个能被人贴着玻璃拍照的位置。
我走过去,把窗帘慢慢掀开了一条缝。
外面什么也没有。
天已经全黑了,楼下的路灯亮着,但光照不到这边。
高处的风把树吹得左右晃动,树影在对面楼的墙面上来回摆,像是有什么在那里徘徊。
我贴近玻璃往下看,十层楼的高度让我胃有点翻。
可玻璃上干干净净,没有指纹,也没有印子。
就像从来没人靠近过。
但照片的拍摄角度不是广角,不是远焦,是贴着窗户,只隔着一层玻璃ṭù⁹。
我一瞬间有点喘不上气。
我盯着玻璃的反射,脸色苍白得像另一张脸。
头皮开始发麻,感觉后背像被什么贴了一下,一点点地爬上来。
我明明一个人住,却开始下意识地回头。
我总觉得——那张照片,是在提醒我什么。
不是说有人来过。
而是说,有人,一直在这。

-2-
我一直记得那个时间。
21:07。
收到第二个快递的时间。
我没签收,但短信写得斩钉截铁,就像那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
那张从窗外拍下的照片,后来被我收进了抽屉底层。
我没勇气烧掉,也不敢再看第二遍。
我只记得它拍下了我坐在床上的样子,角度仿佛是十楼窗外,甚至透过窗帘的缝隙都对得上。
我现在很敏感时间。那种分针跳动的「咔哒」声,就像有人在耳边轻轻敲骨头。
我开始翻手机记录,把每次快递来的时间都记下来:
第一件快递,没短信。我回忆了下,大概是 18:32 左右,天还没全黑。
第二件快递是照片那次,短信时间写的是:21:07
第三件,会是今晚吗?
我早早就等着它。
我一整天都不安,感觉事情正在有节奏地进行——不快,也不慢,就像被排过时间表一样精准。
我没有做饭,也没敢打开卧室的灯。
我就坐在客厅,等着声音。
21:08。
我收到短信:
【您的快递已签收】
编号:10-04-00-06
签收时间:21:08
我愣住了。
短信来的时候,我还没听到门铃声。
可它已经标注了签收。比昨晚晚了一分钟。
我慢慢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往外看。
没人,灯却亮着。
依旧是那种不稳定的黄光,在墙壁上打出我门框的影子,细长、扭曲,像是站着的人。
我打开门,纸盒就在那里。
和前几次一样,没有任何快递标签,连透明胶带都换成了旧式牛皮纸封条。
外面有一点点雨痕——可楼道是封闭的。
我抱进来,闻到了一股霉味,是那种从老旧地下室飘上来的纸屑潮味,混着蜡笔、油墨和橡皮泥的味道。
我很快认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画。
比我想象的更熟悉。
那是我小时候画的「家」,小学三年级那幅作品。
蓝天绿地,一棵弯成奇怪角度的歪树,屋子画得很小,像是缩在角落躲着什么。窗户是红色的。
树下有两个小人,一高一矮,靠得很近。
小的画得笑眯眯的,大的没有五官,只是一团黑色。
我小时候画东西经常涂掉重画,这张就是这样。
我把那个「大人」的脸整个抹黑了,还记得当时被老师说「有攻击性」。
我翻到背面。
那行字再次出现——和上次照片背面的字一模一样的手写体:
「她就住在树里,晚上出来走动。」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发现末尾多了一串数字:21:08。
就这么一个小数字,被圈了一道。
是偶然?还是……这幅画本来就写了这个时间?
如果是小时候的我写的,那我为什么会写一个我多年后才会经历的时间点?
还是说,这张画根本不是从我童年「寄回来」的,而是——刚刚被画出来的。
我靠在沙发上,感觉嗓子发干。
墙上的钟表滴滴作响,我盯着分针跳动的瞬间,突然觉得它的节奏不太对,像是卡顿了一瞬,又追赶似地跳过两个刻度。
21:12。
我打开窗,楼下什么也没有,十楼的风灌得我脸发疼。
那只猫没回来。
我回头的时候,镜子里好像有什么影子刚闪过去。
我走过去站在镜子前,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脸。
这面镜子是我上个月才换的,新的,全身镜,一开始非常干净,没有任何划痕。
但我记得很清楚,那道裂缝是从我收到第三个快递之后才出现的。
起初只是右下角一条很细的线,像是不小心碰撞留下的玻璃纹,我以为没什么。
可这几天,它一点点延长,像是在夜里慢慢长出来的。
现在,它已经爬到了鼻梁边。
不是直的,也不是碎裂那种自然纹路。
它的走向很奇怪,像是——有人从里面,沿着我的脸轮廓,把镜子一点点撕开了。
像一只指甲,用极慢的速度,从镜子背后,把它划破。
我盯着裂缝看了很久,脑子里浮现一个念头:
它不是裂开了,是在打开。
打开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它就要裂到眼睛这里了。
而我,不确定那时候,镜子里还能不能照出我的脸。
我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去翻那三张快递的编号。
第一份连衣裙:10-04-00-08
第二张照片:10-04-00-07
今天的歪树画:10-04-00-06
我拿起纸和笔,把所有编号和时间写下来。
然后我看着那串数字发了会儿呆。
我把那几串数字一行一行地写在笔记本上。
连衣裙,照片,画——它们都带着同样格式的编号。
而时间也在变,从 18:32 到 21:08,看起来是杂乱无章的,但却让我有种极度不安的直觉。
就像什么东西,在一点点靠近。
更准确地说:逼近。
我开始回忆,21:08 对我来说有没有特别的意义。也许是某件事的时间点?某年?某个生日?
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我记得一个细节。昨天晚上收到短信的时间是 21:07。今天是 21:08。
它们只差了一分钟。
就像在倒数,又像在升温。
那天晚上我没睡觉。

-3-
我坐在沙发上,把灯全关了,只点了厨房那盏吊灯,光线从门缝透出来,像是有人在屋外来回走动。
我不敢去看手机,也不敢再去门口看猫眼。
我的眼睛有点涩,时不时会冒出「她」这个字。
不是别人叫我,是我脑子自己冒出来的。
「她」。一个不属于这个家的词。
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大概凌晨三点,我实在撑不住,眯了一会儿。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小时候的老房子门口。
红砖墙斑驳,铁栏杆上布满锈迹,楼下那棵歪脖子树却依旧熟悉,只是高得出奇。
它的枝干像是张开的手,一根一根冲着天抓去。
我知道我正在做梦,但我没有控制权。
我推开那道老木门,屋里静得诡异。
走廊很长,灯泡一闪一闪,像是在提醒我别往前走。
但我还是走了进去。
墙壁上贴着我小时候画的画——每一幅都画着那棵树,还有两个小人。
小一点的那个小人,脸上写着:「我」。
大一点的那个,脸是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有一个字:
「她」。
我一脚踏进房间,所有灯光同时熄灭。
然后我就醒了。
我像是从水底突然浮出,剧烈喘气。
脖子后面全是汗,心口像是被什么压着。
我第一个反应是看时间。
手机屏幕还亮着,时间是:
03:17
我立刻翻身下床,去翻那个装着快递物品的抽屉。
结果我翻遍了整个房间,照片、画、书、纸,全都不见了。
快递盒还在,封条撕开,空空如也。
连那本夹着照片的旧书也没了。
像是被什么从时间里「抹掉了」。
我盯着那只空抽屉看了很久,脑子开始发涨。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下。
不是通知铃,是短信的声音。
我拿起来一看:
【您的快递已签收】
编号:10-04-00-05
签收时间:03:17
我瞬间感到手指发凉,像是刚刚碰过冰水。
我甚至还没打开门,快递就已经被「确认签收」。
可我根本没看见快递,也没拿到任何东西。
我四处寻找线索,翻床底、柜角、门缝,哪怕是一张纸都没有。
——这次的快递,根本不是寄给我的,而是寄给了我的记忆。
那晚我没敢再睡。
天还没亮,我就去翻储藏室,把小时候的日记全找了出来。
我以前从来没认真看过它们。
但这一次,我像是急于证实自己还是真实存在的人。
我翻了很多页,在一本最旧的本子里,找到了这样一段话:
【今天是四月五号,凌晨三Ṭũ̂ₔ点十七分,我从梦里被吓醒了,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她说她想看看我长大是什么样。】
旁边还画了一幅我记不清什么时候画的画。
一个小女孩躺在床上,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床边。
我盯着那张画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那个站着的影子不像别人。
而像是现在的我。
我不敢再看下去了,翻到下一页,却发现有人用红笔圈了一行字:
「别让她出来。」
笔迹还是我的,但那几个字的重音明显不同。
像是……有人假装模仿我的笔迹写的。
我没再睡回去。
时间从 03:17 往后推着,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条短信,一动不动。
直到 04:06,门口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不是门铃,也不是敲门。
更像是有人轻轻把什么东西放在门前,然后立刻转身离开。
我悄悄走到门口,猫眼里没人,但门前放着一个纸质快递袋。
这时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您的快递已签收】
编号:10-04-00-04
签收时间:04:06
我茫然地看着手机短信,不知所措。
我打开袋子,里面有两个东西:
一盘小型录音带。
一张便签。
录音带是老式的 MiniTape,我家还有一台旧录音机,插上还能用。
便签上只写了一句话:
「你小时候在晚上总是说这句话——她也在。」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播放键。
前几秒是空白。
然后是一个我小时候的声音,带着鼻音,说得断断续续:
「她在窗外,她说她要换个位置住。」
我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脖子。
我爸妈说过我小时候睡觉会说梦话,但他们从来没录下来过。
可这段录音是谁录了下来,「她」?
更诡异的是,这盘带子看上去有年头了,胶条已经有点发黄,不可能是现在制作的。
如果这不是伪造,那这就是我小时候在某一晚说给「她」听的。
「她」一直在听我。
甚至,「她」一直都在记录我。
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听到她那边的背景音是水声——她好像正在洗菜。
「妈,我问你个事,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什么时候经常做噩梦吗?」
她沉默了一下,「你小时候怕黑,是因为你小时候有一阵……晚上会坐起来说梦话。」
「几岁?」
「差不多五、六岁吧?我记不太清了。」
「我有没有……讲过梦里有个『她』?」
她那头的水声停了。
「你怎么又提这个?」
「你记得?」
「你小时候,有一阵晚上经常说『她站在树底下看我』,还说『她想进来』,然后就哭。」
「你爸还特地带你去看医生ṭū́ₒ。医生说是压力反应。」
妈妈停了停,接着开口道「记得那时候……你……还失踪过几天。」
我大脑一轰。
「失踪?你从来没说过。」
「因为你回来的时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那三天,好像……从时间里被抠掉了。」
「是哪三天?」
电话那头陷入静默。
「我不记得了,」她说,「可能是 10 年 4 月份吧……记不清了。你小时候的事,我们不太愿意提,也是怕你难过。」
我挂了电话,坐了好久。

-4-
那三天我去哪里了,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记忆当中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空白。
「她」站在树下看我,医生说我说的是是梦话。
但我写进了日记,记得那是凌晨三点十七。
然后十五年后,我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一条写着「她」的短信。
如果这些不是巧合,那我根本不是在「经历」这些事,而是——重新回到它们发生的轨道上。
晚上七点,我提前拉上窗帘。
屋里只留了客厅一盏灯。
我在等今晚的快递。
不奇怪了。
我知道它一定会来。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写了一张纸条,贴在茶几上,上面写着:
「下一次,是什么时间?」
我盯着时钟,从 19:45 开始,一直看到 21:00,然后 21:08,还是没有动静。
我坐在沙发上,没再动。
快递袋还在桌上,镜子里的自己刚才似乎动了一下,但我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我突然想起刚才那张照片。
是之前晚上收的那封快递,编号 07,签收时间是 21:07。
我把它从抽屉里翻出来。
原本照片里的我是背对镜头坐着的。
可以现在照片里人长发遮脸,还穿着我小时候那条裙子。
我看不清脸,也不确定是我还是「她」。
但现在——我看着这张照片,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她的头,偏过来了一点。
不多,只有一点点,但她的眼睛露出来了。
照片上的那个女孩,用一只眼睛直直地看着镜头——也就是,看着我。
那眼神不是陌生。
是熟悉得让我发冷。
是镜子里,刚才我看到的,那个「不是我」的眼神。
我翻到照片背面。
那行字还在:快到了。
但我记得它原来是黑色墨水,现在却像是红笔写的,颜色淡淡的,不明显,但确实变了。
这快递没有重新送来,但它变了。
不是内容换了,而是我在不同的时刻,看到了不同的版本。
就像这张照片,在等我变化完成之后,才肯把它的真面目给我看。
难道她从来没有走远,她一直就坐在窗边,静静地等。
我又看了看那只快递盒子,封条还在抽屉里,但颜色也变淡了一点。
是不是我记忆的问题?
还是说——她正在悄悄修改我记忆中的世界?
我盯着那张照片,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是恐惧。
是「她」正在等我完成某种进度。
我合上照片,刚把它放回抽屉,客厅灯闪了一下。
不亮不灭,就轻轻一抖。
紧接着,我听到门口响起一声极轻的塑料摩擦声。
像是什么东西,被放在门口。
我没动。
几秒后,我才缓缓站起来,走到门前。
猫眼外——没人。
地上是一只白色快递袋。软软的,没有封条,没有编号。
我蹲下,捡起它,像提着一只沉默的替身。
袋子鼓鼓的,像装了什么衣服。
我把它放到茶几上,撕开封Ṫũ̂ₑ口。
一旁的手机这时也响起短信的声音:
【您的快递已签收】
编号:10-04-00-03
签收时间:22:39
打开袋子,里面是两件衣服。
仔细一看,非常眼熟。
灰色长袖、黑色休闲裤,甚至左袖口那块不小心蹭上的墨水痕都在。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衣服还在身上,温度还在,布料还带着我刚才窝在沙发上的褶皱感。
可这另一套,也真实得过分。
我伸手去摸,口袋里,有一颗薄荷糖。
是三天前我随手塞进去的——我一直没吃,甚至已经忘了它的存在。
这不是复制。
这是同步。
我屏住呼吸,翻了翻袋子底部,摸到一张照片。
我一眼认出照片上的场景:
是我,现在的我,正低头打开快递袋。
背景是沙发、时钟、茶几、那张便签纸——一模一样,连便签纸的折痕都吻合。
照片下方,有一句手写字:
【你看起来比我还像我。】
落款:她
我浑身一颤,猛地转头看向客厅的镜子。
镜子里的我也坐在沙发前,正拿着那张照片。
但我明明已经起身。
镜子里的动作,慢了半拍。
就像是另一个人,在努力跟上我的节奏,却还差一点。
我站直身体,镜子里的我才缓慢地开始站起来。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可镜子里的「我」,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说:
「快递到了。」
那声音仿佛从镜子里传出来的。
不是我说的。
但我听见了。
我退了一步,靠着沙发边,忽然注意到快递袋旁边的地板上,有两个脚印。
很浅,几乎要被忽视。
但我敢发誓——我刚才站在另一边。
这两个脚印,是从外面走进来的。
是赤脚印。
我再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我站得笔直,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像是准备开口。
可我这边,还什么都没说。
那表情不是模仿,也不是延迟,像是另一个人在预演我接下来会说的话。
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这种「我先看见镜中自己动作,然后才动」的感觉——我小时候也有过。
那时住在老房子里,我房间里有一个落地镜,摆在窗边。
我始终记得那个房间的窗帘是兔子图案的,天蓝色的布,边角卷了线。
我小时候最怕夜里风吹进来把它吹动,因为那样它就像一个人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我。
我记得有几次,半夜醒来,明明窗帘没动,但我总觉得镜子里那个人不是我。
我一直以为那是童年胡思乱想。
但现在,当镜子里的人露出那个似曾相识的表情时,我忽然意识到:
我可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件事。
突然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回去一趟,回我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
不是梦,不是回忆,是亲自去看看。
虽然我妈说那边早就拆了,虽然老房还在,但四周都变成了停车场。
但我还是想确认,必须确认。

-5-
出发那天是个阴天,天压得很低,手机信号一直断断续续。
那片老小区在城郊,十多年没来过了,路边多了很多新楼,但拐进旧街时,我几乎瞬间认出它来。
那家老早点铺还挂着褪色的牌子,墙角那家五金店关着门,卷帘门上喷着「出租」。
我沿着熟悉的楼道往上走,脚步声回荡得格外清晰,像是有人踩着我的节奏在后面模仿。
我住的那栋楼早就空了,但大楼主体还在。
没有被拆。
门口贴了封条,铁锈在门把上结了一层,可门没锁。
我一推,门开了。
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像压了十年的尘。
我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一步一步往里走。
屋里像是被清空过,但有些角落却遗留着东西,比如墙角一只积灰的布娃娃,像是被谁临走前丢下。
我走到那间房——我小时候的房间。
门是关着的。
我记得那个门在我搬走前曾坏掉,合不上。
但现在它关得很好。
我推开门的瞬间,心猛地一沉。
房间,居然一点没变。
蓝色窗帘还在,兔子图案都没褪色,墙上贴着我的童年画,书桌上放着一个开了盖的录音机。
我一步步走进去,看到书桌抽屉里压着一本熟悉的本子。
我翻开,第一页写着我的名字。第二页写着:
「如果你不是我,请把门关上。」
笔迹,是我写的。
可我从没写过这句话。
我往后翻,每一页都写着日期,密密麻麻的数字。有的写着:
【今天是第四天,她还没离开。】
【我睡着后她总会坐在我床边。】
【她喜欢我的时间。】
最后一页写着:
【她说,她不是来找我的。她是我自己等回来的。】
我手指冰凉地滑到书页边缘,翻到封底。
那里贴着一张照片。
是我。
坐在这个房间,穿着现在这身衣服,背对镜头。
窗帘轻轻飘着,我回头的那一瞬被定格了。
照片下写着一串字:
【拍摄时间:明天 03:17】
我顿时头皮发麻,后背都被汗水打湿。
我赶忙把那本笔记关上,塞进包里,准备离开这栋老房子。
窗外是下午四点多的阳光,斜着落在对面的楼顶上,照得铁栏杆都发白。
我转过身,准备出门的一瞬间——
天突然暗了。
不是慢慢转阴,是像有ƭüₒ人一下子把天色调成了灰度模式。
我掀开窗帘,楼下空无一人,街道像是褪了颜色,变成一张灰白色的底片,连树影都不晃了。
我下意识地看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22:39
我猛地一愣。
这是今晚的时间,不是现在的。
但我现在——还在白天。
我试图刷新界面,按了电源键再点亮,时间还是 22:39,一动不动。
就像它被「钉」在那个时刻。
屏幕下方跳出一行手机系统提示:
【快递即将送达。】
我突然听到走廊那头传来拖着布鞋的脚步声。
一点点,一步步,踩在这栋空房子的木地板上,细碎而缓慢。
我站在房间中央,不敢出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到了门口。
门没锁,也没关。
但声音在门口停住了,没有推门。
我不敢去看门口。
我只敢看着镜子——那面斜对着我、贴在衣柜上的老镜子。
镜子里,我一个人站在屋中间。
后面什么也没有。
可我的后颈开始发冷,像是有什么贴上来了。
我听见一个轻得几乎贴在皮肤上的声音:
「你……回来了。」
是那种我小时候梦里听到过的声音。
带着气息,却没有温度。
镜子里的我,眼神一动没动。
但我好像看见她的嘴角动了一下。
我忽然意识到:我并不是来收快递的。
我是最后一个快递的寄件人。
而收件人——已经在门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
我记得自己好像是坐在窗边那张破椅子上睡着的。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老房子久违地没有湿气味,像是专门等我回来。
我并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天还没黑。
窗外阳光偏西,落在地板上像一层薄纸。
屋里静得出奇,连风都没吹进来。
我站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只盒子。
放在我脚边,旧旧的木盒,像是被人放了很久,边角有点发潮。上面贴着一个纸签,用老式钢笔写了一行字:
快递编号:10-04-00-01
签收时间:16:44
我心头一紧。
这不是我刚才的梦,是现在。
这是最后一个快递。
我弯腰把木盒捡起来,手指刚碰到盒盖时,突然打了个寒颤。
就像被人从后背轻轻吹了一口气。
我打开盒子。
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纸,叠成四折,整整齐齐地躺在木盒正中。
我把纸展开,没有任何字迹。
但在木盒盖内侧,我看到一张更小的便签。
上面写着四个字:
「她已归位。」
我心跳慢了一拍。
不是「送达」,不是「抵达」,是归位。
像是一个长久缺席的角色,终于按顺序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我捂住太阳穴,眼前开始浮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6-
我站在树下,但不是现在的我。
我是个轮廓模糊的影子,连手指都几乎透明。
风吹过我,像穿过一层薄纱。
我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久到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字。
我只记得,我死在这里,也是这棵歪树下。
我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死,只记得疼痛,和长久的孤独。
然后我看见了她——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独自坐在歪树下。
她的裙子上有着刺眼的红色痕迹,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腰际。
她的眼睛半闭着,脸色苍白如纸。
我知道她快死了。
她刚从山上摔下来,头部重创,她的灵魂游荡到这棵歪树下。
我走近她。
「你在等我吗?」我问。
她缓缓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困惑:「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她看了看四周,「我不太记得这是哪里。」
「你掉下来了」我告诉她:「从山上,你已经死了。」
她低头看自己的裙子,看到血迹时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想死。」
「我可以帮你」我缓缓说到:「但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我能替你的身体十五年,十五年后,你才能回来。」
她沉默了很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这十五年内我会变成什么?」
「你会变成我现在这样」我指了指自己透明的轮廓,「站在时间之外,看着别人生活。」
「那很可怕吗?」
我想了想,承认道:「一开始会。但总比死要好。」
我伸出手。
这种交易我已经做过不只一次。
上一个循环,我也曾救了一个濒死的小女孩,也曾与另一个灵魂做过交易。
「在十五年结束前,你要给我送信,」我的声音低沉,就像是对未来的某种预言。
「送八个快递,提醒我归期将至。」
「为什么是八个?」
「因为我会忘记,十五年的时间,我已经不是我了,只有八个快递才会让我记起。」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无法完全理解。
「到时你要找到我,我会离开,让你归位。」
「那如果我也忘了呢?」她凝视着我。
「如果你也忘了,就再也回不到这副身体里了,你就会像我一样等,一直等到下一个人。
而我,就会代替你一直活下去。」
「我不会忘记!」她坚决说道,语气中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执念。
我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不知道她能否明白等待的煎熬。
她丝毫不犹豫,把手伸了过来。
我们的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冰冷的电流穿过我们之间。
我已占据她的身体。
接下来的三天,我开始学习如何控制这具身体。
如何吃饭、如何说话、如何伪装成那个小女孩。
而她,则慢慢虚弱,变得越来越透明。
等我彻底掌握了这具身体后,透明的她就带我回家了。
回去的前几天她总是说,想换我的位置,想看我长大。
而我也想念我的从前,所以我画了那张画《家》。
里面那个被涂的人就是我,因为那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我开始忘记一些事情了,」她说,「我妈妈的脸,我家的样子……」
「这是正常的,」我安慰她,「灵魂离开身体太久,记忆就会消散。」
第五天下午,16 点 44 分,我放学回来时,她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像一缕烟,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你会记得我吗?」她问。
「不会,」我诚实地回答,「借体者会忘记自己曾经是谁。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那十五年后,你会主动归还吗?」
我沉默了。
每个借体者都会抗拒归还,这是本能。
但规则就是规则。
「我也会给自己留下线索,」我最终说,「当线索到了,我会被提醒。」
「什么线索?」
我用笔写下几个字递给了她。
「它会带着归还标记回来,提醒我谁是真正的主人。」
「当然,你可以与它一起过来。」我看着快消失她,等着她最后的回答。
她点点头,然后消失了。
而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忘记了这一切。
忘记了自己曾是谁,忘记了那个交易,忘记了十五年的期限。
我成为了那个小女孩,过着她的生活,拥有她的记忆。
直到第一个快递到来,打破了这平静的假象——
头痛渐渐消退,我站在老房间里,木盒还在手中。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不是在接收快递,我是被提醒——我不属于这里,这具身体不是我的。
那些快递的内容,那些编号:10-04-00-08、10-04-00-07、10-04-00-06……是倒计时。
那些接收时间:18:32、21:07、21:08……是我与她交谈的八个时刻。
镜子里的延迟,不是错觉,而是交接即将发生的预兆。
我抬头看向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扭曲,像是空气被轻轻拨动。
她在那里,看着我,等待归还她曾经借给我的身体。
「你在那里,对吗?」我轻声问道,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没有回答声,但窗帘无风自动,轻轻摆动了一下。
我走到镜子前,伸出手触碰冰冷的玻璃表面。
我在镜中看到的不再完全是我自己——那个影子比我慢了半拍,眼神也不完全一样。
镜子里的「我」眼神变得空洞,嘴角却诡异地扬起,像是在微笑。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对空气说,知道她一定能听见,「十五年的期限到了。」
镜子里的手突然握紧了我的,冰冷如铁。
然后,玻璃开始龟裂,不是碎裂,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撕开。
裂缝沿着我的轮廓一点点扩大,直到整面镜子变成了一扇门。
一只惨白的手从裂缝中伸出,五指修长,指甲发黑,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没有挣扎,因为我知道——
这是归还的时刻。
而我,将回到树下,等待下一个站在那里的小女孩,继续这个永恒的循环。
镜子里的影子逐渐清晰,终于露出她的真面目——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裙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眼睛里却燃着生的欲望。
她对我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但现在,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
最后一刻,我终于想起十五年前的交易。
想起自己是谁,想起自己曾死去,又借体重生。
想起在那五天里,她也曾站在她的床边,俯身在我耳边低语:
「想看我十五年后长大的样子。」
如今,十五年已到。
时间定格在 03:17,她终于归位。
而我,很快就会忘记自己曾是她。
然后等待下一个交易者。
循环永不停止,树下永远有人等待。
番外:快递编号:10-04-00-02
那晚我提前来了,跟着 10-04-00-05 一起来的。
不是通过电梯,不是爬楼,也不是开门。
我从镜子里出来。
十五年了,十五年的等待,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但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 我必须亲自送这一份快递。
我穿过镜面时, 感觉像穿过一层薄薄的冰。
屋里很暗,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 照在地板上, 像一道苍白的伤口。
她睡得不安稳, 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眉头紧锁,像是在梦中挣扎。
我知道她已经开始记起一些事情了——那些被时间冲淡的记忆碎片,正在一点点回流。
我轻轻坐在她床边,像十五年前我坐在我床边一样,看着她借来的脸——那曾经是我的脸, 如今却属于她。
她在睡梦中微微颤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喃喃自语:「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即将归还身体, 还是对不起曾经占据了不属于她的生命?
我没有回话, 只是把那张纸条轻轻放进她的手里。
快递编号:10-04-00-02
签收时间:03:17
纸条上是她的字迹,写给即将借我身体生活的她。
不是威胁, 不是恳求, 只是一句简单的提醒:
「如果我忘了,就请你来提醒我。」
我当时太小, 不知道这种交易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怕死,怕黑暗, 怕永远消失。
当那个影子向我伸出手时,我以为那是救赎。
我不知道等待会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十五年来,我看着她用我的身体长大,上学,交朋友,开始独立生活。
我看着她经历我本该经历的一切。
有时我嫉妒她, 有时我恨她, 但更多时候, 我只是在等待。
等待约定的日子到来。
她翻了个身, 纸条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了地板上。
我轻轻捡起,小心地放进了她床头抽屉的最底层。
她不必记得这张纸条。它的作用只是一个信号, 告诉她时间快到了。
我站在床边, 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快要记起来了,对吗?你开始感觉到了——那些不属于你的记忆。那个住在树里的女孩,那个坐在你床边的影子。那个真正的『你』。」
她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像是听到了我的话。
「还有三个快递,」我继续说, 「然后我们就要交换了。
你已经借走了我十五年的时间,现在该还了。」
我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我的手指几乎透明,没有温度, 却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印记——一个归还的标记。
第二天她醒来时, 窗户微微开着, 屋子里有些凉。
她会把这当作一场噩梦,不会记得我来过,也不会记得那张纸条。
但她的身体会记得。
镜子会记得。
因为我已经等了太久, 不能再等了。
而我送来的这个快递——编号 10-04-00-02,也是我最珍贵的礼物:
提醒她,我们的约定即将到期。
我已迫不及待要回到属于我的身体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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