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狲

半夜被雨声吵醒,起床去关窗户,看到好大一轮月亮。
这样的大晴天,哪里有雨?
可刚才分明有东西敲击玻璃。
我探出头去。
月光下,对面楼顶上站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向我招手。
疑惑间,有人从后面捂紧了我的嘴。
「别出声,它能听见。」

-1-
我妈捂着我的嘴,慢慢往屋里退。
对面楼顶那个黑影还在向我招手。看轮廓比人大的多。
离开窗户足足两米远,我妈才松开我。
她冲到床边,疯狂摇晃我爸。
「醒醒,快醒醒。那东西找来了。」
我爸本来还在熟睡,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你说什么?」
我妈压低了嗓子,声音在颤抖:
「是它……那东西找过来了。」
借着明亮的月光,我看见我爸一瞬间脸色煞白。
「在哪?你看见了?」
「看见了,就在对面楼顶。」
我爸匆匆跳下床去关窗户。
这时候我再看,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这么多年了,我们搬了这么多地方,它居然还能找过来。」
我爸拉紧窗帘。
屋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
「爸妈,那是什么东西?」
我妈连忙捂住我的嘴。
「你别出声,它能听见。」
我爸重重锤了一下床,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孩子越来越大,气息越来越重,它要找我们比以前容易了。」
我妈攥紧了拳头,眼里恨意和悲伤交织着。
「它已经带走了我们一个孩子,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2-
我妈说的,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小时候就死了。
他们一直告诉我,哥哥是病死的,但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妈,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刚才那又是什么东西?」
我妈不语,只是惊慌失措的拿了一个口罩往我脸上罩。
「宝贝,别问了,快把口罩带上。尽量把呼吸放缓。」
说实话,我一个十六岁的大小伙子,挺不习惯我妈这么叫我。
但我们家有项铁律。
太阳落山后,家里人就不能再喊我的名字。
实际上,是所有人都不能喊我的名字,只不过晚上我不出门,接触不到外人。
有一次我妈半夜做梦喊了我的名字,醒来后自己抽自己的嘴巴,生生抽出了血。
那天晚上我们像逃命一样,连夜离开了那里。
当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对父母唯命是从。
我爸急匆匆披了件外套开始收拾东西,跟那次一模一样。
「老婆,快收拾点体己,咱们这就走。」
走?
这大半夜的又要走哪去?
事实上我们搬到这里还不到两个月。
自我记事起,我们就一直在搬家。
南方北方,农村城市。
在一个地方最长不超过一年。
我妈抹了把脸,抽抽噎噎:
「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妈拎了一个皮箱过来,我一把攥住她的手。
「妈,你告诉我,我这么多年们到底在躲什么?刚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妈摸了摸我的脸:
「别问了孩子,都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我受够了这种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日子,偏偏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心里攒着火,往地上一坐。
「你们今天不跟我说实话,我哪也不去。」
我爸正往箱子里塞东西,闻言冲过来,抡圆了胳膊狠狠抽了我一耳光。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忘了 7 年前的教训了吗?」
七年前……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看见了那个血淋淋的晒谷场。

-3-
那时候我九岁。
我们从河南搬到河北的一个农村。
晚上我是严禁出门的,但九岁正是男孩子淘气爱玩的年纪。。
那天晚上我趁爸妈不注意,翻院墙跑了出去。
当时跟一群小孩在村里废弃的晒谷场玩捉迷藏。
负责找人的那个小孩叫小石头。
我躲在柴草堆里,看小石头把小伙伴一个一个都揪出来。
被找到的小伙伴迅速加入寻人的队伍,不一会所有人都被找到,只剩我一个。
天越来越晚,别的小孩没了耐心,都回家了。
只有小石头不肯认输。
「张宇泽,你在哪?」
「张宇泽,我一定要找到你。」
他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四处寻我。
他总找不到我,我窝的时间太长就困了。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猛的直起身来,往外看。
小石头不见了,晒谷场上只剩下一条骇人的血迹。
夏天的晚上,刚刚还是天朗气清,明月高悬。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很浓的雾,场边的大灯把晒谷场照的白茫茫一片。
按理说这个地方夏天是很少起雾的,今天却很邪性。
那条血迹弯弯扭扭,伸进浓雾里,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我当时吓坏了,连滚带爬的从柴草堆里出来。
「小石头,小石头。」
沿着血迹走了几步,我就看到一只灌满了血的运动鞋。
是小石头的。
那个村子很小,三面环山。
晴天的时候,站在晒谷场上能看到不远处的南山。
那条血迹就是往南去的。
我沿着那个方向张望,就看到浓雾里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向我招手。

-4-
我当时一下就吓傻了,想叫但发不出声音。
好在晒谷场就在村子的中央,小石头刚刚那声惨叫惊动了周边的村民。
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怎么了?怎么回事?」
晒谷场上人越聚越多。
「是小石头,小石头不见了,我们刚刚在这捉迷藏,我听见一声惨叫他就不见了。地上好多血。」
四周都是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小石头他妈抱着那只灌满血的运动鞋,哭晕了过去。
很快有人报了警。
大家议论纷纷,有说山上有野兽的,有说闹鬼的。
村长看了看地上长长的血迹,蜿蜒着去了南山的方向。
「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了,从没听说过山上有什么东西。大家拿上镰刀镐锤,带上手电,咱们去山上找找。好好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没了。」
「对,咱们一定把孩子找回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是激愤。
这时候村里年纪很大的一个老人,撵了点血放在鼻尖闻了闻,慢悠悠的说:
「别带手电了,带火把吧。」
我夹在一群人中间,跟着往山上走。
一开始血迹还是一条,越往上走血迹越多。后来成了一片一片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人身体里有这么多血。
有人在后面悄悄议论;
「看这个出血量,就算找回来孩子也活不成了。」
「是啊,小小年纪,可怜啊。」
「南叔让带火把,是不是真有野兽?」
「能叼着孩子这么快跑没影了,那得是体型多大的野兽?我看今天邪性的很,你看这雾,都多少年没见这么大雾了。说不准是什么东西呢。」
七嘴八舌越说越邪乎。
一行人沿着血迹一直找到了南山顶,一路上不见小石头。
最后在一个山洞口找到一堆碎肉,旁边是小石头带血的衣服。
我爸妈赶到的时候,我站在人群里举着火把已经吓傻了。
他俩气喘吁吁的,看得出来是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跑来的。
我爸上来就给了我一脚。
「小崽子,谁让你大晚上乱跑的。」
我爸妈没有管村里的人,也没问小石头的事,拉着我就往山下走。
一开始还是走,后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ẗű̂₋
到家后二话不说,收拾了东西,就开车走了。
后来听说警方投入了好多警力搜山,一无所获。
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这几年,我爸一直匿名给小石头家寄钱。
我坐在地上,半边脸被我爸抽的发麻。
脑子里却猛然一闪:
「爸,7 年前小石头出事的那天晚上,我也看到一个黑影向我招手。」
我爸又抽了我一个嘴巴。
「你还有脸说,那天晚上要死的本来是你。」

-5-
我爸妈收拾东西很快,因为我们大部分行李常年都在车上。
半夜路上车不多,我爸开的很快。
拐弯的时候险些跟一辆拉渣土的车撞上。
我妈坐在后座,紧紧攥着我的手。她手心出了汗,我能感觉到她很紧张。
「咱们稳当点吧。」
「不行,马上要起雾了,我们得在封路前上高速。」
我看着窗外皓月当空,天气晴朗干燥哪里像会起雾的样子。
我爸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往高速口狂奔。
快到收费站时果然起雾了,路口正在关闭。
我们眼看着几条通道上面的绿色通行标志变成红色的叉号。
我爸一脚油门撞开了栏杆。
我吓坏了,「爸,这是干什么?这么干违法的。」
我爸不说话,双手死死的抓着方向盘。
突然我看到高速路边,一个小男孩在招手。
这时候雾很大,能见度不高。
小男孩站在路边。
这大半夜的,雾这么大路口都封了,整条路上都没几辆车,怎么会有个孩子在路边。
这时候,有一辆面包车开着雾灯缓慢地从旁边驶过,没变道也没有停车。
好像只有我们看到了那孩子。
远远地。我看着这孩子觉得熟悉。
车子离他越来越近,他的手挥的也越来越快。
他只穿着一只鞋,另外一只脚光着。
突然我看清了他的脸。
「是小石头,妈,那是小石头。」
我妈一下捂住我的嘴。
「你看错了,小石头都死了多少年了。」
「我没看错,就是小石头。」
这时候我们的车已经开了过去。
我挣扎着往后看,路边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6-
我妈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香炉和几根线香。
自我记事起我妈就经常烧香,但今天这香怎么都点不着。
几番尝试无果只好又收了起来。
漆黑的高速路上,车灯照亮的范围内都是浓雾。
按理说这个路况应该慢行,我爸的车却越开越快。
忽然音响里传来电流的杂音,我以为我听错了,因为我爸压根就没打开音响。
但很快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那里面传来更清晰的声音。
「张宇泽,你在哪?」
「张宇泽,我一定要找到你。」
是小石头的声音。
我爸脸色煞白一拳捣在音响上,那声音就消失了。
我再傻也能看出点什么了。
「爸妈,有东西缠着我们是吗?你们也听见了,也看见了是不是?」
我妈紧紧攥着我的手,她嘴唇颤抖着。
「孩子,别问了,那是我们惹不起的东西。」
我烦透了被蒙在鼓里。
明知道灭顶之灾正在逼近,却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一把甩开我妈的手。
「我受够了,刚才那东西,你们也都看到了对吧。这些年我们到底在躲什么?你们能不能告诉我?」
车厢里寂静无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空气突然冷了好几度。
这时候音响突然恢复正常,开始播报路况信息。
「受大雾天气影响,现施行紧急交通管制,高速公路即将全线封闭,请还在路上行驶的车辆就近下高速。」
窗外能见度真的差到了极点,五十米米开外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
稀稀拉拉几辆过往的车,全部开着雾灯,慢慢变道,准备下高速。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我爸脸色铁青,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我们的车还在提速。
忽然刺啦一声,是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
车速骤降,我猛地往前栽去。
「草,操你妈!」
我爸突然开始歇斯底里的爆粗口。
我们的车接近失控的边缘,连续变道后,紧急切入了应急车道。
刹车片传来刺耳的噪音几乎把我的耳膜割破。
我妈焦急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车身擦着旁边的护栏行驶了几百米才慢慢停了下来。
我爸仰着头靠在驾驶位上,大口喘着粗气。
「老婆,不行了,我的脚跟踩不到地,我控制不了车了。」
我解了安全带爬到前座。
看见我爸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的脚后跟抬的很高,像是刻意垫着脚。
我使劲按了几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支在他的脚后跟上,无论如何踩不着地。。
「妈,不行,我爸的脚踩不实了。」

-7-
我和我妈合力把我爸弄到后座。
「老婆,我们不能停,你来开车。」
我妈的手一直在抖。
「不,不,我不行,我不可以。」
我知道我妈以前是会开车的。
我哥死的那天,我妈开着车带他出去,回来时只剩我妈一个人。
从那天起,我妈再也没碰过车。
家里也换了新车。
我反复追问过那天的事,但他们闭口不提,一口咬定我哥是突发急性病死的。
我爸抓着我妈的手安抚道:
「老婆你是当年队里的巾帼英雄。你信我,没问题的。」
我妈坐在驾驶位上脸色惨白。
我爸的话好像触发了什么刻骨的记忆,她痛苦的抱住了头。
「如果不是那次,我们也不会惹上那个东西。我的宇明也不会死。」
我妈把着方向盘,抖如筛糠。
「老婆,雾越来越大,我们没时间了,快开车。」
我妈的手抖的厉害,怎么也打不着火。
「妈,你照顾好我爸,我来开车。」
我没有驾照,但我爸偷偷教过我开车。
我爬到驾驶位,看见油箱的提示灯已经亮了,快没油了。
我看了眼地图前面不远处有个服务区。
车子的平稳启动了,我麻利的提速。
这时候,咚咚咚耳边传来几声响。
有东西在敲车门。
我扫了一眼时速表,车速 110。
什么东西能以这个速度追着我们叩响车门?
雾气从四面八方不断聚集,压在挡风玻璃上,前面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我爸的声音在颤抖:
「儿子,别怕,踩死了油门提速。」
我一脚油门,车陡然窜了出去,那声音就消失了。
像是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甩在了后面。
「爸,我们甩掉祂了吗?」
我爸神色凝重:「不,雾越来越大,祂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这时候导航已经在提示驶入岔道,准备进入服务区了。
我看了一眼地图,服务区就在边上。
但现在窗外除了不断延伸的高速路什么都没有。
两边都是延绵的山,山里雾气笼罩,灰白一片。
「爸,这不对劲。」
眼看地图上服务区要过了,导航在不断提示靠右进入匝道。
我死死盯着前面,再右打方向只会撞破护栏。
「怎么办?爸。」
「别怕儿子,往右打方向。打。」
我咬紧牙关猛打了一把方向,眼看着车头往护栏上撞过去,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鸡叫。
是公鸡打鸣的声音。
再睁眼时面前突然变成一条匝道,服务区就在眼前。
车子平稳的滑入了服务区。
这时候我再看,高速两边都是村庄,那些雾气笼罩的山已经不见了。

-8-
雾慢慢散开了。
我看了眼表已经快 6 点了。
我知道这险象环生的一夜大约是过去了,但我爸的神色并没有放松。
我们加满了油,吃了点东西。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爸的脚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本想开间房稍微休息一下,好趁机问个究竟,但被我爸一口回绝了。
「没时间了儿子我们得抓紧赶路。」
「爸,我们要去哪?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事到如今你们还想瞒着我吗?」
我爸撵着一根烟:
「都是我跟你妈年轻时惹了不该惹的东西,当年我和你妈年轻气盛,曾跟着一支探险队到过阿尔泰山,那是个四国交界绵延 2000 多公里的地方,神秘又险恶。我们的目标是西北部的最高峰,但在行进途中遭遇了暴风雪跟大部队走散了,当时正值隆冬季节,为了活下去,我和你妈……」
突然我爸顿住了,开始惊恐的四处张望。
「你妈呢?你妈怎么还没回来?」
我的心一抖,刚刚我妈去上厕所,时间确实不短了,按理说该回来了。
我和我爸对视一眼赶忙往厕所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打我妈的电话,但是没有接通。
我们站在女厕门口喊了两声,里面没人回应。
突然我爸惊恐的喊一声我妈的名字,然后朝着一辆正在启动的半挂狂奔。
「素琴……」
这时候我才看见,我妈像是中了邪一样,正往那辆半挂的车Ŧŭ²轮底下钻。
我爸一把抓住我妈的手臂,拼命往外拉她。
索性这种车车身庞大,载重量大,启动比较慢。
我妈还在挣扎着要往大车底下扑,嘴里念念叨叨的喊着我哥的名字。
「宇明,宇明,快救宇明。」
我爸把我妈紧紧按在怀里。
我妈的身体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支配着,力气出奇的大。
我和我爸两个人堪堪箍住她。
我妈挣扎着指着车底,歇斯底里的喊着「宇明,宇明。」
我顺着我妈指的那个方向看过去,那辆半挂的车底下什么都没有。
司机显然是被吓到了,过了好一会才骂骂咧咧的从驾驶舱里下来。
「找死啊你,这娘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他气势汹汹的指着我爸妈的鼻子骂,但他只看清了我妈一眼就扭头跑了。
「不关我的事儿啊,大家都看到的,是她自己跑我车底下去的,我车没动没碰她。」
那司机像是见ẗũ₅到了活阎王。
因为我妈这时候翻着眼珠,已经只剩下眼白了,身体在不断抽搐。
我伸手探了探,她呼出来的气都是凉的。
「儿子拿水来。」
我爸一边狂掐我妈的人中,一边朝我呼喝。
我赶紧接了杯凉水递给我爸。
我爸翻出包里的小香炉,抠了点香灰洒在水里。
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我爸把我妈抱到太阳底下,手指沾了香灰水一点一点往我妈脸上弹。
「你走吧,太阳出来了,你快走吧。」

-9-
我妈的眼神渐渐清明,浑身的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松弛下来。
「老婆没事了,没事了。那不是宇明。」
我妈惊魂未定,颤抖着抓着我爸的手臂。
「老公,祂没走,祂一直跟着我们。祂是来带走宇泽的。」
「祂比以前更强了,这可是白天,白天啊。」
我爸咬着牙,语气森寒:
「我们不能再呆了,赶紧走。」
我把刚买的水和吃的都塞进后座,扶着我妈上了车。
我爸开了导航,目的地是隐山。
我妈惊道「你疯了吗?不到万不得已……」
「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吗?我们躲不掉了。」
「去找禅一师傅,了了这桩孽债,我们才能保住儿子的命。你想让他像宇明一样吗?」
我妈满脸悲戚,不再说话,只是哭。
我爸抓着方向盘脸色铁青。
「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是怎么惹上祂的?」
我妈脸色依旧不太正常,嘴唇也发白。
她靠在座椅上,慢慢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看起来疲惫极了。
「到了隐山你就知道了。」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看起来羸弱苍白。
我不忍心再继续追问。
总之我知道是有东西想要我的命。
一路上我妈都在昏睡。
好在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烈阳高照,路上也没再发生什么。
我们中间在ẗü₇服务区做过两次短暂的停留,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Ṱůₘ
直到傍晚太阳逐渐落山,我爸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他打了一个电话,接通的时候我爸还没开口就听见那头抢先道:
「知道你们要来,我已经让一真去接了。他就在石林服务区等你们,今晚难熬,他会帮你平一平路上的事儿。」
那声音虽然年迈但声如洪钟,听起来中气十足。
我爸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的道谢。
我看看了地图,石林服务区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天渐渐黑下来,又开始起雾了。

-10-
我们到达石林服务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地方偏僻,服务区人很少。
我爸里里外外找了几遍,没见着接我们的人。
只好又拨了个电话过去。
「禅一师傅,我到石林了,没见到一真师傅,您确定他已经到了吗?」
「嗐,我这个徒弟是个混不吝的,准是又贪杯了。但是你放心,他虽然嗜酒如命,但有分寸,绝不耽误正事,你再找找看。」
我爸找了工作人员再三打听,最后总算在休息室见到了这位喝的烂醉如泥的一真师傅。
跟我想象中须发皆白,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出尘高人不一样。
眼前这位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穿着一身休闲装,左眼带着一只黑色的眼罩。
他喝的满脸Ťù₀通红,正抱着酒瓶子睡得天昏地暗。
「爸,他真的能帮我们吗?这看起来就是个酒鬼。」
我爸看着沉睡不醒的师傅,啧了一声,眉头紧皱。
眼看着这师傅怎么叫都不醒,最后我爸说:
「不管怎样,先弄上车吧。」
我和我爸合力把一真师傅抬上车,抱住他的一瞬间我才发现,他右边裤腿里是空的。
他没有右腿。
我打量这位年轻的师傅,年纪轻轻瞎了一只眼睛,没了一条腿。
怪可怜的,我想。
但他好像心很大,一路上睡得很香,鼾声如雷。
车开的很快,地图上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 200 多公里。
雾越来越大。
忽然窗外响起来凄厉的哭声。
就贴着车玻璃。
与其说是哭声,更像是动物或者人濒死前的哀嚎。
凄厉、尖锐。
声音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我慌乱的拍打这位一真师傅。
「醒醒,快醒醒。你不是来帮我们的吗?」
谁知他斜倚在后座上,调转了个方向又睡了过去。
嘴里咕咕哝哝的说着梦话:
「乖一点,我现在没功夫醒。」
我爸死死抓着方向盘,嗓音粗糙暗哑:
「祂来了,祂真的来了。」
那哭声越来越近,尖细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听的我脑子很乱,很闹心,很压抑。
像是无数个小虫钻进血管里骨头缝里不停的啃咬,浑身又痒又麻的,恨不得拿刀扎自己。
我咬紧牙关痛苦的抱住了头,余光瞥见我妈坐在前座,从扣手里掏出一把破窗锤正要往自己脑袋上敲。
「妈!」我忍不住大喊。
这时候睡的正香的那个一真师傅突然翻了个身,像说醉话似的大喊一声:
「瞎叫唤什么?没看见老子正睡觉呢么,滚!」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又惊又恼。
但说来也怪,这一嗓子吼出去,外面的哭声马上停了下来。
我妈像是冷不丁的清醒过来,铛的一声锤子就掉了。
那种骨头缝里的麻和痒渐渐退去。

-11-
车子平稳的行驶起来,我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这位独眼小师傅。
虽然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喝的烂醉如泥,但应该是有些真本事的。
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不知走了多久,我爸突然开口:
「儿子,外面有车吗?」
他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么一句,听起来古怪又诡异。
我看着刚从我们眼前开过的面包车,没明白我爸的意思。
「这不是刚过去一辆面包车吗?怎么了爸?」
「我看不见。」
我爸的语气沉重又紧张。
「什么?什么看不见?」
「我看不见你说的面包车。路上什么都没有。」
我看了看外面,虽然起雾了,但还是有稀稀拉拉不断过往的车。
我指挥着我爸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
我坐到驾驶位上,果然一辆车都看不到。
这个情况,我们不敢再开了。
但我们也不敢多停留,正踌躇之际,一真又动了。
他不知道是在梦游还是撒酒疯,坐起来就扒我衣服,脱我裤子。
我好好一直男哪受得了这个。
我又羞又恼,气急了抽了他一巴掌。
他被我抽的歪倒在后座上,像是说梦话:
「把这小子的衣服脱了,仍车底下碾过去。破一破这障眼法。」
后视镜里我爸迅速跟我对视一眼,然后我开始麻利的脱衣服。
我妈抱着我的衣服,就要打开车门。
一真闭着眼又咕哝了一句:
「不管看见什么,就当没看见。」
我爸拍了拍我妈的手:「去吧,放下衣服就回来。」
这时候雾已经很大了,白茫茫一团一团的不断变换着形状往路上聚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车厢的温度好像在迅速下降。
我光着屁/股往车座角落里缩了缩。
这时候我妈已经回来了,她一脸的失魂落魄。
「放好了?」
我妈呆若木鸡的点了点头,眼角有泪。
我爸拧了一下钥匙就准备起步,突然我妈抓住他的手臂。
「别,别开车。」
「怎么?」
「宇明,宇明就在车底下。」
「那不是宇明,你清醒一点。」
我妈开始哭起来,紧紧抓着我爸的手臂一直摇头,就是不肯放手。
咚咚咚,敲门声像是贴着耳朵又响起来。
这一次又急又密,不是一个,是三个、五个、十个,越来越多。
像是又无数双手贴着车门敲玻璃。

-12-
「爸快开车,快。」
我妈突然发了疯一样去抢方向盘。
「是宇明,是宇明,他一直在叫妈ťû₍妈你听不见吗?你要碾死他吗?」
外面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我妈却像是失心疯了一样拉着我爸就是不让开车。
「这娘们烦死了,把这个挂她脖子上。」
一真抱着酒瓶子翻了个身,甩出一串珠子扔在后座上。
我赶紧捡起来。
这些年我爸妈没少带我求神拜佛,各式平安符不知道请了多少。
这珠子我一看就知道,是黑狗骨和雷击木间隔着串起来的。
珠子黝黑发亮,颗颗饱满一串十二颗。
每一颗上面都雕着不同的动物纹样,刚好凑成十二生肖。
这玩意拿在手里就感觉能量场强大,化煞辟邪的好东西。
我赶紧把它带在了我妈的脖子上。
那珠子本是用软线串起来的,挂在我妈脖子上时却突然坚挺的像个木项圈,不断抖动着发出嗡鸣的声响。
我妈立刻平复下来,歪倒在前座上昏睡了过去。
外面有东西在拍打车窗,力量大的像是能震碎防爆玻璃。
「爸,开车,快开车。」
嗡的一声,发动机沉雄的低吼。
「可能有点疼,你小子忍着点。」
一真又嘟囔了一句。
我有一瞬间的疑惑,下一秒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我爸一脚油门,车窜了出去,我被重重甩在了靠背上。
车轮下传来令人心悸的声音,好像有骨骼正在被碾碎,车身震动。
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从四肢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碾碎了我的骨头,压扁了我的内脏。
我咬着牙瘫在后座,身上滴下来的汗,浸湿了真皮座椅。
「好了,好了,我能看见了。」
我爸长舒一口气,踩死了油门,车身飞速冲了出去。
我咬紧牙关,一声没坑,忍了一会最终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我是被一个急刹车甩在了前座的靠背上。
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我头昏脑涨,感觉到车身在失速旋转。
窗外浓雾弥漫,一团一团的雾翻卷着挤压过来。
我扒着座椅靠背睁大眼睛往外看。
前面浓雾里闪着绿莹莹的光,几十上百个,不,好像更多。
像无数双发着绿光的眼睛从浓雾中走出来。
越来越近。
「那是什么?」

-13-
「猫,好多猫。」
我惊叫出声。
「不是猫,是兔狲。」
我爸的声音干涩沙哑。
兔狲?
这玩意我知道,又叫洋猞狸,外形跟猫差不多。
但是这东西栖息在高海拔的极端环境中,长期跟人类保持着遥远的距离,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兔狲?
我爸死死抓着方向盘油门踩到底。
发动机发出凶兽般的低吼,已经达到了最大功率。
眨眼间不知有多少东西卷进了车底,车身剧烈的震动起来。
窗外传来阵阵尖厉的哀嚎。
很快又有更多双闪着绿光的眼睛从浓雾中走出来,不是几十几百,而是成千上万。
那些东西发足狂奔,争先恐后扑到了车上。
四面玻璃上车门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尖厉的爪子。
前挡风玻璃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散。
难以想象这些东西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它们龇着锋利的牙齿,发出愤怒的哀嚎。
如果车被划开,我们会在一分钟甚至更短时间内被这些东西撕成碎片。
我突然想到 9 岁那年在南山顶上看到的那团碎肉。
怎么办?
怎么办?
我爸紧紧抓着方向盘,一侧的轮胎却已经架空,车身正在向一侧倾斜。
「师傅,师傅」
我开始拼命摇晃一真,但这个道士皱着眉紧闭着眼睡得很沉。
「安静点,我现在没空醒。」
窗外传来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车门的钢板开始往里凹陷。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车身猛的一顿,一束绿色的光从后面射过来,照亮了整个车厢。
我扭头一看,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后玻璃上。
那东西的眼睛像两个高射灯泡,射出两道绿莹莹的光。
重达两吨的 suv 凌空被「拿」起,是那个东西巨大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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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身旋转,一真终于醒了,他滚到地上吐出一口血。
他翻转身体,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猛的推了出去,那张符在空中变成一团火打在了后玻璃上。
那个巨大的黑影惨叫着滚落。
砰的一声,车胎落回了地面。
我爸踩死了油门,转速表跳入危险的红区急颤,车身飞速冲了出去。
我挣扎着往后看,一只体型几倍于这台车的兔狲在浓雾里追着我们狂奔。
但那东西的一条腿像是使不上力,速度明显赶不上这台全速的 suv。
慢慢的它被甩在后面,浓雾里只有两只巨大的绿色眼睛越来越远。
一ţū́⁶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大大咧咧道:
「跟这东西斗了一天,才弄断它一条腿。」
「是……祂的腿,是你弄断的?」
一真眯着一只眼睛开始打量我。
「刚才就是你小子在关键时刻抽了我一巴掌?」
「要不是你那巴掌,老子怎么会失手。」
想起刚才恼羞成怒时抡圆了胳膊抽他的那一巴掌,我有点无言以对。
索性一真也没再继续计较,而是看着后面慢慢隐没在浓雾中的绿光问道:
「这玩意在地球上繁衍生息有 1500 万年了,少部分已经进化出高智慧,而且记仇的很,这玩意生活的地方离人类那么远, 你们到底是怎么惹上祂的?」
这时候我妈已经晕厥, 还是我爸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当年我爸妈跟大部队走散后,为了活下去,只能自己找吃的。
但是在那个地方寻食谈何容易。
我爸妈一边躲避雪豹、貂熊这种大型凶兽, 一边四处寻找能猎食的小型动物。
高原兔跑的太快,根本抓不到。
后来几经周折,二人合力抓到一只体型肥硕的兔狲。
宰杀剥皮以后才发现那只兔狲肚子里有 4 只崽, 看样子已经快出生了。
1 月份正值兔狲繁殖的季节,它即将生产身体笨重才落到了我爸妈手里。
当时我爸妈虽然心有不忍,但为了活下去,还是烤了吃了。
后来他们获救,回去以后才发现我当时妈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我妈怀的是双胞胎,整个孕期都很不好, 医生束手无策。
他们找高人看过, 说我妈肚子里除了两个正常的胎灵, 还有几个残碎的胎灵, 不属人。
这东西会随着孩子一同长大, 气息越来越重。
那个高人就是禅一师傅, 隐山的当家人, 一真的师父。
剩下的一段路平稳畅通,我们很快就见到了禅一师傅。
这时候我才明白,我爸妈为什么说不到万不得已, 不会来。
他们宁愿带着我一直搬家,颠沛流离, 也不愿了了这桩债。
到了隐山, 我就全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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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一师傅双手结印端坐着。
不, 不能说坐。
像是把半个人墩放在那儿,因为他双腿都没有了。
整个隐山, 我们见到的弟子中,没有一个全乎人。
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四肢全无,状如痴呆。
整个隐山看起来诡异极了。
禅一师傅打量着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残碎的胎灵早就跟孩子融为一体,只要这孩子活着,那东西总能找到你们。」
「请师傅帮帮我们。」
「办法我早就说过, 拿这孩子的一魂一魄去供奉它,你夫妻二人需终身侍奉。从今往后这孩子随我修道, 沟通阴阳。只是行当这泄露天机日后必遭反噬, 这孩子最终会落点残, 但不至中途夭折, 祸累全家。」
「如果你们愿意, 我去和那畜生谈。」
我爸双眼通红, 咬了咬牙艰难的抖了抖嘴唇:
「师傅,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孩子还小。」
禅一师傅深深叹了口气:
「哎, 万物有灵, 你们和那畜生冤孽太深了。」
就这样我留在了隐山。
师父做了两场法事,一场超度我哥,一场超度小石头。
他们终于得以安息。
师父说,他们来生都是富贵命。
我成了一名阴阳师, 像一真师兄帮助我们那样,帮很多人化煞破灾。
只是不知道属于我的反噬,究竟什么时候来。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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