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官1:天生阴官

我最倒霉的一年,来了个云游道士。
他给我爹出主意,让我拜个保家仙压一压,兴许能活过十岁。
我爹是个粗人,在乱世凭枪杆子发家。
他把副官叫到面前算了一笔账,「一只保家仙活十岁,两只活二十岁,二十只能活两百岁,是也不是?」
副官掰着指头数,「大帅,您算得很对。」
我爹一发狠,把十里八乡的猪牛羊都收了当供品。
「老子的姑娘要活一万岁!」
那一年,我爹骑着猪和我一起进了老山林,拜下保家仙十一位。
他大怒,「奶奶的,就算是十二生肖都还差一位。」
后面他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个道童,凑了第十二个。
1
我叫陆安安,是我爹的独女。
我爹有十三房姨太太,但没个正室。
我娘死得早,没等到我爹起势。
我本来也是早死的命。
体弱多病不说,运道还差。
好几次都险些去了。
在我六岁那年,已经倒霉到了喝水都要呛死的程度。
我爹便命人张贴告示,让有能耐的都来试一试。
那一年骗子枪毙了不少,终于来了一个有道行的道士。
道士没要钱,只给了方法。
「去深山老林中拜一个保家仙,应该可以活过十岁这个坎。」
老道说完,用完斋饭便走了。
只留下我爹一人合计。
我爹早年是集市上杀猪的,脑袋里没有墨水,但算账会算。
他把副官叫来,印证了一番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的道理,便打定主意,「你带人去附近十里八乡,把猪牛羊按市价买了,到时候都赶去供了。」
副官为难道:「大帅,用钱多麻烦啊,我带人带枪,全都给您擒来。」
我爹瞪他一眼,「这些因果算到我家姑娘身上,你负责?!」
副官讪讪一笑,带人带钱出了发,回来时领了几个村民一起赶着,牛羊成群,好不热闹。
瞅着东西到了,我爹便找算命的批了个吉时,没骑马,没开车,带着我骑猪进了老山林。
开头就是一句,「今天我陆大有带女儿陆安安来拜保家仙,牲畜备得足够,有能耐的都来!」
他挥挥手,手下人把一排香烛点燃,味道浓得都呛鼻子。
庙里的菩萨一个月都不见有这么多香火。
再把猪啊、牛啊、羊啊,全都赶到一起。
不一会儿,林子都响动起来,这些牲畜似是感觉到危险,不安地叫唤。
要不是我爹带的人多,还不一定看得住。
我和我爹是站在最前面的。
看得最清楚,当头来的是一只黄皮子。
它眼珠滴溜溜地转,看得我有些害怕。
其后又来一条柳叶蛇,也是远远地吊在树梢,未曾靠近。
在之后,刺猬、红狐、灰鼠……接二连三地到了。
最后甚至来了一只老虎。
老虎首先过来了,我缩到我爹身后。
我爹推着我,「安安,去,给虎爷敬上一炷香。」
2
虎爷是一只东北虎,看起来比我还高,一双眸子盯着我,不怒自威。
我害怕得不敢向前。
我爹安抚道:「爹在后面,别怕。」
我一步带两步,微微颤着拿起了香,点燃后来到老虎跟前。
见我呆着,我爹在身后提醒道:「安安,说话!」
我把香举过头顶,颤声道:「虎……虎爷,您吉祥。」
按坊间来说,拜保家仙有一套规矩,副官去了解过。
但我爹说这都是扯淡。
他认为这年头兵荒马乱,要讲实际。
「没有钱粮票子谁跟着你干?安安你别听那些巫婆胡咧咧,你就照爹的话来说。」
老林内,我接着说:「虎爷,您留个名字给我,我屋子里设您的位,五天一小供、十天一大供,香烛不停,牲畜常有……逢年过节我给您备礼,每年寿诞我给您办寿,您别让我死喽。」
这一下,远处的野仙们彻底忍不住了,全都靠近。
老虎瞥它们一眼,把爪子搭在我头上。
我爹紧张得直冒冷汗。
我也紧张。
但老虎只是轻轻摸了我的头。
它转身时,我手上的香一下子燃完了。
我爹松了一口气,喊道:「虎爷,带两只肥羊走!」
老虎反身窜入羊群,叼了一个羊羔子。
大头兵们让开一条路,它顺着路遁入林子。
此时,我听到一阵风声。
「小娃,我姓风,行三,牌上立风三爷就行。」
许是想不过,它又回过头叼起黄皮子,「你这实力就别掺和了,让你家太奶来。」
3
黄皮子听Ťűₖ懂了,连连点头,朝着东南边急速而去。
风三爷向着北方,再度叼起了小羊羔。
它走后,余下的野仙不动了。
红狐尽管馋得厉害,也只是呆站着。
我爹瞧见了,便问:「各位大仙,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野仙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有一个吱声。
忽的一条黑蟒从远处梭来,说道:「它们在等黄家的老太婆,我却是不等了,小娃,把第二炷香敬来!」
我正准备拿第Ţû³二炷香,东南方就来了一架轿撵。
四个黄皮子抬着,轿上是一个小老太太。
老太太干瘦,手里拿着旱烟,她问道:「黑老五,你想坐我头上不成?」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
我爹瞧出局势不对,说道:「众位,供品是管够的,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黑蟒昂起头,看了我一眼,对老太太说道:「今个人多,不与你计较。」
它让出位置。
老太太笑了笑,「小的们,把我抬过去。」
黄皮子们把老太太抬到正中。ƭű̂ₙ
我爹轻轻碰我一下,我反应过来,把第二炷香敬上,「黄太奶奶吉祥。」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拿起手里的旱烟嘬了一口,我举着的香一溜一溜地没了。
我问道:「黄太奶奶,供桌上的名字也这样留吗?」
她笑道:「我在家中排第七,牌上可写黄七太奶。别的我不要,你要记住,我爱吃鸡。」
我点点头,「太奶奶,我记下了,以后天天孝敬您鸡吃。」
她笑出了褶皱,冲我吐了一口烟。烟圈透过去,像是把什么带走了。
我爹眼力过人,对我说到:「快谢谢太奶奶。」
我连忙道:「谢谢太奶奶。」
我爹冲她说道:「老前辈,今天没计划备鸡,明日给您供上。」
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有心了。」
随后招呼道:「小的们,回家去。」
四只黄皮子又抬着老太太原路回返。
老太太走后,我爹就说:「快把第三炷香给黑爷敬上。」
黑蟒闻言一笑:「不急,我不像那老太婆,非要争什么。」
第三炷香点燃后,像是被什么啃了一口,香灰都没留下。
黑蟒砸吧嘴,「黑五爷,你就这样写。」
说罢冲过去,猪牛羊各吞了一只,游着走了。
看得我爹目瞪口呆。
它们走后,余下的野仙们开始活跃了,一个个地受香、留名。
等全部走后,我爹把账房喊到面前,「方才那些名字你都记住了?」
账房点点头,翻开给他过目,「大帅您瞧,应该不会错。」
我爹拍拍账房肩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你。」
随后他又把副官叫来,嘱咐道:「回去尽快把仙家楼落成,昼夜赶工,不得懈怠。用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工匠,我亲自验收,不得以次充好。」
副官敬礼:「是!」
把一切安排完,我爹把账房喊回来,「你数数大仙有多少位?」
账房脱口而出,「共有十一位。」
我爹思索道:「奶奶的,按十二生肖都还差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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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没骑猪了,猪羊牛都没剩下。
我爹把我背在背上,「安安,累了就睡吧,到家了爹叫你。」
我眨眨困倦的眼睛,「爹,我是不是不会死了?」
他笑道:「死不了了,十一乘十,你得活一百一十岁。你要觉得不够,改天咱们又来拜,咱们把仙家楼修得和上海的楼房一样高,让安安活到一万岁。」
我想了想,「那爹也得活一万岁。」
爹哈哈大笑,「行,爹也活一万岁。咱们一起从兵荒马乱活到太平盛世。」
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
「轻轻放,别吵着她。叫人在厨房候着,她醒来多半要饿……」
声音越来越远,我又睡着了。
睡着之后我看见了风三爷,他掌下正按着一头白虎。
白虎满身伤痕,尾巴上长了一个女人脑袋。
三爷说道:「那是伥鬼,被白虎所吃,不得投胎。」
我左右看看。
他仰头看我,「小娃,我在跟你说话。」
5
我瞪大眼睛,「三爷,是您找我来的?」
他摇摇头,「是你自己来的。」
我疑惑道:「我为什么要来?」
三爷说道:「你来渡她。」
我更迷糊了,「三爷,我认识她吗?」
它说道:「你不认识她,可你天生就是阴差的命。地府缺人,急着召你下去,但你不肯去。」
下去不就死了吗?
我紧张道:「我不能去,我爹还在家里等我。」
它点点头:「所以道士给你指了一条路。」
我晕乎乎的,「三爷,您说明白点,我不懂。」
风三爷看着我,「你愿意做出马弟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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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道:「出马弟子是什么?」
风三爷解释道:「出马弟子是载体,你天生通幽冥,是一块好料。成为出马弟子,你可以借我们的力。」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三爷,我只想活着。」
它说道:「只有成为出马弟子你才能活。」
我看着它,「三爷,我爹说在不清醒的时候不要应事,我在梦里,我很晕。」
风三爷点点头,「那你就先回去,想清楚再来。离你十岁还有三年多,地府不能强召你。可出马仙的事很急,不能给你太多时间,你尽快。」
它说完之后,我睁开了眼。
我在自己家里。
我打开灯,「吴妈,我饿了。」
7
仙家楼建得很快。
第二日,便已是像模像样。
正当晌午,太阳暖暖的,我爹让我亲自把牌位放上去。
「安安,以后的点香上供,不能让别人帮忙。钱财只是敲门砖,人离不开这个,但又不仅仅只靠这个。你的诚意,它们能感受到。」
我说道:「爹,我明白。」
我爹放心地点点头,「去吧,按昨天的座次放。」
我走过去,把「风三爷」放在正中,把「黄七太奶」放在「风三爷」左边,把「黑五爷」放在「风三爷」右边。
然后依次放过去。
点上香烛,把供品一一奉上。
我记得黄七太奶喜欢吃鸡。但其他几位还没问清楚。
爹看着仙家楼,笑得很灿烂。
他回头说道:「今天摆上好酒,犒劳军中兄弟。」
众人大呼:「大帅威武,大小姐长命百岁!」
副官怪罪道:「百岁不够,大帅都说了,大小姐要活一万岁。」
众人又道:「大小姐万万岁!」
我爹哈哈直乐。
我还在想昨天梦里的事。
这时我爹的亲卫李征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帅不好了,有猎户扛了老虎尸体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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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眉头一皱,一股杀气溢出来,「哪个王八羔子不长眼?」
他看了一眼风三爷的牌,急道:「前头带路!」
我知道他误会了,说道:「爹,您别着急,应该不是三爷。」
我Ṱũₖ爹琢磨了一下,说:「我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跟着走出去。
片刻后,有几个兵押着猎户来了。
猎户嚷嚷道:「大帅威风再大,难道还能拦着我们不打老虎?这老虎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该杀!」
看热闹的纷纷附和:「李家屯的李武就是被它吃的!我亲眼瞧见。」
「我男人也是!出门打个牌,就只剩骨架了。」
他们吵吵嚷嚷,声浪越来越大。
「快把猎户老哥放了,他无罪!」
嘭!
一声枪鸣。
副官放下枪,扫视过去,鸦群无声。他放了空枪。
我爹走过去,瞅了瞅,「毛色都不对,不是风三爷,放了!」
猎户得意洋洋。
我说道:「这老虎不是你杀的。」
猎户脸色一僵,指着我:「哪来的野丫头乱说话!」
我爹本来都准备走了,又回头道:「抓了!即刻拉去枪毙!」
于是猎户又被按住了。
李征轻轻叹气,「惹陆小姐,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猎户腿一软,被架着才没跪到地上,「求大帅饶命!这老虎确实不是我杀的,是我在山上捡的。」
我爹摇摇头:「现在不是老虎的事。」
我说道:「算了吧爹,他罪不至死。」
我爹想了想,「我家姑娘宽厚,这样,前两天在东边大宅养的猪牛羊,还没打理。罚你去清扫,三天之后不见干净,一样拉去枪毙。」
于是猎户就被押走了。
只剩下白虎的尸体摆在街上。
我爹显然对它没什么兴趣。
我们走的时候,人们乱糟糟地涌上去,分皮分肉分骨。
它的存在也证实了,昨天的梦是真的。
我仰头看着爹,他注意到了。
「走不动了?要爹抱?」
我点点头。
他一把把我抱起,「我家姑娘又重了,重了好,越重越结实。」
9
夜里我又入梦了。
风三爷盘在石头上,月光搀着风绕着它。
「你这么快就想清楚了?」
我点点头,「三爷,我胆子小,怕死。」
它说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死了是受苦,你死了是享福。」
我看着它,「我不想享福,只想活着。」
三爷点点头,「出马弟子过三关,命关、财关、情关,一生都为这三关所困。」
「命关,借出马仙的力,身体会受损,多数时候是个病体。」
「财关,财富无法积累,如同流沙。来的多,去的快。」
「情关……」
它止住不讲,「总之,出马弟子很多时候都在受苦。」
我说道:「三爷,我愿意受Ṫű̂₍苦。」
风三爷瞥我一眼,「谁说你要受苦?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天生的阴神,这三关影响不到你。」
我一下有点懵,「那您刚才……」
它说道:「入门之前都要讲一讲,这是规矩。」
把规矩讲完,它开始说正事。
「昔日努尔哈赤入关,上奏天庭,册封胡三太爷为东北地仙之首,负责管理所有出堂仙家和保家仙。」
「现在胡三太爷失踪。」
「消息我压了下去,但瞒不了多久。」
「你要找到他,否则东北地界的精怪必将闹事。而且只有胡三太爷能说动地府,为你开一条生路。」
我想了想,「三爷,您都找不到胡三太爷,我怎么找?」
风三爷站起来,「出马弟子和出马仙有特殊的联系,你虽然没有拜过胡三太爷,但你拜过胡家小六。」
我点点头,胡六娘是那只红狐。
他接着说:「改天我引你到胡三太爷祠堂,你去把牌位偷走,这样就多一分保障。」
我眨眨眼睛,「啊?!」
10
风三爷说道:「这个事不急,你要先熟悉出马之法。你且将下面这段话背熟。」
我点点头,「三爷您讲。」
它念到:「奉请胡三太爷,五仙之祖有良因,积行累功以修成,经年三千历寒暑。唐宋元明叹炎凉,招兵买马功德远,查坛治病遍八方。弟子今朝频祈请,伏愿仙将早临堂。」
我跟着念了一遍,背道:「五仙之祖有……有……」
它说道:「良因。」
我顺下去,「五仙之祖有良因,积行累功以修成。」
风三爷看着我,「积行累功以修成。」
……
背了好一会儿,总算背熟了。
我问道:「三爷,我想请您该怎么说?」
风三爷抬头望向远处,「我堂下弟子死了七七八八,我都快记不得了。」
风轻轻吹动它的毛发。
它说道:「拜请风三爷,长白山中修道行,万里之野为首尊,三界无拘随处行,静中潜修妙法藏,无求名利心高洁,练仙有德灭魔邪。今朝弟子请尊者,降得神法早临堂。」
11
「安安,爹又给你带了个护卫回来。」
我爹乐呵呵地,领着一个道童到我面前,比我高些,但应该大不了几岁。
我放下手中的香,好奇地看过去,「爹,我已经有很多护卫了。」
我爹说道:「不一样,这小子剑法好,又是个懂法术的。留他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爹每次都这样说。
我的护卫多得都可以编一个营了。
我爹冲道童说道:「你们观里没粮,我接济了。我家姑娘你得给我守好。磕了碰了我不怪你,要是遭鬼怪妖邪害了,你得把命献出来。」
道童点点头,「在下晓得,谢大帅粮米之恩。清风必舍生忘死,以护小姐周全。」
眨眼又是几月过去,我爹清闲没多久,又拉着兵去打仗了。
因为他治法森严,兵与民无犯,所以老百姓都盼着他能得胜。
我其实想跟着爹去,但他不同意。
「打仗太危险,爹顾不上你。你去爹就会分心,分心就会打败仗,打败仗就得吃枪子儿。你可明白这道理?」
我明白,所以我留在了家里。
仙家楼,我正在练习出马的口诀。
我爹的亲卫赶来报信:「小姐,大帅打赢了!但五竹镇那边出了怪事,大帅想托您问问仙家,能不能去处理一下,报酬好说。」
12
五竹镇。
我爹看着我,「我让你请仙家,你怎么自己来了?」
我拉着清风,「爹,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还带了护卫。」
我爹瞪他。
清风眨巴两下眼,「大帅您说过,万事听小姐的。」
爹一时无语,「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待着,过几天跟爹一起回。」
我看着他,「爹,五竹镇究竟出了何等怪事?」
我爹叹气道:「梦里来了叫花子。叫花子冲我要吃的,我给了他一碗饭,结果醒来之后粮仓少了三成米。」
副官叫苦道:「我给了一个铜板,身上的大洋全没了。」
我爹骂道:「奶奶的,这要是在现实中,我能把他拉去枪毙十回!但在梦里就是拿他没办法。」
我问道:「若是不给他东西呢?」
副官叹气:「不给不行,不给他自己拿。心肝脾肺肾,看上那样拿那样。伤了好几个弟兄了。」
我总算知道爹不肯走的原因了。
我爹看向清风,「你小子是个修道的,赶紧出个主意。」
清风想了想,「来的应该是花子帮的人。」
副官惊道:「花子帮?」
我看向他,「齐叔知道?」
他点点头:「花子帮,乞儿门,见人先讨物,见鬼先讨魂。讨得富家做穷苦,讨得繁华变荒城。这帮子人坏事做尽,据说十几年前惹怒了胡三太爷,一夜之间杀了个干净。」
清风说道:「我师父去过那座荒城,他说好好的繁华之地,满是白布。这帮人为了修炼邪法,简直不择手段。」
我爹一拍桌板,嘭!
「不管是人是鬼都得办了他!清风,你快马加鞭回趟山,把你师父请下来。安安,你联络一下大仙们。副官,犁地三尺,看看他是不是人!」
13
清风走后,我爹说道:「安安,你要是梦里遇见了,身外之物随便给,不要吝惜。」
我却在想一个问题,我梦里都是到风三爷、黄七太奶奶、黑五爷那里。
我会梦到叫花子吗?
一闭眼,就看见黄七太奶奶躺在椅子上。
她问:「安安,来就来,怎么还带礼物啊?」
我疑惑道:「太奶奶,我没带东西来。」
小老太太笑了笑,烟杆朝我身后一指,「那不就是吗?」
我一惊,回头一看,一个乞丐佝偻着在我身后。
他脸上惊疑不定,「给我干哪儿来了?」
老太太眯着眼,「这里是大兴安岭。」
乞丐冷汗直流,反应过来,冲太奶奶作揖施礼,「老人家,赏条路走吧。」
我刚想提醒太奶奶小心,她就笑了,「好,你过来,我赏你一条黄泉路。」
片刻的工夫,乞丐就被做成了上好的烟叶。
老太太哼了一声,「花子帮这群坏东西竟然还没死绝。」
我走过去,心有余悸地问:「太奶奶,那个叫花子是怎么跟上我的?」
老太太笑道:「不是他情愿来,是你把他拘来的。你可是待定的阴差,来前是不是想到他了?」
我眨眨眼睛,「想到就能把他带走?」
她说道:「有范围的。而且他魂魄离体,才让你抓住。若是肉身在,你动不了他。」
我若有所思。
老太太吧唧一口,朝我吐烟,「先去把他东西收了,你爹有用处。」
烟雾一散,我又回到了五竹镇,我推开头上的盖板,一束光照进来,照出金银财宝、粮食大洋。
还有乞丐的肉身。
他已经干瘪了。
这是地窖。
我上去推开门,一路走回了五竹镇的临时驻地。
我看见了我。
然后醒了。
「爹,事情解决了。」
14
清风的师父白跑一趟,我爹也没亏待他,又顺带送了些东西过去。
他师父很是惭愧,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收下。
这年头日子过得不容易,道观就快撑不住了。
爹和清风他师父送别时。
我把黄七太奶奶用出马仙的方式请下来,用烟叶泡水,治好了那几个兵。
他们感恩戴德,朝我跪下,「大小姐,你和大帅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还不完啊!」
我把他们扶起来,「几位叔叔好生疗养,不要乱动。」
此间事了,我爹嘱咐我:「黄七太奶奶帮了大忙,回去好好供一供。」
而我也是换着花样的供给黄七太奶奶。
做法上,叫花鸡、白切鸡、口水鸡、栗子鸡……
品种上,乌鸡、芦花鸡、寿光鸡……
太奶奶手拿蒲扇,高兴得不得了。
今朝我来找她时,她却说:「你该去风三爷那里了。」
15
风三爷照旧盘在石头上,它身上有勒痕。
我看着它:「三爷,您这是?」
它说道:「和一颗人面树打了一架。时值乱世,到处都是些害人玩意儿。」
我问道:「要我给您带些西药来吗?」
中药它肯定不缺。
三爷摇摇头,「不用,过些时日就好了。你现在出马口诀练得如何?」
我说道:「用过几次,现在已经初步适应了。」
它点点头,「本来想等你多熟练一段时间,但照现在看来,不能再等了。你今夜就随我去胡三太爷的祠堂,去偷它的牌位。」
我问道:「胡三太爷的祠堂在哪儿啊?我们现在就去吗?」
风三爷站起来,「现在就去,你先回去,我来接你。」
一眨眼,我从床上醒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大帅府的檐头上立着一只硕大的猛虎。
是风三爷!
我推开窗户。
它说道:「上来!」
我骑在风三爷背上,没想到这次是真身前去。
城镇山川在我身边一晃而过,风三爷停住了,「胡三太爷的祠堂就在前面。」
祠堂的香火旺盛,几乎要溢出来。
三爷说道:「要想不惊动他人,只能你去。」
16
此时是深夜,堂口已经关了。
风三爷把我送到窗户上,「堂前立的不是真牌位,你进去之后念请神咒,有反应的是真的。胡三太爷的弟子多,在堂前守着的是出马大师李寒,被他发现你就跑,不要解释什么,胡三太爷的事不能外传。」
我点点头,顺着窗间的栏杆钻进去。
这就是年龄小的好处。
轻轻落地,这是一个大祠堂,要找东西不容易。
我小声念道:「奉请胡三太爷,五仙之祖有良因,积行累功以修成,经年三千历寒暑。唐宋元明叹炎凉,招兵买马功德远,查坛治病遍八方。弟子今朝频祈请,伏愿仙将早临堂。」
每到一处,我就念一遍。
可走遍了都没找到。
我忽然想到了我家的仙家楼,仙家楼的设计,牌位下是留了暗格的,方便仙家来取供品。
难道……
我去到前厅,果然在假牌位下面找到了暗格。
那是一个袖珍版的小神牌。
此时一杆银枪飞过来,擦过我的脸钉在柱子上。
远处站着一人,喝问道:「哪里来的小毛贼!」
是出马大师李寒!
17
这里离前门近,只能走前门出去,等风三爷来接。
李寒步势如风,应该是个练家子。
他伸手来擒,我从他胯下钻过去。
这些日子黑五爷给我吃了不少异果,身体较之前好了很多,不然绝对被李寒拿下了。
我把锁门的横木抬起,李寒一脚踢来,我痛得松了手。
幸好横木落在了地上。
李寒手成爪状,将我逼退,「小娃娃,把神牌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一阵风把门吹开。
我顺着门缝钻了出去。
风三爷叼住我便走。
李寒喝问道:「哪来的妖怪!」
他的语速极快,边跑边念:「出马出马,神兵速达。请下真仙,耳听目察。祖师在上,护佑周匝。圣令扶助,斧恶锤煞。」
他跟上来了!
但很快,他就被越甩越远,再也看不见影子。
到了山上,风三爷采了几株草药,「你的手折了,我为你正骨。」
风穿行而过,咔咔几声,好了。
我涂上草药,把小神牌拿出来,「三爷,我还没试过真假。」
风三爷看了一眼,「是真的。」
其实我也有疑问,「三爷,既然胡三太爷弟子那么多,为什么不让他弟子找他呢?」
风三爷看着我,「他们不止和胡三太爷有关系。有些是军阀的座上客,有些是外州人的买办,有些与响马胡子勾连。我不敢信任他们。」
我又问:「那胡三太爷消失他们无法察觉吗?」
风三爷说道:「胡三太爷其实从很早之前就不好请了。他上一次响应,还是灭乞儿门。」
我看着神牌,「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风三爷看着我,「你先回去养伤,准备好了我来接你,神牌先放我这儿。」
我点点头,把神牌交给他。
他把我送回大帅府。
次日午宴,我爹看着我,「怎么伤的?」
我说道:「不小心摔的。」
他喊道:「管家,去找医生过来,中医西医一起找。」
又是月余。
风三爷按照约定来到帅府,清风亮出长剑与他对峙。
「这个时候,你想把小姐带到哪儿去?」
18
我在风三爷背上,清风在风三爷身旁。
他执意要去,只好把他叼着走。
在大兴安岭的深处,黄七太奶奶和黑五爷早已等候多时。
地上是一些精怪。
见到我们来了,它们大喊:「风三爷饶命啊!我们绝对没有出卖九州的心思。」
风三爷懒得与它们废话,它把清风放下,带我来到坛前。
黑五爷说道:「丫头,靠你了。」
黄七太奶奶难得没有抽烟,「安安,能不能找到胡三太爷,就看这一哆嗦。」
我点点头,准备从风三爷身上下来。
风三爷说道:「别动,就在我背上,我来做镇物。」
太奶奶笑着点头,「我和黑老五是左右的护法。」
黑五爷看着我,「你的力量不够,但今天天地的方位很对。」
清风站在远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难道要以天地做阵法?」
这一刻,我手拿小神牌,集中心力念到:「弟子陆安安,奉请胡三太爷,五仙之祖有良因,积行累功以修成,经年三千历寒暑。唐宋元明叹炎凉,招兵买马功德远,查坛治病遍八方。弟子今朝频祈请,伏愿仙将早临堂。」
精怪们面露惊怖之色,化作点点荧光指路。
天地山川都在响应。
我看见了,但不是我的眼睛看见了。
胡三太爷坐在龙脉之上,它看了我一眼。
它看见了风三爷、看见了黄七太奶奶,看见了黑五爷。
它叹了一口气,借我之口说道:「我不能走,一旦走了,龙脉就要毁。昔日我受努尔哈赤册封之恩,今朝必须镇住人族最后一口气运。」
黄七太奶奶颤声说道:「老太爷,若无你主持大局,咱们都要乱成一锅粥了。届时妖魔四起,东北群仙亦无立足之地。」
胡三太爷愧疚之色更甚,「我愧对众仙。」
黑五爷哼哼两声:「原以为老太爷是遭了暗算,躲起来养伤,没想到是去替人族守江山。可怜我等费尽心力,忠心喂了狗吃。」
胡三太爷一叹再叹,消失在我眼前,「老朽无颜!」
胡三太爷离去,黑五爷看向风三爷,「三爷,咱们里面你最有面子,何故一言不发?」
三爷说道:「太爷的秉性我知道,说多了反而使他内疚。」
黑五爷哼了一声:「我就是要羞臊它!自家的事都管不过来还要管人族的事。」
它看我一眼,「丫头,我不是在针对你。」
在它们争论时我只想到一件事,我问道:「胡三太爷不回来,我还能活吗?」
它们全都沉默了。
19
风三爷把我和清风送回去。
等三爷走后,清风问道:「刚才你问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艰难地笑笑,「没什么。」
他看我一眼Ṫũ₃,「小姐不肯说,我就去告诉老爷。」
我拉住他,据实相告。
他皱眉,「地府竟然这么不讲道理!」
我挤出一个假笑,「三爷说我是去享福呢。」
清风说道:「我明日回山,问问师父有没有办法。」
数日之后他回来,摇头道:「师父说这件事他管不了,所有人都管不了,就像是进了封神榜的人物,始终要去领神职。」
我点点头,「你别告诉我爹就行。」
其后两三年,清风一直在外奔波,寻找方法。
我也一直黏在我爹身边。
我爹笑笑:「你这丫头跟长不大似的。」
我笑了笑,「我才多大呀。」
我爹说道:「再过两天你就十岁了。当年老道说的坎,眨眼就要翻过了。你要多谢众位仙家。」
我想了想风三爷,它前阵子又受伤了。
胡三太爷消失的消息瞒了两年,终究是瞒不住了。
几大仙族顿时分了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了,互相指责。
不仅妖魔越来越多,东北这一片,响马胡子也越来越多。
我爹带兵去剿了几次匪,还是能冒出来新的。
十岁生日那天,我独自离开帅府。
清风坐在我身边,一脸的颓然,「我没找到办法。」
我释然道:「早有预料的不是吗?」
清风点点头。
听到远处的锣鼓声,我说道:「你该走了。」
他站起来,拔出利剑,「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锣鼓声越来越近,烟雾缭绕之际,身着官服的纸人牵着骏马过来,「请堂官上马,回阴司理事。」
此时一阵狂风吹拂,风三爷拦在前面,「她早已是出马弟子,阳寿未尽,你们不可带她走!」
纸人眼珠转了转,看向我,又道:「堂官请上马。」
我爹带着兵围过来:「上你娘个蛋!你想把我家姑娘带到哪里去?」
我意外地看向他,「爹,你怎么来了?」
他走过来,「一大早我就觉得你神色不对了。」
我爹看着清风,「你小子又不汇报,不汇报这件事就不说了,你给我看好她。」
他转头冲着纸人,「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今天老子站这儿,枪毙你一万遍。来人,倒黑狗血!」
兵士们应道:「是,大帅!」
一盆一盆的黑狗血抬过来,纸人也露出了忌惮之色。
纸人说道:「她是阴间的堂官,定好了今日上任……」
我爹更怒了,「滚蛋!一万年后来接。」
纸人脸色阴沉,挥挥手,吹锣打鼓的鬼怪走上前。
它说道:「拦下他们,我带堂官走。」
清风上前一步。
士兵们把黑狗血泼出去。
风三爷张开虎口。
我眼眶湿润。
这时一阵唢呐声远远奏响,一大堆黄皮子涌了进来,黄七太奶奶坐着轿子进来,她说道:「总算赶上了。」
除了黄皮子之外,狐狸们也涌进来,当头的是红狐胡六娘,她搀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胡六娘冲我笑笑,「这是我家三太奶奶。」
老奶奶和蔼一笑。
这下纸人不敢动了,「胡三太奶奶,你也要干涉我阴司之事?」
胡三太奶奶说话很慢,「太爷不在,我总要站出来说两句。咱们东北仙族一向与人为善,如今看到一个出马的好苗子,确实不能放过。您要是给我们面子,就打道回府。府君那里, 由我去说。」
纸人看了看院前院后,也感受到了压力, 凭它带的这些鬼怪, 确实带不走人。
它拱手道:「胡三太奶奶,我一向敬重你。但这件事不是我说了算, 我回去会禀告府君。届时府君自有决议。」
它又冲我抱拳,「堂官,我先行一步。」
等阴云褪去,黑五爷才带着柳仙一族姗姗来迟, 它看了看,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我轻轻擦掉眼泪, 「谢谢, 谢谢大家。」
我爹嗓门大, 说道:「好饭不怕晚, 今天小女生ŧű̂₆日宴, 全都留下用餐。副官!」
副官站出来,「有!」
我爹吩咐道:「全城征集牲畜、厨师,价格不怕高, 只有一个要求, 要快!」
副官说道:「得令!」ẗūₖ
由于城里太挤, 生日宴改到了城外的空地。
各大仙族在一块,军队士兵在一块,其余客人在城里。
我爹喝醉了,先跟仙家道谢, 又跟士兵道谢, 又跟清风道谢。
谢来谢去, 舌头都大了。
最后他坐到我面前, 说道:「安安,爹没本事, 爹要是皇帝, 看它们敢不敢动你。都是爹的错。」
我抱着他呜呜大哭,「爹没错。」
爹最后被副官送去军营睡了。
我走到大家面前, 挨个道谢。
风三爷、黑五爷、黄七太奶奶、胡六娘、胡三太奶、清风……
胡三太奶看着我,「是个好孩子。」
几天后, 风三爷传来了消息, 「胡三太奶已经和府君谈好了,等你阳寿到了再上任。」
我悬着的心放下来,「三爷,这次多亏了你们。」
它笑了笑,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这次大家都用了不少人情面子,你得把东北仙族的威风撑起来, 荡邪驱魔!」
数日后,我看着眼前的妖邪,念到:「弟子陆安安,拜请风三爷, 长白山中修道行, 万里之野为首尊,三界无拘随处行,静中潜修妙法藏, 无求名利心高洁,练仙有德灭魔邪。今朝弟子请尊者,降得神法早临堂!」
吼!一声虎啸!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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