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

我从小父母双亡,被陈玄鹤捡回去做了陈家的养女。
后来陈家上下几十口人死于非命,陈家女眷集体上吊,是我为她们收了尸。
陈家儿郎里,就活了陈玄鹤一人,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被打断一条腿扔出了大牢,被我背了回去。
从此,报仇就成了我们二人心中的执念。

-1-
陈家被抄家的时候,满府女眷为了自保清白全部上吊而亡。
我傻傻地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那一十八条人命挂在房梁上随着风飘动。
就连最小的小小姐都被亲娘含着眼泪吊了上去。
小小姐嘻嘻哈哈的,以为是在跟她玩儿,她抓着娘的手乐得前仰后合。
现如今,小小的身子就在她娘旁边,早就没了气息。
我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她们冰冷的尸首。
深秋的天儿,卷着一层冷风,枯黄的叶子撒满了地。
我是陈家收养的孩子,出事那天,陈家把我赶了出去。
「你又不是我家的孩子,还不快快离去?」
陈夫人呵斥地说道,像不愿见我一样。
我知道她们怕连累我,我只是没想过,她们会死得如此惨烈。
陈家男人们被关押进了大牢,听说都挨了打。
最小的小少爷挨了几板子就没了生息。
陈家老太爷眼睁睁看着疼爱的小孙子丧了命,一口气儿没上来,人也跟着去了。
剩下的男丁也是死的死残的残。
又过了一个月,陈家大少爷被丢了出来。
我早就在牢门口等着了。
我守了一个多月,才终于等到了一个活人。
陈家其余人,都被我从乱葬岗拖走好生下葬ťů₆了。
我在等他。
如果他也死了,那么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留恋的了。
陈玄鹤像条死狗一样被衙役丢了出来。
原先的刑犯若是洗脱了罪名,会有家人来门口接,只是陈家上下全死绝了,除了我。
我一身白色丧服,背着他就往如今我住的地方走。
这段时日,陈家死的人不计其数,我不为了别的,也为了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该给他们守孝。
原先意气风发的少爷,如今蜷缩在角落,浑身是伤,颧骨高高的,身上没有一点儿肉,肋骨都凸出来了。
看得我一阵心疼。
这个非绫罗绸缎不穿,非美味佳肴不吃的少爷,一辈子连鱼刺都不会挑的人,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我找了安乐堂的大夫来给他看病。
老大夫一摸胡须,说他腿断了,不过还能接起来。
我忍着心酸问道:「不会瘸吗?」
老大夫摇摇头:「看他的造化了!」

-2-
十年前,我六岁。
陈玄鹤大我两岁,他穿着一身小铠甲,跟着外祖父上了战场。
我是战场遗孤,就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只听他们说,我爹为了救人而死,我娘为了我爹而死,两口子重情重义。
我就这么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陆锦棠。
陈玄鹤从小心肠软,他看见我在别人家门口等着吃饭,便找人问了问我的出身。
后来,我就被带到了陈家。
「忠义之士的后人,不该沦落到吃百家饭的地步!」
然后我就成了陈家的义女。
陈家大夫人原是将门之女,没那么多忌讳。
她教我读书,教我识字,还教我拳脚功夫。
每每陈家大老爷遇到了,就会遮着面走过去,生怕被夫人看到找他练练拳脚,他是文人,打不过夫人。
那天我把陈家大老爷抬回去的时候,他还有口气儿在。
「你爹娘重情重义,你是他们的女儿,也是如此这般,好孩子,以后莫要多管闲事,一定要好好活着……」
说完这番话,不等我把大夫请来,他就断了气儿。
我没有哭,而是把他跟陈家人葬在了一起。
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墓坑,都是我一个人挖出来的,手上的血泡一层又一层,后来都成了老茧。
我买不起好的棺材,只能将就着把他们埋起来,不被野狗分食,不做那孤魂野鬼罢了。
我跟陈玄鹤说:「如果你也死了,我到时候就把你埋到那里,跟你们家里人团聚。」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虚弱地问道:「那你呢?」
我「呵」了一声,目光坚毅。
「我总要给陈家人报仇!」
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躺了三天,一声不吭,直到这个时候才落了泪。
「哪里就轮得到你了?陈家还有我活着!」
我知道,他终于不再想死了。
他肯活着就好。

-3-
陈家之祸,源自皇位之争。
陈家大夫人娘家是将士,被人污蔑说是叛国之贼,大夫人娘家尽数被杀。
后又牵连了陈家谋逆。
一场厮杀下来,最终以安王自请去封地无召不得回京而落下帷幕。
太子一行人这才罢手。
太子本就是正统,只是心肠狠毒、没有容人之心,只要有不同的意见,就会被太子赶尽杀绝。
皇上年事已高,有心另立他人,知道以太子的心性当了皇上必定会引起祸乱,只是棋差一招,太子当机立断,找了各种理由杀了不少肱骨大臣,气得皇上吐了血又晕了过去,至今都不曾苏醒。
陈玄鹤能活着,不仅仅是他运气好,还有他定了亲的岳父从中斡旋的功劳。
孙常德老谋深算,而且极重颜面,知道女儿跟陈家定了亲事,他如果不管不问,必定会被人议论,这才好心帮忙。
陈玄鹤还没死心,他腿伤还没好就去了孙家。
原先他来,孙家小姐都会含羞出来迎接,如今竟然连露一面都不肯。
孙常德拿了二百两银票出来。
「贤侄,你退婚吧!我知道你如今艰难,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退婚,这银票就是你的了。」
陈玄鹤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的脸上没有丝毫难过。
他说:「那就谢谢伯父了。」
他半点也不挣扎,极快速地把银票揣在了怀里。
第二天便把退婚书送了过来。
孙家还以为他会闹一场,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上道。
「我如今一穷二白,兜里干净得很,怎么养得起她?再说了,即便我如今养得起她,她也不见得肯嫁。」
我问他为什么。
陈玄鹤苍凉一笑。
「自古便是『锦上添花』,哪里有『雪中送炭』?除了你以外,谁又肯为我陈家上下三十几口人收尸?」
「还不如拿他一笔钱,省得他日夜难安。」
我们两个有了钱,就有了动力。
皇上驾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就连被冤枉的陈家和陈玄鹤的外祖父都得到了平反。
死了这么多人,就为了太子能登上皇位。
人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上位者一句话就可定生死,为官者都要小心谨慎生怕惹了杀身之祸,反倒是奸佞活得潇洒自在,这天下已经千疮百孔,还何来百姓安居乐业一说?」
陈玄鹤看着天边的昏黄,不由得感叹,如今已是冬季,路边偶有冻死的流民,这还是天子脚下,不知道外头又有多少食不果腹的百姓。ţŭ₉
这世道,难!
他原本是衣食无忧的少爷,如今瘸了一条腿不说,走路还得拄拐。
只是他容貌俊秀,瘸了腿依然不影响他的气度。
每每我在街头卖艺完了,他来接我都会引起一阵口哨。
「哪家相公如此俊俏?不如跟了我家去吧!」
我一杆红缨枪挑散了那人的发带。
「我家相公,岂容旁人染指?」
我说得轻巧,陈玄鹤却红了耳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好在,他有了二百两做路费。
我们两个准备去边关。
「你有一身武艺,我有脑子,何愁前路漫漫?」
他握着我的手说道。

-4-
越往外走就越觉得心冷。
深冬腊月,还有无数人衣不蔽体,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孩子,冻得瑟瑟发抖。
唯一的体温,也是为了温暖小小的孩童。
她的胸口是瘪的,孩子吸不出奶水,哭声也越来越微弱。
我把身上的干粮解下来送了她们。
年轻的母亲目光呆滞地看着我,她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上,灼热到滚烫。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干粮,我又把水壶递给了她。
我知道,我只能解她的燃眉之急,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这千千万万的人。
陈玄鹤目光沉重,他催促着我一路前行,莫要停留。
「只有推翻这场暴政,百姓才会有温饱。」
正所谓上行下效,皇上安于享乐大肆修建行宫,大臣们有样学样,苛捐赋税层层叠叠,全落到了百姓头上。
农民种地明明是个丰收年,却饿死在街头。
苍天在哪?
可有人看到他们的苦楚?
仰头看着天边,也只是一场虚无。
活着的不想死,死了的却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过活这一场。
沿途一路,我们无心顾及风景。
因为陈玄鹤的容貌,引起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俊秀,孱弱,还带着病态,让人见了就想欺凌。
所以每每遇到不怀好意之人,我都要翻着白眼打跑他们。
陈玄鹤俏脸通红,他觉得该被调戏的人是我。
无奈我往那里一戳,跟尊门神一样,金刚怒目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男人见了就想跑,哪里还会调戏我,说我调戏他们还差不多!
背着那杆陈家大夫人送我的红缨枪,我们一路到了边关。
这里漫天黄沙,冬季里更觉严寒。
走一路吃一嘴的黄沙,喝口水都有沙粒感。
好在,这里的百姓还算安稳,毕竟有官兵把守,外敌暂时没有攻进来。
可惜的是,薛大将军一见了陈玄鹤,立马冷着脸把他赶走了。
「你还没吃够教训?我们这些老的,死了也便死了,你还年轻啊!你忘了你外祖父是怎么死得了吗?」
陈玄鹤知道他是故意赶走我们的,他也不急不恼,对着薛大将军作揖后,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问他,不是要给陈家报仇吗?
陈玄鹤苦笑一声。
「你还看不懂吗?这军营里全是老弱病残,深冬腊月,薛大将军也不过是一件薄薄的冬衣,可见军饷并不曾到他们手中。」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大将军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我们。」
「那咱们……」
「去找安王,我必不能让薛老将军困顿至此。」

-5-
我们两个一路北上。
到了安王封地,只见这里虽然更加荒凉贫瘠,却在安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就连街头的乞儿都少之又少。
可见安王体恤百姓,治理封地手腕了得。
安王是认得陈玄鹤的。
也不知这二人密谋了什么,待陈玄鹤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称为一句:玄鹤先生了。
他说,他已经要给安王做幕僚了。
我问他,那我怎么办?
陈玄鹤笑了笑,目光里满是坚韧。
他的腿还残着,虽然不再用拐杖了,但走路的时候还是有点跛。
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你留在我身边,看我怎么为陈家还有外祖父家报仇雪恨!」
他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看得我心跳一个劲儿地加速。
小时候,我其实是喜欢他的。
他是第一个不嫌我脏,牵着我的手给我拿糖吃的人。
他穿着一身铠甲,站在我身边,像个熠熠生辉的太阳。
他说:「以后,我便是你哥哥了!」
那时候我想的是,谁要跟你做兄妹。
早晚有一天把你拐过来当丈夫。
可是后来我被他带到了陈家,知道京城豪门望族不可能让我做他的妻子,我对他的心意便慢慢地淡了下来。
我努力跟着陈家大夫人学武艺,我想,他总有一天也会觉得,我这个义妹虽然不如京城闺秀那么体态端庄大方优雅,但好歹也能有点飒爽之气。
到时候他若是跟小舅子不和,我还能帮他打一架,省得陈家一家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人打了也只能忍着。
那孙家小姐我也见过,白嫩嫩的脸,一双杏眼,一身的书卷气,见了陈玄鹤脸都红了。
我那时在想,这样的,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再后来,陈家出了事,跟孙家的亲事也吹了。
我还有点惋惜,毕竟这两个人从视觉上来看,非常登对。
但是陈玄鹤反而丝毫没有留恋。
他这个人看着脆弱,其实心中极有主见。
「不是我的,我何必强求?」
退婚后,他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半点难过遗憾的心都没有。
如今到了安王这边做了幕僚,陈玄鹤忙得脚不沾地,终于说通安王,私下里给薛大将军资助了二十马车的军饷。
我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陈玄鹤微微一笑,道:「我只问安王,薛大将军若是为他所用,又当如何?」
我听了不由得浑身一震。
他……
当真是敢想敢干。
即便迟钝如我,也想到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要知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用人者要熟知人心,锦棠,永远不要将人踩在脚底,若要踩,必定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恨意。
陈家上下几十口人,外加外祖父家,这样的血海深仇,他如何能忘?
我站在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锦棠必定追随左右!」
听了我的话,陈玄鹤眼里的凶狠立马化为一抹柔情。
「傻瓜。」

-6-
二十马车的军饷一路上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我们兵分几路偷偷运了过去。
陈玄鹤腿脚不好,我把他绑在了我身边。
他哭笑不得。
「锦棠,我是男人。」
「我知道你是男人,怎么了?」
「罢了!」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也懒得再跟我解释了。
安王此人有胸襟有能力有手腕,缺的却是一个显赫的母家。
而且,容妃娘娘去得早,安王身后并无人帮扶,能让太子如此忌惮,可见他本事了得。
只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为了那个皇位,已经死了太多人。
陈家就是例子。
如果不是陈玄鹤的前岳父买通了官吏给他在牢里用了药,恐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陈玄鹤听我如此感慨,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我的腿,原本是能保住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孙常德怕被人非议,做出一副为我陈家担忧并且忙前忙后的样子,背地里却让人不要给我把腿治好,怕的,也是我以后死皮赖脸缠上他们家。」
现如今,他虽然瘸了腿,只是品性高洁,自然不会做那样没脸没皮的事。
孙家太低看他了。
我叹息一声,只觉得自己太过蠢笨,竟然看不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我果然不适合在深宅大院里生活。
前方到了一处休息的地方,下马车的时候,我还不忘把陈玄鹤架在手上,一用力就把他抱下了马车。
陈玄鹤虽然无奈,却也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锦棠,我好歹是男人,你给我留点颜面可好?」
好吧,我给他留点颜面就是了。
下一次下车的时候,他另一条腿使不上力,一下来人就歪倒了。
「看看,还得是我!」
我把他抱在怀里,毫无愧疚之感。
陈玄鹤面皮涨红,头扭向一旁死活不肯看我。
周围人「吃吃」笑着,我瞪了他们一眼,顿时安静了许多。
没办法,我武力值太高,打赢了一片,收获了一群小弟。
陈玄鹤说我不去做山大王可惜了。
我志不在此。
「我只想给陈家报仇!」
陈玄鹤呼吸一滞,他拍了拍我的头,再也没说什么。
大夫人送我的红缨枪上,那几绺红色的缨穗还是她亲手绑上的。
那时她说:「这红色的缨穗本是为了吸血,省得敌人的鲜血流下来到时候握不住枪,不过咱们都是后宅妇人,想来也没机会杀人。」
这番话还历历在目,我记得她那时遗憾又有些释然的语气。
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她不嫌弃我是孤儿,给了我母亲一般的关怀。
她教导我识字明理,她告诉我这世上女子也能拥有一片天地。
「我虽是妇人,能打理好家事,也是我的本事了!」
她乐天知命,心地善良,却死得那么决绝。
我擦了擦手里的枪,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7-
薛老将军看到我们回来的时候,本打算动怒。
却在看到那些军饷后,嘴角抖动了几下,转过头去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苍凉又悲惨,不知是否在哭那些冻死的将士,还是在哭这被遗忘的军营。
因着是悄悄地送来,薛老将军不敢声张,只派人把厚衣服等物分发了下去。
陈玄鹤留在了他的营房中,二人不知密谋了些什么,再出来的时候,薛老将军看着陈玄鹤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誉。
「不愧是老将军的外孙!」
他连连赞叹,满眼欢喜,像是干涸的枯木再次得到了生机一样。
我无聊地蹲在一旁用枪头抠土,薛老将军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锦棠可有婚配?」
陈玄鹤笑容一顿,道:「家中双亲新丧,三年内怕是都无法说亲了。」
「倒是可惜了,我家里还有个小孙子同她一般大,两个人正好相配……」
陈玄鹤赶紧扯开了话题。
我听了一耳朵,还指望薛老将军再说几句那小孙子,结果就被陈玄鹤扯到别的地方了。
边境苦寒,夜里冷得人扛不住,怪不得敌国老是大冬天的发起进攻,没吃没喝的,要我,我也想争抢Ťù₉一番。
军营里条件有限,我跟谁挤在一起都不方便,夜里冷得人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呵出来的气体都快凝结成了冰。
没办法,我只好钻进了陈玄鹤的被窝。
他被我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
他难得地结巴起来,一张俊秀的脸上布满了绯色。
「别我我我了,我冷得厉害,你要么跟我睡,要么我去钻别人被窝,你看看……」
「闭嘴!睡觉!」
我在他怀里听话地闭上了眼。
陈玄鹤的被窝里暖和得不像话,我很快就睡着了。
可惜的是,没等我睡多久,外头就响起了号角声。
我拎着红缨枪就冲了出去。
陈玄鹤在后头追都追不上我:「你回来,回来!陆锦棠!你给我回来!」
他原本就跑不过我,更别提如今残了一条腿。
我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漆黑而又冰冷的夜晚,幸亏有我们提前送来了军饷,薛老将军一雪前耻打了个胜仗,活捉了敌国首领。
只是这一回,他虽然打了胜仗,却并不开心。
他还记得前车之鉴。
「如今国君昏聩只Ṫů⁵知道享乐,咱们在前头拼死拼活,竟然连顿饱饭连件暖衣都吃不上穿不上,也不知这天下守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老将军这番话听得人心里酸酸的难受。
不过也正中我们下怀。
我手里还提着一颗新鲜冒着热气的脑袋,那人死不瞑目,一副凶狠可怕的模样。
看得陈玄鹤脸色惨白,让我赶紧丢出去。
「你一个女儿家,逞什么能?」
他白着脸,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生怕我缺胳膊少腿。
我不满他的说辞。
「大夫人教我本事的时候,从不怪我逞能。」
一听我说起大夫人,陈玄鹤再也没了脾气。
「罢了,我真是欠你的!」
他模棱两可地说了这句话后就再也不管我如何上战场厮杀了。
其实他不知道,我这是积累经验。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想的是陈家上下几十口子人。
那些飘荡的尸体,还有惨死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
他们本该是鲜活的。

-8-
薛老将军这边渗透得差不多了,我跟陈玄鹤又马不停蹄地回了安王封地。
安王不宜随意走动,这一回他其实并无太大的把握,只是在看到了薛老将军送来的敌国首领后,安王哈哈大笑三声,拍着陈玄鹤的肩膀夸了他几句。
见我神色不虞,安王心情不错地问了一句。
我毫不遮掩地对他说道:「轻点拍,我兄长身子骨弱,别给我们拍坏了。」
安王又是大笑起来。
陈玄鹤羞红了脸,他呵斥了我一声:「不得无礼!」
又连忙同安王致歉:「锦棠年幼,还望王爷莫要同她计较。」
安王可比现任皇上豁达多了,倘若皇上听了我这话,恐怕早就记仇了。
而安王只是笑笑便罢了Ŧü⁾。
「后生可畏,玄鹤能有如此妹子体贴关怀,实在是羡煞旁人!」
其他人表示他们一点也不羡慕。
毕竟我一路上杀伤力极大,除了陈玄鹤能得到我的关怀,其他人得到的只有伤害。
不过安王并不知晓此ṱű̂ₛ中的关窍,这一群人又开始密谋起来,因为我脑子不够,所以把我撵了出来。
我百无聊赖,跑到校场跟人打起了擂台。
宋炎是安王的表弟,在校场上从未有败绩,功夫了得,为人颇为自傲。
眼见我体力不支,宋炎只觉得机会已到,立马就要将我打败。
这时候,陈玄鹤找了过来。
他走路还是有点跛,尤其是着急的时候跛得更厉害些。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还不快下来!」
宋炎脾气上来了,对着陈玄鹤语气不佳地说道:「你不过一个瘸子,管好自己就得了!」
他不说这话我还不觉得难过,一听宋炎这般看不起陈玄鹤,我心中怒火冲天,一枪捅了过去,枪头擦着宋炎的脸皮一闪而过,留下了一丝血迹。
「好小子!」
他不怒反笑,立马又与我缠斗起来。
陈玄鹤又急又气,无奈他一个文人,打不过又骂不过,只能红了眼眶在一旁等着。
我与宋炎打得难解难分,最后打成了平手。
他拍了拍我的胸口,夸赞道:「小兄弟真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不等开口,一旁的陈玄鹤脸色立马变得格外难看。
他一把将我拽在了身后,对着宋炎作揖,道:「在下陈玄鹤,替义妹感谢宋大人手下留情。」
说完就拽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校场。
等我们都走远了,宋炎才突然在我们身后嚎叫了起来:
「你是女的??????」

-9-
等我们杀回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过了清明,天气变得暖和了起来。
陈玄鹤看着天边的云彩,喃喃自语:「该回家了!」
我没听懂他的话。
而薛老将军却反了。
打了京城一个措手不及。
他手底下虽然都是些老弱病残,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城里的那群官兵吃喝玩乐到肥头大耳,繁华之下满目疮痍。
薛老将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杀进了京城。
他字字泣血,以命相搏。
他说:「以我性命开道,我只愿奉贤良君主为王!」
薛老将军并未指明那位「贤良君主」所谓何人,反正不会是现如今京城里坐着的那位。
他带回了边关的惨状,没有冬衣过冬,没有粮食供给,就连马匹都瘦弱得可怜。
一时之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各封地纷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奋起反抗。
仿佛薛老将军就是那个打破湖面安稳的石头。
他没有杀了皇上,而是自刎在了宫门口。
跟着他的那些将士们纷纷学着他的样子自刎,尸首摞在一起堆积在宫门外,好不凄惨。
我知道后,愣怔了许久。
原来那个位置,会死这么多人。
他们死得心甘情愿。
「失去了信念,人就没有了活着的念头。」
陈玄鹤这般说道。
当今圣上就是要活活熬死他们,打仗,赢了是皇上的,输了是薛老将军的。
薛老将军最终选择了以身投诚。
在所有人的愤慨之下,正儿八经的皇室血统安王,要回京了。
他可不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是为了保护皇上。
毕竟所有封地的王爷们都开始反扑,他身为皇上的亲弟弟,自然要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了。
只不过,皇上怕得要死,拼了命也不肯让安王进京。
宋炎身为安王亲信,打了头阵。
我知道这次机会难得,我必须要把握好。
我要给陈家几十口子人报仇!
陈玄鹤知道这是我的执念,这一回,他没有阻拦我。
我跟宋炎二人并肩作战杀进了宫。
他一刀一个,杀红了眼。
我一枪一个,挑急了眼。
正德殿前,层层守卫也挡不住我们二人。
宋炎给我杀开了一条血路,我冲进去的时候,狗皇帝一把把最宠爱的贵妃推到了我的枪口上。
贵妃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死不瞑目。
狗皇帝疯狂地往外跑着。
他那一身肥硕的身躯,跟薛老将军的马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忠心的太监试图保护狗皇帝,最后都死在了我的枪下。
狗皇帝还试图反抗,被我一枪终结了他。
临死之前,我问他:「可还记得两年前的陈家谋逆案吗?」
「我来替陈家上下三十几口人报仇!」
一枪刺了进去,血肉翻飞,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我在战场上学会的杀人功夫,就是为了今天。
「老爷,夫人,还有陈家所有人,我给你们报仇了!」
说完这句话,我匍匐在地上痛哭起来。

-10-
清君侧把皇上清死了。
唯一正统的安王终于可以做皇上了。
他没有背负任何骂名,而是堂而皇之地登了基。
陈玄鹤被封为了忠勇侯,陈家大宅也归还了回来。
皇上还想封我做个女官,被我拒绝了。
大夫人送我的枪被我放在了祠堂,那里的牌位高高低低,看起来无比壮观。
那杆枪上,有前任狗皇帝的鲜血。
我志不在做官,我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人。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百姓赋税三年全免,朝内朝外一片欢乐之声。
皇上着重抚恤了薛老将军以及追随他而亡的将士们的家人。
也算是他们死而无憾。
原本薛老将军被前任皇帝剥夺了将军的封号,后来皇上又追封他为威武大将军。
并且手写了威武大将军府的牌匾挂在了薛府门口,原先还对薛家各种避之不及的人,现如今恨不能踏破薛家大门。
只是薛家人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而在这其中,还有想巴结陈玄鹤的。
尤以陈玄鹤的前任岳父孙家为首。
孙常德一口一个贤侄叫着,让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陈玄鹤有多亲近呢!
而且,陈玄鹤的前任未婚妻并没有嫁人。
对外,孙家的意思是,自家女儿等着陈玄鹤,一直不肯嫁人。
其实我跟陈玄鹤都知道, 那是孙家一个瓜想多放几个筐,挑来挑去的, 就把女儿剩下了。
外人却以为孙家重情重义,恨不能写一篇《痴心女子等夫记》来昭告天下。
这种痴情女子,文人雅士最为追捧, 一时之间,孙家有女百家求。
陈玄鹤要是不娶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这还不是要命的。
更要命的是, 宋炎也来凑热闹了。
他说他要娶我。
陈玄鹤反应比我还激烈。
他「咚」的一声就晕了过去。
「大概是吓的。」
我对宋炎这般解释道。

-11-
陈玄鹤推掉了我的婚事。
他说我们三年孝期未过, 不能谈婚论嫁。
宋炎不死心:「我提前先定下还不成?」
陈玄鹤咬牙切齿:「不!行!」
宋炎一脸讨好:「大舅哥……」
陈玄鹤:「谁是你大舅哥!还不快快滚出去!」
我眼见这二人就要打起来了, 连忙在一旁劝阻:
「我不嫁人!你们都消停点吧!」
说完,我偷偷觑了陈玄鹤一眼,生怕他看出我的心思。
宋炎胡搅蛮缠了半天, 见实在不行, 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然后他来了个大的。
第二天, 皇上召我进宫。
他说他要为我指婚。
没等我拒绝,陈玄鹤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噗通」一声就给皇上跪下了。
他说:「皇上,臣跟陆锦棠两小无猜,以前碍于家里人,所以一直不敢表露心意, 如今臣不得不恳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给陆锦棠指婚!」
我听了他的话,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嘎嘣脆,晕头转向得都快不知今夕何年了。
要么说皇上心胸宽广有容人之心。
他听了陈玄鹤的话不仅没有生气, 反而高兴得像找到了乐子一样。
「难得见爱卿如此慌张,看来锦棠还真是你的软肋!」
陈玄鹤脸红如血, 更增添了一丝孱弱之气,看得我心痒痒。
宋炎知道大舅哥变妹夫后,气得差点打上门来。
「陈玄鹤你好不要脸!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陈玄鹤微微一笑, 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因为窝边草不好吃,倘若换个好吃的试试?」
后来我问他, 为何知道我心仪他?
陈玄鹤冷哼一声故作严肃, 只是脸上的红晕出卖了他。
「你半夜偷亲我, 我那时没睡着。」
好吧, 怪不得他敢如此自信。
我跟陈玄鹤商量好了,等三年孝期过后再成婚。
在这期间,孙家又开始闹妖蛾子。
陈玄鹤跟同僚吃酒,半路跟孙家姑娘纠缠在了一起。
可惜了, 陈玄鹤对着我高呼一声:「锦棠救我!」
我守在外头看着,噘了噘嘴:「不要!」
其实我都快被气死了!
我还没扒过陈玄鹤的衣裳呢!
陈玄鹤灵机一动, 又喊:「娘子, 救我!」
我这才一脚踹开房门,ƭŭ̀ₓ 把孙家姑娘一手刀砍晕了,抱着衣衫不整的陈玄鹤回了家。
「你看外头多危险?男人家家的以后要少喝酒, 知道了吗?」
面对我的谆谆教导, 陈玄鹤一脸娇羞地窝在我Ṱù₍的怀里。
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静等孝期过后跟我成婚。
就连我的嫁衣也是他没事儿绣的。
我们大婚那天,天色极好,宋炎一行人做了我的娘家人送我出嫁。
「娶不了你, 做你的娘家人给你撑腰也是可以的!」
宋炎这般说道。
而那一头,陈玄鹤正骑在马上,一脸的春风得意。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