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圈太子爷曾为我逼停一架飞机,我也曾带球跑失踪三年。
我们结婚了。
九年后,更年轻漂亮的女孩出现在太子爷身边。
她活泼大胆,同样陪他做所有冒险的事。
而我,已经成了家庭主妇,只会盯着女儿不许吃垃圾食品。
太子爷失望地说:
「晚舟,你的灵气没有了。」
女儿也嫌弃我:
「雪雪阿姨聪明漂亮还会挣钱,你呢,只会靠我爸爸。」
第二天,我带着身份证,和太子爷办了离婚。
他们或许忘了。
二十二岁的我,为了离开,敢从悬崖跃入深海。
三十五岁的我,依然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1-
河市毗邻京城,曾经的重工业城市,如今已经落寞。
河市的一家计算机公司。
我推开玻璃门,前台小姑娘在刷某音,声音外放了出来。
【京圈大瓜,太子爷谢渡离婚了!
【这一对简直是小说模版,前妻是京大学生,因为家族反对,上演了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飞的虐恋情深。
【传闻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 U8420 号航班停飞事件,就是太子爷为了追妻,所以叫停了航线!
【谁知道如今却离婚了。果然高嫁吞针,跨越阶级的婚姻都很难啊!】
前台小姑娘低头看得专注,没发现我的到来。
于是,我也陪着她听完了整整三分钟的视频。
像是回顾了我的前半生。
小姑娘终于看到了我,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声音:
「哎不好意思,您是来应聘的吗?」
「是,十点约了李总,面试算法工程师。」
小姑娘恍然:「噢噢,请您填一下这个信息表。」
联想到刚刚的视频,小姑娘眼睛亮亮的:
「李总说,您也是京大毕业的,是不是也见过谢太太?谢太太好像叫…叫……」
嫁给谢渡太久,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我笑了一下,告诉她:「杨晚舟。」
「对对,杨晚舟!」
小姑娘悠然神往:
「能拿下太子爷,一定是位知性大美女。」
大美女吗?
我扯了扯嘴角。
可是我的女儿上周刚嫌弃我腰上的赘肉,不如二八小姑娘的纤细身段。
「女士,表格填好了吗,我带给面试官。」
我将表格递给她。
前台小姑娘说:「好的,这边请,杨…杨晚舟女士。」
她像是见了鬼一样,倏然抬起了头。
-2-
面试进行的很顺利。
负责技术的李总看着我的简历:
「省理科状元、京大计算机系第一名、三篇顶会期刊一作,杨女士,你的简历足够漂亮。
「只是我很疑惑,为什么你在大学毕业之后,就不再工作了?」
我的手指揪紧了裤子,低声道:
「为了照顾孩子。」
我是在二十二岁那年意外怀孕的。
谢渡的母亲对我极其不满意。
在谢渡的人生规划里,他应该和门当户对的千金联姻。
而不是我这个出身贫困的灰姑娘。
甚至为了逼我离开,他母亲用了极其激烈的手段。
涂着红唇的富家太太漠然看着我,身后站着一列保镖。
天空漆黑如墨。
海水冰冷刺骨。
我从高高的悬崖边,一跃而下。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或许是跳崖时伤了身体,女儿一出生,身体便极其虚弱。
高需求、过敏体质、不吃奶粉。
一张小脸肿成青紫色,整夜整夜地哭。
只有我一个虚弱的产妇,手忙脚乱地照顾着新生儿。
李总了然:
「杨女士,你脱产的时间太长,只能从基层员工做起,可以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以。」
李总站起身,和我手掌相握:
「那欢迎你的加入。」
我回握住他的手,心脏猛然跳动了起来。
和在得知考上京大的时候,跳动的一样剧烈。
就像是…迈出了我人生的第二步。
-3-
第二天,我走进公司,李总一脸歉意地看着我:
「抱歉,你的 offer 被取消了。」
我愣住了:「为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我们公司刚刚被收购了,新来的总裁说,不能聘请您。」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了过去。
阳光顺着百叶窗透过来,给那个坐在皮质老板椅的男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身材高大,穿着高定西装,烟灰色的裤管下,黑色的袜子包裹着脚踝。
皮质椅子缓缓地转了过来。
挺鼻薄唇,眉骨优越,五官深邃。
身上唯一的配饰,是腕骨上那块八位数的表,周身的贵气不言自明。
男人压抑着怒火,沉声道:
「杨晚舟,你闹够了没有,女儿在等你回去。」
他目光转过公司泛黄的墙壁、陈旧的饮水机,眼中露出嘲讽的笑意:
「你在这里,一个月能挣到六千块钱吗?
「我很忙,没空陪你搞这些把戏。」
我抬眼,看向这个我从二十岁,纠缠到三十多岁的男人,忽然感到好笑。
我听见自己轻声说:
「我回去干什么?
「伺候你的小情人坐月子吗?
「谢渡,我没有那么贱。」
谢渡按了按眉心: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那天晚上我喝醉,什么都不记得了。」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迈进来一双穿着裸色高跟鞋的脚。
施雪穿着职业套装,烟灰色的短裙下,是一双雪白的长腿。
长卷发披散在肩头,小腹微微凸起,身段依然窈窕。
她将手中的文件放在谢渡的办公桌上,柔声道:
「谢总,这是这家公司的收购合同,请您过目。」
像是一记闷锤,狠狠地击打在我的身体上。
我深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角的酸涩,冷冷地看着他:
「你也是够有创意的。来找前妻,还带着怀孕的情人。」
谢渡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
「施雪跟你不一样。
「她是首席特助,并购案不带她来,还能找谁。」
他掀起眼皮,露出一抹嘲意:
「忘了,你没工作过,不懂这些。」
一字一句,剜心之语。
我的心像是被盖住了一块潮湿的抹布,胸口闷得生疼。
十八岁的我,是前途无量的省状元。
写着我名字的艳红横幅飘摇在学校门口,人人都知晓我的名字。
乡亲们的笑脸朝气而淳朴:
「杨家闺女以后必然是国家栋梁嘞!」
二十二岁的我,是学生会主席。
我代表学校前往维也纳参加 ICML 学术会议,在上万人的讲堂里,英文流利,自信大方。
走到校园小径上,会有人指着我说:
「快看,那个就是晚舟学姐,超厉害的!」
三十五岁的我,是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施雪抬起头,一张年轻娇美的脸看向我,声音轻轻柔柔的:
「晚舟姐,您别怪谢总。
「那天是公司年会,我和谢总都喝醉了。
「我本来打算打掉孩子,不小心被谢老夫人知道了,带我去做检查,是个男孩,这才决定留下来的。」
她抚着小腹,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也知道,老夫人一直想让谢总再生个男孩。
「你一直生不出来,这些年,都是谢总替你在老夫人那里扛着压力呢。」
一股巨大的、极度荒谬的感觉袭击的了我。
我捂住了嗓子,仿佛海水灌满口鼻的痛苦仍然留在我身上。
荒谬至极之下,我气极反笑:
「我为什么不生孩子,那个老太婆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说过,我的萱萱是独生女,我只会有她这一个女儿。」
「随你便。」谢渡站了起来,一米八八的身高比我高出一个头。
站在我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了我。
谢渡脸色沉郁得像是窗外连绵的阴雨:
「二十岁的时候,这叫小作怡情。
「三十岁的时候,就不是可爱了。
「是愚蠢。」
他一字一句地说:
「杨晚舟,你自己考虑清楚。」
-4-
接下来,我又找了七八家企业。
无一例外,全部被谢渡搅黄了。
我专业对口的方向是科技公司,而谢家在科技领域,极具影响力。
他甚至放出话来,哪家公司敢招聘我,下一年的科技峰会,就别想被邀请了。
此话一出,公司们对我更是避之不及。
甚至「杨晚舟」这个三个字刚出来,HR 便毫不犹豫地挂掉了我的电话。
谢渡打来电话,声音轻慢:
「钱是不是快用完了?
「回来跟我认个错,你还是谢家的太太。」
我紧紧地握紧手掌,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月牙痕迹,回了他三个字:
「不可能。」
结婚之后,谢渡给我了一张不限额透支的信用卡。
珠宝、首饰、奢侈品包包,都可以刷这张卡。ťü₎
却带不走任何现金。
这段婚姻,这个家庭。
像是一座纯金打造的笼子。
华美、坚硬、人人艳ṱũₒ羡。
却又让我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我站在一家保洁公司的前面。
「时薪 30,一天工作 10 个小时,工资日结。保洁地点不定,看客户安排。」
烫着小卷的阿姨将工作服放在我面前,挑剔地将我从头打量到脚:
「你这种知识分子,干得来体力活吗?」
我接过工服,笑道:「别小瞧我,我很擅长的。」
我父母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去世。
为了活下去,为了有钱继续读书。
我在镇上的餐厅当过服务员,在汽车修理厂洗过车,在服装店卖过衣服。
和谢渡在一起后,很多人跟我说过:
「晚舟,你跟谢渡,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我知道。
他在非洲游过猎,在南极看过极光。
凡是他想去的地方,为了迎接他的到来,会挂出对外谢客的牌子。
而我,在十八岁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家那座小县城。
这段十多年的婚姻,让我误以为我可以和他并肩而行。
像是每本小说那样,最后迎来 happy ending。
但是故事结束了,生活依在继续。
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
是阶层不同,所带来的不经意的轻慢和话语权的丧失。
像是一层薄薄的沙子,隔在我和谢渡中间。
初时,只是细微的摩擦着皮肤,让人感觉到些许不适。
时间长了,这层细小的砂砾便成了最折磨人的东西。
一寸一寸的磨着肉。
看不见、数不清、抹不净。
我换上了保洁公司的工作服,看着镜子里素面朝天、不带任何首饰的女人。
她曾经化着最精致的妆容,穿着迪奥当季高定礼服,拿着香槟杯,衣香鬓影,言笑晏晏。
谢太太也好,保洁员也罢。
人,要先活下去,才能再论尊严。
-5-
入职第二周,我被指派到了一家艺术展览馆。
当天有展览,艺术馆指明要我们公司提供保洁服务。
和我一起工作的,是一个半大的小男孩。
皮肤偏黑,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双眼睛却极黑极亮。
像是天上的星星。
我问:「你多大了?」
「十六。」
我笑了:「不可能,我女儿十二岁,看你的样子,最多十三岁。」
Ţū́⁴
小男孩惊慌地抬起眼:
「求你不要举报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会。」
谁的十三岁不难熬呢。
小男孩松了一口气,对着我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接下来两个小时,他一直跟我。
半大的孩子,使不完的力气。
「这个铁桶太重了,我帮你搬。
「我帮你扶着椅子,你站在上面别摔倒。」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汗,你叫什么名字?」
「陈平。」
陈平冲我腼腆一笑,抬起小脸,小心翼翼地说:
「阿姨,你的左眼是不是看不到?」
我一怔:「你怎么发现的?」
这么多年,连我的丈夫和女儿都没有发现。
小男孩比划了一下画布之间的距离:
「你看东西的时候,距离不是很准。
「阿姨,你是因为生病,所以左眼才看不到的吗?」
我摇头:
「不,是枪伤,为了救我的前夫和女儿。」
小孩睁大了眼睛:
「那你前夫和女儿,一定很感动吧?」
我想提起嘴角,却发现嘴角怎么也翘不起来,只维持在一个滑稽的表情:
「他们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țù⁺摸了摸我左边的假眼珠,心底一片酸涩。
明明应该离我最近的两个人。
我心上的疤,和身体上的疤。
却都一无所知。
「阿姨,别哭了。」
陈平手足无措地站在我面前,黑黑的小手擦掉了我的眼泪。
我…哭了吗?
陈平鼓起腮帮子:
「是他们太粗心了,是他们的错!
「以后,我帮阿姨搬东西,我帮阿姨量距离,我来当阿姨的眼睛。
「有人敢欺负阿姨,我帮你打回去!」
天真诚挚的言语,让人的心变得温暖熨帖。
我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好啊,一言为定。」
「以后,平平来做我的眼睛,我们拉钩,不许反悔。」
小男孩黑黑的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和我的小指勾住一起,晃了又晃:
「嗯!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6-
展览馆还没到正式对外开放的时间,只有极少数持有特殊邀请函的人,才能在今天提前进入。
我和陈平拿着布巾,小心地擦拭着画框上的灰尘。
不远处,一道柔和的女声传来:
「萱萱,这是油画名家托拜厄斯先生的作品,喜欢的话,姨姨买下来送你好不好?」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猛然定住了身体。
我看到了我的女儿,谢萱萱。
谢萱萱穿着公主裙,层层叠叠的薄纱裙摆如同盛开的花朵,头发上别着一枚八克拉钻石的发卡。
她挽着施雪,亲密无间:
「谢谢雪雪阿姨,我家已经有三幅托拜厄斯先生的作品了,这次我更想看一看现实主义的画作。」
她旁边,还有三四个同龄的孩子,是谢萱萱的朋友,同样是富家千金和少爷。
像是早知道我会在这里。
施雪抬起头,和我眼神相交,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
下一秒,她提高声音,指着我身后的油画说:
「萱萱,你看那幅画怎么样?」
我的心猛然提起。
下意识地,想用手挡住脸。
我从不觉得做体力工作丢人。
但是在谢萱萱和她的朋友面前,我想为自己,保留一丝颜面。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
不要让我的女儿,看到她妈妈这么狼狈的样子。
神明没有听见我的祈求。
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
谢萱萱一寸一寸地转头,看向了我。
施雪捂住嘴巴,用一种浮夸做作的表情说:
「萱萱,那个清洁工长得好像你妈妈呀。」
谢萱萱眼神平静地从我身上的保洁制服、手中的抹布上划过。
没有停留一秒。
谢萱萱别过头去,毫不犹豫地说:
「不是我妈妈。
「我说过,我妈妈已经死了。」
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
我眼前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
手掌被桌架尖锐的铁片划过,立刻晕染出一道血痕。
施雪笑了。
她掐着谢萱萱软乎乎的脸蛋,笑眯眯地说:
「那小萱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妈妈呀?」
谢萱萱抱着施雪,把小脸贴在她胸前,软腻腻地撒娇:
「当然是想要雪雪阿姨这样的妈妈!又聪明又漂亮,还会陪着我玩。」
像是有一只手提起了我的心脏,反复揉捏。
又像是把我的心扔进了油锅里。
心脏炸裂一般的疼痛,让我甚至感觉不到手掌上的疼。
我怀胎十月,骨开十指,在产房痛苦嚎叫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女儿;
我抱在怀里,强忍着乳头皴裂的痛苦,用血液和乳汁喂养长大的女儿;
我一夜一夜不睡觉,抱在怀里,轻轻地哼唱着摇篮曲哄睡的女儿。
诅咒我去死,搂着别的女人,亲密地叫着妈妈。
一道黑黑的小身影像是一团小旋风,猛然扑到了谢萱萱面前。
陈平一把撞倒了谢萱萱,大声地说:
「你妈妈明明在这里,你看不到吗?!」
-7-
场面一片混乱。
我手掌的血流了一地。
陈平和谢萱萱倒在地上。
施雪捂住肚子,缓缓地昏了过去。
救护车的鸣笛声、人群的尖叫声、慌乱的脚步声混在一团。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医院。
所有人都围着施雪转,我手上的伤口没人处理,已经自行凝固,手掌和手背血糟糟的一片。
医院的走廊里,谢渡一身西装匆匆赶来,怒气冲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
「杨晚舟,你在搞什么?!
「你想让别人知道,萱萱有一个当保洁的妈吗?你要让她以后在朋友面前怎么抬起来头来?!
「还有,那个小孩突然冲过来,吓到了施雪。
「施雪怀着孩子,本来身体就弱,刚刚还被吓得晕倒了。
「一会儿等她醒了,你去跟她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我,去给施雪道歉?
太荒谬了,以至于我直接笑出了声。
谢渡皱着眉头:
「你笑什么?」
我将手掌举起来,放在谢渡面前:
「你心疼小情人的时候也请睁大眼睛看看,受伤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谢渡沉默了片刻:「我给你叫医生。」
「不必了。」我讽刺,「谢总日理万机,等你想起来的时候,我怕不是已经失血过多。」
谢渡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至少,去看看萱萱。」
我沉默了下来。
我是要去看谢萱萱。
我要把我的平安扣拿回来。
我妈妈,送给我的平安扣。
-8-
我十三岁那年,妈妈得了重病。
她侧躺在床上,眼窝凹陷了下去,枯瘦的手覆盖在我的手掌上:
「小舟,妈这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妈妈枯瘦蜡黄的手绕到了颈后,接下来一枚系着红绳的平安扣。
翠绿色的,质地细腻,触手生温,散发着温润而宁静的光泽。
妈妈微微颤颤的,将红绳系在我的脖颈上:
「这枚平安扣,是你姥姥给我的,祈求一生平安。
「我把它送给你,希望我的小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平平安安的。」
她的眼神中,露出了哀戚的神色。
那是一个母亲弥留之际,要和女儿分别时,流露出的悲伤:
「妈没本事,让我的小舟受苦了。
「小舟,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我握紧她的手,惶急地叫着她的名字,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流了满脸。
妈妈从原先的一百三十斤,瘦到了八十斤,最后只剩下小小的一个坛子。
我抱着妈妈的骨灰盒,把脸贴在上面,像是小时候埋在妈妈的怀里。
「妈妈……」
「妈妈。」
「妈妈!!!」
从今以后,我叫出这两个字,再也不会有人给我回应了。
这枚平安扣就成了我最宝贵的东西,十年来,一直贴身带着。
直到谢萱萱出生。
被谢渡的母亲逼着跳下悬崖的时候,我已经怀孕四个月。
一跃而下的冲击、惊惧的情绪、冰冷刺骨的海水。
几重叠加之下,我刚被救上来,在医院勉强保了三个月的胎,谢萱萱便早产了。
看着重症监护病房里小小的、脆弱的、青紫色的婴儿。
我握紧了妈妈留给我的平安扣,跪在外面,一遍又一遍地祈求:
如果有神明在听的话。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保佑我的女儿平安。
我愿意用我的寿命,用我的快乐,用我的一切,换我女儿活下来。
医院的白墙,比寺庙听过更多母亲的祈祷和眼泪。
三个月后,谢萱萱终于脱离了危险。
我看着她安睡的小脸,泪流满面,将平安扣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就如同我的性命,从此以后,一小半系在自己身上,一大半系在我的女儿身上。
-9-
我和谢渡走进病房,施雪躺在病床上,脸色红润,一点也没晕倒的迹象。
谢萱萱面前堆着一大堆零食。
看到我走进来,她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当着我的面,大口大口地吃着薯片。
因为早产,谢萱萱是过敏体质,以往,我都是盯着我不让她吃这些的。
直到有一次,在谢渡的办公室,我看到施雪悄悄把一大包零食塞给她:
「来,萱萱,吃吧。」
谢萱萱甜甜地说:
「谢谢雪雪阿姨,你比我妈妈好多了!我最喜欢你啦!
「妈妈就是没工作,只能整天盯着我,从管教我身上找成就感。
「雪雪阿姨是事业女强人,才不会像我妈妈那样,只会靠着我爸爸挣钱呢!」
谢渡半靠在办公桌上,宠溺地看着她们两个。
他们三人,才像是一家三口。
在病房里,谢萱萱当着我的面,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转眼一桶都吃完了。
我的目光划过她的脸,平静地说:
「把平安扣还给我。」
谢萱萱茫然:「什么?」
「你出生的时候,我给你戴上的那枚平安扣,还给我。」
坐在旁边的施雪突然笑了出来:
「你是说这个吗?」
她从脖子上摘下来一截红绳,上面带着一抹温润的绿。
赫然是我送给谢萱萱的平安扣。
施雪笑嘻嘻地说:
「我刚刚晕倒的时候,萱萱担心我受伤,就把这枚平安扣给我了。
「萱萱说,这是保平安的,要保佑我和我肚子的弟弟平平安安呢。」
我妈妈给我的平安扣,被谢萱萱送给了我丈夫的情人。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
周围的喧嚣在此刻与我无关。
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嘴唇颤抖着:「还给我……」
我像是疯了一样,猛然扑向了施雪:「还给我!!」
施雪尖叫起来:
「什么破东西,你还当宝贝供起来啊?!
「谢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就送自己的独生女这种种水的破玉料,我还不珍惜得要呢!」
她一把扯下红绳,猛然将平安扣砸向我。
「啪」的一声。
平安扣落到了地上,裂成了碎片。
我仿佛看到母亲枯瘦的手握住这枚平安扣,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枚平安扣,以后要保佑我们小舟一生平安。」
妈妈,对不起。
你给我留下的唯一的遗物,被我弄坏了。
眼前骤然变得一片漆黑,我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的木偶,直直地向后倒去。
「妈妈!」
「晚舟!!」
昏昏沉沉间,我感觉到我被谢渡搂到了怀里。
横抱起放在担架车上,被推进了急诊室。
医生扒开我的眼睛,强光照射着我没有视觉的左眼。
「这位女士的左眼失明,这是情绪极度激动之下,神经压迫导致的昏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听到谢渡焦急至极的声音:
「她的左眼为什么会失明?!」
我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10-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在做梦。
因为我竟然看到了二十二岁的杨晚舟。
海浪拍打着岩石,天空一片漆黑,唯有繁星点点。
二十二岁的杨晚舟站在悬崖边,穿着单薄的裙子。
海风吹起了她的裙角,像是展翅的海鸥。
她抬起头,冲我温柔地笑:
「你来了。」
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年轻明媚的脸,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对不起,三十五的杨晚舟,让你失望了。
她没有成为国家栋梁,也没有成为超厉害的学姐。
她没有在她的专业上深造,没有工作,成了被丈夫和女儿抛弃的女人。
甚至连母亲的遗物都守不住。
对不起。
她变成了一ŧū₈个,软弱、疲惫、一事无成的大人。
我的人生,是不是也像那枚平安扣一样。
「啪」的一声,碎裂了,再也无法弥合。
「不。」
二十二岁的杨晚舟对我笑着,比四月的春光还耀眼。
「你做得很好啦。」
她像是对着我,也像是对自己说:
「一个人走了这么长的路,你很棒,也很了不起。
「谢谢你,辛苦了。」
她缓慢地、认真地、字字清晰地说:
「你还记得那一晚,你跳下悬崖之后,是谁救了你吗?」
「是你自己呀。
「你当时身体那么虚弱,在冰冷的海水里,扒住了一块木板。
「你顺着海浪漂了一整夜,在第二天,终于被路过的渔民救下。
「晚舟,不管多少岁,你还是那个你。永远靠着自己,可以做到旁人做不到事情。
二十二岁的杨晚舟走到我身边,倾身抱住了我。
她的长发落到了我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她说:
「没有拉着你走出深渊的人。
「你就是那个人。
「所以,不要害怕呀。」
不要害怕一无所有。
曾经的你,会陪着你。
那些你经历的痛苦、留下的汗水和眼泪、学过的知识、走过的路,会陪着你。
你永远还有你自己。
这些年的委屈、酸楚、痛苦、困顿,一下子爆发而出。
眼泪落到了嘴里,咸咸的。
我把脸埋在她的脖颈里,泣不成声。
寂静的夜空中,群星在眨着眼睛,注视着这一对相拥在一起的少女和女人。
不要害怕风霜雪雨。
不要恐惧前路迷茫。
因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
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之中。
-11-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又像是终于从梦中醒来。
我醒过来的时候,枕头已经被我的眼泪浸透。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弥散在鼻端。
我动了一下,假寐的谢渡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晚舟,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萱萱站在我的病床旁边,小手搅着裙子的蕾丝,小声地叫了一声:「妈妈。」
我又躺回枕头上。
本来挺好的,醒过来看到他俩,又不好了。
谢渡的眼神落在我的左眼上,欲言又止:
「晚舟,你的左眼是怎么回事?
「医生说,你的左眼在九年前换成了假体。
「九年前,是我找到你那一年。
「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惶恐地看着我,像是想要一个答案,又像是害怕得到一个答案:
「晚舟,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躺在病床上,抬头看着点滴瓶中的液体,一点一点通过输液管,流入我的身体。
像是九年前的那段回忆,一点点地,流回我的身体。
-12-
我跳崖假死后,谢渡并没有放弃找我。
他不信我死了,也不听家里安排的联姻。
为了找我,整个京城都快被他翻了一遍。
为了照顾刚出生的谢萱萱,也为了躲开谢渡。
三年来,我很少离开家门,只在网上找一些兼职。
但是我没有放弃学习。
在谢萱萱三岁的时候,我终于收到了麻省理工的 offer。
导师欣赏我大学时的论文方向,提供的奖学金可以覆盖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略微有盈余,可以养活谢萱萱。
我的心脏又一次跳动了起来。
一周后,我乘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飞机在蓝天中划出轨迹,白云在身边舒展。
我通过飞机舷窗,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房子。
再见,京城。
再见……谢渡。
突然,机舱里亮起了闪烁的红灯。
飞机盘旋着下降,机舱里的乘客一片慌张:
「出什么事?!」
「怎么突然降落了?」
高挑的空姐走到我面前,半蹲下来,柔声道:
「杨小姐,这边请。」
我坐着没动。
空姐的笑容依然灿烂:
「谢先生说,需要等您下了飞机,才能重新起飞。」
「唰」的一声,飞机上所有人的目光,像是探照灯一样打了过来。
我握紧手掌,缓缓地站了起来。
在头等舱休息室,我再次见到了谢渡。
这个阔别三年的男人。
谢家的太子爷,向来都是优雅从容、好整以暇的。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狼狈的谢渡。
眼下一片青,下巴上冒起了胡茬,像是三天没合眼。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紧紧地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脖颈里。
我感到了脖子上冰凉的水迹。
他哽咽着说:
「晚舟,你没有死,太好了,你没有死!
「这三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那座悬崖下的搜救队一天没找到你的尸骨,我就一天不会放弃。
「țü⁺你知道我查到你护照信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你…你还带着一个女儿,是吗?
他看到了谢萱萱。
谢渡的眼圈突然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谢萱萱,轻柔的像是再抱一个易碎的娃娃:
「长得像我……真像我。」
谢渡截停飞机的做法太过高调,直接被谢家的仇家锁定了位置。
在他抱着谢萱萱的那一刻,只听「咔嚓」一声,玻璃被子弹击碎。
「小心!」
我猛地推开了谢渡和谢萱萱,扑倒在地上。
流弹擦中了我的左眼,我闷哼着,捂住眼睛。
血液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晚舟!!!」
硝烟弥漫,枪声震耳欲聋。
枪击是冲着谢渡来的。
几颗致命的子弹呼啸而来,击中了谢渡的胸膛。
谢家的保镖来得很快,控制住了场面,用直升机将谢渡送进了最近的医院。
直升飞机上,谢渡的脸色苍白如纸,中弹的伤口仍在不断渗血,染红了半边衬衫。
他的目光却始终紧紧地落在我身上:
「晚舟,我…我爱你。」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声音颤抖而微弱。
谢渡紧紧握住我的手,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如果我活下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弥补这三年的过错,好吗?」
-13-
谢渡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的左眼也被妥帖地包扎,只是眼睛到底是敏感部位,视觉神经被击中,只能换上一枚假体。
而谢渡,伤得就重多了。
右胸贯穿伤,肋骨断裂,大出血。
我看到躺在 ICU 里的谢渡,呼吸间,氧气面罩里笼罩着一层雾气。
当时的我,年轻,心软。
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让我意识到,我还爱着谢渡。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如果……
如果谢渡能活下来,我就答应他。
不再离开他了。
一周后,谢渡醒了过来,却忘记了这段记忆。
医生说是因为谢渡受伤太重,身体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为了保护大脑,所以强行将这段被枪击的记忆遗忘。
没关系。
我心想。
我记着就好。
我放弃了麻省理工的 offer,和谢渡复合。
又走进了谢渡为我打造的金丝笼里。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
如同蝴蝶扇动了翅膀,这个决定对我的未来,造成了如何跌宕的影响。
如果我没有原谅谢渡,没有放弃继续深造。
现在的结局,会不会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
ťůₐ我相信人心,但是人心异变。
曾经乖乖地贴在我怀里,冲我甜甜微笑的女儿,如今更喜欢别的女人当她的母亲。
当年口口声声说着用用余生弥补我的谢渡,也出轨了更年轻漂亮的姑娘。
而现在,我要走出这座金丝笼了。
我要为自己活着。
听完我的叙述,谢渡呆立在原地。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这么多年,晚舟,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我转过头,平静地说:
「有些事情,不用说也会知道;
「有些事情,说了也没用。」
说罢,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阳光一格一格地爬上窗棂,却找不到我和谢渡的身上。
谢渡弯下腰,身躯仿佛被无形的重负压垮,把脸埋在了手心里。
良久之后,肩膀耸动着,发出了一声隐忍的哽咽。
-14-
从那天开始,谢渡和谢萱萱像是变了两个人。
谢渡把办公桌搬到了我的病房里。
白天,他坐在那张硬邦邦、不太舒适的椅子上,用各国语言和下属开会。
晚上,他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惊醒一次,帮我掖好被角,仔细确认我有没有发烧。
他甚至还做了养生粥,然后小心地送到我嘴边,问我味道如何。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我都怀疑谢渡是不是想当我儿子了。
我住院之后,没有人再管着谢萱萱忌口。
她毫不顾忌地吃着垃圾食品,果然过敏了,一张雪白的小脸肿成了猪头。
谢萱萱管不住自己的手,因为太痒了,不断地抓挠脸颊。
哪怕Ṫṻ₎痊愈之后,脸上也会留下疤痕。
她哭着来找我:
「妈妈,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不吃这些东西。
「我也不听雪雪阿姨的了,我以后都听你的!」
曾经的我,会立刻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地安慰她。
而如今,我只是好笑地看着她一张猪头脸:
「怪丑的,赶紧遮上吧,别吓到别人。」
我先是我自己,才是任何人的妻子和妈妈。
时间过得飞快,三周之后,是我的生日。
谢渡给我准备了一个蛋糕。
蜡烛的光芒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中摇曳,谢渡期待地看着我:
「晚舟,许个愿。」
我双手合十,心中默默许下愿望,接着轻轻吹灭蜡烛。
谢萱萱眼巴巴的看着我:
「妈妈,你许的愿望和我和爸爸有关吗?」
她知道,以往我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她一生平安,希望谢渡一世顺遂。
独独没有我自己。
「有关。」
谢萱萱兴奋得眼睛发亮。
谢渡也屏住呼吸,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声音毫无波澜: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谢渡和谢萱萱,大的小的,一起打包,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15-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萱萱呆滞地看着我,「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谢渡扯了一下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晚舟,过生日的时候,别开这种玩笑。」
我平静地看着他:
「我没有开玩笑。
「谢渡,每个人之间的缘分,是有定数的。
「你和我,本就不是同路人。
「那场枪击强行将我们之间的红线又系上了九年。
「但是这根丝线太轻太细了,经不住这些年岁月的磋磨。
「谢渡,你我之间的缘分尽了。
「给自己留一点成年人的体面,好聚好散吧。」
时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谢渡沉默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的双手攥成拳头,骨节泛白,青筋凸起。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却也只吐出几个字:
「你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我平平常常地点了一下头,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不会原谅你了,也不再爱你了。」
谢渡别过脸去,脸上的线条紧绷着,眼眸深处,像一片沉默的湖。
我隐隐看到了谢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水光。
谢萱萱终于意识到,我不要她了。
她慌张至极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入我的皮肤,大声哭闹:
「我不要走,我要妈妈!!!」
她又一次弄疼我了。
我的手覆盖住她的小手。
接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她的手从我的胳膊上掰开。
「不要再叫我妈妈了。」
我淡淡地笑了:
「我有了新的孩子,你这么叫我,他会吃醋的。」
谢萱萱愣住了:「谁?!」
陈平走到我身边,依恋地靠在我怀里。
他的脖子上,那枚平安扣被修复好,用金镶玉包裹着。
陈平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起了那枚平安扣的碎片,又一点一点就拼到了一起,珍而重之地戴在了他的脖颈上。
谢萱萱不珍惜的东西,有人珍惜。
谢萱萱不爱的母亲,也有人去爱。
谢萱萱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猛地冲过去,用力地捶打着陈平,嘴里不停地叫嚷着:
「都是因为你,妈妈才不要我!都是因为你!」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陈平的身上。
我抬起手臂,毫不犹豫地将陈平护在身后。
我漠然地看着她:
「谢萱萱,别撒泼了。
「你撒泼打滚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再打我的儿子,我就报警让警察把你抓紧去。」
-16-
那一天,是谢渡抱着哭到昏厥的谢萱萱离开的。
临走前,谢渡看着我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至极:
「对不起。
「晚舟,给你带来的伤害,对不起。」
而这一切,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一个月之后,我养好了伤。
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办了陈平的收养手续。
小孩跟着我,改名叫杨平。
红红的印泥盖下,小孩拿着收养证书傻乐了半天,还是我看不下去,弹了一下他的脑壳:
「再笑下去的嘴就笑歪了。」
杨平笑嘻嘻地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怀里,接连不断地叫我:
「妈妈,妈妈,妈妈!」
我笑着说:「哎!」
从此以后,我多了一个爱我的人。
我打开了电脑,删删改改了一个月,再次给那位曾经给过我 offer 的麻省理工的教授,发了一封邮件。
惴惴不安地等了半个月,我都不再抱有希望了。
邮箱「叮」的一声,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
一封来自麻省理工的邮件。
老教授说,他还记得我,愿意再次为我提供学习的机会。
我捂住脸,发出无声的尖叫,心脏鼓噪着,在胸腔内急速跳动。
我做到了。
三十五岁的杨晚舟,再一次将自己拉出了深渊。
未来像是一条发光的路,向我徐徐展开。
时隔九年,我带着杨平,再次坐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登机前,我将谢家这些年做的恶事,连带着证据,完完整整地写了一封检举材料,投递了出去。
算是给这些年,画上了一个句号。
在机舱特有的嗡鸣声中,我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十八岁的我,拿着京大的录取通知书,走进浮华耀眼的京城。
她梳着马尾,素面朝天,穿着洗到发白的旧衣服,却是那么的神采飞扬。
看着年轻的我,我忍不住心疼地说:
「未来的几年,你会过得很不好。」
会跳海、中枪、生子、离婚。
尝遍了感情和生活的痛苦。
会一无所有,满身疲惫。
少女睁大眼睛,马尾跳了跳:
「啊,很会辛苦吗?」
我刚想说什么,少女向前走了一步,笑眯眯地说:
「但是你撑过来了,过得也很好,不是吗?
「你能撑过来,我也能。
「人生的酸甜苦辣,都要我自己体会,不要提前给我剧透哦。」
十八岁的我,像是一株坚韧的杂草。
哪怕在贫瘠的悬崖峭壁上,也能顶开石头,抖一抖叶子,迎接阳光雨露。
或许,曾经走过一段歧路,也曾经迷茫困苦。
但我终会向我自己伸出手,将我拉出黑暗。
还好,三十五岁的我,也是这样。
我弄丢了自己,又找回了自己。
于是,我也释然地笑了。
我们挽着手,向梦境中那条长长的、发光的路走去。
我会成为自己的勇气与铠甲。
从此。
阳光正好,前路坦荡。
番外 1:
谢家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谢家做的恶事被检举,被查了个底儿掉,元气大伤。
谢家的产业被逐一清查,账户被冻结,资产被查封,股价如同坠崖般直线下跌,直至跌停。
豪华的跑车被扣押,艺术品被收缴,满是名酒的酒窖也被贴上了封条。
昔日热闹非凡的宴会厅,如今冷冷清清。
曾经不可一世的谢家,从云端跌入谷底,一落千丈。
施雪生下了一个男孩。
从此以后,谢萱萱发现,一向慈爱的奶奶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的零用钱被停掉,连继承权也被从遗嘱中划掉。
为了保住唯一的男丁,谢家最后仅有的那点资产,都给了弟弟。
谢老太太一脸皱纹,还涂着红唇,一双吊梢眼显得更加刻薄:
「谢家以后都是你弟弟的,你一个丫头片子,还想跟你弟弟抢?!」
谢萱萱想要去找她最爱的雪雪阿姨哭诉。
却发现曾经对她温柔可亲的施雪轻蔑地瞥了一眼她,冷笑道:
「你妈已经走了,别指望我会像她一样惯着你。
「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不然有你好受的!」
谢萱萱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要不是你当初勾引我爸,妈妈又怎么会走!」
施雪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扇了谢萱萱一巴掌。
她恶狠狠地说: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吗?!
「我告诉你,你爸妈不要你了,你奶奶也不要你了。
「现在,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谢萱萱捂着红肿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这才发现,之前那些年的顺遂,是杨晚舟再替她遮风挡雨。
是她,亲手推开了她的母亲。
谢萱萱终于迟来地意识到——
再也没有人,会像母亲那样爱她了。
从此以后,谢萱萱和施雪的争吵愈演愈烈,甚至会动手互殴。
在一次争吵中,施雪用力地推向谢萱萱。
谢萱萱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踉跄几步,最终掉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
三天后,等谢萱萱被发现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被泡的肿大。
谢老太太抱着乖孙,漠然地对施雪说:
「杀人偿命,反正你也没有和谢渡结婚,留下我谢家的孙子。其他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施雪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大笑,面部的肌肉扭曲变形:
「谢家的孙子?
「你做什么梦呢,这根本不是你的孙子!
「那天晚上,我跟谢渡根本就没上床。这个孩子,是我跟别的男人生的。
「你这个重男轻女的瞎眼老太婆,现在你的亲孙女死了,假孙子宝贝的跟命根子似的,感觉如何?」
谢老太太气急攻心,枯瘦的手指指着施雪「你你你」了个半天,一口气没上来,一下子晕了过去。
她本就年纪大,几番刺激之下,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成了偏瘫。
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只能无力地瘫在床上,连大小便不能自理。
几个月过去,她的身体愈发虚弱。
就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谢老太太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翻涌。
还来不及呼喊求助,呕吐物便如决堤的洪流般从她口中涌出,堵住了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呼吸,窒息而亡。
祭奠谢萱萱的白布刚撤下去,又被布置在了谢老太太的灵堂上。
接连失去两个血脉至亲,谢渡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细纹爬上了他的眼角,头发里夹杂着白丝,苍老而疲惫。
谢渡站在谢老太太的灵堂前,沉默地心想,真讽刺啊。
谢萱萱喜欢施雪,最后被施雪杀死。
母亲想要孙子,结果孙子不是谢家的种。
施雪机关算尽,最后因为故意杀人,被判处死刑。
而他自己,一边喜欢杨晚舟,一边又舍不得谢家的荣华富贵。
所以谢家倾覆,一切如云烟般散去,直至一无所有。
谢渡突然捂着脸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 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涌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当初他们这些人践踏杨晚舟的真心,所应该承受的报应。
番外 2
相比如谢家的落魄,杨晚舟这些年过得很好。
她用了四年拿到了麻省理工的博士学位。
杨晚舟没有忘记十八岁时的愿望——成为国家栋梁。
她学成归国,创立了科技公司「舟行」,获得了上亿融资, 成为了科技界的新贵。
杨晚舟在一起学术会议上,遇到了一个学术界的大佬, 对她一见钟情。
年轻、英俊、并且非常爱她。
大佬追了她很久很久, 杨晚舟这才松口, 满脸笑容地和他迈入了第二次婚姻。
他们没有再生孩子, 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杨平。
谢渡最后一次见到杨晚舟, 是在一次学术会议上。
她作为特邀嘉宾压轴出场, 在会上分享了她最新的算法模型。
学术会议大厅中, 灯光璀璨,聚焦在讲台上的女士身上。
她身着简约得体的正装,身姿挺拔,声音优美,吐字清雅。
结束发言的那一刻, 是如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掌声经久不息,仿佛要冲破屋顶,直达云霄。
杨晚舟微微欠身, 向台下优雅地鞠躬致谢。
这一刻。
她是整个会场的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谢渡也是其中的一个。
他怔怔地看着台上的杨晚舟, 想到却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京大校园里, 对杨晚舟一见钟情的样子。
她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站定在麦克风前。
光彩照人,神采飞扬,自信大方。
而他心动的感觉,一如往昔。
谢渡想上前一步,走到杨晚舟身边, 问她一句,你好吗?
有两个人比他更快一步。
学术大佬的眼中满是欣赏和爱意,宽阔的胸膛张开, 将杨晚舟紧紧拥入怀中,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亲爱的,你太棒了,我为你感到自豪。」
杨平也扑进母亲的怀里, 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你太厉害了, 你在上面闪闪发光!」
杨晚舟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回抱住丈夫和儿子。
阳光透过落地窗, 温柔地洒在她白皙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那细腻的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些年过去, 她丝毫不见老,反而在爱意的滋养下,变得更加美丽动人。
满头白发的谢渡自嘲地笑了一下, 后退一步,又回到了幕布下的阴影里。
流年匆匆而过。
她依然站在阳光里。
而他,已沦入无尽的黑暗。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