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侯府老太君,操劳一辈子,府里儿孙却都不听话。
临老,还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重活一世,我要花天酒地,先把家败光,弄死你们所有人。
-1-
「沈老太君,太后娘娘吩咐过,看在您老的份上,要给满府女眷留个体面。」
锦衣卫指挥使江淮亲手递过一杯毒酒,清冷如玉的黑眸中难得闪过几分同情。
「早些上路吧,别叫本官为难。」
我颤抖着伸手接过酒杯,浑浊的双眼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我含辛茹苦,劳心劳力一辈子,没想到还是要落得如此下场。也罢,儿女都是债,上辈子欠你们的,这一世我还干净了。
「祖母,祖母你救救我——」
「母亲,我还不想死,你再去跟太后求情啊!」
儿孙们的哭喊声响彻天际,我闭上眼睛,把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我叫沈文君,十七岁嫁进侯府,前半生也算过得顺遂。
直到我的独子沈涛,自作主张退掉我定下的婚事,跪在我面前,说要娶另一个女人。
我原本给他定的,是礼部侍郎家小姐,可沈涛看中的,却是韩小姐的庶妹韩可心。
我极力反对,沈涛以死相逼,家中闹得鸡飞狗跳。直到两个月后,韩可心大着肚子,跪在我家门外。
我被迫应下这桩婚事,迎韩可心进侯府,当了我的儿媳妇,这才惹下后头一连串祸事。
如果再有一次,我想,我宁可和沈涛断绝关系,也不会让韩可心进门。
「老太君快醒醒,明大爷和文二爷又闹起来了。」
有丫鬟在我耳旁催促,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盯着头顶鹅黄色的纱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好消息,我重生了。
坏消息,我重生在被抄家的前两年。
府里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被韩可心养得一个比一个歪,我回天乏力,没法阻止他们惹下的那桩滔天大祸。
-2-
丫鬟扶着我到院子里,大孙子沈泽明和小孙子沈泽文正揪成一团,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好不热闹。
沈泽明:「还说什么亲兄弟,不过五千两银子,你就敢跟哥哥动手!」
沈泽文:「呸,亲兄弟明算账,这银子你欠整整两年了,今日要是再不还钱,我跟你没完!」
韩可心急得在一旁抹眼泪,挥舞着双手:
「别打了,你们别打啦!」
三个人各忙各的,视线时不时往我这边扫。
我心里门儿清,这都是演给我看的。
若按我以前的性子,见兄弟不睦,十有八九要好好教育他们两个一顿,苦口婆心说一大堆道理,然后自己掏银子,把这账给平了。
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韩可心对我怀恨在心,教的几个孩子也不肯跟我亲近。可我毕竟是当祖母的,不能眼看孩子们走歪路,所以每次他们有什么事,我都还是忍不住要管。
通常的结果,我银子也掏了,精力也耗了,孙子还不领情,拿过钱,背地里就骂我是装腔作势的老太婆。
现在重活一世,反正大家都要被杀头,我还管你个屁。
我叫丫鬟搬了把椅子,然后端上一叠瓜子,坐在椅子上,一面看他们打架,一面嗑瓜子,时不时点评几句:
「明哥儿打得不错,身手灵活。」
「沈泽文,你刚刚出拳慢了。」
很快,兄弟两个不打架了,停下手,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祖母,你就这么干看着我们打架?」
「嗯,咋了?」我随口吐出一片瓜子皮,「不然呢,我还得给你们奏个乐、伴个舞啊?」
「我看你娘伴舞伴得挺好,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3-
韩可心涨红脸站在旁边:
「娘,你看,他们两兄弟两个打架,你怎么不拦着点?」
我翻个白眼:
「你当娘的都拦不住,我这老胳膊老腿,可不敢拦。」
「你们还打不打了?不打我继续回去睡午觉。」
母子三人错愕地瞪着眼睛,仿佛不认识我一般,我也懒得管他们,叫丫鬟扶我进去躺下。
这几年,府里都是韩可心管家,侯府的家底早就被她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的嫁妆。我娘是江南首富,当初嫁我时,十里红妆,铺子田庄不知道陪嫁了有多少。
这几年我经营得好,嫁妆在我手里翻了一倍,韩可心一直眼红,时不时就想办法从我这里要钱。
这五千两银子要不到,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到晚饭时候,我儿子沈涛来了。一来就板着个死人脸,好像我欠他钱。
「娘,可心都嫁进我们府里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为难她?」
「我知道你一直看她不顺眼,可她孙子都给你生了两个了,你到底为什么还要揪着以前的事不放?」
又来,每次都这样,只要有事情不顺韩可心的心意,她就跑到我儿子面前哭哭啼啼。
然后沈涛就会跑来找我算账,也不说到底什么事,拐弯抹角,拿以前的陈年旧事发作一通,痛哭流涕,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最后逼得我服软低头。
「娘,可心她这么好,这些年她操持府里,养大几个孩儿,谁见了不夸她一声贤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沈涛双目赤红,情绪激动。
我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凌空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啪!」
「我想要这样!」
反手再一个。
「还有这样!」
「噼里啪啦」好几个巴掌,打完以后,我又顺手从旁边抄起龙头拐杖,一棍子抵在沈涛胸口,用力推着他往前冲:
「死去吧!」
-4-
沈涛被拐杖拄得一直往后退,绊到门槛,仰面跌在地上。
丫鬟们都惊叫起来:
「老爷小心——」
「娘——你——你怎么突然打人——」
沈涛被打懵了,捂着心口,一脸迷茫,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呸,打的就是你这小畜生!一天天伙同你媳妇算计我这点棺材本,你们是要逼死我才甘心。」
「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算计你银子了?」
沈涛满脸通红,挣扎着刚被丫鬟扶起身,远处忽然有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冲过来:
「天呐,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韩可心扑到沈涛身上,在他胸口胡乱摸了一通:
「疼不疼,老太君打你哪了?」
摸着摸着,韩可心眼睛一眨,掉下斗大一颗泪珠。她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娘,夫君身子不好,你怎么能下这样重的手呢?」
哟哟哟哟哟哟,就你们恩爱,就你疼我儿子,我比恶毒后妈还不如。
当年沈涛刚进户部做官,算错账目,惹下好大的祸事。我花了一大笔银钱,舍下脸皮,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帮他摆平此事,一直忙到宵禁才回府。
到家之后,我严厉训斥沈涛,让他以后做事要小心。韩可心也是像现在这样,在旁边哭哭啼啼,抱着沈涛的胳膊:
「娘,你怎么这样说夫君,他又不是故意的。」
「他已经够内疚自责了,一直在这等你不敢睡觉,你何苦还要往他心窝子里戳刀子?」
「夫君,你别生气,我给你炖了上好的燕窝粥,等了半宿累不累?先去喝碗粥吧。」
每次都是这样,收拾烂摊子的是我,我花钱花力气,韩可心只需要轻飘飘的几句话当好人,最后儿孙们感激的却是她。
我越想越气,韩可心还在哭,委屈巴巴地瞪我:
「娘,你有什么气冲我来便是,何苦去为难夫君。」
「好,那我就满足你的要求。」
我一记直拳捶在她胸口,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韩可心傻眼。我年纪大了,打的力气其实没多大,她身子却瘫软下来。
「娘你疯啦!」
沈涛大叫一声,冲过去一把搂住韩可心,我追着他们继续打,韩可心不敢再装死,连滚带爬地起来,夫妻两个抱头鼠窜。
看着他们狼狈离开的身影,我拍了拍手,把拐杖往地上一拄,神清气爽。
-5-
第二日,府里都在传老太太疯了。
几个孙子孙女过来看望我,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孙女沈未雨端着一碟子点心放到我桌上,小心翼翼地问道:「祖母,你这是怎么了?」
「你身子要紧,父亲即便有什么不对,你好好说他,可别气坏自己身子。」
沈未雨是我最疼爱的孙女,两个孙子向来不听话,她却不同,从小就乖顺,每次我和韩可心有什么不对付,都是沈未雨来说好话。
她温言软语几句,我就消了气。
可后来我才知道,参与夺嫡之争,惹下那桩泼天大祸的始作俑者,便是她。
「死老太婆,还说最疼我,说得比唱戏还好听,看吧,一给我选亲事,就露馅了。」
「什么状元郎,不过是个寒门子弟而已,我疯了才要嫁给这种人家。还是娘好,娘,我现在给三皇子做侧妃,以后真的能当皇后吗?」
抄家那日,她更是扑上来撕打我:
「都是你,如果你肯把全部银子交出来,三皇子怎么可能会败?」
「你一个黄土埋脖子的老太婆,揣着那些银钱不放手,你把我们全家都害惨了!」
她太天真了,夺嫡之争,岂是我们一个小小的侯府就能左右的。
况且这么多年,日积月累,几个孙子孙女想ẗű̂₉法子从我这掏钱,我的银子早就被他们花了大半。剩下一半,我精打细算,大头留着给沈未雨做嫁妆,剩下的给两个孙子娶媳妇用。
没想到,一腔苦心,被尽数辜负。
「祖母,你尝尝这桂花糕,我亲自做的。」
沈未雨坐到椅子上,朝旁边婢女使个眼色,婢女递上来两本账册。
沈未雨把账册摊到案几上,朝我看一眼,眼眶瞬间就红了:
「祖母,我犯错了。」
「母亲近来教我管家,我算来算去,不知道为什么,府里的账怎么都填不平。」
「云想阁和金玉楼的掌柜今日过来报账,我却没有银子给他们。这传出去,我们侯府的脸面都要被我丢个干净,母亲定会骂死我,祖母,你帮帮我——」
云想阁和金玉楼,是京城里有名的布庄和首饰铺。侯府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都从这两家店里拿,店里掌柜的,一年过来结算一次银钱。
韩可心没钱给,每次都让沈未雨跑我这装可怜,哭诉一通,我怕她被韩可心责骂,就自己掏银子把这钱给付了。
现在故技重施,我却不会再上这个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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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账目错了?这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账房先生。」
「杜鹃,你把这账册拿着,去一趟账房,叫他们把账目重新对一遍。」
我叫丫鬟接过账册,安慰地拍了拍沈未雨的手:
「没事,你母亲贤明大度,肯定不会为这么点事情怪你。」
「祖母,做账哪里有这么快,云想阁那几个掌柜可等不及,今日无论如何得付银子给他们啊。」
沈未雨涨红了脸,支支吾吾ṭűₒ几句,果然,外面有丫鬟配合地进来禀告:
「老太太,两位掌柜的正候在门口呢,可要宣他们进来?」
说完也不等我吩咐,自作主张地朝门外喊道:「孙掌柜,你们进来吧——」
我年纪大了,虽然有银子,可府里管家的终归是韩可心。院子里有许多丫鬟,见风使舵,早就偷偷巴结韩可心,对我阳奉阴违。
我冷下脸,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看丫鬟把那两个掌柜迎进来。
「老太君,府里去年的衣裳银子,一共是三万六千两,首饰头面是两万八千两,这是账册,每次送衣料首饰来,都有韩夫人的签字,请老太君过目。」
孙掌柜满面笑容地递过册子,又朝旁边挥了挥手,一个小厮捧着几匹料子走上来,孙掌柜将那些料子摊在案几上。
「这几匹,是上好的蜀锦,布庄里刚得,我就巴巴地给老太君送来了。」
「老太君瞧瞧,这里头绣了金银双线,名为月华锦,行走间,仿佛有月光流淌在裙摆上。满京城不知多少人盯着这几匹布料呢,这可是我特意给侯府留的。」
孙掌柜朝沈未雨看了眼,笑道:「沈姑娘花容月貌,这样好的料子,也只有她能衬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疼沈未雨,每次结账的时候,几个掌柜就会送些昂贵的衣裳首饰,哄着我一并买下,送给宝贝孙女。沈未雨收下,背地里,却转一手,大部分都给了韩可心。
我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案几旁边,去看那几匹布料。
果然,样式虽好,却大都是宝蓝绛紫这些妇人才喜欢的款式,一共八匹布料,只有三匹是年轻人穿戴的颜色。
我摸着布料,沈未雨羞答答地抱着我的胳膊撒娇:
「孙掌柜胡说,我年纪轻轻,哪里衬得起这样华贵的料子。依我看呀,这料子给祖母做衣裳才合适呢。」
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等我把这些料子赏给她。
若按以往,我自然会说,我一个守寡的老太太,穿这些鲜亮的衣裳做什么。
现在吗——
我抱起衣料,满脸赞同地点点头。
「你说得对,这几匹料子我穿正合适。」
「还有那些首饰,这红宝石大珍珠,一看就是年纪大的才压得住。这几样都留下吧,一共多少钱?」
-7-
沈未雨傻了,笑意僵在脸上,一只手还抱着我胳膊,抽也不是,抱也不是。
孙掌柜干笑一声:
「老太太有眼光,这些一共五千六百两ẗű₈,再加上之前的——」
「停停停,之前的既然是我那儿媳妇签的字,你们自管找她要便是,不关我事。」
「杜鹃回来没有?叫杜鹃去开银箱,拿银票给孙掌柜,把东西放库房里去。」
我叫丫鬟收下东西,端起茶杯,不耐烦地瞪了眼孙掌柜:
「我累了,要躺一会,你怎么还杵在这?」
孙掌柜僵在原地,跟另一个掌柜对视一眼,尴尬地起身告辞。两人一边走,还一边窃窃私语:
「这沈姑娘莫不是惹老太君生气了?」
「沈夫人那有银子吗?该不会要赖账吧?咱们可垫付一年了,不能再拖啊。」
他们一走,沈未雨就哭着跪了下来:
「祖母,他们这一去,母亲势必要发落我。祖母,未雨何处惹你生气了,你不疼我了吗?」
我震惊地看着她:
「未雨,你怎么这样说?我上个月刚送了你一套点翠头面,花了三千两银子。」
「你和几个兄长的月钱,都是我额外从自个嫁妆里掏的,我每个月给你买衣裳首饰,怎么一次不买,你就说我不疼你?」
我眼睛一眨,掉下泪来:
「我只给自己买一次衣裳,你就说我不疼你了?我老太婆不配穿好衣服是不是?我是不是该早点去死,把银子都留给你们花?」
一边说一边用力捶自己胸口,扯头发:
「儿子忤逆,儿媳不孝,连孙子孙女也不贴心,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侯爷,我这就来陪你——」
沈未雨吓坏了,大哭道:「祖母冤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丫鬟们抢着上来劝我扶我,一通折腾,沈未雨不敢再留在这,哭哭啼啼地跑了。
等她走后,我把脸一抹,冷哼一声:「关门!」
「找几个绣娘,把这几匹料子都抓紧做出来。」
前辈子我省吃俭用,衣服都是几年前的旧衣裳,你们几个大手大脚,呵呵,五千两的衣裳,穿了能成仙吗?
我自己穿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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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掌柜两个去找韩可心,韩可心自然是掏不出银子的。只能说一箩筐好话,哄住他们,说让他们过几天再来一趟,到时候老太太就肯了。
侯府那么大,又不怕人跑了,两个人虽然不乐意,也勉强点头答应。
等他们一走,韩可心眼珠子一转,使出一个绝招。
沈泽明的婚事。
我有一个手帕交,是镇国公江老夫人,小时候沈泽明长得很好看,她便开玩笑,要把自个孙女给嫁过来。
江老夫人次子夫妇意外身亡,只留下这么个宝贝女儿,从小养在她身边,看得眼珠子似的。
临死前,她紧紧握住我的手:
「老姐姐,我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我都托付给你了。以后她嫁进你们沈家,你帮我照看着,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韩可心知道我看重江家孙女,她没有其他办法,便在这桩婚事上想办法拿捏我:
「娘,不好了,明哥儿他不知犯了什么混,今日在青楼里,非要给一个妓子赎身。」
韩可心捏着帕子,急得在我屋子里团团乱转:
「这江姑娘还没进门,他就要纳妾,娘,咱们可怎么跟人家交代啊?」
「他向来只听我的话,要不,我去劝劝?」
「只是孙掌柜他们还等在账房那,府里一摊子事,我丢不开手呀,这可怎么办啊?」
韩可心装模作样甩着帕子,看我的眼神却很嚣张。
她都不是暗示了,就是明着告诉我,我若是不给她银子,她就让沈泽明纳妾,恶心江家姑娘,让我无颜面对国公府。
前世,府里被抄家时,江姑娘进门才两个月。
多么孝顺乖巧的好姑娘,却被我们侯府连累,平白送了性命。
现在,我巴不得把这桩亲事搞黄,最好跟镇国公府也断绝关系,省得侯府出事,还要连累镇国公东奔西跑。
「你既然这么忙就在府里好好待着,明哥儿那边,我亲自去!」
韩可心嗤笑一声,样子也不装了,大剌剌地在椅子上坐下:
「哟,娘,明哥儿可不听你的话。」
「你去试试看也行,儿媳便在这等着,若是明哥儿不听劝,娘,到时候我再去。」
-9-
我没搭理她,叫府里备了马车,直奔长乐坊。
丫鬟杜鹃在旁边忧心忡忡:
「老太太,明大爷性子执拗,向来不怎么肯听你的劝,咱们能把人带回来吗?」
我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
「谁说要去劝他了?」
车子在青楼门口停下,我大手一挥,指着对面的小倌馆:
「走,进去——」
杜鹃惊掉下巴:
「老太太,搞错了,青楼在对面。」
「没搞错,就是这。」
我带着丫鬟进了小倌馆,要了一间上好的包房:
「让你们这长得最俊的小伙子来,来两个。」
前世,江姑娘刚进门没多久,沈泽明就找上我,说他看中两个美妓,叫我花银子帮他赎回来:
「祖母,你若是肯花钱帮我赎人,我便在外头找个宅子安置她们俩,不会让江慧发现。」
「你要是不肯的,母亲早说了,亲自去赎回来给我做妾,你也不想江慧受委屈吧?」
我为着侯府的名声,殚精竭虑,兄弟两个却丝毫不顾忌,反而仗着我对他们的好要挟我,在外头沾花惹草,养了一大堆女人。
现在重活一世,这屎盆子,我自己来扣。
两个小倌上来,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果然是十分俊俏的少年郎。
我歪在榻上,由他们伺候我饮酒作乐。
怪道男人都爱逛青楼,这年轻小伙子唱歌跳舞,光是看着,便十分赏心悦目。
一曲唱罢,我招了招手,两人凑到我膝前:
「我给你们赎身,三年后放你们自由,你们可愿意?」
两人犹豫片刻,对视一眼:
「我们听老太君的。」
-10-
两人是小倌馆的头牌,老鸨舍不得这摇钱树,开出个天价:
「老太君,你满京城打听打听,再没有比我们容光和容玉更出色的小倌了,你ṱų⁾这一下子带走俩,我这楼里往后怎么做生意啊?」
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老鸨试探着张开十根手指,面带疯狂,眼含得意:
「这样吧,十万两!」
我搁下茶杯,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这么便宜?」
「杜鹃,拿银子!」
老鸨傻眼,看着杜鹃利落地递过银票,她捶胸顿足,恨不得哐哐撞墙:
「我开便宜了,我是不是价格开便宜了?我刚刚说十五万你能接受不?」
我嗤笑一声,张开手臂,一左一右搂住两个小倌:
「别说十万两,就是二十万两买他们,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十万两自然是很离谱的价格,可我这辈子,要抢在儿孙们之前把银钱花光,管他多贵,我有的是银子。
这老鸨贪婪无度,我就让她赚十万,比亏十万还难受。
我示意杜鹃把装银票的匣子给她看:
「瞧见没有,这趟原本就打算花二三十万赎他们两个,没想到才花一半。赵妈妈你做生意倒是个实诚人,以后买人我还找你。」
我搂着容光容玉离开的时候,看见赵妈妈正在挠墙。
一边挠墙一边扇自己嘴巴:
「二十万,二十万!我这张破嘴,我这没见过世面的短浅眼珠子,啊——」
那懊悔的程度,十年后的半夜都要爬起来扇自己脸。
杜鹃「扑嗤」一笑,笑了一会,又叹气:
「老太太,你花这么大银子赎两个小倌,回府里怎么交代?」
「奴婢实在是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走子孙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11-
带着两个小倌回到府上,还没进门,儿子媳妇已经等在门口了。
韩可心翘首朝马车里看了一眼,车帘放着,她没听见沈泽明的声音,便用帕子捂着嘴轻笑一声:
「娘,明哥儿还是不肯跟你回来吗?」
沈涛在旁边打配合:
「娘,你也太小题大做了,这少年风流乃是天性。那江家姑娘贤良淑德,明儿不过纳个妾,她定然是不会计较的。」
「就是呀,养妓子算什么呀,不过风流韵事一桩,满京豪门勋贵,哪个不养呢?」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把这事说得轻描淡写,好显得我有多无理取闹,为了护着江家姑娘,要强行阻挠孙子无伤大雅的喜好。
所有人都不在意沈泽明纳妾,我在意,那我便要掏银子摆平这事。
我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他们一眼:
「逛青楼不算什么,养妓子伶人也只是风流韵事,没人会笑话我们侯府,你们真这么想?」
「对呀娘,这算什么啊?红袖添香,素来便被文人骚客称颂啊。」
我干咳一声:
「你们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
我一边说,一边把车帘掀开,示意容光容玉下车。
两人下了车,并排站在马车旁边,然后齐齐伸手握住我的胳膊,把我扶下马车。
我欣慰地拍拍沈涛的肩膀:
「儿子,我原本还怕你们责怪,听到你们这样说,我就放心多了。」
「我年纪大了,是时候养两个男宠在旁边,红袖添香,给我解解闷,逗逗乐子。」
沈涛大张着嘴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韩可心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尖叫:
「男宠?」
我脸一板:
「你一惊一乍地吓唬人干什么?这是容光,这是容玉,我刚从小倌馆赎回来的,往后啊,便是一家人了。」
「什么,小倌?娘——你——你实在是——」
沈涛气得翻白眼,捂着胸口,不住地跺脚:
「娘!你太离谱了,你这一路上,有没有被人发现?」
-12-
「赎小倌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自然是光明正大回来的。哦,路上遇见平阳长公主,她还给我贺喜呢。」
我随口胡扯,平阳长公主最爱八卦,勋贵之中有什么新鲜事被她知道,第二日便满京知晓了。
果然,沈涛听完,惨白着脸倒退三步:
「哎呀呀,哎呀呀——」
沈涛捶胸顿足,面容扭曲:
「我明日还有什么脸面去上朝,我们满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天爷啊,娘啊,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我父亲!」
「嗤,我怎么对不起你父亲了?他以前还养了两房小妾呢,通房丫鬟也有三四个。他死得早,我给他守寡三十年还不够吗?」
「要哭丧去你爹坟前哭,别在这碍我的眼。」
我一把推开沈涛,搂着容光容玉的腰跨进府门:
「来,容光,你们的衣裳太寒酸,不衬咱们侯府的身份,我叫孙掌柜再送几匹月华锦过来,给你们裁几身好衣裳。」
「娘——你是不是疯了——娘,你不能这样做啊!」
夫妻两个悲愤欲绝,在我面前苦苦哀求哭诉,就差撒泼打滚了,我板着脸不理他们,搂着容光容玉回了自己院子。
接下来两天,我简直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夫妻两个轮流在我院子外面喊:
「娘啊——娘,你不能这样做啊——」
「祖母,我都快被我的同窗笑死了,你要是不把他们打发了,我,我就不去上学了!」
沈泽文也跟着哭喊。
这是他的杀手锏,我一心想要几个子孙出息,沈泽文学业一般,我每年给白鹿书院八千两银子,才把他塞进去念书。
有次他想花三千两买一只蛐蛐,我不答应,韩可心就给他出这个主意,装病不去上学。
从那以后,但凡有什么不顺他心的,他就用这一招,拿自己的前程威胁我。
子女对父母,经常用这种手段,动不动自虐,自毁,因为他们还年轻,不知道这样的选择代表了什么。我们做长辈的,却不忍心看他们走弯路。
在意的人永远在输,现在我统统不在意,你们还能拿什么威胁我?
-13-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嗑瓜子,一边看容光舞剑,容玉站在身后给我捏肩膀。
「不上学正好!」
「就你那回回垫底的成绩,还上什么学?不去了正好,我省点束脩银子。」
话音刚落,门外的吵闹声便是一静,过一会,沈泽文不敢置信地问道:「祖母,这是真的,你真不让我去上学了?」
我挥挥手,叫丫鬟打开门,一家三口一齐摔进院中。
我让杜鹃把银票匣子抱过来,看也不看,随手取出一叠塞给沈泽文:
「文哥儿,你确实不是那块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祖母想清楚了,以后不会再逼着你念书。」
「这银子你拿着,拿去当本钱做点生意。以前是祖母错了,强按牛头喝水,往后啊,我再也不逼你了。」
三个人傻登登地看着我,沈泽文把银票对着太阳光线照了照,又低头数几遍,双手剧烈地颤抖。
「十五万两?祖母,你肯给我十五万两银子去做生意?」
「沈文君!你疯了!你想害死我儿子!他这样的性子,拿到钱只会花天酒地,能做什么生意?」
韩可心再也忍不下去,发狂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扑过去抢银票:
「儿啊,这个老太婆想害死你,你把银票给娘,听娘的,乖乖回书院念书。」
「你这样年轻,念书才是正道啊!」
韩可心急得掉眼泪,我在一旁看得好笑,原来这些道理,她都懂啊。
前世她动不动便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鼓励沈泽文跟我对着干。我教训完孙子,她又去装好心,说我死脑筋,老古板。坏人都我当,好人她一个人做,引得几个孙子恨我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就是溺爱纵容,千依百顺,当老好人,谁不会呢。
我脸一板,凶道:「韩可心,你发什么疯?在你眼里,文哥儿就是这样不懂事的孩子吗?你这当亲娘的,能不能对他有点信心?」
「文哥儿过来,以前是奶奶糊涂,我都想清楚了,我就你们两个宝贝孙子,这银子不给你花给谁花?去吧,去做出点成绩出来,给你母亲瞧瞧!」
沈泽文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抱起我转了两圈。我上半身被他搂在怀里,脚抡成一个圈,一脚踢飞了韩可心。
「哈哈哈哈,祖母——祖母你可太好了!娘,你还说祖母不疼我,你全是在瞎说!娘你等着看,我改明儿就给你挣笔大钱回来!」
沈泽文把银票搂进怀里,一路狂笑着跑了。
留下韩可心夫妻两个,哭天抢地,又是一通大闹。
-14-
我这院子片刻都没安静过,第二日,门外忽然又有小厮来报,说是沈泽明出事了。
原来沈泽明在春华楼待了两日,光是赌钱便输了三千两银子。春华楼有个新来的姑娘叫兰音,昨日刚开始接客,沈泽明拍下她的初夜,又跟老鸨说要赎他。
现在人也睡了,春华楼的人去沈家铺子拿银子,却拿不到,就把沈泽明扣在那了。
「什么,要多少银子?」
韩可心立刻顾不上管我了,满脸着急地扯住那丫鬟的胳膊。
「回太太,说是,说是要三万两银子,才肯放明公子回来。」
「三万两!」
韩可心尖叫一声,捂住心口。
沈泽明开口赎人,那兰音又不是什么头牌,春华楼巴不得宰他一笔,放出话来,要么付三万银子,把沈少爷和兰音一起送回来,要么就衙门见。
韩可心不敢再撒泼了,又哭哭啼啼地求我:
「娘,你救救明哥儿,若是为这事闹到衙门去,他的前程可全毁了啊!」
「不就是银子吗,旁的不说,对这几个孙子,银子管够。」
我挥挥手,叫杜鹃拿银票去妓院赎人:
「只要是明哥儿看上的,统统赎回来,我们府里地方大,养得起。」
沈涛瘫坐在地上,发冠歪着,神情癫狂,双手使劲拍打地面:
「娘啊,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是你们夫妻说的,红袖添香是好事?以往总嫌弃我对孙子太过严厉,往后啊,全按你们的心意来。」
「娘——你——」
沈涛脸色铁青,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被下人扶着坐到椅子上。
很快,府里下人把沈泽明接了回来,后面跟着花枝招展的四个姑娘。
沈泽明也是晕乎乎的,一副天上掉馅饼砸中自己的蠢样:
「祖母,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明哥儿过来。」
我拉住沈泽明的手:
「往常都是祖母错了,红袖添香,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今日祖母做主,这四个,全部给你抬成妾。明日府里大摆宴席,好好给你庆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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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明愣了片刻,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道:
「祖母,你不怕沈家人生气吗?」
「不过纳妾而已,他们生得哪门子气?手伸那么长,没过门就管到我们侯府上来,她江慧是我亲孙女吗?明哥儿啊,你才是祖母的宝贝孙子,他们家要是说三道四,我就把这婚事退了!」
「祖母,你真疼我,娘,你看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还说祖母看重江慧,对外人比对自己孙子好,你全是骗我的!」
沈泽明喜滋滋的,顺势把韩可心卖了,转头过去张罗自己明天纳妾的大喜事。
「儿子,四个妾太多了,你要注意自己身子,你退两个,你退两个啊——」
韩可心提起裙摆追在身后。
纳妾这件事,她倒是真不怎么反țú₄对,江慧门第显赫,嫁妆丰厚,她心里满意这个媳妇,却又一心想法子要敲打她,打磨她的傲气。
纳妾,便是最合适的法子。
前世,沈泽明一直不安分,好几次想把自己的贴身婢女抬做通房丫鬟,韩可心一直支持他。
我出言反对,反倒被她讥讽:
「还说是豪门大户呢,最是重规矩的,这人还没过门,手就伸我们家了?」
「若是她连这点容人的度量都没有,那这婚事啊,不要也罢。」
这婚事,我是真不能要了。
沈泽明纳妾,我大肆操办,还给镇国公府送了请帖。
镇国公亲自来的,一看见我,就吹胡子瞪眼,大步冲上前,把我胳膊一扯:
「沈文君!退婚!」
我点头:
「好的!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事呢,你们家江慧太难伺候,我们纳个妾也要她管三管四,退婚就退婚!」
我把庚帖婚书丢还给镇国公,继续坐在椅子上,容光容玉两个站在我身后,给我捏肩喂茶。
镇国公看傻了眼:
「外头都在传你买了两个小倌,我还不信,沈文君,你发什么疯,日子不过了?」
我眯着眼睛,一脸惬意:
「过啊,我如今才叫过日子呢。」
「之前是我太傻,守寡这么多年,清汤寡水的。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年轻,容玉他肚子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可好看——」
「啊——巴拉巴拉巴拉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镇国公用手捂住耳朵,满脸通红,「你个老不羞!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初是我瞎了眼,差点叫我们家慧儿跳火坑,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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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不是省油的灯,临走前还踹翻我几张桌子,杯碗茶盏滚落一地,宾客们吓得纷纷站起往旁边躲。
「我们江家要退婚!往后同他们沈家再无干系!」
镇国公怒气冲冲一甩袖子,韩可心大惊失色:
「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地要退婚啊?」
我嗤笑一声,翻个白眼:
「退就退吧,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我们还看不上他们呢!」
「来,大家继续吃菜,喝酒。」
宾客们神色变了,酒也不喝,纷纷找借口告辞,边走边小声议论:
「不是都说沈家夫人贤惠,我看她脑子是进水了,管这叫好端端的?」
「就是啊,正妻还没进门就敢纳妾,还大张旗鼓一纳四个,都骑人家脸上去了,这谁能忍啊?」
「这家人脑子指定有点毛病,你们看见那老太太身后两个小白脸了吗?听说是她养的男宠,太离谱了。」
宾客们散去,韩可心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公侯伯子爵,我们虽然是侯爵,却是最次等的,空有一个爵位,没有实权,子孙们需要自己寻差事做。不像镇国公,不仅爵位高,还是皇上的亲信,他家已经是我们跳起来能够上最高的亲事了。
现在这桩婚事泡汤,韩可心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我家已经成了臭鱼烂虾,满京闻名,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沈未雨的婚事也给退了。Ťű₆
韩可心听了,倒没什么反应,沈未雨早就勾搭上了三皇子,贫寒的状元郎,她根本看不上。
她缓过点劲来,就去ţű̂⁹沈泽明的院子里,收拾那几个姬妾:
「都是你们这起子下贱蹄子,勾得明哥儿书也不肯念,正经媳妇也娶不到!」
这几个小妾自打进了沈府,吃穿用度,都是从我这里拿银子,哪里会把韩可心放在眼里。当下哭的哭骂的骂,找沈泽明告状。
沈泽明很头痛:
「娘,你又闹什么?我娶不到媳妇关她们什么事?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的儿子也不愁娶。我若是皇子,那满京闺秀还不随我挑?」
「要怪,只怪你们夫妻没有本事!」
「祖母还有银子给我花呢,你有什么?」
韩可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揪着沈泽明的耳朵大骂他不孝,母子两个打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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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每天跟唱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天比一天热闹。
韩可心对两个儿子心灰意冷,又把希望放在女儿身上:
「未雨,三皇子可有联系你?」
沈未雨哭了:
「娘,我银子都要不到,三皇子已经整整半个月不肯见我了!」
「没有银子,我们怎么助他办事?往后两个兄长还能有什么前程?祖母整日说最看重我,可为什么对两个哥哥这样大方。旁的不说,连大哥的小妾都穿的月华锦,却半分银子不肯给我,这老虔婆!」
「你是不是哪里惹她生气了,你再去讨好她啊,问她要银子!」
「我可算是开眼了,一出手就是十万五万的,那老太婆,怕是藏了金山银山!」
母女两个商量一通,沈未雨又来讨好我,可不管她怎么说,我就是不松口给钱。
两个孙子那蠢样,虽然给三皇子办事,办得都乱七八糟,三皇子早嫌弃他们,嘱咐他们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但沈未雨不同,每一分银钱给她,以后都是我们侯府杀头的罪证。
从我这里要不到钱,韩可心又去逼两个儿子,母子三人闹得厉害,每天都是一出大戏。两个孙子辈逼得烦了,只能抠出点银子给沈未雨,勉强把她打发过去。
整个侯府在我的管制下,虽然败家,但也是细水长流地败。
现在我从自己做起,撒开了花钱,两个孙子一人四房小妾,我自己两个男宠。
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银子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沈泽文开了个赌场,自己每天在里头玩,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抢先把银钱输了个精光。
没关系,继续给钱。
一家人火力全开,不过两年时间,竟把我所有的嫁妆银子都花了个干干净净。没钱之后,三皇子立马翻脸,一脚把沈未雨给踹了。
沈未雨哭闹不休,三皇子心一狠,竟使个法子叫人弹劾沈涛,寻个错处,把他给罢官抄家了。
听到要抄家那日,我眼前一亮。
嗯?现在抄过家,下次可不能杀头了哦!
到时候论起来,我们是被三皇子下过狠手整治的,绝不是他的同党了。
我兴高采烈,把荣光荣玉的身契还给他们,然后收拾东西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等待圣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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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指挥使江淮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老太君,你父亲生前是赫赫有名的平南侯,你母亲更是有半城江南的外号。这大几百万两银子,如今只剩下三千两?」
「这搁谁都说不过去吧?」
「来人,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搜个干净!」
锦衣卫如狼似虎地冲进来,里里外外都搜上三遍:
「回大人,是真没有。」
「这么多银子,便是不吃不喝几辈子也花不完啊,这一家是什么败家子啊?」
天空灰蒙蒙地下起雨来,几个孙子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
「没了,全没了,全完了,全完了啊——」
我们所有的首饰配饰都被摘干净,外衣也被扒了,一家子只穿着中衣,被赶出侯府。
朱红色的府门被贴上封条,沈涛捂住脸,崩溃大哭。
周围蜂拥着无数百姓,对我们指指点点:
「看啊,沈家被抄了,这么大的侯府,听说才抄出三千两,笑死人啦!」
「哈哈哈,他们一家是京城最大的笑话吧,老太君养男宠,孙子养小妾,一家人可真能霍霍啊。」
全家人掩着头面走在大街上,我的婢女杜鹃卖进侯府之前,她祖父给她留了间屋子,现在我们要去她老家讨生活。
秋雨绵绵密密地落在青石砖上,铺天盖地扯不断的愁绪。
所有人都在哭,只有我在笑。
树木已经长歪,无论如何都掰不回来,便只能打烂一切。
折断它,焚烧它,再由春雨浇灌,说不定日后,也能枯木逢春,在泥泞中开出花来。
我们住进破败的小院子,韩可心瘫在床上,捂着脸痛哭:
「杜鹃,给我倒杯茶。」
「杜鹃不是你的丫鬟,我早已放了她身契,你们有手有脚,想要什么自己干。」我瞪向两个孙子,「还有你们,花言巧语,说要做生意赚钱,结果从我这里骗走几百万银子。」
「现在别在这给我装死,出去给我挣钱!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总不能饿死我这个老太婆!」
我一顿疯狂输出,劈头盖脸,把全家辱骂了一顿,然后气哼哼地摔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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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家院子不大,东边两间厢房,西边三间,现在他们母子几个住西边,我住东边。
锦衣卫早上就来抄家,现在已经下午,我们早膳午膳都没吃,又从城东走到城南,一个个肚子饿得咕咕叫,偏偏身上一分钱银子都没有。
沈泽明瘫在床上不动,倒是沈泽文,撑起身体抹了把脸,艰难地开口:
「我有几个好兄弟,我去借点银子。」
好兄弟,你大把花钱的时候,别说兄弟,人家抢着认你当爹都行。现在钱没了,侯府爵位也没有,谁还会理你呢。
当初我让他离这帮狐朋狗友远一点,他死活不信,现在让他自己去碰碰钉子,他才会知道,对方到底是人是鬼。
果然,天黑之后,沈泽文才回来,满身狼狈,脸上还有伤。
「银子借回来了?」
沈泽文眼睛通红:
「祖母,你,你再饿一晚上肚子,明天我去想办法挣钱!」
韩可心原本躺在床上,突然诈尸蹦起来:
「她饿肚子怎么了?这一切都是她害的,全都是她!是她纵容你们,是她把你们惯成这副样子!」
「娘,你胡说八道什么?祖母是信任我才给我银子,什么叫害我?」
沈泽文反驳一句,韩可心突然发了疯,蹿上去就疯狂地甩了他两巴掌:
「我去你个娘!沈泽文你这个蠢出生天的蠢驴,你真分不清好赖吗?」
「帮你纳妾,不让你读书,给你使劲花钱,如果这都是为你好,咱们侯府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惯子如杀子!她这是要毁你,要毁掉你的前程,毁掉我们所有人!」
韩可心掐着沈泽文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尖叫。
沈泽明从床上坐起身,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娘,这不都是你在做的事吗?是你跟我们说读书没用,好好钻营关系攀个大树才是硬道理。是你说祖母小气,舍不得给我们花银子。」
「是你说江家姑娘不是良配,心胸狭窄,纳妾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祖母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做,把我们害到这一步的,难道不是你吗?」
韩可心如遭雷击,颤抖着松开手,沈涛在旁边大吼一声:
「都给我闭嘴!都闭嘴!」
「闹什么闹!晚饭都没吃,省着点力气吧!」
说完又躺下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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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省省吧,怪来怪去,还不如想想明天的饭食去哪里弄。」
我叹口气,扶着杜鹃的手,颤颤巍巍回到自己房里,佝偻的背影在月色下,格外苍老。
等房门一关,我趴到榻前,从下面掏出一个大瓷碗:
「来,杜鹃,一人一个鸡腿。」
我和杜鹃盘腿坐在榻上,吃得满嘴流油,杜鹃一边喝鸡汤一边感叹:
「老太太,你可真厉害,只是奴婢想不通,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不破不立,人在顺境中是不会反思的,只会顺着滑入深渊,到时候连命都保不住。只有像现在这样,他们才能有改过的机会。」
「老太太,若是他们兄弟俩还改不好呢?我瞧明大爷懒得很,不像能吃苦的,文二爷倒还有几分闯劲,今日肯出去借钱,但又太天真了一些。」
「他们改不好是他们的事,不耽误咱们吃肉,来,再吃一个鸡翅膀。」
过几天,我实在吃不了这种苦了,就找个借口,说我心凉透了,不愿意看见他们,徒增悲伤。
我要一个人出去住,杜鹃说道:
「你们放心,我会绣花,能养活老太太,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
我和杜鹃要走,韩可心一句话都没说,她巴不得家里少一个人吃饭,倒是沈涛,流着泪站在旁边:
「娘,走到这一步,都是儿子无能。」
两个孙子也跟着哭,这两年我对他们极为大方,要星星给星星,要多少钱都给,他们一反之前的态度,对我这个祖母倒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祖母,等以后赚了钱,我再把你接回来。」
我无力地摆摆手:
「都走吧,别送了。」
别送了,袖子里藏的雪花酥要透出香味来了。
我带着杜鹃在城里租了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外表普通,但是卧房里却布置得极为豪华。
我自然不会真把家败光,最后还留下一百万两银子,还有几间最挣钱的铺子,早就转一手,过到了几个忠仆的名下,再早早地给了他们卖身契,让他们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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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个人住着,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闲暇时在院子里种种菜,逗逗鸟,又没有儿子媳妇碍眼,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痛快了。
差不多三个月以后,沈泽文来找过我一趟,我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他。
「哎,老太太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满门豪贵,最后被你们累害,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文二爷你走吧,她不想见你。」
开玩笑,我正在啃猪肘子,满嘴油,衣裳又穿的杭绸,见了面怎么说得清楚。
沈泽文双眼通红,在门口给我磕了个头:
「祖母,是孙子不孝,我以后会好好挣钱的。」
他给杜鹃留下了五十文钱。
杜鹃说,他如今在码头当苦力挣钱,一家人勉强混个半饱。韩可心怨天尤人,受不了这个刺激,人已经变得疯疯癫癫,大家都不爱搭理她。
「沈未雨呢?」
「沈姑娘她——」
杜鹃欲言又止,叹口气:
「她不死心呢,又去三Ṭùⁱ皇子府闹了几次,被门房打了一顿,丢在门口。还是明大爷把她带回来的,现在整日躺在家中,闭门不出。」
「嗯,路都是自己选的,由着她去吧。」
人性总是这样矛盾,家庭好,父母疼爱,儿女便少缺少历练,天真不谙世事,容易遭人欺骗。
若是家庭不好,又极容易养成偏激敏感的性子,日子也过不顺。
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我若是替他们挡住一切波折磨难,前方便有更大的坑等着他们。
重活一世,能捡条命已经不易,他们该走的弯路,避免不了,始终要走。
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抱着暖炉站在廊下,看院子里的枯树,枝头绽放出脆嫩的绿意。
我跟着笑起来:
「杜鹃你看,这树枯了那么久,如今又发芽了。」
只要还活着,生命便还有无尽的可能和希望。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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