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爱

结婚六年,我想离婚了。
老公却对我说:
「每个月给你五十万,你的事情我绝不插手,我的事情你也别管。」
我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喜笑颜开,「那公司的股份……」
傅闻靳皱皱眉,「股份不变,年底分红。」
「没问题。」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后,我拎着限量版的手提包,迅速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还贴心地为傅闻靳跟他漂亮的女秘书关上了门。
那个女人搂着傅闻靳的脖子,娇嗔地撒娇,问他为什么要让我进来。
我一句话也没说,聪明的女人,可从来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1-
可我早就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没过多久,傅闻靳的那位长腿秘书,就在市中心的地下停车场拦了我的车。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我有些心软地降下车窗,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走远一点。
「美女,我开车技术不行,小心我创死你啊。」
可她依然红着眼睛,站在我的车前不肯挪开。
我叹口气,得,今天算是躲不过去了,这人大抵是要碰瓷。
没钱去找傅闻靳要啊!找我干什么?
五十万很多吗?我自己都不够花!
熟练地挂倒挡,踩油门,我将车子停在了附近的车位上。
熟练得我都心疼我自己。
又在车里顺手给傅闻靳打了一通电话。
「喂?」
他接得很快,语气倒不怎么好。
我压下火气,心想着这可是我的金主。
「你那个女秘书跑来拦我的车了。」
他反问,「所以呢?」
我愣了两秒,「所以可以撞死吗?」
傅闻靳也愣了,半晌后他拔高音调朝我喊:「林予禾!你疯了吧?!」
吓唬过他之后我才不生气,笑嘻嘻地问他,「生什么气啊?开个玩笑嘛,她的事情怎么办?」
「你解决!」傅闻靳气冲冲地扔下这句话,挂断了电话。
我拉开镜子,慢悠悠地补着口红,并不在意外面的人哭得有多凄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跟傅闻靳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交易。
每当这种被他玩腻了的人还不死心时,我就得为傅闻靳斩断情丝。
没办法,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拒绝不了啊。
补完妆后,我推开车门下车,「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呢?」
语气熟稔得好像我们是亲姐妹一样。
小秘书一个冲刺冲上来,正当我以为她要以头创我之时,她却扑通一声跪在我跟前。
「小林总!我求求你!帮帮我吧!小林总……」
小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眼泪汪汪。
我叹口气,蹲在她身边,「对不起,我是个直的,你去找傅闻靳哭比较管用。」
傅闻靳的名字一出,她哭得更凶了。
「他…他不要我了!」长腿秘书擦擦眼泪,「小林总!您帮帮我吧!」
我叹口气,从兜里掏出纸巾替她擦眼泪。
「妆花了。」我细声细气地劝她,「我早就退出公司的管理,也不是什么林总了,至于傅闻靳,你不是应该了解他的为人吗?」
白箐怔了几秒,身体抖了一抖跪坐在了地上。
想当初,她刚来公司的时候,我还是林总。
现在,就剩了个傅太太。
我这人一向喜欢开门见山,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后,我又抬头看着她。
「白箐,这个时间你能出来,大概已经不是傅闻靳的秘书了。你来找我想要什么呢?」
五分钟前,我的身体护理师应该在门口挽住我的手臂,笑着夸我皮肤好。
所以我实在没时间浪费在傅闻靳的身上。
白箐没想到我会管她,她看着我,颤颤巍巍地说,「我想要傅总,想傅总不要扔下我。」
「对不起。」我伸出一根手指阻拦她的话,「你这个要求我做不到,说点现实的。」
「现实的?」白箐愣了两秒。
我从包里掏出支票本来,狠了狠心,写了个十万。
「要知道,傅闻靳给你花的钱可都是夫妻共同财产,我不追究,你就应该回家躲被子里偷着乐。」
「我不要你的钱!」白箐有些生气,连哭都不哭了,「我要爱!爱!你懂吗?!」
我嗤笑一声站直身,撕下支票扔在她身上。
「我懂钱就行了,懂爱做什么?」
「白箐,当个聪明人,捞了这么多钱该知足了,别做那些蠢事。」
爱上傅闻靳?
这不是纯纯找死呢?

-2-
我花了十万块钱,买了傅闻靳的清净。
他又打给我三十万,当作我的辛苦费。
里外里,我净挣了二十万。
就我这商业头脑,一年挣它个小目标岂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
正当我坐在沙发上,数着银行卡里的钱直乐呵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我的金主大人,傅闻靳。
「傅总?」
傅闻靳嗯了一声,「收拾一下,晚上有个宴会,我叫司机去接你。」
一听这话,我赶忙将腿上的零食袋扫开,「没问题傅总,咱们这个工资……」
傅闻靳恼了,「林予禾,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那么爱钱?」
我也不跟他生气,还笑嘻嘻的,「不爱钱我还能爱什么啊?钱又不会背叛我。」
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想戳他痛处,可傅闻靳却一声不吭地砸了手机。
我淡然地挂断电话,又面无表情地上楼换了套衣服下来。
这个月,傅闻靳已经砸了三个手机了,无一例外,全是被我气的。
他越气我才越高兴。
司机小徐来得很快,看见我时,他客气地下来给我拉开车门。
「夫人。」
我摆摆手,「今天哪家的宴会?」
小徐绕了一圈上车,「城东李家的宴会。」
我听着有些熟悉,不确定地问道,「李南一?」
小徐点点头,「对,现在是城东的李总了。」
我有些想笑,难怪今天傅闻靳会带着我去。
高中时,我,傅闻靳,徐玥,李南一,还有他龙凤胎的妹妹李希儿,我们几个算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情窦初开时,李希儿喜欢上了傅闻靳,而傅闻靳又喜欢我。
李南一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后来,李希儿出国,我也渐渐没了她的消息。
等我到了的时候,傅闻靳正在另一辆车里坐着。
我拎起裙摆下车,敲了敲他的车窗,「傅总?」
傅闻靳瞥我一眼,不知道对着手机那头又说了些什么。
等我站到腿麻的时候,他才不急不慢地推开车门。
「谁让你穿这个的?」傅闻靳拧着眉瞥我一眼,脸上满是嫌弃。
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转了一圈,「不好看吗?」
高开衩,露背装。
我看他那些女秘书都挺喜欢这么穿的啊。
傅闻靳被我气得差点翻了白眼,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要破产了。」
我低头挽着他的手臂笑了笑,这套动作,他熟练得很,不知道在多少个女人身上练了出来。
总之不是为我。
我这人,对宴会一向不感兴趣。
所以,看着傅闻靳身旁又站着那些个女人的时候,我也不在乎。
怕她们觉得尴尬,我端着一杯香槟溜到了花园里。
刚走过去,就听到一阵呵斥声。
「你是不是疯了?!他们结婚了!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一道女声响起,「可傅闻靳身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你管我?你怎么不去管管她们?」
「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三个月前,他在国外出差的时候我去找他……」
原来是为了这事?
我刻意踩响了高跟鞋走过去,「南一?希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刚刚没见她?」
两个人霎时间变了脸色,我权当没看见。
李南一尴尬地挠挠鼻子,「予禾也来了?快坐快坐!」
「刚刚傅哥还说呢,怎么都没见你们。」我真心实意地说道,「这不是,傅哥一来就被人围住了,忙得很。」
「哼。」李希儿可并不欢迎我,当然,她跟傅闻靳身边别的女人一样。
都恨我。
李希儿扭着杨柳腰朝着大厅里走去,我知道,她去找傅闻靳了。
我将酒杯放在一旁,「好久不见啊。」
李南一咬咬嘴唇,在我身边坐下。
「予禾,你刚刚,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差点乐出声,「你怎么还是学不会撒谎?」
「你都听见了?」他微微瞪着眼睛,惊呼一声。
我点点头,看向他们家的花丛。
以前,我跟傅闻靳的家里也种满了花,可我不会打理呀。
那些花被傅闻靳精心照料活了很多年。
在前年的一场秋雨后,全都死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养过一株花。
我养不活。
「对了,好久没见徐玥了,你们两个……」
李南一双眼茫然,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分手了,她生我的气了。」
我就说这人不会撒谎,「玥儿人挺好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脾气不好,多哄哄她,她又不会总生你的气。」
「那你呢?」李南一看着我,「你生傅闻靳的气了吗?」
我摇摇头,沉默下来。
不,我早就不生傅闻靳的气了。
李南一叹口气,「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我有些不解。
去勾搭傅闻靳的人又不是李南一,他给我道歉做什么?
为了他妹妹吗?
李南一不敢看我,「因为希儿……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她居然会这么做,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她变了……」
「嗨!」我大度地摆摆手,「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反正过不了多久,李希儿的下场也是一样,说不定,她也得哭着来求我。
这些年,傅闻靳的花边新闻层出不穷,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没有人会当回事啊,毕竟有钱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唯独李南一,他不敢见我。
因为他知道,我跟傅闻靳也曾真心相爱过。

-3-
当天晚上,李希儿上了傅闻靳的车。
还是我站在车外替他们开的门。
李希儿挽着傅闻靳的手臂,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林予禾,怎么样?现在还是我赢了。」
我笑着点头称是,「李希儿,我衷心地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
否则,那个场面一定很难堪。
可她不懂我的话,还以为我嫉妒。
傅闻靳不耐烦地皱皱眉,「关门!」
我抓着车门停顿了一下,小声问他,「明天回家吗?」
傅闻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我,「不回。」
我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还给他,一把将车门关上。
目送他们离开。
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也是我第二次向他提出离婚的日子。
第一次,是上一年的结婚纪念日。
跟在傅闻靳身边的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足够后半辈子生活的了。
公司我不要了,傅闻靳我也不要了。
第二天,我拉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了 A 市。
临走前,我将离婚协议用寄快递的方式,寄到了傅闻靳的公司里。
我将整整八年的青春塞进了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中。
我死心了,我其实早就死心了。
这不是我的家,爸妈去世时,傅闻靳说他就是我的家。
傅闻靳不爱我,我最后一个家也没有了。
A 市的冬天很冷,可我家的冬天却很温暖,我逃避似的回去了。
站在那片土地上的时候,我差点站不住脚。
原来,L 市的冬天也那么冷啊。
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当天晚上就下了一场雪。
我坐在窗边捧着一杯热茶,看着外面的大雪。
应该是爸妈知道我回来了,他们来接我的。
这么多年,我都很少见雪,第二天就高烧了一场。
我躺在大床上被烧得迷糊。
睡意蒙眬时,我好像看到了爸妈。
他们一点也不老,手挽着手站在我床前看我。
我爸问我,「囡囡,你怎么哭了?」
我在迷迷糊糊地胡乱抹了一把脸,「是啊,我怎么哭了。」
「不哭不哭。」我妈上前想给我擦眼泪,「是不是想爸妈了呀?别哭呀,这么大的人了……」
我点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想回家,我想回到过去,我想快快乐乐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我想吃我妈包的小馄饨
我想每周都见到他们。
可最后,他们还是笑着在我眼前消散。
「囡囡,不要哭。」
我躺在那任凭眼泪直流。
曾经跟我说过不要哭的人,都离开了我。
病好后,我正式踏上了全国旅行的日子。
在此期间,傅闻靳给我打过无数个电话,我通通赠送了他挂断,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印象中,有三通电话是骂我离婚协议的事。
有七通电话是问我跑哪去了,为什么不回家。
还有两通,可能是别的女人拿他手机打给我。
随便啦,我又不在乎。
我这个人恋旧,也习惯在一个地方多待一段时间。
天黑后,我总会从酒店里出来觅食,去我常去的一家街边摊上。
点一份麻辣烫跟煎饼果子,慢慢悠悠地看着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们。
他们经常三两结伴,也会有一对对混迹在人群中的小情侣,低调地手牵着手。
男孩为女孩扫去肩上的雪,红着脸低头跟她说些什么。
看到这里,我突然没了胃口。
麻辣烫摊子的大姨看着我没吃几口的碗,急了。
「咋了妮儿?今天咋吃那么少来?」
我摸摸平滑的肚皮,「今天睡饱了,赶明儿我再来。」
大姨笑着收了碗,又塞给我半截烤玉米,「明天放假啦!明天姨就不出摊了!」
我握着那截滚烫的烤玉米愣了一会,是啊,放假了。
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回酒店的路上,我又碰见了那对情侣。
雪下得有些大,恍惚之间,我以为我看见了从前的我跟傅闻靳。
那时候我住校,傅闻靳跑校。
他每天都在大课间给我送一盒新鲜的水果。
剥了皮的葡萄,去核的樱桃,切成块又削了皮的梨。
有时候我还会让他给我把草莓挑出籽。Ŧũ³
傅闻靳多听我的话啊,他一一照做。
每天放学,他都在楼下等我,陪我去食堂吃完饭,再把我送回寝室楼下。
下着大雪也不例外。
我喜欢烤到微焦的玉米,每天放学,傅闻靳就将烤玉米揣在兜里来接我。
冬季的每一天,傅闻靳的手总有一块红红的烫痕。
到宿舍楼下后,他笑着将玉米揣进我的包里,然后跟我说。
「今天一定要梦到我!晚安我的小禾。」
后来,傅闻靳给我的钱足够我去买几根金玉米。
可他也不会再笑着看我。
那时候的爱是用金钱铸成的吗?
不是啊。
我清楚地记着,我们分一碗牛肉面,煎饼果子也是一人一半。
所有人都知道,傅闻靳最爱的人是我。
所以,当他不爱我的时候,我一点也接受不了。

-4-
我那短暂的旅行时光截止了。
傅闻靳没能找到我,可能他也没想找。
前一天还远在异国他乡的徐玥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她要回国了。
要见我。
我不能不赴约,我们两人约好在春节过后的 A 市碰面。
圈里的人都知道,每周去市中心的商场里,七天能遇见我五天。
这也是为什么,傅闻靳的小情人们总喜欢在那堵我的原因。
可谁都知道的事情,傅闻靳却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我会去哪。
我站在商场的停车场里,没由来地想叹气。
等我到的时候,徐玥已经点好了下午茶。
她冲着我扬扬手,「小禾!」
我朝她快步走过去,「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想你不行啊?」徐玥嘟囔着拉我坐下,「再说了,我还能在国外待一辈子不成?」
我眯着眼睛看她,「不确定。」
徐玥看着我的眼睛还是败下阵来,她跟李南一不一样。
她天生就是撒谎的一把好手。
「其实,是我身体不舒服,我回来看看。」徐玥端起冰咖啡小口喝着。
我看着杯壁的水雾,「哪不舒服?」
徐玥张口就来,「胃。」
我笑了,「那你还喝凉的?」
徐玥手中的杯子一歪,差点撒了出来。
「说实话吧,我都肯回来见你,还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呢?」
徐玥紧张地咽口口水,放下咖啡杯紧张兮兮地看着我。
「小禾,其实是……李南一他,他跟我说……」
我冲她挑挑眉,「怎么?你们两个和好了?」
徐玥摇摇头,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是傅闻靳生病了,李南一拜托我,让我请你去看看他。」
「我不去。」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
「傅闻靳生病了,让他去看医生,我又不是保姆,真指望我去伺候他吗?」
徐玥表情拧巴了起来,「我也是那么想的,他傅闻靳生病找你做什么?!可李南一说,他情况不太好。」
我心里一惊,「难不成,傅闻靳要死了?」
徐玥默默地看着我,她小声说:「小禾,别笑了,你表情有点瘆人。」
我收敛起笑来,「不好意思,刚刚想了一下傅闻靳的遗产,有点控制不住了。」
徐玥看着我,一边咂嘴一边摇头。
「真是奇怪,出了名如胶似漆的一对儿,怎么现在还盼着对方死了呢?」
我呵呵一笑,「我也奇怪,怎么天生冤家的两个人也能分道扬镳?」
徐玥眼神里的光明显黯淡下去。
「因为,李南一他明知道傅闻靳对不起你,可他却总为傅闻靳找借口。」
我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不是,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徐玥认真地跟我讲,「我知道李南一跟傅闻靳关系好,如果他劝不了傅闻靳回心转意,那他分明可以什么也不做!」
「可他,可他偏偏要替傅闻靳找借口……」
徐玥的语气里都带着哽咽。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叹口气,揪给她两张卫生纸。
「我怪不得李南一什么,他夹在中间做不了什么好人,我明白。」
我知道,徐玥在担心,这一刻为拈花惹草的傅闻靳找借口的人,下一刻会不会也用这些借口搪塞自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的好。
或许,只有柳暗花明或撞了南墙后才能知道答案。
我还是答应了李南一去看看傅闻靳。
「坚决不笑出声,也坚决不问他什么时候死。」
我站在医院门口,冲着李南一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徐玥。
李南一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向我鞠了一躬,吓得我差点当场蹦起来。
「予禾,谢谢你。」
我摆摆手,推门走了进去。
谢我做什么?来看看我那没离婚的丈夫什么时候死,不是应该的吗?
傅闻靳什么都要最好的,连住院都是。
我踩着高跟鞋咔嚓咔嚓地直响,唤醒了那个已经进入梦乡的人。
傅闻靳睡眠浅,从前我咳嗽一声都能吵醒他。
他看见我的时候有一丝诧异,「你回来了?你怎么来了?」
我冷笑一声,伸手拉开他床边的椅子坐下。
「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死。」
李南一啊李南一,你忘了,我是徐玥的好朋友。
我也会撒谎。
傅闻靳不再像以前那么神采奕奕了,他手上吊着水,胸口贴着心电图。
就连他的眼睛,也不再像以往那么亮了。
可我忍不住,还是会将他跟我记忆里的傅闻靳联系到一起。
「我一直在联系你,可你一直在拉黑我。」
我点点头,眼神朝着床头柜上的果篮瞥了一眼。
「应该的。」
傅闻靳被我怼得哑了声,「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我耸耸肩,「有钱,有时间,就是没有糟心事。」
傅闻靳叹口气,眼睛朝我看过来,我刻意地朝一旁看去,不跟他对视。
「以后也不会有了,你放心吧。」
「你最好是。」我僵硬地捞起一枚漂亮的苹果拿在手里。
以前我总想让他多看我几眼,傅闻靳做不到。
现在我不想让他看我了,可他的眼睛却移不开。
「离婚协议什么时候签?」
傅闻靳生了场病,脾气都好了不少。
他微笑着说,「再等等吧,等我死了,妻子才是第一继承人。」
他知道,凭借我的手段,那些小情人也不可能落下个好。
我专心致志地削着手中的苹果,「傅闻靳,你要是死在了十八那年该有多好。」
削苹果这种事,从来都是傅闻靳给我削。
当我拿起刀来的时候,他本能地想接过去。
我侧侧身子避开了他的手,「躺着吧。」
大概是看我还能主动照顾他,傅闻靳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因为我十八的时候最帅?」他甚至还有心情跟我插科打诨。
我摇摇头,「因为十八岁的傅闻靳最爱我。」
往后哪一年的傅闻靳,都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
他也不爱我了。
我沉默了半晌,他也反应了过来,渐渐地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小禾……对不起。」
他真的知道我想听什么吗?
我一把将水果刀插在苹果上,冷眼看着他。
「傅闻靳,你活该,等你死了,公司是我的,钱也是我的,那些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不光一个子都捞不着,我还得让她们全都吐出来!」
傅闻靳没生气,就一直看着我,然后他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留给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是我对不起……」
「呵。」我冷笑一声出了门。
终于,现在轮到我朝他砸门了。
我爱钱,我当然爱,我能为了每个月五十万当个傻子,又怎么能不要傅闻靳的天价遗产呢?
这世界上最盼着他死的人,只有我。

-5-
门外的两个人紧张兮兮地看着我,尤其是李南一,眼眶红了一圈。
看样子,应该刚刚对着徐玥哭过。
「他怎么样?」李南一凑上来问我。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平静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等他死了你再来通知我吧。」
李南一皱着眉,「予禾,我知道傅闻靳对不起你,我不替他说话了,你们回去吧。」
激将法对我可没有用,让我走,我是真的要走。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站在楼下的车旁抽了一地的烟,七楼最中央的病房是傅闻靳的房间,里面开着一盏昏暗的灯。
没有人影,只有傅闻靳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等死。
我好痛快,这么多年,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从我变成了他。
我是真的很想笑。
徐玥从车里敲敲玻璃,用口型示意我上车。
我拉开车门,「走吧,徐小姐,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要喊我林总了。」
徐玥笑我,「有钱年轻死老公,怎么什么好事都叫你赶上了啊?」
我戴上墨镜,开车离开了医院。
「是啊,怎么什么好事都叫我赶上了呢?」
敞篷跑车在黑夜中不停地灌着风,我们两个人穿着黑裙子,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关。
徐玥痛快地放声大喊,「去他妈的李南一!去他妈的傅闻靳!」
我扬起红唇也笑了。
再见了,傅闻靳。
我说过的,如果我跟李希儿再见面,这个场面一定很难堪。
我这个人不说空话,因为我们的的确确再见面了。
也的的确确很难堪。
李希儿坐在咖啡厅哭得稀里哗啦,鼻涕跟眼泪齐飞。
我撇撇嘴角,照傅闻靳上一个秘书可差远了。
「林予禾,闻靳病了你知道吗?」
我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咖啡杯,「知道啊。」
「那你怎么不去看看他!」李希儿拿起手绢擦擦泪,「你知道闻靳病得有多严重吗?!」
拜托!我知道那个做什么?
我又不是他的主治医生。
「知道,我一直在等他死呢。」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啊,还是热咖啡更好喝。
李希儿明显怔住了,大概她也没能想到我如此恶毒。
可她应该清楚,人是会变得。
劝不了我,李希儿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闻靳他是在今年病倒的,出事的时候,是我跟我哥哥在他身边。
「我看着闻靳突然就开始流鼻血,接着又吐了一口血,然后我们打了 120。
「他病了,很严重,有钱救不了他。」
李希儿悲悯地看着我,「林予禾,有钱救不了他。」
「干我何事?」我不解,「有钱都救不了他,更ṭű₅别提我这没钱的了。」
李希儿咬咬下唇,「我希望你能去做配型试试,我们找了太多人都不行,我哥不愿意来找你……」
这话说的,容易挨打。
「李希儿,你希望傅闻靳活吗?」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当然希望了!我那么爱他!我要让傅闻靳活着!」
我叹口气,放下咖啡杯。
「傅闻靳现在已经不愿意见你了吧?坦白来讲,他对你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让他活着吗?
李希儿眼泪一直往下掉,她想反驳我,可她没有理由。
她也知道。
傅闻靳对她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不只是现在,将来也是。
这也是为什么她们要恨我。
因为不管怎么样,我都算是傅闻靳身边最久的人了。
哪怕他不爱我,他也不肯放手。
李希儿崩溃地伏在桌面大哭起来。
也幸亏这是个包间,否则我可丢不起ṱúₗ这个脸。
「我知道……可我能怎么办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让那个意气风发的傅闻靳活!」
「林予禾我求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去试试吧!!」
我要什么?
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我知道了。」
可是我要的没人能给我。
我要十八岁那个意气风发的傅闻靳回来。

-6-
没过多久,我就去了医院。
我找到了傅闻靳的主治医生要求做配型。
他问我跟病人什么关系的时候,我愣了几秒,随即笑了。
「夫妻,我们是夫妻。」
一周后,医院的结果来了。
配型居然很成功,我成了那个在最快的时间里,唯一能救傅闻靳的人。
李南一站在病房外看着我,犹犹豫豫。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他拉我在一旁坐下,「傅闻靳知道有人跟他配型点很高了,可他不知道是你,而且……」
李南一手中攥着一张病历,话也说不下去,也不肯递给我看。
我第一直觉那跟我有关,「李南一,你不适合撒谎,给我看看。」
他抬起头,于心不忍,「你别激动,现在医疗水平很高,不会有事的。」
我强硬地夺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随即又将它们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
其实,那上面有用的信息只有一行。
我接受得很快,比李南一想象的可快多了。
「知道了。」我站起身,「徐玥在楼下车里等你。」
李南一赶忙站起身来,「什么?那我下去看看。」
等他走后,我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Ṭų₍。
傅闻靳看见我的时候,眼睛忽得亮了。
「小禾……」
「嗯。」我点点头,又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桌上还扔着那个被我捅了一刀的苹果。
傅闻靳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换了无数张手机卡,你怎么都不接?」
我耸耸肩,「没用的电话,我从来不接。」
这句话,他应该耳熟才对。
这是我问他,今天我过生日,能不能回来陪我的时候,他给的答案。
傅闻靳的愧疚来得突然,尤其是在他病了之后。
可能觉得他快要死了,想要补偿我吧。
可我要这短暂的温柔做什么?
我要钱就行了。
他微微一笑,「小禾,你知道吗?有人配型成功了,我很快就要手术了。」
我当然知道啊,我就是那捐献人。
我也知道,傅闻靳为了这个配型成功付出了多少钱。
「恭喜。」
傅闻靳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是不是担心我不死,那些遗产到不了你手里?」
我气急而笑,「本来还以为我能有那天价遗产呢,这下好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别担心。」傅闻靳柔声说道,「等我好了,我还挣钱给你花。」
我眼眶一酸,差点当着他的面掉下泪来。
大学第一天,傅闻靳也是那么跟我说的。
那时候,他穿着白衬衫,一手牵着我一手拉着行李箱。
他说,「小禾,等我毕业后,我要挣很多很多钱,我要给你最好的生活。」
那时候我只顾着笑跟看他了,根本忘了回答。
二十四岁的我在心里回答了他。
傅闻靳,你挣了很多很多的钱,你也花给我了很多很多的钱。
可我怎么就开心不起来呢?
傅闻靳还在念叨着,「我想过我真的会死,可我一想,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我只能留给你所有的钱,这样,你才不至于活不下去。」
「傅闻靳。」我轻声打断他,「你还记得你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吗?」
他明显地愣住了。
「半年前,在我给你离婚协议的半年前。」
我看着傅闻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嘴唇也动了动。
可我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除了钱,你给不了我别的。」
「我能!」傅闻靳急了,撑着身子半坐着,「我会改的!小禾,我们重新开始吧。」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急急忙忙地辩解,一边自证真心,一边对天发誓。
恍惚之间,我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傅闻靳。
他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背对着夕阳朝我大步跑来,手里还拿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
他脸上都是汗珠,可嘴角却是笑着的。
他喊我,「林予禾,生日快乐!你一定要嫁给我!」
那样真挚,那么爱我的人,为什么就偏偏死在了十八岁呢?
往后每一年的傅闻靳,都不是我爱的那个少年了。
我看着旁边的人,心底的恨意在此刻全然消散。
「傅闻靳,我原谅你了,等你手术结束,我们就离婚吧。」
说完,我不顾他错愕的目光,离开了这里。
门一拉开,徐玥跟李南一站在门外等我。
她眼睛哭得都要肿了,「小禾,你…你……」
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别担心,上天自有定数。」
徐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南一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徐玥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不放,「不行,小禾,不行,你别捐献了!不行,真的不行……」
她一连说了好多个不行,看得我都要笑了。
「这不耽误捐献,到了这个时候,捐不捐我都要死。」
说到底,我还是要谢谢傅闻靳的。
如果不是来给他做配型的时候,顺便做了全套体检,我也不能发现我病了。
医生说过的,我这个病,要后期慢慢治疗。
我懂,让我慢慢等死嘛。
进仓的时候,傅闻靳都没见到他的救命恩人。
我静静地躺在医院的手术床上,看着头顶刺眼的灯光。
我知道,一个月后,傅闻靳会慢慢好起来。
他会挣很多很多的钱,会找不同的女人。
然后,等我下一次跟他提离婚,再不同意。
我突然没由来地想掉眼泪,我救的不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傅闻靳。
我救的是那个十八岁,眼里只有我,一颗心只爱我的傅闻靳。
我救了他,就不再要求现在这个傅闻靳爱我了。
手术室里的女医生以为我害怕得哭了。
她轻声安慰我,「别担心,不疼的,吸了麻醉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点点头,看着麻醉面罩扣在我的脸上。
医生在我耳边说,「放松放松,慢慢深呼吸。」
傅闻靳,这下真的要跟你说再见了。
我闭上眼,用最后一丝意识感到了脸庞的泪水流过。
一个月后,听徐玥说,傅闻靳成功出了仓。
他恢复得很不错。
我躺在十二楼的病房里,笑着往嘴里塞了一瓣苹果。
「要不是说人家命好呢,得,傅总还是傅总。」
徐玥坐在我床前瞪我,「你可不能落后!林予禾,快快好起来吧。」
我佯装受伤地摇了摇头,「难,傅闻靳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好。」
「呸!」徐玥皱着眉轻轻打了我手背一下。
傅闻靳的手术很成功,可我却不太好。
术后,我很快就因为免疫力下降变得严重。
出了仓,我就立刻住进了十二楼的住院部。
徐玥一直陪在我身边,每天都给我打探来傅闻靳的消息。
说来说去,我都听烦了。
无非是些,傅闻靳天天都问,林予禾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看他?
林予禾是不是又生他的气了?
是不是又要跟他离婚?
他打了很多钱要林予禾来,可她怎么又消失了。
傅闻靳的病房,没让一个女人进去过。
他把那些个花花草草通通拉黑删除了。
傅闻靳说,等他出院了,补给我一个婚礼。
当做我们重新开始的第一步。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傅闻靳迟来的爱,我不知道能延续多久,我也不会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了。

-7-
徐玥每天都骂傅闻靳。
说他是吸食了我阳气的妖怪。
他好了,我却病倒了。
我被徐玥逗得咯咯直笑,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在疼得咬牙切齿。
徐玥揽着我大颗大颗地掉眼泪,「林予禾,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虚弱地点点头,「别担心。」
刚开始的时候,化疗对我很有用处,我看起来似乎真的好Ṫű₍转。
那时候,徐玥也很开心。
但是渐渐地,我适应了药物,那些昂贵的药水打进我的身体里。
除了让我无休止地呕吐和更疼痛以外,就没有别的用处了。
徐玥每天都会离开我的病房一会,过上半个小时,她就哭得鼻子通红的回来。
我知道,那是李南一在病房外安慰她。
他们跟我们不一样……好吧,其实也一样。
只是李南一抵抗住了外界的诱惑,傅闻靳没有。
清醒的时候我就问她,「傅闻靳为什么不能跟我离婚呢?」
徐玥撇撇嘴角,欲言又止半天,连她自己都不愿意说这个答案。
「他还爱你,李南一说,傅闻靳找你已经快要找疯了。」
我笑了,「他不爱我,他只爱刚跟他在一起时候的我,他怎么就不能放手呢?」
我想不通。
傅闻靳不愿意陪我过生日,不愿意跟我去过结婚纪念日,不愿意听我讲话。
可他却不能接受联系不到我,看不见我。
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一定要出现。
傅闻靳要我跟在他身边,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不同的人。
然后,他再回过头来对我说。
「林予禾,你是我太太,我不可能跟你离婚的。」
生,他做不到爱我。
死,他却要与我同穴。
趁着清醒的时候,我拉着徐玥交代了后事。
「玥儿,我死后也不要告诉傅闻靳,骨髓是我捐献的。」
徐玥本能地愣住了,张大嘴巴看着我。
「为什么?小禾,你就应该告诉他!他傅闻靳凭什么活了还不知道是你救的他?!」
我虚笑着摇摇头,「十八岁对我好的那个傅闻靳活了就行,现在这个……」
「我不要求他什么。」
徐玥的眼睛又要红,她一脸错愕地拉拉我的袖子,企图让我改变想法。
可我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徐玥叹口气,不再劝我。
「小禾。」徐玥拿着毛巾擦掉我头上的汗珠,「傅闻靳要出院了。」
我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话。
「真好啊。」
徐玥犹犹豫豫,「你真的不见他了吗?我没让李南一告诉傅闻靳你病了,可他好像真的变了……」
我在被子下死死地攥着床单,又摇了摇头。
「不,我不见他。」
其实我相信徐玥的话。
他爱过我。
在他年少,还不曾接触这个眼花缭乱的世界之时。
傅闻靳真的情深意切地爱过我。
因为那时候感受过他的爱,所以这时候我才如此确信。
他已经不爱我了的事实。
太疼了,身上疼,心里也疼。
第二天我睡到了下午,睁开眼时,徐玥不在病房里。
我朝着右手边玻璃的方向看了一眼。
门外,徐玥指着李南一跟傅闻靳破口大骂。
傅闻靳面容邋遢,眼眶通红地看着我。
怎么好像我对不起他一样?
我努力抬起手腕来,对着傅闻靳比划了一个中指。
去他妈的傅闻靳。
可他却看着我,露出一个憔悴的笑容ƭṻₙ。
看了两眼后我失去了意识。
我的傅闻靳,好像短暂地回来了一秒钟。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三个人都站在了我的病房里。
其实我醒了,只是没睁眼而已。
徐玥还在骂,骂李南一为什么不注意着点。
骂傅闻靳为什么要跟踪李南一。
骂他们怎么还不去死。
你看看这人,不让我说这个字,可她自己说得倒是勤。
李南一也不像以前了,他现在站在徐玥的身边。
不再替傅闻靳找借口了。
两个人的话就差把傅闻靳扎成一个筛子。
可他没急眼,也没反驳。
一直低声下气地跟他们道歉,说着对不起我的话。
「我知道我混账,我他妈该死!」
嗯,你的确该死。
「让我陪陪她吧,小禾以前生病的时候,都是我来照顾她的……」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
「我真的不能没有她,我是爱她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人是会变的啊。
他或许还爱我。
却又一边做着让我伤心的事,一边又不愿意放手。
我坦然接受一切坎坷与背叛,春去秋来,花落花开。
我轻咳一声,提示他们我已经醒了的事实。
三个人齐刷刷地朝我看过来,我走神地想起了那个表情包。
你醒啦?
那傅闻靳一定是二师兄。
二师兄冲上来坐在我的床边,「小禾,你哪里不舒服?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有些厌烦地扭开头,「看见你就不舒服了。」
傅闻靳原本想来抓我的手慢慢停住了,他小声央求我。
「小禾,让我来照顾你吧?」
「怎么?」我大口喘着气,「现在轮到你来看我什么时候死了?」
傅闻靳摇摇头,语气哽咽。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放心小禾,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我翻个白眼,朝着徐玥动了动手指。
她吸吸鼻子走近了一些,「怎么了小禾?」
我指指扔在沙发上的背包,「帮我拿一下里面的东西。」
徐玥点点头,潇洒地走过去掏了出来。
那是一沓厚厚的离婚协议。
傅闻靳已经看了无数次,就算徐玥不打开,他也清楚那是什么。
「我不签!」傅闻靳突然发狠,咬着牙看我,「林予禾,想离婚可以,我等你起来了去离婚!」
「现在这样你想都别想!」
这人就是纸老虎,我一点也不怕他。
「傅闻靳,我不是那个永远爱你,什么都照做的人了。」
「这次,是我不要你的。」

-8-
我们还是离婚了。
我用可以留在病房里的机会,换来了傅闻靳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可他却要自己拿着那份离婚协议。
我答应了。
其实,在灯枯油尽的时候也不是非离婚不可。
前妻跟丧妻,区别也不大。
可我签署了放弃手术,放弃抢救的同意书。
我不想在最后一刻还能有另一个人左右我的生命。
时间越过越快,快到我都已经分不清白天跟黑夜了。
我赶走了徐玥跟李南一,这间病房其实用不了这么多人。
既然傅闻靳想犯贱,那就成全他。
徐玥跟李南一站在我面前哭了最后一场。
太丑了,我被逗得一直憋笑。
尤其是傅闻靳,他哭起来更丑。
有一天我睡醒时,傅闻靳站在我面前沉着脸,表情阴郁。
怎么?我这是病好不死了?
「林予禾,这就是你要离婚的理由是吗?」
他手里拿着一沓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离婚要理由吗?」
傅闻靳一手暖着我的输液管,面目狰狞地朝着我喊。
「你离婚就是为了不做手术?!你离婚就是为了等死是吗?!」
瞧瞧,这人两个月前还在另一间病房等死呢,怎么到我就不行了?
我没有力气跟他争辩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看着他的脸呢喃,「傅闻靳,你活了真好。」
傅闻靳也软了下来,他缩在我的床边,扔了那些纸来抓我的手。
我看着他哭,傅闻靳的手微微有些发凉,抖得比我心电图还离谱。
我看他哭得泣不成声。
「小禾,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不会死,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要一直爱我!」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傅闻靳嘴唇苍白,泪珠从他脸上一颗接一颗地掉。
「我不要让你死,小禾,我不要你死……」
你看,这人分明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啊。
可为什么,后来的时候却又总要当听不见呢?
「我的傅闻靳呢?」我双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傅闻靳去哪了?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傅闻靳说,他会一直一直牵着我的手,绝对不会让我找不到他。
可现在我怎么找不到他了?
「傅闻靳,你怎么能骗我呢?」
一滴滴温热的眼泪掉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在这儿……小禾……」傅闻靳哽咽地说,「你的傅闻靳在这儿呢……」
我摇摇头,不愿意去看他,「你不是我的傅闻靳,你活了,可我的傅闻靳呢?你把他还给我。」
那年大学毕业,傅闻靳站在学校门口接我。
我们穿着白衬衫,站在民政局的台阶处拍ƭŭ⁼了一张照片。
十点出了校园,十一点半我就成了傅闻靳的太太。
我们两个人紧紧地十指相扣,他看着我说。
「林予禾,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永远不能离开我了。」
我笑着抱住他,「不会的,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爱我。」
他的头埋在我的脖颈处,语气里的笑都收不住。
「我一定永远爱你,回家吧老婆。」
傅闻靳再也忍不住,崩溃的抽噎着掉眼泪。
「我是傅闻靳啊,我就在这儿呢,小禾,你看看我。」
我摇摇头,他不是,他一定不是。
「我要,我要回家了。」
「我明天还要上学,我跟傅闻靳说好了,他明天早上会在我家楼下等我。」
「我要回去,我爸妈在喊我了,我要去见傅闻靳。」我急急忙忙就想将身上的管子扯开。
我要走,我要赶快回去。
傅闻靳站起身来一把摁住我,「小禾,我在这,你的家在这,你要去哪啊?」
我突然停了下来,是啊,我的家在哪呢?
屋里的吵闹声招来了外面的医生护士,他们一群人围上来摁住我。
我揪着一个护士的衣角,「疼,我太疼了。」
小护士看看我,又看了看医生,医生看了看傅闻靳。
最终点了头。
他们给我打了一针止疼药。
身上的疼慢慢地减缓下来。
可是心里的疼怎么办呢?
医生临走前拍了拍傅闻靳的肩,看着他小幅度地摆了摆头。
我大概懂了。
傅闻靳送他们到门口,我看他抓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
那个在我记忆里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变得那么渺小。
傅闻靳在我面前哭都不敢大声,他呜咽着活像被抛弃的小狗。
那一刻,我身上好像一下子就不疼了,我也不哭了。
「你给他打电话,说我病了,他一定会来。」
傅闻靳闻言走了过来,他捧起我的脸,我几乎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一直在掉眼泪,嗓子都哑了。
「我就是傅闻靳啊,小禾。」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笃定地说道,「你不是傅闻靳。」
「傅闻靳从来不会骗我,傅闻靳从来不会让我哭,你不是傅闻靳。」
我看他又背过身去擦眼泪,不敢在我面前放声大哭。
这人真的很奇怪,他非要说自己是傅闻靳。
不是,我记忆里的傅闻靳不是这样的人。
我记忆里的傅闻靳,永远最爱我,永远不会让我哭。
「睡一会儿吧,睡醒了,你的傅闻靳就回来了。」他转回身来看着我,语气温柔地给我掖好被角。
我看着半空中的输液器,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傅闻靳说,他一会儿就来看你,你别急,慢慢等。」
我点点头,「我慢慢等,我们慢慢走,我跟他能在一起好久好久。」
这个人又哭了,他的眼泪一直烫得我不舒服,可我挣脱不开他的手。
真奇怪,算了,我就信他一次吧。
没准等我睡醒,我的傅闻靳就回来了呢。
我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一觉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晴了。
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可我床边还是坐着这个人,他胡子拉碴,看着无比憔悴。
我撇撇嘴,傅闻靳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呢?
他一定在骗我。
「小禾,你好点了吗?」
我不去看他,只是翻来覆去地问。
「他来了吗?我还在等他呢,他什么时候来呀?」
傅闻靳躺了上来,他一手搭在我脸边轻柔地安抚我。
「嗯,来了,马上就来了,你等等他。」
以前生病的时候,傅闻靳总是抱着我,用手背摩擦着我的侧脸哄我睡觉。
他手背上的胶布摩擦得我脸生疼,心里却不疼了。
我知道,我的傅闻靳一会就要来看我了。
「你也生病了吗?你活着真好,可你能不能把我的傅闻靳还给我呢?」
我仰起头看着他,却再也不能将他跟我记忆中的人联系到一起了。
傅闻靳想抓我的手,却被我反过来轻轻握住。
其实我是想用力地,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我恳求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求求你了,你不是活了吗?你不是好了吗?我的傅闻靳去哪了?」
他答不出来,也不会说话,就只会哭。
「你的傅闻靳在这儿,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再等等,小禾你再等等!别这样,别丢下我啊……」
不等了,我大口喘着气,我等了太多个春夏秋冬,我等烦了。
我在他怀里没了力气,紧握着他的手也垂了下来。
不等了傅闻靳,我累了,我不就不等你了。
下一次春暖花开的时候,该轮到你等我了。
意识消弭的那一刻,我听见了傅闻靳的声音。
他声嘶力竭地喊我,喊我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说。
他爱我,要我以后跟他结婚的。
番外
以前的时候总听他们说,人死了,最后枯竭的器官是听觉。
他们没说错,真的是。
对这一点傅闻靳深有感触。
林予禾死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着。
她一定听见了。
傅闻靳说,ƭū́⁰下辈子,换我受苦受罪,我还要娶你。
我还要跟你结婚。
林予禾于十点三十一分二十七秒,心脏停止跳动。
同年同月同日,傅闻靳于十一点十三分,用桌上的水果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用了四十二分钟的时间,给林予禾换了一身衣服,拢好了头发。
又给李南一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一趟。
傅闻靳躺在林予禾身边,一直哄着她,就像她以前生病那样。
「我也想不通,我明明不愿意让你离开我,怎么还竟做混账事呢?」
「思来想去,我该死。」
「恨我吧小禾,恨就能让你永远也忘不了我,恨就能让你到了那边,看见我的时候也想杀了我。」

徐玥跟李南一赶到的时候,傅闻靳正在里面抱着一具尸体唱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徐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让哭声传出来。
林予禾以前说,她不想死,她还没等到结局呢。
现在结局明了,她的傅闻靳回来了,就是回来得有些太迟了。
「闻靳,别伤心了。」李南一架着徐玥的肩劝他,「她想让你活着,不是想看你这样的。」
傅闻靳充耳不闻。
他低下头去吻了吻林予禾的额头,「别害怕小禾,你的傅闻靳真的来了。」
桌上林予禾用过的那把水果刀拿在了傅闻靳的手里。
惊得门口的两个人想上前去拦他。
「别过来。」傅闻靳看着林予禾的脸轻声说道,「她睡着了,别吵醒她。」
「傅闻靳!」徐玥崩溃地哭着大喊,「你的骨髓是林予禾捐的!你现在想干什么?!」
「她捐了自己的骨髓是想让你活!你就这么回报她的?!」
李南一沉默地看着他,「闻靳,别这样,予禾过得够苦了,你别让她再伤心了,把刀放下吧。」
「傅闻靳!你如果真的死了,她一定恨你!」徐玥用力地砸着门,「你把刀放下!」
那时候林予禾已经病了,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躺在那里捐了骨髓。
她恨现在的傅闻靳,可不恨从前的傅闻靳。
她无怨无悔地付出,根本不想求回报。
「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不来看我呢?」傅闻靳露出一个凄惨的笑。
原来,那时候他受的苦,林予禾也在受。
傅闻靳没忍住,低头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小禾,看着我,我来了。」
他手中的水果刀在李南一跑来前割了下去。
李南一目瞪口呆,下意识回过头去捂住徐玥的眼。
可她还是看见了,徐玥凄厉地大喊一声,招来了不少医生护士。
他们急匆匆地破门而入,又急匆匆地要给傅闻靳做急救。
太晚了,他没给自己留退路。
傅闻靳是真的不想活。
呲出来的鲜血溅到了他跟林予禾的身上,白色的被子上染满了红色的血。
周围站着一圈人。
就好像结婚时,林予禾穿着的白婚纱跟他手里拿着的红玫瑰。
他们面对面地微笑着,前方的来宾给他们鼓掌。
从某种意义上讲,傅闻靳没有食言。
「我永远爱你。」
他做到了永远。
当下即永远。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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