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卖到季家做童养媳的第十年,季述喜欢上了县令千金。
他说县令千金娇蛮任性,不如我乖巧懂事。
却在她嫁人前夜,喝得酩酊大醉。
我听到他对自己说:「季述,这辈子,就放肆这一回。」
后来,他助县令千金逃婚。
却将与我成亲的事一拖再拖。
在他们纠缠不休的时候,我只身去到牛市,打听价钱。
我记得,当年季家买我时,花了一头牛的银钱。
如今我想还给他了。
-1-
自从被崔县令派去保护县令千金崔明珠,季述好像就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回家越来越晚,还经常魂不守舍。
有好几次,都瞧见他对着一张手帕发愣,见我靠近,又慌忙收到怀里。
我曾因好奇问他县令千金是位什么样的姑娘。
季述眉头微皱,语气也格外疏离。
「娇生惯养,蛮横不讲理,还时常和县令顶嘴,不似大家闺秀。还不如小仪你懂事。」
这是季述对崔明珠的评价。
照着季述的说法,若非县令对他一向器重,不好回绝,他怕是早已推辞。
那时我真傻乎乎地信了,心里还有点窃喜。
觉得胡同里那些人说的全是胡诌。
他们说:「季述年少有为,得县令器重,小仪若是不看紧点,怕是这门婚事要吹。」
季述才不会。
他夸我比县令千金还要懂事哩。
所以就连他借口县衙事忙,想要多立些功,将婚事一拖再拖,我都没有怀疑。
直到崔明珠成亲前夜,季述在家中喝得酩酊大醉。
我给他备好醒酒汤,走到门口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他说:「季述,这辈子,就放肆这一回。」
第二天县令嫁女,也正巧是我的十七岁生辰。
外面锣鼓喧天,我一整天都心乱如麻。
我没去瞧热闹,而是和往年一样,回家煮了两碗长寿面,等他回来。
季述离开了一天一夜,回来时带着一身嫁衣,逃婚出来的崔明珠。
她是那种明艳的美人,没有丝毫逃婚的慌乱,倒像是在郊游,好奇地打量着院子。
不似季述说得骄横无理,反而落落大方,热情地同我说话。
「你是小仪吧?你哥哥和我提过你的。」
「我叫崔明珠,就叫我明珠姐姐吧,以后在吉安县,姐姐罩着你。」
听到「哥哥」二字,我蓦地一愣。
抬眸去看,季述眸光略微有些闪躲。
他看向崔明珠,俊眉微锁。
「胡说什么,别把小仪带坏了。看在县令大人的份上,留你在家中住些时日,不许再惹祸。等县令回家,立马回去。」
他的语气不是很好,不容拒绝,远没有往日同我说话时温和。
可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关切。
崔明珠仿佛早就习惯了季述这种语气,撇撇嘴,拉着我的手娇嗔。
「小仪,看看你哥哥,他只听我爹的话,整天就知道管着我。」
「季述,小仪比你可爱多了,以后我就只和小仪好。」
她说话时总喜欢直视对方的眼睛,张扬肆意。
我垂着眼想,不知道她晓得我并不只是季述的妹妹时,还愿不愿意同我好。
-2-
好不容易将崔明珠安顿好,季述才同我解释原委。
「她继母趁着她父亲去京城ťű̂⁹述职,想要强迫她嫁给自己娘家的侄子。」
「那是个欺男霸女的酒囊饭袋,县令对我有提携之恩,我不能不管。」
「她在家中这段日子,你帮我好好看着她,别闯祸就行。」
我听得晕晕乎乎,等他说完才鼓起勇气问出口。
「季述,你怎么和崔小姐说我是你小妹?明明……。」
明明是未婚妻啊。
季述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俊朗的面容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又很快销声匿迹。
「她并非你我亲友,若非县令,也不会有什么来往,当时只随口提了一句,没必要同她解释。」
「小仪,从前外人以为你我是亲兄妹时,咱们不也从没解释过吗?」
是啊,以前也没解释过。
可能是以前还小,现在长大了。
也可能对方是县令千金,她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而我喜欢垂着眼。
又或许是季述愿意冒险带她逃婚,她们看对方的眼神,说话的口吻,让我有了危机感。
我看着桌上两碗坨成一团的长寿面,垂眸不语,季述却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家里住生人,且忍忍,我会早些把她打发走的。」
他越是极力想瞒着什么,就越瞒不住。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再也没了印象。
总之不是生辰快乐。
我来季家十年,这是他头一回忘了我的生辰。
那一晚上,我的脑子里全是季述醉酒后的那句「这辈子,我就放肆这一回」。
再有,就是那两碗坨了的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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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六岁那年被季家大娘花一两银子买回家的。
据说,这原本是她存着买牛的。
她说是看我被人伢子折磨得可怜,这和隔壁王婶说的有些出入。
王婶说她是上了人伢子的当。
当时人伢子忽悠她,说我穿得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将我买下,将来说不定能领赏钱。
可惜,等季家大娘好不容易将我喂活,我六岁前的记忆竟然全无。
难怪她总说我害她损失了一头牛。
为了弥补损失,便把我塞给季述做童养媳,总归能省下一份彩礼钱。
那天也成了我的生辰。
季家大娘对我并不算好。
寒冬腊月,洗衣浣纱,养鸡喂鹅,全当顶替了那头牛。
起初,季述也排斥我这个童养媳。
我叫他哥哥,他对我不理不睬。
可后来,我被胡同里的孩子欺负,也是他拎着棍子,一个个替我打上门。
胡同里的「小霸王」季述看着窝窝囊囊的我,气不打一处来。
「老天爷,我怎么会有这么没出息,任人欺负的媳妇!」
我却在一旁嘿嘿傻笑。
季述那么说着,却是将身上的棉袄脱下裹在我身上。
他帮我干活,替我顶锅,还一个劲地给我塞鸡腿。
「你以后是要给我做媳妇的,我季述可不要一个鸡骨头架子。」
那是我在那个冬天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再后来,季家大娘病逝,我和季述在她的病榻前拜了天地。
从此,就是我和他两个人相依为命。
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十年相伴,或许只是我想多了。
等县令回来,崔明珠就会回Ťûₔ家了。
-4-
崔明珠住到家里后,除了平日的活计,我又多了项照顾她看着她的任务。
她是县令的掌上明珠,十指不沾阳水,洗衣做饭,就连洗漱梳头也要我帮忙。
但她性子活泼,对什么都好奇,见我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劲的要帮忙。
可在一连摔了三个碗后,我就再不敢叫她动手。
她摸摸鼻子,一脸懊恼。
「小仪,你家里的碗怎么这么不经摔。」
我虽心疼碗,但还是宽慰了她两句。
谁料她趁着我喂鸡的功夫,又坐到了灶口。
回来时,厨房里全是烟雾,崔明珠也被呛得直咳嗽。
一整锅的甜米糕全糊了。
我又急又心疼,这是酒楼提前定好的,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活计。
不仅是毁了一锅甜米糕,不能按时送去,还要赔银钱。
崔明珠也慌了,一直道着歉。
「小仪,我这就去打水,咱们洗锅重做,你别急。」
我没顾上她,心里全在想着,待会儿怎么赔不是,才能保住这份活。
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崔明珠的惊呼。
崔明珠从未打过水,刚刚又慌乱,一个不小心竟然掉进了水井里。
我被吓得心惊肉跳,立即施救,可我哪里能拉得动她,任凭使尽浑身力气,还是徒劳。
好在这时季述回来了。
他将崔明珠捞上来时,两人已浑身湿透。
她就靠在他的怀里,因为惊惧而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季述再不复之前的泾渭分明,轻拍她的肩背温柔安抚,黑眸中一阵后怕。
不等我松下一口气。
他倏然猛地瞪向我,眼里是压制不住的怒火。
「我不是叫你看好她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也不会。叫她打水,你就没想过她会有危险吗?」
我被吼懵了,愣愣看着季述。
「不是我让她来打水的。」我鼻尖酸涩,忍着委屈开口。
「不关小仪的事,是我帮了倒忙,做坏了一锅糕点。」
「啊切。」
崔明珠极力帮我解释。
「就为了一锅糕点?到底人重要还是糕点重要?」
季述不再看我,将崔明珠抱回房,独留我一人在院中。
掌心的擦痕火辣辣的疼,眼睛也是。
又不是我叫她干活的。
又不是我害她掉进水井的,为什么要吼我?
曾经的季述,只会为了保护我那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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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拾好厨房,重新做了一锅甜米糕,去给酒楼老板赔罪。
老板说了好多难听的话,收下糕点,将我赶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下了雨,路过药铺,我看着掌心的伤,到底没舍得去买一盒药膏子。
我从很久前便开始攒钱。
我想给自己和季述各绣一套喜服,差一点就够了。
走到家门口听到里面的说笑声,我没进去。
去红薯洞躲了半宿清静。
小时候,每回惹季家大娘生气不敢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往这里躲。
季述总能找到我。
他背着我,走过了许多没有月光的路。
可今晚没有。
他要安抚受到惊吓的崔小姐。
第二天,季述来同我道歉。
「小仪,明珠都告诉我了。我昨日不该吼你。」
他一脸歉然,拉过我的手替我上药。
看到我伤口的那一刹那,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怪我,都怪我。」
他不停地自责,我心中的委屈再也绷不住。
「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吼我?」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活的!」
他见我哭得厉害,黑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好小仪,以后再也不会了。」
「可我以后没钱赚了。」这才是最伤心的地方。
季述替我擦着眼泪:「那以后我赚的钱,都给小仪。」
我勉强原谅了季述。
其实是十年形成的依赖。
这十年,我没有亲人,只有季述。
有些事哪怕自欺欺人,也会心存侥幸。
他说过,就放肆那一回。
-6-
崔明珠得知害我丢了差事,心中过意不去。
「小仪,你放心,等我回了家,就带人去把那酒楼砸个稀巴烂。」
「算了,我再重新找个活,也是一样。」
我生怕她再闹出事。
外头因着她逃婚早就满城风雨,就差挨家挨户搜查。
我们自以为瞒得好,可在县令回来前,还是东窗事发。
我被人从家中带到县衙时,季述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
县令夫人端坐着,手中轻轻捻着佛珠。
「季述,你的骨头很硬,不知道,你妹妹的骨头是不是一样这么硬?」
「若你不想你妹妹受苦,还是把人交出来为好。」
县令夫人手眼通天,已然知道事情有端倪。
是逼迫,也是试探。
季述扯动着锁链,眼中怒火中烧。
「把人带走的是我,你们冲我来,和小仪无关,她什么也不知道!」
「和她无关?我怎不知和她无关?可你这个哥哥为了那个孽障,不肯交代,怪不得我。」
我忍着惧意,大脑飞速转动。
看了眼季述,泪盈于睫,咬咬牙,在被架起来之前,噗通一声给县令夫人跪下。
「夫人饶命,民女全都招,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小仪!你会害了她一辈子的!」
我闭了闭眼:「那我也不能看着你被打死。」
我再不管季述,径直坦白。
「那晚确实是哥哥带走了崔小姐。」
「那个孽障现在在何处?」
我本想说崔明珠去找县令大人,以此拖延时间。
结果下一瞬,原本被我藏在地窖的人突然就冒了出来。
「本小姐在这儿,放了季述和小仪。」
崔明珠看到一身伤的季述,立时动了怒。
「老虔婆,你敢打季述!我死都不会嫁给你那个侄子!」
崔明珠和县令夫人多年不和,早就撕破了脸。
县令夫人被这声「老虔婆」气得浑身发抖。
「你有脸做出逃婚这么不知羞耻的勾当,我还不能打这个奸夫吗?」
说着,就吩咐人把我和季述又架了起来。
崔明珠骂得越狠,打在身上的板子就越重。
我欲哭无泪。
打完板子,崔明珠被人强行带了回去。
我爬着想去看季述的伤,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眼底是恨之入骨的寒意。
「你害了她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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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这恨意灼烧得心中一阵钝痛。
任凭我将心中的打算和盘托出,季述也不信。
「我早知你自私自利,藏不住事,受不住威胁,当初就不该告诉你。」
我勉强稳住身形,可身上的疼,心里的疼都在不停地折磨。
这样的季述让我陌生。
养伤的日子,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而崔明珠因为县令及时赶回,得以平安无事。
县令为了她,和县令夫人大吵一架。
季述成了有功之臣,加上他勤勉且颇具才干,崔县令对他愈发器重。
可我和季述却是日渐疏离。
好几回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都避开了。
到底是有了隔阂。
还有一回,我在长街上看见了他们。
崔明珠走在前头,笑意盈盈地叽叽喳喳。
而季述抱剑守在她身后。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等崔明珠背对着他时,他才会抬眸瞧她一眼,嘴角漫出淡淡的笑意。
路边不时有人驻足。
Ṱű̂ₐ也是这时候,我才真正开始正视一直逃避的现实。
季述真的喜欢上了崔小姐。
我们不再是无知孩童,季述成了县令眼里的红人,可小仪还是那个小仪。
心底蔓延着密密麻麻的疼。
我忽地想起季家大娘刚过世那会儿。
我们两个孩童抱在一起,哭得伤心。
少年说:「小仪,我只有你了。」
「小仪,等我以后出人头地,一定帮你找到家,到时候我们拜堂成亲。」
现在,他不再需要小仪了,他需要的是明珠。
季述仿佛有所察觉,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隔着热闹街市,四目相对,他面色刹那一僵。
紧接着眼底便染上了心虚和慌乱。
他知道,我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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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避了季述半个月后,他做了满满一桌的菜,最中间摆了寿糕。
「我真是该死,前段时间连小仪的生辰都给忘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我的发顶,语气有些懊悔,又有些感叹。
「我忘了你现在长大了,也要面子,那日的话说重了。」
「我知道你是因为害怕才没能守口如瓶,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刚刚泛起的委屈,因为最后一句话变成了恼怒。
他还觉得是我出卖了崔明珠。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将季述重重一推。
「不,是她蠢。季述,你这个瞎子、聋子、骗子!」
他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回眸一脸惊愕地看着我。
我和季述再度不欢而散。
此后又是长达一个月的冷战。
我头回发脾气,头回骂他,这对寄人篱下的童养媳而言,是不被允许的。
可心里却一直较着劲。
直到一天夜里,我的房门被敲响。
「谁?」
「瞎子,聋子,骗子。」季述的声音略低,带了点自嘲。
他没有进来,就在门口站定。
不是我以为的要找麻烦,说完那句,他沉默良久。
隔着扇门,我听到他的发问。
他问我:「小仪,喜服绣好了吗?」
我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要是没有绣好就快点绣。」
「小仪,县令升了我做捕头,以后会很忙,没有时间再给崔小姐当护卫了。」
多年盼望的事终于快要实现,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我也没有从季述的那句话中听出一丝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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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述没再去找崔明珠。
事后有季述手底下的捕快告诉我,那天崔明珠知道季述不再给自己当侍卫,立时发了脾气。
季述不知又说了什么,还挨了一巴掌。
我猜,应该是季述同她坦白了与我的关系。
季述回来没提,我也没问。
他将我们婚期将近的消息告诉邻里,邀他们来喝喜酒。
我看着他买回来的红灯笼,有刹那的松动。
我告诉自己,小仪,别纠结了。
只要别纠结,你马上就能有个家了。
再也不用害怕,季家大娘挂在嘴边的,若我不听话,就把我再卖了,或者赶出家门了。
季述好像又回来了。
他每天都尽早回家,和从前一样,给我带爱吃的小点心,同我说着当差遇到的趣事。
可细查之下,还是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在对方面前,我们开始小心翼翼、拘谨、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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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喜事将近,好运气有些不够了。
我在外面领的零活接二连三地出问题。
不是浆洗的衣裳破了洞,就是卖出的荷包晕染混了色。
最严重的那回,酒楼的客人吃我的糕点吃坏了肚子,直接把我扭送到了衙门。
关键时刻,季述保下了我。
我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久后也得到了印证。
我接了个大单,将甜米糕送过去时,厢房内坐满了吉安县的贵女。
崔明珠就是其中最尊贵的一位,看我的眼神却极为复杂、怨毒。
「明珠姐姐,这就是季捕头的未婚妻啊,怎么穿得像个破乞丐?这料子,我五年前就不穿了。」
「什么未婚妻?就是见着高枝,扒着不放的破落户。」
我双手紧了紧。
崔明珠还是一样的张扬肆意,只是没了之前的热情,明艳的一张脸微微扭曲。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手,出言讥讽。
「你就是用你那长满冻疮的手,给我们做的糕点?脏不脏?」
我手上的冻疮还是拜她害我丢了差事所赐。
而且这一锅,我只负责放配料,其他的都是找隔壁阿婶帮忙。
我答应给她分账。
「贵人放心,干净的。」
我怕之前的状况再出现,直接试吃了一个。
见我不卑不亢,崔明珠大为恼火,指着我大骂。
「贱婢!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真是瞎了眼,还同你互称姐妹。」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介孤女,也敢肖想季述?」
她对我好过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是指害我丢了活计,还是害我被县令夫人打板子?
季述,你怎么喜欢上了这样的姑娘?
我站定的地方有只花瓶,我在崔明珠扑过来的时候,及时闪躲。
而她一个踉跄,直接撞了上去。
我心里舒坦了,但她是县令千金,我还是被带回了县令的府邸。
这才是崔明珠的目的,用我把季述逼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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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述赶来时,崔明珠一下子就扑到他的怀里。
季述看țũ₁到她额头的伤,眉头紧皱,下意识想关心。
可在看见我的那一瞬,又压抑着将她推开。
瞧着季述走到我身旁,崔明珠气得跳脚,泪水从脸颊滑落。
「季述,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我这伤,就是小仪害的。」
「是你吗?」季述问我。
我摇头。
不是我害的,但我是故意的。
季述再没多问,牵着我的手就要离开。
身后是崔明珠的咆哮:「季述,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季述牵着我的手,渐渐收拢握紧,却没有回头。
他带我去了药铺,配了盒最好的冻疮膏,替我小心涂抹。
「小仪,傻不傻啊,怎么不跟我说?」
我没法说,因为之前季述一次次的偏向,也因为崔明珠是县令千金。
不过也是挺傻的。
怎么就为了两件喜服,连盒冻疮膏都舍不得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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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崔明珠为了季述,竟然癫狂到割腕自尽。
县令派人来寻季述时,他的眼神顿时失焦,而后疯了一般往县令府跑。
也不知他是怎么还能想起有个我,跑出去十几步,竟然又跑了回来。
「小仪,你等着我,人命关天,我就去一趟。」
我点点头,却没有等他。
半个时辰前在崔府,崔明珠要打我时,县令夫人出面阻拦。
我也由此知道了季述急着同我成亲的原因。
季述虽然受崔县令看重,但县令并没有把女儿嫁给他的意思。
崔县令重新为自己的掌上明珠选定人家,遭到崔明珠的抗拒,父女俩一番争吵。
崔明珠失口将自己心悦季述的事说了出来。
翌日,崔县令找到季述。
左不过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叫季述不要耽误崔明珠的话。
这之后,季述便向崔明珠说明了与我的关系。
为了崔明珠死心,怕耽误她的前程,他告诉所有人,即将娶我。
他不是为了我,也不是喜欢我。
他是为了崔明珠。
可我呢?他又将我置于何地?
好疼,好苦,好荒唐。
我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县令夫人还同我说了许多她和崔明珠的恩怨。
「我自认不是恶毒之人,上回打你们实在是因为恨毒了那贱人。」
「你一定想不到,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因为担心父亲的宠爱被分走,去寻那附子粉下到继母的安胎药中。事发后,又推给自己的奶娘。」
「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明媚活泼,其实嫉妒成性,睚眦必报,张狂跋扈,心肠歹毒。」
县令夫人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恨意。
「怪就怪我嫁了个眼瞎心盲,一味偏袒溺爱的胡涂男人。」
「她害了我儿性命,害我终身不孕,我岂能让她称心如意?」
又对我道:「孩子,上回让你挨了板子,今日我就劝你一句。不要走我的老路。」
「眼瞎心盲的男人不能嫁,崔明珠这种人也躲远一点。」
我不再奢望那个家了,也不想再要季述了。
他们的纠缠让我看起来像小丑。
我也怕自己折损在崔明珠手上。
-13-
季述一夜未归,而我翌日一早径直去了牛市,询问今年的牛价。
我和季述相依为命多年,分不清谁欠谁。
可季家大娘始终说,我欠季家一头牛。
那现在我就还给季述一头牛。
我想,我应该值一头最好的牛。
上等牛的价格不低,足足要二十两。
我都怀疑对方和成衣铺子商量好了。
不然怎么就知道那两套喜服正好卖了二十两呢?
和当年进季家一般,我再次身无分文。
好像这十年压根就不存在。
我不再欠季家什么了。
我也想好了之后的去处。
季述曾一度想替我寻亲,各地凡有类似的寻亲告示都有关注。
只是后来他太忙,又遇到了崔明珠,才渐渐搁置,我却始终放在心上。
前些日子,我看到了一则与我很像的。
女童,六岁走失,手臂处有朵桃花胎记。
更巧的是,那小姑娘名唤江令仪。
而「小仪」这个名字ṱůₗ,是我对六岁之前,仅剩的回忆。
江家在京城,无论如何,我都想去看看。
我将牛寄养在别处,正思量如何同季述说,他已等我多时。
他的模样十分疲惫,衣裳上沾了血迹,看着我艰难开口。
「小仪,咱们的婚事怕是要再推迟一段时日了。」
崔明珠真的自尽了,血从手腕汩汩冒出。
吓坏了季述,更吓坏了崔县令,现在谁也不敢逼她,只能顺着。
正好,我不用再想措辞了。
季述走近,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小仪,我没想到她真会自尽。崔县令就她一个女儿,他求我安抚她,哪怕骗骗她。」
「小仪,你再等等我,我绝不负你。」
季述啊,我不喜欢吃坨了的面条,不能再等你了。
-14-
我开始为去京城存盘缠,而季述每日都在陪崔明珠。
听人说,县令千金自从割腕后就变了个人。
可笑的是,她还给我递了封信。
信上她向我赔礼道歉,还承诺,以后会给我寻个好婆家。
我一笑了之,但崔明珠却怕夜长梦多。
真的在吉安县替我找起了婆家。
我只想躲她远远的。
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崔明珠还是发现了真相。
知道了崔县令和季述都在骗她。
我猜,这个不巧,很可能和县令夫人有关。
当晚,崔明珠偷溜出府,不知所踪,崔府乱作一团。
整整一夜,满城寻人。
翌日清晨,季述收到一封信。
崔明珠被山匪绑了,只让季述一人前去。
几个月前,季述奉命剿匪,杀了那伙人的老大,现在对方来报仇了。
我拉了季述一把,说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真是假,这恐怕都是个圈套,还是要从长计议,你不能独自冒险。」
总有这十年的情分在,我也不想看他冒险。
季述的眼里布满血丝,咬了咬牙。
「若是真的,便是我连累了她,即便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去。」
「若是假的,也就这最后一回了。」
我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然走远。
-15-
这几天我典当了些衣物,加上赚的,总共三两。
去京城不够,但崔明珠和山匪怕是都疯了。
我怕再生事端,准备提前走。
去衙门说过季述只身救人的事,就回家开始收拾行李。
不过我还是慢了一步。
还未踏出门,便被人从身后敲晕带走。
再睁眼已是城外一处茅草屋。
看到崔明珠的那一瞬,我心底一凉。
看她的狼狈模样,应该是真的山匪。
听到动静,我赶紧装睡,山匪的声音渐渐传来。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蠢女人,跳出来让咱们抓,就为了测试男人对自己是否真心。」
我还是低估了崔明珠。
她是头真正的蠢猪。
从山匪闲聊中得知,他们昨晚原本是打算闯县衙,去救关在牢里的兄弟。
谁知崔明珠直接跳了出来,说自己愿意配合他们。
她让劫匪绑了她,再绑了我,将季述引过来,看季述会选谁。
劫匪怎会听她的?
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想要用我们换他们牢里的兄弟,再替他们老大报仇。
我们被困了三天。
他们看我识时务,威胁一顿,就差使我替他们做饭。
而崔明珠,因为什么都不会,又跋扈嚣张,吃了不少苦头,悔之晚矣。
不敢再骂劫匪,便将矛盾对准我。
「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
「闭嘴吧,蠢猪。」
我终于被她逼成了刻薄嘴脸,不再忍让。
抄起筛子对着她脑袋就是嘭嘭几下。
她从小身边的人无不千依百顺,不敢相信我竟敢打她。
「你敢打我,等我出去,我让我爹杀了你!」
又是几下,这回换成了锅铲。
若还能出去,我就溜了,还能等她来报复?
崔县令也只管得了吉安县。
她看我来真的,缩着身体,不敢再说话。
可我体验过刻薄的好处,有些上瘾。
但凡想到是崔明珠害我被抓,有事没事就给她几下子。
-16-
同我们一起被抓的,还有位受伤的年轻男子。
我每天除了做饭、打猪,就是照顾他。
这是位极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鼻若悬胆。
山匪吩咐我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他伤得重,我在门前摘了两味认得的草药给他敷了两日。
第三日他精神好了点,告诉我他叫顾行舟,是被抓的剿匪官兵。
从崔明珠每天的咒骂中,他搞清楚了我们的恩怨,带伤劝我。
「你未婚夫脑子有病,眼光也不好,还是换一个吧。」
「可能他前世做了孽,命中注定有她这么个报应。你躲远点,掺和旁人的因果,是要倒大霉的。」
这番话,实乃真知灼见。
我和顾行舟就此达成了同盟。
崔明珠整天像条毒蛇,恶狠狠地盯着我们。
山匪们乐得见我们内讧,互相监督。
-17-
到了第五日,被山匪耍了一遍又一遍的季述终于找到了这里。
他带来了牢里面的囚犯,答应交换。
崔明珠被押了出去,哭得梨花带雨。
而我被塞住嘴,捆在门口。
顺着门缝,我看着季述处变不惊地同山匪对峙。
直等到交换完成,崔明珠径直扑到他怀里。
季述不知想到什么,身体微僵。
他没有将她推开,而是低声询问。
「明珠,茅草屋里面可还有什么人?」
崔明珠长在县衙,闻到季述身后有火油味。
对视间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那双明艳的眸子闪过一丝恶毒。
「没有旁人,都是山匪。」
我瞳孔骤缩,下一瞬对面就射来漫天箭矢。
一时间,惨叫声连连,茅草屋被火舌席卷。
我挣扎不得,更没法开口呼救。
我看季述的最后一眼是他替崔明珠披上衣裳,两人相拥着离开。
谁都再没回头看一眼。
大火燃烧的恐惧席卷全身,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像是被人剜了一块般的疼。
只有一种可能,季述为了找崔明珠,整整五天都没有回家。
他不知道我也被抓了。
我哭着哭着就笑了,闭眼的最后一刻,有人把我抱了起来,耳边是熟悉的声音。
「烫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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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死,是顾行舟救了我,可他却惨了。
除了那张脸还完好无损,身上的衣物被烧得和血肉连在了一起。
「我就知道,不能轻易掺和别人的因果。」
他虽疼得直叫唤,却切切实实救了我的命。
他一叫唤我就忍不住想哭,后来他不好意思再叫唤了。
我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伤口,到了大腿根,顾行舟脸红了,不肯让我再处理。
「你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再说,我又不是你那个没品的前未婚夫,我可是好人家的儿郎。」
「你可以不把我当姑娘。」
「男人也不行!」
「那你干脆别把我当人。」
「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像我做工的酒楼老板,像崔明珠,他们都没把我当人。
「可是你疼。」
「老子忍着!」顾行舟咬了咬牙。
最后好人家的儿郎并没有拧过值一头牛的小仪。
他全程身体僵硬,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而我,强装镇定,最后却也没比他好多少。
处理好伤口,我们都有些不自然,我率先打破沉默。
「好人家的儿郎,我送你回家吧。」
顾行舟抬头望天,语气丧丧的。
「好啊,一千里之外的京城,你送吧。」
我认真思考后,觉得可以:「好。」
「啊?」
「但我钱不够。」我为难地开口。
「我……也没有钱。」他略有些结巴,定定看着我。
像是生怕我反悔,他又赶紧补了一句。
「但我有块玉挺值钱。」
这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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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顾行舟的玉和我健康的体魄,我们一齐赶往京城。
原来,只有准备离开的过程最痛,而真正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有那么痛了。
季述,以后不会再有小仪了,你要去追寻谁,彻底与我无关。
一个月后,我们抵达帝都,顾行舟的伤好了大半。
这段日子一心照顾这位「好人家的儿郎」,倒是很少再想起那些糟心事了。
他先陪我到了江府。
看着朱红大门,我却踌躇了。
相比较白跑一趟,我更害怕的是另一种情况。
听多了赔钱货,我一度怀疑自己压根不是被拐,而是被亲人所卖。
最后,顾行舟替我叩了门环。
我和门房说明来意,他请来了江家少爷。
四目相对间,皆是一愣。
江家少爷眉宇间竟然和我有五六分相似。
等看过我手臂处的胎记,他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一个箭步就把我扛起来往里飞奔。
他边跑边喊:「祖母,爹,娘,淑琴,二丫,三蛋,令仪回来了。」
我晕乎乎的想,这可真是个大家庭。
还有,小仪找到家了。
这个家有祖母,有爹娘,有大哥大嫂,还有两个可爱的小侄女和小侄子。
大哥说,我当年是在花灯节被拐的。
祖母为了能等到我,立志活到一百岁。
爹娘去过许多地方,无数次希望,又无数次失望。
哪怕我已经丢了十年,我在家也有自己的院子,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种满了我幼时最爱吃的葡萄,随时等着主人回来。
二丫和三蛋对我一点也不陌生,他们说,他们的爹爹经常在他们面前提起我。
大嫂说,他们约定好了,有一天爹娘和大哥都不在了,二丫和三蛋也会接力找我。
「你大哥这些年一直很愧疚,觉得是他没有看好你。」
「他拼了命地做生意,拼了命地赚银子,将你儿时的画像随身带着。」
「他怕祖母和爹娘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怕江家的银钱不足,不能将找你的告示贴遍天下。」
「怕你在外面吃苦,又担心找到你,你不肯回家。」
他们想了我十年,而我忘了他们十年。
我不是赔钱货,我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是哥嫂最疼爱的小妹,有很多家人,有很多爱的江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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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恨不得将我回家的消息昭告天下。
热闹过后,日子又归于平静。
晨起和祖母一起打拳,陪爹娘说话。
知道我对赚钱感兴趣,大哥就开始教我做生意。
十年的风霜,归家后一年全部洗净。
我还有了朋友,顾行舟算一个。
不过他说谎了,他不是好人家的好儿郎,他是好人家的逆子,即宁远侯府刚出去闯荡就被山匪算计的六郎君。
他经常来找我,央我给他做甜米糕。
十八岁生辰那天,我们都喝了点酒,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人生大事。
我爹娘没催我,但暗地里已经开始物色了。
「婚姻大事不能马虎,你得擦亮眼睛,挑那品行端正、好人家的儿郎。」顾行舟貌似真诚地建议。
「比如?」
我有些微醺,撑着下巴抬眸看着他。
他心虚地挪开视线,后又觉得太怂,干脆凑近我的脸。
「比如像我这样的。」
「那算了。」
「为什么?」他明显不服气。
「我爹娘想找上门女婿。」
爹娘不舍得我嫁得远,也不舍得我去别人家里伺候公婆。
顾行舟要是敢做上门女婿,他爹怕是得打Ṭů⁺死他。
而我赶紧转移视线,躲避他眼里的炙热,亦是掩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
一个月后,有人斥巨资买下了江府隔壁的宅子。
是顾行舟做下的好事。
后来,他有点局促地同我道:「那个,江令仪,若你还没有称心如意的,瞧瞧我吧,我还蛮好的。」
他厚着脸皮推销自己,还特意强调:「我就是觉得咱俩都是挺好的人,挺合适的。可不是挟恩逼婚。」
我怀疑他就是故意提醒我,他曾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大脑有刹那空白,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解风情地问他:「顾行舟,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图我的钱?」
我现在比他有钱。
江家在京城也是有名的富户,大哥在我回家的第一年就把一半的产业送给了我。
顾行舟一愣过后,恨得咬牙切齿,嘟囔一声跑出去老远。
「江令仪,你个财迷,小爷我才吃不惯软饭。」
可没过多久他又巴巴地从隔壁翻墙过来,往日没有正形的脸上多了两分认真。
「江令仪,我不是喜欢你的钱,而是喜欢你。」
「江令仪,我想娶你。」
告白来得并不算猝不及防。
我看着他眸中流露的希冀,屏住呼吸,明明心跳如擂鼓,却不敢回应。
我胆怯了。
曾经也有个少年信誓旦旦说娶我,后来却心有二志,左右摇摆,让我等了一回又一回,最后把我留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我已经很少再想起季述,但他和崔明珠确实给我留下了阴影。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回过后,顾行舟又和他爹去剿匪了,我耳边清静了许多,一心扑在生意上。
只是我没想到,在京城,我还会再见到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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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皇上最宠爱的幼子桓王从封地回京,途中独自外出遭遇刺杀,幸得一年轻侠士相救。
两人甚是投契,那位侠士很快成了桓王帐下的得力干将。
年岁不大,却手段狠戾。
我嗅到了桓王回京的商机,推出了许多适合高门大户宴席的酒水茶点和姑娘们的钗环首饰,生意火爆。
一回人手不过,我亲自去大理寺的官员府邸送酒水和首饰。
那家姑娘留我在花园歇脚。
一个不妨,倏然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
我大惊,挣扎间回眸,却蓦地愣住。
竟然是季述。
他瘦了很多,整个人显得沉郁,面上也染了风霜。
他看着我双眼通红,声音低哑。
「小仪,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死,你只是生气了。」
「好小仪,别生气,和我回家吧,和我回家好不好?」
他想来拉我,而我却是后退一步。
他抬眼,看见的是我眸中的平静和疏离。
「季述,我不会跟你走,我已经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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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跟着季述来京的旧相识口中,我知道了离开后的事。
没有我,季述和崔明珠并未如愿走到一起。
一开始他疯狂地找我。
季述变得不瞎也不聋了,凭着崔明珠的反常,逼问出了真相。
他目呲欲裂,当场生生呕出一口血,崔明珠却还是振振有词。
「她那是活该,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有什么错?我没错!」
若非来人及时,两人差点刀剑相向。
从那天后,季述再未同崔明珠说过一句话,任凭她再折腾也无动于衷。
崔明珠不甘心,要死要活,最终把这世上最爱自己的父亲给气死了。
她没了靠山,从此落到县令夫人手中。
由县令夫人做主,许给了自己娘家的侄子。
这回不是做妻,而是做妾。
未来等着她的,是县令夫人那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折磨。
闹腾一场,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小仪,你不知道,季哥那段时间活脱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在废墟里拼凑山匪的尸骨。」
「他以为你死了,甚至连你们合葬的墓碑都刻好了。」
「季哥足足拼了一个月,一遍又一遍。」
「知道你可能没有死,只是赌气出走的时候,他才有了一丝活气。跟着桓王,也是为了找到你。」
要是从前,我定然感动得眼泪哗哗,可如今却心如止水。
他现在好好的,我不想同他再有什么瓜葛。
可季述明显不那么想。
他知道江府所在,日日上门。
大哥对他恨得牙痒痒,碍着桓王,不能赶他,便一日日晾着他。
他说当日不知我也在茅草屋内。
他说昔日种种皆是他的过错,是他害我伤心。
他把喜服又重新赎了回来。
他给我补了这两年的生辰礼。
可笑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我的生辰。
他记得的,是我被卖到季家的日子。
错了十年,以后不能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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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三番五次这般,江家不堪其扰。
我决定同他把话说清楚。
看着他的眸光从Ťú⁹希冀到灰败,我的语调始终没有波澜。
「季述,你娘十年前买下我,但我也在你家劳作十年。你误解我,喜欢上旁人,害我被崔明珠记恨刁难,可那些年也多亏你护着我。」
「你下令放箭,让我置身大火险些丧命。但我这条命,到底是季家救活的。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季述,那时候我是真的想嫁你。可你让我等了一次又一次。」
「现在我寻到家人,与你恩怨已了,你别再来扰我一次又一次了。」
季述身形微晃,手指禁握成拳,语气竟然有些哽咽。
「小仪,可我不甘心啊。我们在娘的病榻前拜过天地,你是我的妻子啊。」
「若知道那日你在茅草屋,我即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你涉险。」
「我不是为了崔明珠,我也是真心想娶你的。」
他不甘心为什么只是一时被崔明珠的明媚所吸引,就丢了十年的相伴之情。
「不重要了,季述。」
你知或者不知,皆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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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述这一年多变化很大。
他忽地走上前,禁锢住我的双肩。
「你说了那么多,是因为那个顾行舟吗?」
不用我回答,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几乎咬牙切齿。
「小仪,我不会放手的。若不能让你回头,我也不介意以权势逼迫。」
季述说到做到,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江家生意出了差错,大哥被抓入狱。
他这样可真像当初的崔明珠。
全家遍寻门路,但关系到桓王府,没人愿意出头。
我不得不找上他。
「小仪,你别怪我,只要你肯与我成亲,大哥会没事的。」
我开口打断他的偏执。
「季述,我不是来求你放人的,更不会嫁你。你若要抓,别抓我大哥一人,把我全家抓进去吧。」
「我也想看看,曾经做了我十年兄长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江家所有人的态度。
季述一时错愕,刚刚的偏执变成了无助,整个人似垮了一般。
「小仪,你真的不要我了。」
这场对峙,还是我赢了。
他明白,我是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
经此一事,大哥也开始着手整顿家中生意的问题。
而季述,他不再登门,却还时不时送礼物过来。
话已说尽,只能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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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舟回来那天,我院里的葡萄已经结了不少果实。
可惜他却等不到成熟,又要离开。
边疆战乱,宁远侯府世代武将,顾行舟要随父出征。
他一脸的壮怀激烈。
「江令仪,这次我回来,就是大英雄了。」
不同于剿匪,此番形势危急。
他吓唬我,大英雄分两种,其中有一种是躺着的。
所以呢?
是未来的大英雄想要个媳妇了。
我沉默半晌。
「顾行舟,我八岁那年和人拜过天地。」
他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吗?」
坦白过后,我拿定主意,直视他的眼睛。
「如果你不介意,未来的大英雄,等你回家,我想嫁给你。」
下一秒,我看着他激动得从墙上摔了下来。
「你不是在唬我吧?」他难得警惕。
我态度诚恳道:「你若不放心,你走之前,我们就可以办婚事。」
闻言他却不乐意了。
「那可不行,万一我真的回不来,二嫁的水平可得降一大截。」
顾行舟说得对,要嫁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顾行舟很好,好到我胆怯,却不想错过。
顾行舟在他爹娘面前把我夸得天花乱坠,二老竟然也没反对他娶商户女。
婚事商定得很成功。
后面几天,顾行舟就跟吃了大补丸一样。
怕季述来挖他墙角,还拜托了他娘和姐姐们帮她看媳妇儿。
甚至托到了太子殿下那儿。
他堂姐是太子侧妃,而太子和桓王素来不睦。
其实大可不必。
我肯定等他回来,无论是躺着还是站着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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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出征那天,我去送他。
顾行舟递给我两套尚未绣花的喜服。
少年穿着铠甲意气风发。
「咱们俩一人一套,你绣我这件,我绣你那件,等我回来就该绣好了。」
听着就觉得是我吃亏,可我怎么有点想哭。
他指了指我的心口:「江令仪,以后这里只能装我。」
我眼眶发热,实话实说道:「怕是不行,还得装祖母、爹娘、大哥大嫂、二丫和三蛋。」
「但是顾行舟,我给你留一大块。」
顾行舟成功被我吊成翘嘴,张开双臂。
「江令仪,抱一抱吧。」
我直接亲了亲他。
「这是小爷的初吻,本来想留到新婚夜的!」
他一边抱怨,一边笑得开心。
顾行舟出发了,我在原地看了许久许久,直到大军变成黑点。
好人家的儿郎,未来的大英雄,顾行舟,你要平安回家。
-27-
这场仗打得艰难,一连串的坏消息传回来。
顾行舟给我来过一封信,只寥寥几个字,此后音信全无。
我梦到顾行舟在战场上受了伤,没人管,醒来满脸都是泪水。
整整焦灼了三个月。
我院子里的葡萄熟了,又落了。
三个月后,大军反败为胜。
坏消息是,折损过半。
班师回朝那日,我守在街边,一个兵将一个兵将地瞧。
每过一人心里便忐忑一分。
直到所有人都过去,天色渐暗,我都没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季述找到我时,我Ŧů₀正失魂落魄地靠在墙边。
「活着的,都过去了。」
我不语,只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令仪。」
我猛地回眸, 顾行舟就站在月光下冲我笑。
顾行舟回来了, 只是少了一条胳膊。
他们那一支队伍,只回来了他一个。
我抱着他的时候,感觉到空空荡荡的衣袖,心不住地发颤。
顾行舟, 他该多疼啊。
无视还呆立在原地的季述,我拉起顾行舟尚存的那条胳膊就往前走。
「去哪里?」
我回了他几个字:「带你回去吃软饭。」
最后, 大英雄顾行舟还是没有拧过财迷江令仪。
-28-
我和顾行舟成亲了。
他的喜服我绣好的, 我的那件经过我的补救也勉强能看。
成亲那天,季述也来了。
顾行舟倒是一视同仁,拿他当宾客招待。
可这家伙杀人诛心, 喊了季述一声大舅哥。
季述当场脸色煞白, 欲言又止。
他不甘心,可没人会再等他。
他藏着的那两件喜服,终究也落了灰。
我和顾行舟成亲的第三年, 有了棉棉和策安, 是对龙凤胎。
生产那天顾行舟给我请了太医。
桓王府也送来了一位太医, 只是未曾劳动。
我猜到是谁,却并未放在心上。
-29-
顾行舟当儿子的时候和老侯爷吵吵闹闹,当爹倒是靠谱。
他对孩子是真好啊。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顾行舟都一视同仁,并无偏向。
教策安的东西,棉棉也要跟着学。
棉棉有的零嘴, 顾行舟也都会给策安备上。
而我, 只要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
-30-
最后一次见到季述, 是他跟随桓王出发回封地的那天。
这些年他官运亨通,却坚持不肯娶妻。
他静静望着我, 问出最后一句话。
「北疆那边并不太平, 我若战死沙场, 此去不归, 你可会念我?」
我朝他微微颔首,没有丝毫犹豫。
「君有大志, 若战死沙场,天下人皆会念你。」
他忽地笑了, 笑声里带了丝凄凉。
这也是我与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三年后, 季述的死讯传回京城。
他是为保卫边疆百姓战死的。
我一时有些恍惚,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恍惚间,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立志要当大将军, 想要保家卫国的少年。
就连顾行舟也叹了几口气。
他是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将军。
可等季述的遗物送到府上, 顾行舟还是没忍住骂了两句。
季述说我是他的未亡人, 算是回敬顾行舟当年那声「大舅哥」。
遗物不多,两套陈年的喜服,还有一袋袋装好的俸禄。
他曾说过, 以后赚的钱, 都给小仪。
而他的尸骨被桓王送回了他的故土吉安县。
季述临死前说,他想葬在家乡的一处红薯洞。
算了,此生恩怨都已放下。
余生, 我要陪着家人,要看着棉棉和策安长大。
还要和顾行舟白头偕老。
我要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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