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地

被宠爱一生的贵妃死前说自己后悔了,
「如果有来生,本宫愿意和你换换,做一个小宫女,熬到 25 岁出宫,就自由了。」
「这帝王宠爱,这空虚的富贵,谁爱要谁要。」
她流下眼泪,说自己只想要一份纯粹的真感情。
闭眼的前一刻还攥着我的手:
「樱桃,你愿意吗?愿不愿意和本宫换?」
我流着泪将唇贴在她耳边:
「奴婢愿意。」
为她擦了一辈子屁股,好累啊。

-1-
封后大典那日,元贵妃说自己不活了。
她撞墙、跳湖、不吃不喝,终于将自己折腾得油尽灯枯。
急得皇帝一下朝就守在贵妃身边,他攥着贵妃的手,眼底一片猩红。
「云浮宫上下八十个奴才,你今日不吃,朕杀十个,明日不吃,朕杀二十。」
听到这样的话,贵妃哭了。
她美丽失焦的眼中流下一滴泪,绝望而破碎。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你。」
说完,她决绝地掀翻我手里的热粥。
「赵宴,别拿人命威胁我,你不配。」
皇帝震怒,连说了三个好字,随意指着门口的宫人:
「给朕拖下去,打死为止。」
皇帝说十人,就一个都不能少,最后被拉出去的,是站在我身侧伺候茶水的桃子。
她抖若筛糠,吓得满脸是泪,绝望又凄厉地高呼:
「娘娘,娘娘您吃一口吧。奴婢是桃子啊,奴婢从小跟着您,您救救奴婢吧!」
「娘娘!奴婢小的时候为您挡过刀啊!」
元贵妃哭得更凶,眼泪在她苍白的脸上滚滚落下。
「皇上!你满意了?打死我最亲近的宫女,看着我孤家寡人,你满意了?现在我能死了吗?」
皇帝很久都没有说话。
殿外都是木板敲在臀背上的闷响,混杂着奴才们断断续续地求饶声。
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们仍然没有放弃,呜咽地喊着皇上饶命、喊着求贵妃娘娘救救他们。
我低着头,后背紧紧贴在身后的帘柱上,两条腿在裙摆下极轻微地打颤。
这一刻,我突兀地想起很多年前贵妃曾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在我宫里,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咱们人人平等,有什么不开心的记得随时和我说。」

-2-
皇帝终于被气走了,他面色铁青,一字一顿地说:
「贵妃若死了,你们都跟着陪葬。」
里里外外的宫人整齐下跪,正午艳阳的日子里,桃子和另外几个宫人已经咽气了。
行刑的都是个中好手,棍子下去,都是内伤,每个人只从嘴里吐出些血来,看着不吓人,也好清理。
不消片刻人被席子卷走,条凳三个一摞,小太监便拿着盆来擦洗石砖。
这院子,便又恢复干净清爽了。
等我回到寝殿的时候,贵妃已不再落泪,她躺在榻上气哼哼地说:
「统子,我要脱离这副身体。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假的,书上写的遣散后宫也是假的,连个皇后都不给我当,他根本不爱我!」
「重来一次,我要远离皇宫,做个有钱有闲的自由人。」
「什么?换个富商之女要这么多积分?」
「那就换樱桃吧,她性子软弱最是忠心,换了身份只会对我感恩戴德,到时候我让她给我一大笔钱,再封我个郡主什么的。」
「难道她还敢反了不成?」
「天大地大,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一份纯粹的爱情!」
「呜呜,臭渣男!」
我没有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疑惑、惊惧、痛心、仇恨、绝望。
身后桃子的血才被擦干净,除了她之外,还有九个人。
每一个都忠心耿耿,谨慎小心地伺候她。
杏仁替她去过慎刑司,十根手指受了拶刑,骨节都勒断了,接好之后还是变形,筷子都拿不住。
全福是尝菜太监,吃了带毒的菜,嗓子被烧哑了,方才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来,只瞪着一双眼睛流泪。
我甚至分不出神来思考她嘴里那些怪异的话,
满心满脑都是,难道我们奴才,就真的不算人吗?

-3-
贵妃看到我,和我说了好多话。
比她从前跟我说得所有话都多。
「樱桃,宫墙吃人,本宫每日担惊受怕,吃饭怕有毒,睡觉怕此刻,就连衣裳发饰都怕被塞了麝香。我是宠妃,她们都盯着我,嫉妒我。」
我平静地倾听着。
可你每一道菜都有人查验,都有人提前试过。
每天夜里值夜的太监和宫女都各有两个,便是刺客来了也要先扎在我们身上。
衣食住行,就连如厕用的恭纸都是绸缎织的,都专人看管。
贵妃继续抱怨道:
「皇上说他只爱我一个人的,可你看,他纳了这么多妃子,还娶了皇后,我算什么?他从前的承诺又算什么?」
可你的宠爱经年不衰,不管怎么作闹,皇帝都宠着纵着。
他生气了便罚我们这些奴才,发怒了就杀掉一两个,却从不肯让你受一点伤。
说到最后,贵妃越来越委屈,哭得几近晕厥。
「樱桃,这些荣华富贵都是虚的,若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吃糠咽菜又如何!」
「如果能再活一次,我宁愿做个小宫女,嫁给个普通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愿意和我换吗?樱桃?」
我终于回过神来。
脑子里是我偷听到的「统子」、「脱离」这样叫人理解不了的话。
我紧紧握住贵妃的手,努力扮演好这个忠心的小宫女。
「贵妃娘娘,奴婢愿意。奴婢的命都是您的,您若能开心,奴婢什么都愿意给您。」
入夜了,门口的小宫女踩着梯子去点宫灯,院子里守夜的太监抱着自己的铺盖坐到廊下。
其余的奴才们都回了自己的屋子,瑟缩着祈求贵妃娘娘明日前可以吃点东西。
而元贵妃闭上了眼睛,她微笑着说:
「终于,我终于可以远离这个吃人的皇宫了。」

-4-
再睁开眼,我捂着脖子猛地坐起。
拼了命地大口喘息许久,才骤然发现身上那些沉疴旧疾都消失了,就连被勒死时的窒息感都不复存在。
我的手根根白净柔长,没有老茧和冻疮。
我的肩颈轻巧灵便,不会痛得头昏脑胀,一动就咯吱咯吱响。
我的膝盖,我常年跪在石砖上的膝盖也不疼了。
我掀开绵软的锦被跑到妆台前,铜镜上赫然是元贵妃的脸。
「小主,是不是梦魇了?奴婢叫全福去太医院要一副安神汤来。」
本该死去的桃儿出现,扶着我坐回榻上,一脸焦急。
我真的和元贵妃互换了。
还回到了五年前,徐昭和刚入宫的时候。
刚开始认识到这点时,我是有些害怕的。
如此吊诡神呼的事竟真的发生在我身上。
贵妃空有一副好样貌,可却没有丝毫心机城府。
她张扬爱笑,厌恶谁都写在脸上,不分场合时间的发作。
她会当着多年无子的德妃面说姐姐老了,即使怀了孩子也不好生下来。
她说颖嫔是绿茶,一见面不是罚人家下跪就是掌掴。
即便见到权倾朝野的丞相之女,她也毫不相让,直言自己才是皇帝的真爱,旁人都只是工具而已。
若有人劝,她也并不在意: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你们别怕,她们动不了我的。」
自然是动不了她,
我整日如履薄冰,将宫中看得如铁桶一般,掏尽自己的荷包去买通耳目。
先要提防着德妃的算计,她出身世家大族,院子里姐妹众多,是从小锤炼的心机深厚。
要不断打压颖妃,她表面上逆来顺受,其实已恨毒了贵妃。若是让她得宠,手里有可以调动的资源,那她出手必将不留余地。
还有魏昭仪、慎贵嫔……
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所以即便我再努力经营,绞尽脑汁,在权势和金山银山面前,还是如蚍蜉撼树。
我眼睁睁看着她们层出不穷地栽赃陷害。
每一场这样的戏码,浮云殿都会少几个奴才,不是残就是死。
他们忠心耿耿,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一个又一个站起来,义无反顾地替贵妃冲锋。
那时候贵妃会拍拍我的肩膀,带着些自豪地说:
「放心,没人会记得 NPC,本宫记得,每一个为我死掉的小奴才,本宫都记在心里。」
想到这里,一个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的想法在我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我凭什么不能做贵妃呢?
她徐昭和,不配啊。
我现在,已经是她了啊。

-5-
此时门外传来桃儿轻声的通禀:
「小主,樱桃的风寒好了,想给您请个安。」
寝宫门开,徐昭和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来。
她虽穿着奴才的衣裳,可浑身都是养尊处优的气度。
我知道,徐昭和在等我开口。
于是我故意畏畏缩缩地抬头看她,眼中适时流露出惊惶和无措。
「娘娘?」
「好樱桃,快过来。宫人那个通铺又冷又硬,可难受死我了,你今日给我安排个旁的地方吧,要不同你睡一块也行。」
她旁若无人地上前,打开妆台上的玉容膏,嘴里还抱怨着。
「你的膝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又厚又肿,还总阴丝丝地疼。」
那是你刚入宫的时候得罪德妃娘娘,我替你跪了一天留下的病根儿呀。
「老天奶,还有你这双手怎么也这么吓人,晚上还发痒呢……」
说了半晌,许是发现我一直没张嘴,她终于停下来,回头看我。
只见我跪在地上,满脸是泪。
「娘娘,您怎么能真的做婢女,您快让仙人将我们换回来吧。」
我要试探她口中的「统子」是什么样的邪乎存在。
徐昭和随意地摆摆手:
「无碍,旁人喜欢这荣华尊贵加身,我却不喜欢,我更爱自由。」
「这无极富贵我都给了你,你可愿为我做些什么?」
我故作茫然地抬起头:
「奴婢卑贱之身,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呢?难道神仙不能助娘娘吗?娘娘还是快些换回来吧。」
徐昭和眼中露出几分不耐来。
「怎么就是卑贱之身?你原来做樱桃的时候,我就不曾把你当过奴才。更何况,你如今是徐昭和,正一品从定将军的女儿,未来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谁敢说你卑贱?」
「若不是我攻略失败没有积分,怎么只能选你,只能靠你……」
她捏着我的肩膀,狠戾地道:
「总之,接下来我告诉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赶紧升到贵妃之位放我出宫,要不然我便让神仙落雷劈你!」
见我唯唯诺诺地应下,她才得意地抬起头,安抚我道:
「不怕,只要听我的,你便能过上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樱桃,千万不要将我们互换的事说出去,你也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吧?我有神仙庇佑,自是无碍的,我只是替你这个傻丫头担心。」
「到时候你让皇上封我为郡主,再赏赐我些金银珠宝。我出宫去,你便是云浮宫唯一尊贵的元贵妃。」
跟了她一辈子,我太了解徐昭和。
仅是听方才那些话我就知道,她的妖法出了问题。
她若再想要什么,便只能通过我来达成目的。
是她只能换我,
是她没法子再换回来。
待她走后,我冷笑一声,给徐昭和安排了个偏房,又去寻了冷宫的一个叫荣威的哑巴太监。
只叫他办一件差事,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徐昭和偏房的耳室里,将她自言自语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6-
徐昭和刚入宫就得罪了德妃,故而绿头牌被按下了一个月。
按徐昭和的话说,这都是她故意的,越是难得到的,越是被珍惜。
我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疯狂读书。
上辈子我只在替徐昭和挨罚的时候,才能一ṭų₈边照她的笔迹抄书一边学些东西。
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我像掉到河里的鱼,将徐昭和当摆设的书籍一字一句的嚼过。
所以,在侍寝的当夜,皇帝念出那句:「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的时候,我没有像徐昭和一样懵懂地问他张敞是谁,而是红着脸去勾皇帝的玉带。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皇帝受不住,一把将我抱起压到床榻上。
没有人知道,卑贱宫女时的我,有多倾慕帝王。
倾慕他的滔天宠爱、无限权势,每日做梦都咬着牙幻想自己坐在凤辇上的风光样子。
我甚至幻想过自己得宠时,徐昭和伺候我洗脚的情景。
醒来后,我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死死地将嘴角的弧度压下去,再压下去。
可今日,帝王睡在我的被窝,在解我的肚兜。
多年隐匿阴暗的幻想,一朝梦成。
我怎能,不放荡一场向上爬呢?

-7-
第二日我便破格从贵人被封为妃位,封号元。
徐昭和却气坏了。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我的寝殿,阴沉着脸看我。
「我倒是小看了你。」
她定是觉得,我没有妖法,又是个奴婢的芯子,皇帝根本不会喜欢。
我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正要张口,便有小太监尖着嗓子唱礼,皇帝来了。
一道来的,还有服侍太后多年的老嬷嬷。
是了,徐昭和在位时,除了皇上,谁都看不上她,谁都要来难为她。
「太后娘娘说了,本念着元妃身子不好,叫养一个月,如今又半夜提灯又侍寝的,想来身子好极了。便在自个儿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吐纳阳气,强健体魄。」
上辈子都由我这个小宫女代罚,导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两块膝盖肿得和馒头一样大,七八日都走不了路。
徐昭和知道了,只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说我怎么那么娇气。
如今我红着眼眶倚在皇帝身上。
「皇上,昨日太疼了,臣妾……臣妾明日再跪行不行?」
皇帝面色不变,扶着我淡声道:
「昭和娇弱,便叫她这儿的婢女替了吧。」
我掏了帕子去点脸上的泪,眼睛却看向门口的徐昭和。
皇帝顺着我的目光,随手点向她:
「就你吧。」
徐昭和一贯怡然从容的脸霎时僵住,我能从她极力克制的神态和细微的颤抖中看出,她在愤怒。
怒火使她不敢抬起头,只能一步一步走过来,极慢地走到院中央。
她弯下脊背,低下头,双膝落地,极不甘地跪下。
正午的两个时辰,皇帝陪我用了午膳,又腻腻歪歪地笑闹了一场。
我没叫人关门,所有曾经属于她的宠爱都顺着夏风飘出去,灼热烤人地打在她脸上。

-8-
皇帝在第二日五更末便走了,哑巴太监进来,呈上厚厚一沓花笺。
我一页一页慢慢地看过去。
终于从字里行间理出头绪。
原来徐昭和的攻略任务,是做皇后,如果失败,这副身体便会承受极致的痛苦死去。
所以她才那样慌不择路,即使做自己最看不起的奴才,也要和我互换。
也就是说,如果在五年内,我当不成皇后,即死。
自从那日罚跪之后,徐昭和便也觉Ṫŭ⁻察出我的伪装,可她自觉手里有系统,可以唬住我。
所以虽是宫女的身份,她却一点活都不干。
每日矜贵地仰着头,像主子一般指使人。
「我是娘娘的心腹,能同你们一样吗?」
她要绫罗,要燕窝,就连一日三餐都比照我的吃食。
这样过了十多日,杏仁终于忍不下去,脸上顶着个巴掌印来找我。
「娘娘,再不管管,樱桃便要踩在您头上了!」
徐昭和嫌宫人的鞋磨脚,见杏仁在擦拭一双皇帝赏的绣鞋,直接就抢了过去。
杏仁气得红了眼,跪在我脚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娘娘,奴婢不求您给我做主,只是看不得她如此猖狂。」
她话音刚落,寝宫的门就被大力推开。
徐昭和怒气冲冲地看着杏仁。
「好啊,你还敢来告状!」
她走到我身边理所当然地吩咐。
「把这个奴才送到慎刑司去,治她个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杏仁面如死灰,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徐昭和得意地抱起手臂。
「贱东西若不受点折磨,怎么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我点点头:
「来人,将樱桃拖到慎刑司去,全福口齿伶俐,叫他将樱桃近来的行径都讲一遍。」
徐昭和仿佛没有听清,她震惊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樱……你,你敢!!!」
我这才抬起头,从容地看她,眼中全然没有那个小奴婢的卑微和怯弱。
她气急败坏,抬起手就要过来撕扯我,杏仁眼疾手快地站起来,将她往后一推,扬起巴掌抽在了她脸上。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敢对娘娘动手不成?」
两个小太监从门口跑进来,一人一边儿就将她架了起来往外拖。
「放肆,你们放肆!你就不怕吗,你敢让我去慎刑司,我就什么都敢说出来。」
我开了口:
「等等。」
徐昭和眼中闪过得意,一副吃定我的样子。
我看着她,胸中积压许久的恨意,一点一点渗出来。
「那就不去慎刑司了,堵住嘴,拖出去杖二十。」
徐昭和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盯着我,可她没有办法。
按照荣威花ẗṻₛ笺上的记录,因为换了身体,又没有合适的任务,她那个诡异的妖术,用不了了。
如我所料。
半晌,徐昭和流下了不甘的眼泪,高高在上了一辈子的人,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我这个曾经呆头呆脑的卑贱奴婢羞辱。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娘娘,奴婢错了。」
我又拿起了书。
「跪慢了,杖三十。」
徐昭和被堵住了嘴,所以我听不到她的哀求和咒骂,只能听到她Ṱŭ³一声惨过一声的呜咽哀嚎。
真的,很悦耳。

-9-
皇帝宠爱我,却与宠爱徐昭和不同。
徐昭和任性跳脱,骨子里没有对皇权的丝毫敬畏。
她会因为皇帝召见新人而发怒,会不管不顾地往皇帝身上摔东西。
只要稍不如意,徐昭和便说皇帝不爱她,她要离开这里让皇帝再也找不到。
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有很多次,我明明看到了皇帝眼里的厌恶和冰冷。
可第二天,俩人又会甜甜蜜蜜地和好。
挨打之前,徐昭和曾多次要我复刻她的路子,学她的脾性。
我没有,白日里我装得一副白莲模样,善良宽容,对谁都温温一笑。
我缠着皇帝学诗写字,笑说拜他为师,翻来覆去地啃嚼他教我的每一句话。
夜里我便大胆孟浪,不知羞耻地将他伺候得低喘出声。
我在这白日与黑夜的分寸里分毫必较地拿捏。
几乎都忘了被关在偏房的徐昭和。

-10-
想起来她,是荣威递来的花笺上写,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获取了一条支线任务。
我到她的屋子时,原本樱桃的脸已经有了莫名的变化,本来毫不出彩的五官凑在一起,竟叫人觉得异常柔美。
就连皮肤都细嫩了很多。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上辈子的她越来越美,我只当是贵气养人,原来也得益于系统那个东西。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淡淡的冷意。
「谁能想到,你那些可怜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呢?」
我抬起头,笑着朝她看过去。
「娘娘若知道奴才也是有血肉筹谋的,难免要放心不下,我是怕您烦心,给您省力呀。」
徐昭和没有立时说话,而是在打量我,审视我。
说白了,她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她为妃时,令德妃不能有孕,设计文妃御前失态,自以为打压了所有竞争对手,却输给了那个素有贤名的丞相嫡女。
皇帝不是没给过她机会。
曾经三次给她协理六宫之权,她都拿来拉帮结派,打压异己。
给她的家族荣宠,她叫父亲辞官放权,不要引皇帝猜忌。
她将心机谋算都花在争宠上,以为叫皇帝神魂颠倒便能称心如意。
她有那个诡谲的「系统」,自认为能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更不屑于关注我们这些蚂蚁的命运。
如今当她真正动脑子的时候,却也是她真正没有倚仗的时候。
徐昭和看了片刻,从喉咙中冷哼了一声出来。
「男人便是如此,连壳子里换了个芯都不知道,还说爱呢。」
「既如此,我也不愿意看你们腻歪。樱桃,你已是宠妃,不如马上就送我出宫吧。」
我低下头,看着她纤长柔嫩的手指,清透莹白的指甲,仿佛神女雕刻的一般,美得叫我恍惚。
我伸出自己的手,爱不释手地握着她的。
「樱桃没有这样一双好手,她从小便要干活,早上起来要去灶坑里掏灰,虎口间永远透着一道一道的白印子,那是掌纹都干裂了。」
「从小做活,骨节便大,走在外头的时候,不需多言,只看一双手,便能定一个人的贵贱。樱桃命贱,娘娘记得吗?当初您正吃樱桃呢,见着我脸被冻红了两坨,便说就叫樱桃吧。」
「老天爷,我那是第一次见,冬天还能结果子呢。后来才知道,是将军命人从南方快马运来的树,用棉被一层一层裹着,快马北上。到了地方,树也死了,棉被也不要了,只剩三成好果子放到您的玉盘中。」
「娘娘,我做梦都想吃一口那红通通的果子。」
徐昭和有些不耐烦,她将手扯回来,仍压住性子开口。
「现在你不用做梦了,你想吃什么同皇上撒撒娇就有了,别忘了,这都是我给你的好日子,你难道不报恩吗?即便你不知感恩,就不怕我叫神仙与你为难吗?」
我摇摇头,重新捉住她的手,死死攥着。
「我猜不管对于你或它来说,成为皇后这个任务,应该是得益最大的一个。我可以成为皇后,我知道如何成为一个皇后。」
「所以,系统,到我身上来吧。」
「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怪,到我身上来,成为我的助力。」
徐昭和惊恐地盯着我。
「你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难道你也是穿越的?」
见好一会她的身体都没反应,徐昭和笑起来:
「蠢货,你当自己是谁,系统怎么会……」
她停住了,她不得不停住。

-11-
白色的光影围绕在她身上,逐渐在虚空中显现出一个方框来。
「季三娘,你愿意接受主线攻略任务,成为皇后,拯救密国吗?」
季三娘,是我的本名啊。
我看着拯救密国四个字,沉默片刻。
「我愿意。」
白光得到我的回应,唰地一声冲入我的额心,瞬间消失了。
徐昭和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
她身上的尊贵和从容,好像消失了。
「不可能!系统,你给我回来!我不要一辈子做奴才!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告诉全世界你的存在,我要……」
我站起身,迅速拿起案上的茶壶,对着她的脑袋就砸上去。
一下,她没有倒,只是仇恨地盯着我。
「樱桃,当初你像猪狗一样被绑着发卖,是我家买下了你,不然你就要去青楼做妓子。
我不求你感恩,可你凭什么恩将仇报!」
「快将系统还给我,我就不会和你计较,咱们往后还是好姐妹,我帮你成为皇后,好不好?」
我没有回应,拿着茶壶又砸下去。
「桃儿死前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吗?她说她从小跟着你,小时候还为你挡过刀。你只要吃一口饭,吃一口就能救她,你为什么不呢?」
徐昭和头上缓慢地渗出了血,她倒在榻上。
「桃儿?一个 NPC,死了就死了,她死了我还能解锁一个新人物,为什么要救?」
三下,茶壶碎在她脑袋上,徐昭和这才不甘地晕了过去。
我转身推开门,细雨未停,荣威默然地站在外头,将伞撑在我头顶。
回到寝殿的时候,我和桃儿说:
「等樱桃伤养好了țũ̂¹,让她试菜吧。」

-12-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只要我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那个虚空的方框。
上面有各种文字。
商城、积分页面、任务详情、人物解锁……
甚至樱桃的名字也在上面:「忠诚属性百分之 0,智力等级三级,身体损伤百分之 10。」
「请选择是否使用药剂治疗 NPC 伤势。」
我可以,给她们治伤吗?
「是的,只要宿主拥有足够积分,就可以治疗世界中任何病痛。」
治疗骨折需要 3 个积分,而转嫁伤害只需要 1 个积分。
怪不得,每一次ţū́²被害的时候,徐昭和总会轻而易举地躲开,总是云浮宫的奴才受刑。
原来,是这样。
系统告诉我密国本来的皇后徐昭和意外死亡,这导致了皇帝赵宴也受到波动,开始暴躁昏庸。
灾祸频发,民不聊生。
所以他们挑选了其他灵魂来到密国,填充徐昭和的缺失,成为赵宴的皇后,以此阻止整个世界的消亡。
我不能理解。
「所以,你们挑选了这样一个人来做我们的国母?拯救者?」
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要她完成主线任务,就可以成为你们的国母,人品好坏不在衡量范畴。」
我闭着眼睛嗤笑一声:
「那她怎么失败了呢?」
系统罕见地停顿了片刻:
「不知道,数据有时也会出错吧。不然 013 号宿主怎么会找到系统的 BUG,回溯时间,更换了身体。」
听着这些荒诞的解释,我竟好笑地想,如果这个系统来做奴才,活不过三天。

-13-
系统的任务大多和皇帝有关。
位份提升、侍寝次数、皇帝的好感度,等攒到了 2000 积分的时候,我抱着一沓抄好的佛经送到了太后宫中。
她一日不见,我便抄十日。
十日不见,我就抄一个月,点灯熬油,不假人手。
食指长了水泡,磨破了流出脓血来,便缠了纱布再写。
等到七月末,太后终于消了气儿。
虽没有召见,却放出话来,说我稳重些了,比刚入宫的时候看,有了些嫔妃的样子。
这个徐昭和不愿意做的副本,只有 100 积分ŧú₉。
也正好是七月末,南方成摞的折子被递上来,是旱灾。
淮阴往南打入春播了种后,便一场雨都不曾下过,老百姓愁得睡不着觉,城中的粮食水涨船高。
按这个架势,再过一旬,蝗虫就要来了。
民间已经有人大肆宣扬皇帝德行有亏,招致灾祸。
我破天荒地穿了一身素衣,跪在皇帝殿前。
他出来看我时,眼中都是夜不能寐的血红,皇上难得动了气。
「本以为你近来稳重了,这样急的时候,你来闹什么?」
我双手摊平,郑重地将额头抵在石砖上。
「皇上,臣妾愿意南下求雨,以血为祭。」
「若求雨不成,臣妾愿死在当场以平民怨。」
事实上,我是恨赵宴这个皇帝的。
他失了智地保护徐昭和,将我们这些奴才的命视作谈判筹码。
随意一挥便能杀一片,末了死的是谁,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个时候,我只能听信系统的话,这皇帝是个恋爱脑,爱上谁,ţů⁰便会受谁的影响。
本该是皇帝带着她去求雨,可当时的徐昭和说:
「皇上是天子,祭祀求雨本一定会成功,可万一上天打了个盹呢?那不是让百姓看您的笑话。」
我也听她在寝宫中自言自语:
「一群封建文盲,有雨就下,没雨就旱,是能求来的吗?蠢死了蠢死了。过去晒黑了又要用多少积分白回来。本贵妃娘娘可不去!」
可得到系统之后,我分明看到了商城中有一个下雨的选项,价值 2100 积分。

-14-
南下之前,我叫全福端了一碗哑药送给徐昭和。
她已经被关了好多天,吃喝拉撒都在一个横竖不过五步的屋子里,没窗没缝,臭气熏天。
我叫荣威看着她,只要她说一句话,就打她一个嘴巴。
才打了两个,她就老实下来,瑟缩着蹲在角落不发一言。
云浮宫的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关着樱桃。
在我的刻意纵容下,宫人间便传扬是我做了什么事被樱桃拿住了把柄。
我看着她的肩膀,温和地说:
「樱桃得了失心疯,她觉得自己是娘娘,本宫为了护她,才关着。」
桃儿恍然大悟,眼中带泪。
「娘娘可真好,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主子。」
于是我想起那年自己跪伤了腿,太医日日给她请平安脉。
她不曾大发慈心叫人去给我看看,也没有施舍一瓶药来。
是桃儿和杏仁凑了钱,每日下职回来给我上药揉腿。
我拍了拍她:
「本宫也没见过你这样爱哭的小宫女,入夜了,快去歇会儿吧,陈太医给你们开了药包,回屋便敷一敷腿。」
桃儿喜滋滋地应下,又去给我核对南下要带的箱笼了。

-15-
从前我总觉得,我想要荣华,想要富贵,都是为了自己过得好。
为了叫身边的人不再莫须有地死去。
为了不被人呼来喝去,叫跪就跪让爬便爬。
为了吃一口冬日的樱桃。
可当我站在百阶高的祭台上时,贫瘠的百姓衣衫褴褛,用一双双重压之下仍还没有绝望的眼睛望着我时。
我恍惚地觉得,我想要的东西,是其他。
当我把所有积分都用来购买雨水,阴云密布,豆大的带着泥土的水滴砸在我繁复华丽的宫装上时。
当他们欢呼雀跃,老泪纵横,跪倒在地上恸哭的时候。
我笑了。
系统在我脑海里说:
「恭喜宿主,解锁了隐藏副本『有凤来仪』。请问是否改变原有攻略主线『娇妻』?」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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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回到皇城时,皇贵妃的晋封圣旨已然等在路上。
皇帝令我代掌凤印,管理六宫。
众妃嫔都在浩瀚乾坤殿前穿着朝服迎接我。
便是上辈子徐昭和最宠冠六宫的时候,也没有我今日风光。
皇帝握住我的手,眼中除了情谊之外,还有了些从未有过的神采。
他说:「来,站在朕身侧。」
回到云浮宫,荣威正垂着头跪在院中,他脊背佝偻,头上还有包扎过的伤。
桃儿满脸愁容,「娘娘,樱桃跑了,不知怎么撞到了皇上,如今已是承过宠的答应了。」
我走过去,扶起荣威。
「你这里的差使已做完了,密国去年才与边国休战,战场上有许多退下来的伤残老兵,无儿无女,很是孤苦。本宫与娘家兄长商议,要办个慈济院,你可愿去帮本宫去做个督查?」
荣威苍老衰绝的眼中忽然亮了起来。
他不能说话,只嘭嘭嘭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还要再磕就被桃儿扶了起来。
「快起来吧,若磕坏了,怎么给娘娘办事儿呢。」
我将他从冷宫救出来,他夜里连个瞌睡都不敢打,吊着发髻竖着耳朵帮我听徐昭和都说什么。
我让他老有所养,他便会拿剩下的这点残命来为我办事。
这就是我们奴才,只要上位者给一点点好,便能用命来偿。
贱得很,又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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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和宫女打扮,跑出去的时候月余没有沐浴,又是个哑的。
若不是身上还有一个系统,便是找人帮了她。
知道是德妃后,我摇了摇头。
她说她最讨厌德妃,道貌岸然,一脸刻薄,却想方设法求人家。
她说她不愿再做宫妃,想要自由,又跑出去往皇帝怀里撞。
德妃最着急的就是子嗣,上辈子两人一起冲突,徐昭和就用系统给她身上下了药。
回想起来,南下回宫那日德妃看我的眼神狠毒异常,恨不得生吃了我。
估计便是徐昭和的功劳。
果然,废了杏仁双手的那场陷害很快就来了。
徐昭和跟在德妃后面,满眼得意。
麝香在院子里的树下埋着,品种和年份与在德妃宫里查出来的一模一样。
徐昭和跪在皇帝面前,呈上血书,上面字字都是对我的控诉。
她说我阴狠善妒,谋害德妃,她良心不安,想要告发,却被我毒哑了嗓子。
人证物证俱在,系统版面跳出了一句话。
「是否选择 NPC 转嫁本次伤害?」
我仰起头,脸上一丝惊慌也没有。
身后是一众排着队等待为我冲锋、为我去死的宫人。
「皇上,臣妾冤枉。」
皇帝也有些犯愁,他寻了把椅子坐下。
「皇贵妃,樱桃可是你从家中带来的奴才?她以血书指认你,除了冤枉,你可有什么说的?」
我快速在系统版面选了那个否,无视徐昭和势在必得的眼神。
「这种剂量的麝香,想必太医院定有出入记档,臣妾自入宫以来,从未领取过有麝香成分的药材。此为其一。」
「第二,樱桃是自小伺候臣妾的不错,臣妾待她极好, 她双手白嫩,连一丝做活的痕迹都没有, 只当亲姐妹养着。臣妾将她关起来,实在是……是臣妾的错。樱桃爱慕皇上, 一心想伺候您, 求了几次不成, 便想法子去寻了德妃。这是在她的屋子里搜到的来往信件,樱桃在信上说,只要能伺候您,她便愿意配合德妃陷害臣妾。」
说到这里,桃儿便奉上了一沓信。
正是德妃笔迹, 上辈子为了给徐昭和擦屁股时勤加苦练过, 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场。
「最后,子嗣乃后妃立足之本,臣妾想着,德妃娘娘也不敢真的损害自己的身子。皇上多叫几个太医,把了脉便知。」
徐昭和算计好了,降雨需要我所有的积分, 所以她火急火燎地和德妃做了这场陷害。
想在我两手空空的时候将我一军。
可她不知道, 有凤来仪副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拿到管理六宫之权。
治好德妃的不孕, 只需 10 个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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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和被拖下去的时候,极其不甘, 十根指甲都被崩断, 两掌划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她张大了嘴,喑哑地叫喊,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阶。
我想起她曾优哉游哉地说过: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人都是皇上下令杀的,我手上可没沾一滴血。」
徐昭和,死的时候记得, 你是皇上下令要车裂的呀。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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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自从知道自己可以生育,便暂时放过了我, 禁足过后开始日日缠着皇帝。
缠了半年有余终于怀了孩子, 她刚高兴两天, 就发现宫中竟然还有五六个嫔妃也怀了孕。
皇嗣如雨后春笋一般齐齐冒出来,连先害哪个后害哪个都拿不准主意。
据说, 那是密国开国以来皇子降生最多的一年。
皇上乐得睡不着觉, 将功劳都归在祖宗和我身上。
太后近来也十分喜欢我, 左一件宝贝右一件宝贝地赏赐,催我别总管着旁人,自己也要生个皇子出来才是。
隔年, 等手中的权力固若金汤的时候, 我终于有孕。
皇帝在朝堂上笑得直抚掌:
「等皇贵妃的孩子生下来,朕便有嫡子了。」
确实是个嫡子,封后那日, 距离我领取任务已过去了四年。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与热闹的庆典格格不入。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触发新支线,鱼跃龙门。请问宿主是否愿意接受任务,任务年限二十年, 任务目标,成为皇帝。」
罄音嗡嗡,我勾起唇角。
愿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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