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销售冠军被裁员的吗?
我就是。
但一个月后我就杀了回来。
这次我的身份,是甲方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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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签完合同的路上,接到 Hrbp 的通知,说我被裁了。
当时就觉得离了个大谱。
我是连续 3 年的销冠,刚刚拿下了一个 2000 万的广告投放合同,居然是被裁员的对象!
马上打电话给我老板,不通。
微信留言,不回。
回到公司,我的工位上已经坐了其他人。
我的私人物品被装在一个破纸箱里扔在角落。
Hrbp 第一时间带着我去了网络运维部,让我交出办公电脑,同时叫来合管办的人收走了我刚签好的合同。
我都被这一套组合拳打蒙了,交接时间都不给的吗?
紧接着,我被带到小会议室谈话。
Hrbp 云山雾罩地跟我说了半天。
大意就是,公司今年的战略是要降本增效,所以这一轮人员优化是不可避免的,让我理解。
理解个锤子。
我问:「为什么是我?」
「这个嘛,你也知道的,我们广告公司核心的岗位还是创意岗,客户岗这轮的优化比例稍微高一点。」
我苦笑:「我真的从没听说过,裁员把销冠给裁了的。」
「你这个销冠是怎么来的,你也很清楚。
「公司觉得呢?你在新客户的拓展能力上,还是有所欠缺的。」
「呵呵,你们的意思是,我的客户都是老客户,我是躺在功劳簿上吃红利咯?」
「我可没这么说哦。」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嘟着个大红嘴唇子,自以为可爱地冲我做出一个萌萌哒的表情。
真令人恶心。
「Micheal 知道吗?」我再问。
Micheal 是我老板。
「这次的裁员名单是高管会议上定下来的,Micheal 也很清楚。」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也不想跟她多废话,直接谈赔偿吧。
她也很干脆,拿出离职补偿协议给我签。
我很惊讶。
我在这家公司工作 5 年了,按照最低标准也该补偿我 N+1,也就是 6 个月的薪酬。
但离职补偿协议上,补偿金的一栏,只有我 1 个月的工资。
我当然不肯签。
-2-
Hrbp 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这次的人员优化政策是一刀切齐的,大家都一样,都是一个月的补偿,谁也不能搞特殊。」
我脑子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过,要不是看会议室里有监控,我真想上去挠花丫的脸。
「公司规定总不能大过国家法律吧,劳动法可不是这么规定的。」
她捂着嘴轻笑了一声,好像我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情要专业一点。
「劳动法也是允许用人单位和劳动者协商赔偿的。
「反正呢,公司目前就是这么规定的。
「你要是同意呢,大家两相便宜,你也能尽快地开始找工作。
「当然了,如果你要走法律程序嘛,也是可以的,这是你的权利。
「但是呢,你也不希望你的新东家在背景调查的时候,听到什么难听的话吧。」
「你是在威胁我吗?」
「那倒没有,但成年人嘛,总要为自己的决定付上代价的哦。」
「呵呵,如果我就是不签呢?」
「那你随意,我这边只能做这么多了。
「你不签的话,后面就直接跟法务团队的人对接吧。」
说完,她便踩着高跟鞋一扭三晃地离开了会议室。
我迅速用手机查了下被裁员时的应对方案。
我发现,他们真的是把事情做绝了。
他们从没下达过书面的裁员通知,我骤然被告知的时候,一点准备都没有,因此也没做好录音录像之类的证据留存。
我又被清退出了公司所有的群和钉钉。
只要从今天开始,公司里 3 天没有我的记录,他们就可以判定我旷工,然后光明正大地开除我。
而我,要想走劳动仲裁的路子,不仅费时费力,即便仲裁赢了,我也拿不到钱。
因为从去年起,公司就让我们重签了劳动合同。
我目前的劳动关系挂在一个关联子公司里。
只要他们申请那家皮包公司破产清算,我基本上一分钱都拿不到。
更重要的是,我耗不起。
我刚买了房子,每个月都要还高昂的房贷。
拿不到离职证明的话,我没办法找工作,用不了几个月就会断供。
我不知道 Micheal 在定裁员名单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我这一点,但客观上,公司真的牢牢拿捏了我。
-3-
思前想后了一整晚,我最后还是决定签了那份屈辱的离职补偿协议。
抱着我的破箱子走出公司的时候, 我碰见了 Micheal。
我确信他看见了我,但这孙子假装打电话,一路快走进了电梯。
反倒是几个老同事追下来送我。
大家唉声叹气了几句,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安慰我的话。
我知道,无论曾经大家一起熬过多少夜,一起打过多少仗,说过多少掏心窝子的话。
摘下工牌的那一刻,就是我们之间渐行渐远的分界点。
虽然嘴上说着以后约饭,但谁知道以后是哪天呢?
城市很大,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但打脸来得太快,一个月以后,我们竟然又见面了。
只不过,再见面,我的身份换成了甲方。
我之所以能连续 3 年拿销冠,是因为我手上有几个固定大客户。
我把离职的消息同步给他们后,其中一个客户直接给我发了 offer,让我去做他们的市场总监,原地涨薪 50%。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原来我对接的客户高升了 COO,他说,你不干了,以后我的年终总结谁给我写?
是的,没错,客户的年终总结是我写的。
Micheal 以为他跟我的核心客户们喝几次酒,就算把我的客户关系维护到了他的名下。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客户服务做得有多深。
且不说凡是涉及跟我对接的所有事宜,我都是 24 小时候命。
客户家里婚丧嫁娶我都是人到礼到,客户家里孩子上学、老人看病、外出游玩、装修搬家,大事小情,只要能用得上我的,我都是跑前跑后尽心尽力。
为了给客户分忧解难,我会深入了解他们每个人的工作全貌,在客户没心思工作的时候,主动帮忙承担他们的工作任务,包括但不限于,帮客户写方案、美化 PPT、写工作总结、写演讲稿、盯工程进度……
客户交代的所有事情,我是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这样的人,客户怎么能离得开我呢?
可能在大多数人眼里,维护客户就是:逢年过节给客户发点小礼物,提案的时候请客户吃个饭,签大单的时候给甲方关键人物吃点回扣。
但 Micheal 居然也这么天真,以为是他们精彩绝伦的创意打动了客户。
可拉倒吧,我能连续 3 年当销冠,一点运气的成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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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公司的工作上手极快,公司一个月便给我转了正,我成了手握巨额市场预算的甲方爸爸。
有意思的是,Micheal 让一个生瓜蛋子来找我对接工作的时候,压根没意识到,他们嘴里新上任的陆总,就是被他扫地出门的 Milo。
所以,当我应邀来听他们一阶段的提案汇报时,刚走到前台就被 SB 行政给拦下来了。
「Milo 姐,有什么不满意您可以直接和法务对接,没必要为难我一个小前台是不是?」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Hrbp 那老娘们又一摇三晃地扭过来了,还带了 2 个奇形怪状的男人,长得跟胖瘦头陀似的,据说是她的两个弟弟。
见到我,二话不说就往外撵。
胖瘦头陀嘴里还念念有词。
「拒绝拍摄、拒绝采访,有问题找法务沟通,不要影响我们正常工作。」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我今天带了 2 个公司负责新媒体的同事过来,他们在这边开完会后要去拍摄,所以手上拿了拍摄器材。
行政以为是我找了记者来讨薪了。
正在这时,和我对接工作的生瓜蛋子 Jeff 上来了,立马挡在我前面。
冲着胖瘦头陀就一通输出:「干什么呢?怎么对客人这么没礼貌。」
「陆总,不好意思啊,刚刚我在楼下没接到您,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让您被误会了。」
说着,赶紧把我们一行人往里面领。
再看 Hrbp 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行政小姑娘也吓得缩回前台不敢露头了。
胖瘦头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一起看向猪肝红的 Hrbp。
她尬笑了两声,夹着嗓子道:「原来陆总就是 Milo 姐啊,误会误会。」
我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径直往里走。
绕过前台,穿过办公区,一路上,熟人无数,都惊诧地看着我,表情里似乎夹杂着些八卦的幸灾乐祸之感。
我留意到,办公区的桌面都是整理过的,每逢重要客户来访,行政都会下令让大家收拾。
看来,刚才急着赶我走,也是怕我来「讨薪」冲撞了「陆总」。
真是搞笑。
来到会议室,包豪斯风格空间里,赫然拉着一条红艳艳的横幅。
上书:热烈欢迎陆总莅临指导。
忘了说,我新东家是一家传统车企,可能 Micheal 觉得传统企业的人都喜欢这一套吧。
但当看到陆总就是我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
从震惊演变为尴尬,继而惆怅,再又迅速打起精神,扯动嘴角,堆上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还是我主动破冰,伸出手,说了句:「Micheal 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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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al 到底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甲鱼,快速管理好了表情,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握了握我,道:「不敢当,不敢当,陆总叫我 Micheal 就好了。」
一起参加会议的昔日同事,神色各异地互相对视了下。
「那么,咱们就按流程开始吧。」
见我神色自若,创意岗和策略岗的同事这才开始今天的提案。
当甲方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以往,我的建议经常被在座各位牛气哄哄的创意人员否定,说我土气、粗俗。
现在我说 logo 再突出一些,字体大一些。
创意总监会微笑着说:「好的,陆总,我们调整下。」
他们总觉得自己很高级,实际上我常常觉得他们是在拿客户的钱去实现自己的文艺理想。
客户要的是什么?
很简单,人家投这么多钱进来,不是给你艺术家圆梦的,人家要回报。
Logo 突出一些、字大一些,都是要在竞争中,放大品牌信号进行传播。
这不是美不美的问题,这是成本高不高的问题。
你把 logo 悄咪咪地放在角落里,说奢侈品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老子的产品是大众消费品,老子投广告是为了让消费者知道我,你把我的品牌信号降得这么弱,我本来花 1000 万能达成的传播效果,让你干到了 1500 万,那我当然不愿意了。
以前我这么跟他们掰扯的时候,他们说我是土鳖。
我说我 TM 代表客户,你不这么干这单不要签了,他们才不情不愿,骂骂咧咧地干活。
也因此,几个创意出身的高管,早就看我不爽了。
现在,生瓜蛋子 Jeff 不会两头润滑,纯纯就一个传声筒。
让他们直面我这样的客户,几个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文艺青年,也只能赔着笑说:「你的看法都是对的,对我们很有启发。」
唯唯诺诺宛若菜鸡。
没办法,这单的投放总金额是 2000 万,这小破公司一年也签不了 2 张。
Micheal 这个狗贼,当初也是等我把合同签回来,才让 HR 动手干掉我。
要是按照我的本心,这个饼是不想给他们吃的,但是当初和甲方关系处得过于丝滑,他们第一期打款的速度太快了。
不过,好在只是 2000 万的框架,第一期也只打了 500 万,按照惯例,广告公司还要送一套投放物料,包括广告片(TVC)、静态海报、短视频和几场路演宣发活动。
我太知道他们的成本结构了,完全有信心踩着他们的利润边界,把媒体采购赚的钱,全贴我物料制作费上。
至于第二期嘛,投放效果不能满足我的预期,按照合同条款规定,我当然就不打款咯。
所以,眼下,我还不能跟他们撕破脸。
他们还得好好给我干活。
尤其是对着媒体采购的报价单,调整投放对象的时候。
我把他们能拿高返点利润的媒体渠道,全都换成了硬邦邦的、搜索类的、高投放价值、低渠道利润返点的媒体。
这个我稍微解释下,在做媒体投放策略的时候,一般会把各类媒体拼在一起做方案,美其名曰形成立体轰炸的投放效果。
但实际上,真正高价值的媒体渠道就那么几个,因为流量精准,所以广告费消耗得慢,媒体给广告公司的利润返点也少。
这类媒体通常是广告公司的招牌武器,其他配菜渠道,你不能说它没有用,但就像辣子鸡中的辣子,没啥吃头,摆着好看。
我这么干,相当于把一盘辣子鸡里的鸡挑出来单买了,简单点缀了点辣子。
所以,策略总监脸上的笑容当时就挂不住了,偏偏这单他做下来,刚好也不亏,能给她冲冲业绩数据,但钱嘛,确实只是赚了点辛苦费。
一场提案会开了 3 个小时,Micheal 他们憋闷不憋闷我是不知道,反正我是酣畅淋漓的。
会后,Micheal 提议一起去吃个饭,说是订了王品的位子。
我看手下的两个新媒体同学有点心动的样子,就让他俩留下跟广告公司的同事再交流下,把原定的拍摄计划往后延了延。
做人领导,对下属好点也是应该的,何况又不用我出钱。
我则去赴了另一场饭局,做东的人是 Micheal 的死对头,Je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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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ny 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规模虽然不能跟我的前东家比。
但人家灵活自由、身段柔软、专业也过硬,在业界也有不错的口碑。
Jenny 想挖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接了客户给的 offer,我离职后大概率会投奔她。
Jenny 做事很讲究,把我约在了僻静的解香楼,给足了面子。
人一到就开门见山。
「知道 Micheal 为什么要裁掉你吗?」
「别卖关子了,知道了我还来找你?」
「我一开始也以为 Micheal 脑子瓦特了,你帮他赚了这么多钱,裁谁也不能裁你啊。
后来我打听到一个消息。
「Sky 回来了,马上接任你们公司的大中华区 CEO。
「凭你们的关系,别说 Micheal 这个城市总,就是华东的区域总的位置,你想坐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别,我就一个跑业务的,你们宫心计那套东西,我玩不了。」
「哎,对了,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种能干活还缺心眼的劲头。怎么样?要不要来跟我干?」
「有您这么夸人的吗?我可谢谢了。我甲方做得不要太爽,谁高兴回广告圈里搅一坨稀屎。」
「啧!」Jenny 白了我一眼。
「这么清雅的地方,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粗俗。」
我没接话,埋头干饭。主要是 Sky 这个名字让我莫名有点烦躁。
「嗨,既然你不在这圈混了,把你手上的客户资源匀我点呗。」
跟我要客户资源,这才是丫此行的目的。
我也不含糊,在商言商,要了一个让她肉痛的返点。
在退出江湖之前,把过去的资源,最大化变现了。
谈妥正事儿之后,Jenny 又神神秘秘地凑上来道:「你和 Sky 之后再没联系过吗?」「人家什么档次,我什么档次,你还以为世界上真有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故事呢?
我 5 岁的小侄女都不信了好吗?」
「那你干吗老不找男人?」
「是游戏不好玩还是火锅不香,男人很麻烦的,谈恋爱多耽误赚钱。」
「说得对,姐妹儿,为自由,干一个!」
我们这边聊得开开心心,不知道 Micheal 那边有没有感觉到后脑勺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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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我这边不和 Micheal 续约的消息传出后,几个大客户也都撤单了,一些中小客户收到风声,也产生了顾虑,该续约的也不续约了,该打款的也不打款了。
S 城分公司的业绩直接掉到了地板上。
Micheal 立即被总部的监察稽核的人叫去喝咖啡了。
但老甲鱼到底是老甲鱼,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居然保住了乌纱帽。
只是,如果业绩再没有起色,神仙也救不了他。
不做业务好多年,他敬了一圈酒,才明白自己裁员裁到了大动脉。
于是,他开始各种渠道找我道歉。
当然了,他打电话,我不接,他发消息,我也不回。
他找了好几拨人来说和,都被我顶了回去。
真是风水轮流转,不用等 30 年,几个月,河东的风就吹到了河西。
但他拎着礼物出现在我家小区门口的时候,我ŧū́₌还是震惊了一小下,能屈能伸,是个汉子。
但看到他身后还跟着大红嘴唇子的 Hrbp 的时候,我有点疑惑,她来干什么?
我当然没让他们进门,小区门都没让进,就小区附近的街心公园坐了一会儿。
很奇怪啊,Micheal 明明 1.82 米的大个儿,我今天就是莫名觉得他特别矮。
公园里鹅卵石铺地,我一身运动打扮自然没觉得怎么样,但 Hrbp 的高跟鞋可就遭老罪了。
偏偏她还不敢生气,甚至恭维我家周围的环境真好。
环境可不是好吗,我们坐在小桥流水边的石凳上,各种原生态的野蚊子在周围嘤嘤嗡嗡。
我这人天生不招蚊子咬,无所谓的,旁人嘛我就管不着了。
Micheal 搓了搓手,扭捏道:
「Milo 啊,咱们之前共事那么久,合作也挺愉快的,是吧。
「上回裁员的决定呢……
「管理层这边的决定也是做得太仓促了。
「我当时就不同意。
「我说等我回来再说,没想到他们动作太快,等我回来你人都走掉了。
「我当时也是狠狠批评了他们的。」
Hrbp 赶紧附和道:「都是我的错,Micheal 当时确实是不知情,我也是不懂业务,就照着名单直接裁人了……」
哦,我明白了,她这是来给领导背锅ţų⁹了。
这两位,瞎话是张口就来啊,拿我当 3 岁小孩哄呢。
我笑眯眯地打断道:「不要紧,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们当初不裁我,我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工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用道歉了。」
我不想跟这俩货在这儿说片汤儿话了,起身打算走人了。
道歉有用的话,就世界和平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单单来道歉的。」
Hrbp 突然就跪在了鹅卵石上,声泪俱下道:
「Milo 老师,当初错误是我犯的,必须得由我来纠正。
「Milo 老ẗųₚ师,我这次是特意来请您回公司的。求您一定给我这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您要是不回去的话,公司就会开除我。
「我这个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真的不能没工作。」
她这么一哭一跪,搞得跟我欺负她一样,周边的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Micheal,开始玩下三滥了?不至于吧?」我质问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不是特意来让你出气的吗?」他似乎对自己的安排还颇为得意。
我把 Hrbp 从地上拽起来,她腿上不仅有鹅卵石硌出来的红痕,还密布着大大小小新鲜的蚊子包,脸上的妆也哭花了,眼线眼影糊成一团,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笑。
Micheal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来求和了,还让个小卒子来打掩护,太没意思了。
我以为,苦肉计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没想到 Micheal 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份聘书。
上面写着,聘任我为公司华东区总经理,不仅薪酬待遇让我眼睛跳了跳,还直接分给了我部分总公司的股权。
「Milo 呀,当初没能把你留住,是做哥哥的不对。
「但是你看,哥哥将功补过,直接给你争取了这个 offer,是不是也够意思了?
「你一走,公司业绩受影响,这一下子就让总部看到了你的重要性,这是不是也算坏事变好事了?
「不过,他们一开始是想用竞业禁止条款去告你的,是哥哥,极力阻止,才让他们改变想法,把打击变成了诏安。
「你是不知道,为了给你争取这个任命,哥哥跟总部那帮官僚都快喝吐血了……」
我擦,这个老东西不要脸的程度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敢情我还得谢谢他。
什么狗屁竞业禁止条款,你一分钱竞业补偿费用没付过,那个条款写在纸上有个毛线用。再说了,老子也没在你们广告圈混啊,竞业禁止个 P!
看他还在那边口若悬Ṱű̂₀河地吹嘘自己是怎么在总部帮我求情的,我一个没忍住,伸手给了丫一巴掌。
「Micheal 哥,有个蚊子,你看!」
我展示了一下手上被拍扁的蚊子尸体,他尴尬地笑了笑,还跟我说了句谢谢。
我把聘书塞回给他:「我的能力,恐怕不能胜任这么重要的岗位,谢谢 Micheal 哥好意了。我家炉子上还煮着茶,就先回去了。」
Micheal 和 Hrbp 后来又来了两次,最后一次,Micheal 终于说了实话。
「Sky 放话了,我不能请你回去,就得走人。
「你知道的,我刚把儿子送出去留学,这个时候不能失业。
「看在我们同事一场的分上,能不能高抬贵手?」
又来玩苦肉计这一套?
可惜我这种人从来不会被道德绑架,他们死不死的,关我什么事。
况且,只不过是不能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赚钱了,又不是真要死了。
至于 Sky,他是霸总,我却不是小娇妻,好马不吃回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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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职的第 5 个月,总部直接关停了 S 城的分公司,所有人员遣散。
我开车路过地铁站的时候,看到 Hrbp 带着胖瘦头陀卖烤肠,她脚踏实地招呼客人的样子,比原来涂着大红嘴唇、穿着高跟鞋一扭三晃的样子好看多了。
再没见过 Micheal 了,听说他求职不顺利,现在在家全职炒股。
他到底放不下那点面子。
我呢?
其实也没在甲方干多久,禁不住 Jenny 的软磨硬泡,她给了我 20% 的公司股权,于是我很没节操地再次回到了广告圈。
怎么说呢?
我还是喜欢广告带来的成就感。
看到自己拍的广告片放出来,听到人们唱自己的广告歌,有好的产品真的因为自己的推广而被人们喜欢,那种成就感还是很爽的。
前东家倒闭后,我和 Jenny 趁机全盘接收了他们的资源,连办公室都盘了下来,新招的员工里,也有不少前东家出来的人。
对我来说,除了业务跑得勤了点,钱赚得多了点,一切似乎都没怎么变。
当然,作为二老板,创意部门的文艺青年们也轻易不再跟我龇牙了。
年底分红后,我决定再给自己换套大房子。
我们干销售的,不敢开太好的车,怕客户看了不高兴。
你想,客户一看你装备上了,肯定觉得都是从他们身上赚到的钱。
但忙了一年,总归是要犒劳犒劳自己。
我这人,农民性格,还是喜欢给自己弄个好窝。
于是,在 Jenny 的怂恿下,我置换了一套 230 平的江景大平层。
再看账户余额,又有了拼命赚钱的冲动。
天下老板一般黑,我就知道 Jenny 没安好心。
高消费了一把,我可不得在她的小皮鞭下使劲拉磨赚房贷吗?
但 Jenny 的阴险程度,远超了我的想象。
这个死女人背着我把公司卖了,买主是 Sky。
公司被前东家的总部收购,重新挂上前东家ṱũ⁽的 Logo,一切回到了原点。
看着朋友圈里 Jenny 搂着小奶狗满世界吃喝玩乐,我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我被任命为 S 城的城市总,每周都要和 Sky 视频例会,每季度去总部述一次职。
-9-
我们之间的故事,略微狗血。
我初入职场时,他是我师父。
只不过,我是一路披荆斩棘,杀出重围才进了大公司,而他,是下基层锻炼的太子爷。
我那时候傻,觉得他特别厉害,我眼里了不得的难题,他上下打声招呼,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我还以为是自己沟通技巧不到位,根本没细琢磨他的身份。
青年男女,朝夕相处,难免就干柴烈火。
但我很快就被现实一个大比兜扇醒了。
他生日那天,带我去了他家。
他家很大,车子开进大门后,又开了好一会儿才到家门口。
虽然隆冬雨雪天,也难掩青松翠柏,绿树红墙,一股雍容之气扑面而来,令升斗小民的我自觉弯腰垂目。
那是我第一次领教什么叫大户人家的家宴。
一看菜式:蟹粉狮子头、清炖圆鱼、砂锅野鸭、三套鸭、大煮干丝、文思豆腐……三汤四点六冷八热一锅面,二十几个菜全部都是ƭù⁼费工费火的淮扬菜。
二看餐具:描金绘彩不过是艳俗,落款定制家徽,还有制瓷大家的印章。
三看摆盘:餐具写意与菜品融合,一道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二道步步寻往迹,有处特依依;三道望云惭高鸟,临木愧游鱼;四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五道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四看礼仪:7~8 名侍从川流其间,不见一丝混乱,训练有素地添汤倒茶,撤盘换盏。
五看言谈:十几个人的家宴,年轻的,人人肩上有衔手中有权;年老的,人脉风水在言谈中露出一鳞半爪真知灼见;几位美妇人,身上珠翠流光,巧笑倩兮;一个小女孩,从头到脚一线大牌,不动声色的富贵锦绣。
饭后,Sky 妈妈亲切地拉着我说话。
人家素质很好,没有盘问我的家庭情况,只闲闲地聊了几句家常。
Sky 妈妈很有文化,带我参观了下家里的古董收藏,从米芾的蜀素帖聊到郎世宁的百骏图,中间点缀几件钧瓷和几样点翠头面的介绍。
这些平时只能在博物馆里参观的东西,人家就这么闲闲地摆着日常使用。
如此钟鸣鼎食之家,富过了三代,底蕴见识,不需要刻意炫耀就已经让你感觉到差距。
我明确清晰地感受到,我开小店的母亲,断不可能与眼前这位有共同语言。
更不用说 Sky 爸爸,那位位高权重的财团掌门人。
上位者,天生带着一种威压, 我那开着小货车四处收山货的父亲,如何能跟人家攀亲家呢?
人家兴许早已打听清楚我的底细,这场家宴,不过让我知难而退罢了。
其实,我很希望 Sky 妈妈是那种电视剧里的豪门阔太,甩出几百万,让我离开她的儿子。
这样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开个价,然后以小白兔的姿态和 Sky 提分手,委委屈屈地说家里不同意,我不想压力那么大,起码最后还能落个实惠。
但人家没有,人家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我:
「世家圈子里的男孩子,年轻的时候难免会短择几任女朋友,但终归要继承家业,还是会听家里话的。
「阿姨看你蛮懂事的,也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不忍心看你到时候受伤害。」
大家闺秀办事,就是这么滴水不漏。
我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跟公司申请了调职,从总部调到了 S 城。
这次,Sky 怎么上下打点都没用了。
他责问我为什么不跟他商量的时候,我提了分手。
分手理由是,我初恋在 S 城,我要跟初恋在一起。
他一开始很愤怒,后来好几次在我家楼下等我,哭着求我不要离开他。
但我这个变了心的渣女,根本不把他的真心当回事儿,公然在朋友圈跟初恋秀恩爱,拒绝的话说得稳准狠。
虽然,照片是我 P 的,虽然,其实我也夜夜失眠暴瘦了十几斤,但失恋嘛,总要有这么个过程,长痛不如短痛,我懂的。
最后,他远走国外读 MBA,我在 S 城兢兢业业地跑业务,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不想如今,冤家聚头,分外尴尬。
-10-
我这辈子可能就是个穷命,没福气享受大房子。
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境遇,我只能把那套灶还没烧热的江景房给卖掉。
没有房贷压力,我就可以辞职了。
但楼市不景气啊,看房的人太少了,我已经降到一手房的原价了,还是没成交,只能继续在 Sky 手底下讨生活。
平常倒还好说,季度述职的时候要面对面,就,心虚。
毕竟,当年多少还是我对不起人家。
但我很快就发现,我是自作多情了,除了正常工作交流外,人家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点评我工作表现的时候,也是丁是丁来卯是卯,只是个正常的上司。
坦白讲,大舒一口气的同时,我也是有点失落的。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好矛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我们 S 城分公司的业绩一路高歌猛进,我在年会上拿奖拿到手软。
同事们一面说我是「拼命三娘」,一面羡慕我丰厚的奖金。
今年的庆功晚宴,行政别出心裁地设计成假面舞会。
我们这批得奖的员工,还给安排了隆重的妆造。
只是我没想到,给我的衣服,竟然是一套婚纱。
我进场的时候,红毯音乐的背景声,竟然换成了《婚礼进行曲》,而牵着我的手入场的人,正是 Sky。
虽然他戴着怪盗基德的假面,那是我最喜欢的动漫人物。
那一刻,我有种错觉,仿佛这真的是我的婚礼。
同事们笑闹着起哄,我也跟着开玩笑,但笑着笑着,泪水就决堤而下。
我反复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虚凰假凤,开玩笑而已。
但是,渴望了太久的东西,即便是个虚影,也足以击溃一切。
Sky 掀起我的头纱,小心翼翼地帮我拭干了眼泪,在我耳边轻轻说:「别哭,妆花了不好看了,我们还没拍照呢。」
见我泪水越流越多,他有点慌乱地开始跟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喜欢我们就不拍照了,你别哭。」
我却在泪水中看见他鼻子里蜿蜒而出的鲜血,我收住了眼泪,他的血却越流越多, 滴滴答答地,在我的白纱裙上炸开朵朵血花,然后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我的身上。
直到被救护车接走时,还在我耳边呢喃着:「对不起。你别哭了。」
他得了胰腺癌, 万癌之王,发现即晚期。
两年前,他确诊后就回国了。
他说, 想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做一点最想做的事。
他跟我说:
「对不起, 我太自私了, 强行把你留在身边。
「但是, 我太想你了,哪怕只能在视频中看看你, 哪怕只能跟你聊聊工作, 我也很满足。」
他说:「对不起, 我太想要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了, 没忍住, 吓到你了吧。」
他说:「你以后工作不要那么拼命, 身体要紧。」
他说:「好可惜啊, 我们终究没有一张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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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走的那天,Jenny 也来了。
她说, 不是有意背刺我的, 是 Sky 来求她的, 她不忍心拒绝。问我能不能还继续跟她一起开公司。
Sky 爸爸说:「走了也好, 这个病太疼了, 他受的苦够多了。」țũ¹
Sky 妈妈递了一张银行卡给我。
「密码是你生日, Sky 自己在国外赚的钱,跟家里没关系, 他说, 想要留给你。
「我以为, 他被社会毒打几年就会乖乖回家,没想到……早知道,还不如让你们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早知道,世界上谁又能早知道呢?
我认认真真生活,勤勤恳恳工作, 我踏踏实实做人,我努力让自己活成刀枪不入的样子。
我以为, 这样就可以抓住仅ṭű̂₅有的一点安稳。
我以为,这样就算不快乐,至少也没痛苦。
可是,他走了,我的天空从此失去了颜色。
我不知道,我需要多久, 才能在抬头看天空时,不想起他。
生活,真的好残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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