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除夕,爷爷第一次托梦给我:
「年夜饭的第三道菜不能吃!」
没人信我,爸妈还骂我扫兴。
我看着那盘色泽诱人的排骨,忍着没下筷。
结果全家中毒进医院,只有我没事。
二十年后我被裁员,爷爷第二次托梦给我:
「老宅墙里有金子,别告诉任何人。」
-1-
「徐偿,以后有好的发展,可别忘了我们。」
「一定,一定!」
在同事的安慰与欢送中,我抱着纸箱走进电梯,笑容立刻垮了。
之前当着亲戚的面夸下海口,说提车回家过年。
眼下是没戏了,也不知怎么跟父母交代。
我在公司楼下的地铁站坐了半个小时,忽然想起些什么。
昨晚,爷爷第二次给我托梦。
他说老宅墙里有金子。
这我肯定不会信。
我爷在从前那个年代最多就是一中农,碰上闹饥荒,三个儿子都差点养不活。
真有金子,还会留到现在?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到对面玻璃上的影子时,突然怔住。
我现在的表情,跟家人第一次听说爷爷托梦时一模一样。
他们当时也不信,结果集体中毒住院。
小叔家两个堂哥排骨吃得最多,只抢救回来一个,至今还痴痴傻傻。
当时一度怀疑是人为投毒,最后调查却是小婶误用了毒蘑菇,把我叔气得打聋了她一只耳朵。
要不是爷爷第一次托梦,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想到这里,我体温直线飙升。
没准老宅墙里真的有金子?!
看来我有必要回一趟老家。
立刻!
马上!!
-2-
我把东西放回去,联系拼车。
也是运气好,三小时后,司机顺路直接把我送到村口。
远远往自家地里看一眼,小婶没看住,堂哥又在挖土玩,根本没注意到我。
午饭时间,村里没有多少炊烟。
打工的年轻人大多还没放假。
老年人不想开火,馍蘸芝麻盐就能凑合一顿。
进村就看到了大伯家的三层楼房,也是我们村盖起的第一栋,至今都显得场面。
隐约还能听到我妈和俩妯娌在院里晒太阳唠嗑。
我没有惊动她们,小心向着老宅走去。
我奶没得早,爷爷走后,这里就空了。
前两年一场大雨后,这里变成危房。
爸和叔伯们商量着,等老宅塌了再盖新房。
结果你看,老宅还在苦苦支撑。
院门没锁,里面长满杂草,记忆中那棵常绿的大树死得无声无息。
我没空感慨,径直走向堂屋,爷爷说藏有黄金的地方。
木门变形得厉害,我用力拉开它时,发出诡异刺耳的「嘎吱」声。
「东南墙角从下往上数三行,从右往左数第七块砖,金子就藏在后头。」
我扫掉角落的蜘蛛网,找到了爷爷交代的地方。
砖头是砌进去的,不能直接拿掉。
我就用钥匙一点点扩大缝隙。
半小时后当我谨慎地、完整地取下那块砖,我看到一块金黄色的圆饼。
我掂量了下,约半斤重。
再用衣袖垫着咬一口,留下一圈清晰的牙印。
是金子!
此时,我的手已经在抖了。
爷爷梦里说的竟都是真的!
打开手机上的计算器一算,这金饼的价格,刚好够全款买下我看中的那辆车。
这下失业的事儿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再回家,我带着好烟好酒,还说要带爸妈去旅游,回来直接提车。
小婶垂着眼皮,瓜子皮嗑到飞起:
「咱们老徐家就徐偿一个出息娃。」
我陪叔伯们喝了两轮,天刚亮就被一声巨响吵醒。
紧接着是小婶的尖叫:
「老宅塌了!死人了!」
-3-
死的是小叔,他挖老宅墙根,被活活砸死了。
村里老人带着自家孙儿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爸却拉着我回家,还反锁了房门。
「徐偿,你小叔一定听见了!」
「听见啥了?」
「还能是啥?金子!」
我脑子有些糨糊,却在我爸严肃的神情中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昨晚叔伯们回去后,我当着爸妈的面拿出金子显摆。
还说这是爷爷留给我的遗产。
小叔落下东西又来过一趟,他肯定是听见老宅有金子的事了。
他谁也没告诉,偷偷去挖,这才出了事。
想到这里,我懊恼地打了自己一嘴巴。
爷爷托梦时也交代过,不能告诉任何人。
要不是我喝多了没管住这张嘴,小叔也不会出事。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小婶在院外哭晕过去两回。
「你这个天杀的,你说说这老宅里有啥东西值得惦记?你让我们母子两个以后怎么活?!」
从我有记忆起,小婶没少挨小叔的打。
我给朋友常开玩笑地说,要是哪天我小叔死了,她没准第一个放鞭炮庆祝。
现在想想,小婶的儿子痴傻,只有小叔一个人赚钱。
他死了,可不就是天塌了一样?
我妈于心不忍,拉了拉我的袖子:
「徐偿,你爷真的只留了一块金饼?」
我转了转眼珠,正要说话,竟又出事了。
村人在老宅废墟中挖出小叔尸体时,还找到另一具白骨。
上了年龄的老人这时候想起件事。
「二十多年前老徐头收留过一个外村人。」
「恁有谁见过他离开村子吗?」
-4-
这事我爸有印象。
那时村里出去打工的人不多,大多都守着自家一亩三分田过活。
有一年,特别旱。
怕旱死庄稼,我爸跟着我爷连夜挑水浇地,看到自家地里倒了个人。
不到三十岁,受了重伤,还死活不愿意上卫生所。
这种人多半有问题。
爷爷怕惹事,不让我爸声张,有人问起就说是外村人借宿。
可到第二天,那人就不见了,我爷说他是天不亮时走的。
本来也不是啥大事。
但村人这个时候提起来,我爸免不了心慌。
等他去看了白骨回来,脸色变得更差。
「俺就记得一点,那个人左右手都少了一根指头。」
「俺看那具白骨……也是。」
我妈抓着我的胳膊,手下也是一紧。
-5-
不知道我爷怎么做到的,老宅藏尸,二十多年都没被人发现。
想想我小时候没少在老宅闹腾,背后就冒凉气。
不过这都是小事了。
村里报警,警察拉了警戒带,把那具白骨完整拼了出来。
想要核验身份,只怕还得些时间。
而我们一家急需处理的,是我小叔的后事。
从殡葬改革以来,村里盯得紧,不让进行土葬。
像当初我爷,下午咽气,晚上就偷偷拉地里埋了,没敢惊动任何人。
一旦被村人举报,没准要监督你挖出来。
「要不,找殡仪馆的拉走火化?」
一听大伯的提议,小婶就跳脚:
「他大伯,恁之前还说人死了挨烧受罪,咱们讲究一个落叶归根!为啥到你弟弟这儿,就要拉去烧了?!」
「俺看你就是舍不得那块地,连自家亲兄弟都不认了!」
徐家兄弟三个分了地,大伯分得最多,小叔家地最肥,就我爸的地偏不说,还有一块种不活庄稼。
而祖坟就在大伯那块地里。
多埋一个人,可不就少种块庄稼?
被小婶点破,大伯脸上一红,只得同意。
纵使有心反对,这事我一个晚辈也插不上嘴。
为避免夜长梦多,我爸他们一合计,决定今晚就去地里埋人。
祖坟向北九米有棵老槐树,哪怕没有立木碑,也很好找。
我爸和大伯抬着棺材,小叔就躺在里面。
我提着一篮子香烛、纸钱和供果,就走在最后。
入了冬,这土地硬邦邦的。
空气中有股呛人的柴禾味。
明明没走出多远,回头一看,村子的灯火都不见了,只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
我裹紧羽绒服,仍觉得冷到骨子里,鼻涕都快淌出来了。
好不容易挖好坟,将小叔埋了。
也没起风,那香却怎么都点不着,邪门得很。
我们这一家子六七口人站在黑灯瞎火的田地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算了,算了,点什么香,再让村里头瞧见!」
小婶不放心堂哥一个人在家,才把供果摆好就催着我们回去。
相比大伯,我爸倒是真流了几滴泪。
从前他怨爷爷偏心小叔,兄弟三个他最小,却最早给他娶媳妇,现在人都走了,他还有啥放不下的?
等到家上床已经过了十二点。
也是倒霉,电热毯还坏了,双脚凉得没知觉,睡觉也不踏实。
当我从梦中惊醒,一看手机,才凌晨两点多。
我缓了片刻,当即穿衣下床,悄悄出门往地里跑去。
因为,我刚收到爷爷第三次托梦:
「快去祖坟看看!快去!!」
-6-
跑得太急太快,下地时我还绊了个跟头。
这会儿别说是灯光了,月亮也被云层挡住,我连自个儿影子都ťŭₛ看不到。
我放慢速度,掏出手机。
谁知睡觉前竟忘记充电,这会儿已经关机。
好在前方大槐树依稀可见,只要方向不错就行。
为了壮胆,我嘴里哼着歌。
也别说我胆小,这地儿谁来谁都得怂,都不知道地下埋了多少人。
当我唱完第十遍《恭喜发财》,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那大槐树明明不到五十米远,怎么就是走不到?
我屏住呼吸,艰难吞咽着口水。
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我平时虽然不看这方面的小说,但也刷到过一些户外探灵的直播,好赖记住了几招。
我先是对着田埂处撒了泡尿,这招没用,好像还带走了我身上仅存的热量。
我有点慌,在心底埋怨起我爷来。
也不知道他干啥大半夜地叫我往坟地跑,想跟孙子叙旧,我白天带上二两酒再来看他老人家啊。
一想到梦里爷爷样貌早已模糊。
可当他嘶哑着嗓子命令我那刻,我就啥也顾不上,只知道照做了。
好在羽绒服口袋里还有白天派烟时剩的华子,急忙点燃一根。
我是不会抽,只不过学着那些主播的样子想要破解眼前这局。
谁知忽然就起了风。
火星明亮的刹那,烟卷立时就短下去半截。
好像真被谁狠狠抽了一口。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敢旁视,更不敢转身。
完全是跺着脚闷头往前走。
撞到大槐树那刻,我手里的烟卷刚好燃尽。
就在我不知道爷爷下一步有何指示时,空旷的田野上响起有节奏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徐家祖坟的方向。
来自地下!
我忽然想到点啥,立刻抄起地上的铁锹。
没有三日停灵,也许小叔根本就没死!
爷爷托梦就是țŭ̀⁵让我来救他!
这下我不怕了,反而干劲十足。
没多久就铲开上面的新土,这时月光重新ẗṻ⁾投向大地。
当我扒住棺材盖掀开那刻,浑身的血液顷刻倒流。
躺在棺材里正嗦芝麻糖的男人,看到我傻呵呵一笑:
「被弟弟找到了,嘻嘻。」
我手抖得厉害,心跳几乎都要停滞。
这是谁干的?
是谁要活埋我的堂哥?!
我倒吸一口凉气,正要将堂哥拉起来,忽觉有脚步声越靠越近。
来不及转身,脑后已经传来剧痛。
我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7-
「儿子,你现在感觉咋样?头晕不晕?眼睛呢,花不花?」
我从床上坐起来足足迷瞪了三分钟Ṫŭ̀₄,才扒开我妈在面前比画的手。
「小婶为啥要那样对堂哥?」
不管哪件事,提起来爸妈脸上都是一阵后怕。
昨天我在祖坟救表弟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敲了闷棍,但我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我发现那个喘着粗气、将我也塞进棺材里的人,是小婶。
她嘴上嘟囔着要让徐家断子绝孙,一边往我身上铲土。
我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大的仇。
难道就因为小叔失手打聋她的耳朵,就让小婶如此记恨?
当棺材要被盖上时,我想求她放过我,却被挤在一块的堂哥死死捂住嘴。
别看他脑子不行,体格却壮。
「嘘,嘘——」
「敢哭的话要挨打,敢跑的话更要打断腿。」
「听话,我听话。」
堂哥来来回回就重复着那句话,我都不知道小婶平时看上去那么疼儿子,竟然也对他动手吗?
而此时更糟的是面对被活埋的恐惧,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汗水直往外冒。
我拼命想要推开棺材盖,却因为上面有土压着,发出无力的「咔哒」「咔哒」的响声。
但这样的声音,同样为我争取到活下来的机会。
由于起夜时惊动了我妈,她远远跟着我,兜兜转转才找到祖坟这儿,正好看到小婶扛着铁锹往回走。
我妈觉得不对劲,问她见没见着我,她说没见着。
我妈就让小婶帮着找找,谁知她竟动起手来。
好在我妈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力气却不小,抓住小婶后,用坟头丢的麻绳将她捆了。
我被救出来后,这次整整昏过去三小时,直到天亮。
至于小婶为啥要这么做,我爸他们也只是模糊有个猜想。
「你小婶,八成是被你小叔拐来的。」
「头几年她夜里总想跑,没少挨打,后来怀上孩子老实了许多。」
「我们都以为他们是夫妻不和,谁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难怪。
难怪我总觉得小婶的眼神瘆人。
那根本不是妥协,是攒着劲,想要弄死我们所有人。
?
「爸、妈!」我突然浑身打了个寒战,「当年除夕全家中毒,小婶是不是故意的?」
房间里忽然静下来。
不是没人怀疑过,只是不相信有做母亲的会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此毒手。
已经通知了警方来带走小婶,全村的人都围着我家看热闹。
堂屋里,小婶的视线像毒蛇,一一扫过徐家每个人,最后落在了我大伯身上:
「当年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啥了?」
大娘不明所以,只觉得小婶又要作妖。
小婶露出黑黄不齐的牙齿,笑容越发诡异:
「二十多年前,我看到大哥半夜去了趟老宅。」
「用枕头捂死了那个外村人。」
-8-
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在那个外村人离开不久,大伯就以跟朋友合伙做生意为由匆匆离开村子。
三个月后回来,大伯就盖起了村里第一栋三层小楼。
还一次性拿出高额彩礼娶到ťú₃媳妇。
当时在村里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但当别人问他做了什么生意如此赚钱,就连我爸,他亲弟弟,大伯都没透露半句。
那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又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外村人?
除非,是见财起意。
而爷爷一定知情,为了不让大伯变成死刑犯,他才选择藏尸掩盖。
想到这里,我感觉摸过金饼的手指变得滚烫起来。
这金子,会不会就是那人留下的?
「报应,这都是报应!」
大娘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她指着大伯的鼻子骂起来:
「徐大,你还怪我不能生,分明是你作孽太多,遭报应,活该断子绝孙!」
「你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们离婚!」
眼看大娘哭喊着从我家跑出去,大伯一屁股跌坐在地:
「完了,全完了。」
「是我一时贪心,看到他带着那么多金子,又伤得重,本来也活不久,我以为爹把他埋了,这事就不会被发现。」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大伯确实完了Ṭų³,以现有的刑侦技术来说,只要是他杀的人,就会留下痕迹。
大伯跑不了,只剩下自首一条路。
「大哥,你最好别跟警察提金子的事,就怕抢劫杀人罪加一等。」
「你就说他要伤害咱爹,反正死无对证。」
我妈这话把我们都惊住了。
一来谁有胆量跟警察撒谎?
二来她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怎么还懂这些?
我爸拉了拉她的衣服,看起来并不赞同。
谁知素来温和的我妈这次变得不讲理起来:
「这次必须听我的!」
大伯赶忙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明白利害了,还是被我妈吓的。
警车还没进村,老远就听到刺耳的警笛。
我爸妈刚将小婶拉去柴房关起来,此时堂屋只剩下我跟大伯。
大伯没孩子,对我一直很大方,每年压岁钱给得也最多。
也不知道他自首后,能不能争取到缓刑。
「大伯,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大伯眼眶一红,听着警车越来越近,他赶忙抹掉眼泪示意我过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大伯脸上看到严肃:
「徐偿,咱家一下出这么多事,你要小心你妈。」
「你妈不是无缘无故嫁到咱徐家的,我无意间看到的,她胳膊上有跟那外村人一样的文身。」
-9-
直到警方将小婶和大伯带走,我脑海里还是大伯最后留给我的那两句话。
在我印象中,从不知道我妈身上还有文身。
好像无论夏天有多热,她都要穿长袖的麻布衫。
我一直以为我妈是在防晒,可现在想想实在太奇怪了。
村里女人平时没少埋汰我妈,说她傻,没要一分彩礼嫁给我爸。
婚后跟大娘的生活也是天差地别,就看我大娘每年胖三斤的涨幅,我就觉得我妈过得不容易。
所以考上大学参加工作后,逢年过节我就爱回村里给她争脸,想让她以我为荣。
可无论我成绩有多好,奖金有多高,我妈好像都ţũ⁽淡淡的,看不出有多开心。
我第一次给她买金项链,她拿着那轻飘飘的坠子,说我浪费钱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气到偷偷问我爸,我到底是不是他俩生的。
我爸还傻呵呵地笑:
「那咋不是呢?你妈当年对俺一见钟情,说什么都要嫁过来。」
「你看看村里谁有你爸这个福气?」
算算时间,我妈好像就是在大伯结婚后不久认识的我爸。
那一桩桩、一件件事好像都被丝线紧紧串联着,看起来密不可分。
我决定先验证下大伯说的是真是假。
眼下是冬天,穿得里三层外三层,非常不方便。
又不能直接问我爸,他连五十块零花钱都藏不住,更别指望他藏事了。
因为这几起案子,警方也不让我们离家太远,要随叫随到接受问询。
最后我想到了镇上的洗浴。
「快过年了,出这么多事,是该洗洗,去晦气。」
「儿子也是为咱们好,家里洗澡多冷啊!」
我爸举双手支持我,少数服从多数,我妈只得跟着去了。
小叔出事,小婶被带走,堂哥一个人在家不行,我爸就将他接到家里,去洗澡自然也要带着他。
镇上新开的洗浴中心地方大,还有自助水果。
当一家人洗完澡换上短袖浴衣在休闲区碰头,我第一时间看向我妈露出的手臂。
干干净净,没有文身。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堂哥在旁边跟小孩玩时被当成人贩子打了。
我爸妈赶忙过去,争执间,小孩他妈揪住我妈的衣服。
我看到她右侧上臂露出一道十厘米长的疤痕,像蜈蚣一样蜿蜒着。
但这也不是文身,大伯肯定是看错了。
好在误会最终解除。
洗澡加上汗蒸,回去整个人都放松了,以至于今天我睡得比平时都早。
到了后半夜,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屋子里进人了。
被子下面,我紧紧抓着床单,极力闭住双眼保持平静,不敢惊动屋里的人。
就在刚刚,爷爷第三次托梦给我。
这次只有三个字:
「别睁眼!」
-10-
村子里晚上静,我感觉自己心跳声都快大到藏不住。
村里家家户户都认识,防范意识没有那么强,像我家窗户就没装防盗网。
但我嫌冷,把窗户反锁了。
今晚这人,应该是走门进来的。
那人先是打开我的行李箱看了看,听声音,还掏了我的羽绒服口袋。
我内侧口袋里有准备给父母的红包,但那人没动,像是对钱不感兴趣。
有好几次,我都感觉身上发凉。
意识到可能是那人在观察我醒没醒,我只能竭力放平呼吸,不露ƭṻₓ出半点异常。
那人又来到床头,检查了我的鞋子、床头抽屉。
感觉眼前被阴影遮住那刻,我意识到那人将手伸向了我。
我全身僵硬,偏偏这个时候小腿抽筋了,我难受得厉害,险些就控制不住表情。
这时我灵机一动,极自然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人。
虽然危险,但胜在蒙混过关。
当那人伸手到我枕头下面,我终于意识到他(她)要找的八成是金饼。
秘密被第三人知晓,那就不能再称之为秘密。
怪我没听爷爷的话。
当那人站起身,我还是没忍住,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月光将那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个子不算高,身形偏瘦,唯独令我在意的是发型。
微卷的短发。
竟是我妈。
大伯提醒我要小心我妈,我本来觉得是无稽之谈。
难道她还会伤害我这个亲生儿子?
可此时我一想到隔壁睡着的傻子堂哥,就感觉后背上的肌肉猛跳个不停。
有先例在,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我妈想做什么,我暗暗祈祷她快点走。
谁知下一秒,我看到墙壁上的阴影高举手臂,握着把尖刀,就要朝我扎来。
-11-
我嗷地尖叫了一嗓子,翻滚着从另一侧跳下床。
这时灯亮了,我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果然看到我妈站在对面。
而她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刀子,仔细看是半圆筒形状的生锈铁具。
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从小到大,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心底里害怕我妈。
「徐偿,东西在哪儿?」
我毫不犹豫地从睡衣口袋里掏出金饼丢在床上:
「给,都给你,我不买车总行了吧?」
但我妈看也没看那金饼一眼,仍然直勾勾盯着我: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徐偿,别跟我装蒜。」
「我问的是你爷爷真正留给你的遗物!」
-12-
我妈从小就没大声吼过我,这一下就给我吓屁了。
我哆哆嗦嗦指着窗外祖坟的方向:
「树下,爷爷说其他东西在大槐树下。」
老宅的墙壁里,除了金饼,还有爷爷留下的一张字条。
交代了「其他东西」的位置。
我猜测着可能是更值钱的玩意儿,只等有时间去挖了看看。
没想到我妈也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
仔细想想,也说得通。
无论金饼还是其他东西,根本就不是爷爷的,它们都属于当年那个外村人。
就像大伯说的,我妈跟那人一定有关系,也是有目的地来到我们村。
还没等我理出来个结果,我妈将羽绒服扔过来:
「穿好,跟我出去一趟。」
我知道我妈是要去找那些东西,没来由地兴奋了一下。
至少我妈不是外人,我总该是有份的。
临出门,我爸被动静吵醒,起来看到我们要出门,不明所以。
「徐偿他大娘一个人在家害怕,叫我去陪陪她。」
「儿子送我过去,你回去睡吧。」
看到我妈仔细给我爸系上睡衣的扣子,怎么也不像没感情的。
我这悬了半天的心,才算落地。
今晚雾气极重,去祖坟的路上,我还是没控制住好奇心:
「妈,你咋知道还有其他东西的?你跟当年那个外村人是不是认识?」
我妈不说话,眼里就盯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大槐树。
我识趣地闭嘴。
忽然,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脚步,时轻时重。
我赶忙拉住我妈的衣服:
「……妈,你听见了吗?」
「别回头,继续走。」
我倒是想听她的,但我的脚动不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腕。
挣扎间我失去平衡,向前扑倒在地。
「妈,帮我下!」
可再抬起头,面前的大雾中哪里还有我妈的身影?
更令人恐惧的是,我感觉脚上的拖拽力度越来越大,很快就将我的小腿拉入地下。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掌心凉得已经跟个死人差不多。
就算五指紧紧抠入地面,也阻止不了下陷。
我绝望地高喊着救命,却无人回应。
终于,对于未知的恐惧迫使我回头,我看到无数攒动的阴影从地底钻出,如黑色群蛇沿着我的双腿向上攀附。
似要将我拖入大开的地狱之门。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时,只听「嚓」的一声,我身边亮起道微弱的火光。
当我定睛再看,我看到了我爷爷。
他用火柴点燃烟袋,不急不慌地抽了一口:
「徐偿,这是咱们爷俩最后一次见面」
「我说的话,你都要记住。」
「再有违背,必将万劫不复!」
-13-
一睁开眼,我就从地上弹坐起来。
头还有点疼,刚才被绊倒时撞破了层皮。
月光照得雾气朦胧,此刻我坐在大槐树下,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坑洞。
「醒了就过来帮忙!」
我妈正拿着那半圆筒形的铁具垂直往地里钻。
「不对,这个位置也不对……」
「徐偿!」她看向我,满脸的汗,肉眼可见地着急,「你确定你爷说的是在大槐树下?」
「对!绝对没错!就是这里!」
迎着我妈的怀疑,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是妈,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我知道了也好帮忙。」
我妈又换了一处打洞,但她眼底的失望也越来越浓。
「是害我家破人亡的东西……但也是我应得的东西。」
「倒斗,知道吗?」
「倒斗……」我只觉得耳熟,在嘴里反复念着,猛地想起来点啥,「那不就是盗墓……」
「是。」我妈沉着眸子,看起来十分陌生,「我家从爷爷辈就开始倒斗,到我是第三代。」
因为有传男不传女的习俗,我姥爷就收了义子,名义上算我舅舅。
二十多年前,他们辗转来到村子附近,有了重大发现。
却因使用炸药时出现意外,姥爷被当场炸死,舅舅受伤后带着东西彻底失踪。
听到这里我懂了:
「妈,你是怀疑他故意害死了……我姥爷?」
我妈没说话,看她就是这么想的。
之所以能找到村子里,还是因为大伯拿着金饼去回收黄金。
虽然上面的图样被锤子砸平了,但那老板是行家,一眼认出这是老金。
我妈循着消息就找来了。
听说徐家收留过一个外村人,便想方设法留在了这里。
她也没想到一直在找的人的尸骨就藏在徐家老宅里。
我妈冷笑两声,扔掉工具:
「也许这就是因果报应,他为财害死我爹,又因财被别人害死。」
「这些年,徐家的祖坟我也刨了四五遍,既然没找着,那就是真的没了。」
眼看天快亮了,我妈这次应是死心了。
我一边帮忙收拾工具,一边悄悄吐了口气。
既然已经猜到那些东西是什么,永远找不到,也许对我们这个家更好。
回去的路上,雾散了。
能看到我家升起炊烟,一定是爸爸早起在给我们做面汤。
我妈加快了脚步,我跟着有些吃力,突然又听她说起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其实是你爷爷给起的。」
「徐偿,呵,他到底要偿还什么,没人知道。」
「但是儿子,你认为那个人当真是你大伯所杀吗?」
许是晨光消融了我妈脸上的冷硬,进家时她又变回原来那般温和。
只有我感觉到这片土地的寒凉正从脚底直冲头顶。
-14-
那具白骨始终无法确定身份。
而尸检报告显示致命伤是头部受到击打,造成颅骨骨折。
跟大伯所说也对不上。
大伯对此一头雾水,但至少,应该不会被判死刑了。
后来警方一一找我们问话, 希望能提供有用的线索。
我除了摇头, 就是推脱那时年龄小不记事。
我爸那天被爷爷赶去邻居家睡了, 有人做证, 洗脱嫌疑。
至于我爷,早就死了。
这件事因为当年并没有立案,如今也过去了二十多年, 最后的结果就是不追诉。
但小婶仍然面临判刑,我爸就说动我妈收养堂哥。
他虽然没什么智商, 却能吃能喝, 还不爱捣乱,是个好孩子。
我想,这可能也是我们徐家要偿还的孽债之一。
警方最后一次来村里拆除老宅围挡那天,刚过完年, 村里满地的红色炮纸, 十分喜庆。
当堂哥欢天喜地地冲到警方面前时,所有人都惊住了。
只见他捧着一顶造型精致的玉冠,手握一把金柄铁剑, 笑得洋洋得意:
「我终于挖到宝藏了!」
人群中,我妈淡淡瞥了我一眼。
是的,我骗了她。
那个男人埋在大槐树下的东西, 后来被爷爷转移到我爸那块地里。
爷爷说, 那些东西不属于任何人。
在合适的时机, 它们自会重见天日。
-15-
过完年, 我就回城里重新面试找工作了。
那块金饼我本来留在了我妈的抽屉里, 不知为何,后来又出现在我的行李箱中带了回来。
我没有用它提车。
眼下找工作过渡期虽然辛苦,但心里是踏踏实实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将金饼上交?
因为我不敢。
也因为人性不可摆脱的贪婪。
今日又面试了五家公司回来, 虽然都没有明确答复我, 但我并不觉得气馁。
我买了烧烤、啤酒、鸭货准备回家洗个澡,好好看场比赛。
而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将玄关处的壁画摘掉,后面是我新装的小型保险柜。
其实, 我在老宅一共找到十块金饼, 另外九块上面都有复杂图样,价值可能不单单以金价计算那么简单。
而我需要一些底气,来提高生活的容错率。
但今日不知为何, 心里直发慌, 正洗着澡,听到燃气报警器响起, 我好像预演过无数次般裹上浴巾冲出去。
我住在三楼, 当我冲出楼栋那一刻,身后发生了爆炸。
我被气浪卷得翻滚出去两圈,转头看着我工作多年才贷款买下的小屋, 已经淹没在火海之中。
在我眼中, 那火光忽然缩小如一个火星,让我记起了村子那晚爷爷抽的烟袋。
「徐偿,勿要将不义之财占为己有, 切记。」
在邻居的呼喊中,我瘫坐在地。
爷爷说的话,最后又一次成真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