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的穿越女

我的母亲是个美丽却疯疯癫癫的女人。
身为九五至尊的父皇却从未嫌弃过她,对她爱之入骨。
母亲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但有一点不变的是,无论清醒还是疯癫,她都对父皇恨之入骨。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被父皇困在这个封建时代、回不了家的穿越女。

-1-
母亲生了一张极好的皮囊,她说这是系统为了让她完成任务给的辅助。
母亲大多数时候是疯的,她总是发了疯地往外跑,尖叫呐喊着:「我要回家!谢瑜,你放我回家!」
一声又一声,像只啼血的杜鹃。
哀凄,绝望。
父皇下了朝,急冲冲地往母亲的宫殿赶,把她搂在怀里,用悲哀的声音几近祈求道:
「棠棠,不要闹了,我们不要闹了。」
母亲对着父皇用尽全力地拳打ƭű̂₂脚踢,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不甘和怒火发泄在父皇身上。
她似乎是疯狂的,又似乎是清醒的。
父皇喜欢用自己盛满深情的桃花眼,缱绻地凝视着母亲。
母亲却恨他恨到,要把他的那双眼睛挖下来。
宫人上前来,把准备好的汤药强硬地灌倒母亲口中。
吃了药,母亲就会安静下来,她原本乘满愤怒的眼逐渐被混浊替代。
母亲安静下来后,父皇就会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衣与母亲依偎着躺在一起。
我小时候总是会为父皇感到不公。
父皇明明对母亲那么好了,为什么母亲还是那么憎恶他呢?

-2-
父皇亲自照顾了母亲一整夜。
直到天蒙蒙亮,他需要去上朝时,才不得不离开。
他的眼神不舍的在母亲睡着的安详的侧脸上流连,直到被再三催促,才离开了宫殿。
我被侍女带着来找母亲,却被父皇拦在门外。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温柔地对我道:「你娘还在睡觉,永安乖,不要吵到你娘。」
父皇牵着我往外走。
我跨着小步紧跟着父皇的步伐,还是没抵过心里的好奇,问道:
「父皇,阿娘说的家到底在哪里?她为什么一直想要回家呢?为什么不能让他回家呢?」
父皇温柔的神色一下就消失了,脸色变得阴暗下来,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威压。
我被父皇吓到了,连忙想要松开父皇的手。
父皇注意到了我害怕的神情,又转而挂上温柔的神色,哄着我道:「永安,不怕。」
他最终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3-
乞巧节到了,有情的儿女们互诉衷情。
父皇今天下朝得特别早,想要带着母亲出宫玩。
他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请求,眼神期待看着母亲。
母亲正捣鼓着她的凤仙花汁,宫女为她染了个漂亮的红色的指甲。
她极为冷淡的看了父皇一眼,忽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好呀。」
我恍惚觉得母亲这个时候是清醒的。
父皇简直欣喜若狂,他吩咐下去好好准备这次的出宫。
乞巧节的街庙极为热闹,灯火惶惶间,是享受着节日快乐的人群。
父皇牵着母亲,走在热闹的街道旁,一路下来两人还算和谐,他拿起街边小贩的一个狐狸面具,试图戴在母亲脸上。
漂亮的狐狸面具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出金色的光,夺目刺人,母亲却忽然变了脸色。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伸出红得夺目的长指甲就要去抓挠父皇。
父皇无措地看了眼狐狸面具,又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惨白,手足无措地哄着母亲。
早在发生混乱的时候,就有侍女过来要带走我。
而一直注意我们这边情况的暗卫们,奔过来配合着父皇压制住了忽然发疯的母亲。
从侍女试着捂住我眼睛的指缝里,我看见一颗黑色的药丸被强制塞入了母亲的口中。
母亲安静下来了。
夜晚,我们回到宫中,看到一群身着打扮华丽的女子站在宫殿前。
为首的女子最为华贵,她款款走到父皇面前,声音柔媚,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皇兄,你还要陪这个疯子玩到什么时候!」
父皇的脸色变了,阴测测的,他把母亲搂进怀里,冷声威胁:「嘉安,你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吗?」
母亲安安静静地待在父皇怀里,似乎没有察觉这风雨欲来的氛围。
只有父皇和这名名为嘉安的女子在对峙。
嘉安却红了眼眶,委屈着不管不顾地朝父皇发泄道:「皇兄,你现在怎么如此偏心?」
「我不再是你最爱的妹妹了吗?」
嘉安上来就要扑进父皇的怀里,却被周围的侍从拦下。
她一巴掌甩在那个胆敢拦着她的宫女的脸上,宫女被这力道拍倒在地,她不屑又高傲道:「贱人,就凭你也敢拦我!」
也许是他们的争执的声音过于吵闹,原本安静地埋在父皇怀里的母亲抬起了头。
母亲似乎是有些费力地思考,忽地,某些久违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她眼神又逐渐清醒起来,随之而来的强烈的恨意。
「嘉安?」
「去死啊!!!」
母亲挣扎着,力气大到一下子挣脱了父皇的束缚,扑上去就掐住了女人的脖!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直到母亲快把女人的脸色掐的青紫时,才有人忙不迭的上前拉开母亲。
「棠棠!」
父皇费力地控制着拼命挣扎的母亲,很快就有人上来,将一枚黑色的丸子塞入了母亲口中。
母亲再次安静了。
父皇也没有了和那个为首的高傲女子周旋的心思,他声音轻轻的又十分冰冷地道:
「嘉安,别以为朕真的不会杀你。」
女人被威胁的话激怒了,她的声音接近尖叫:「皇兄!你就是被这个妖女迷惑了心智!」
「嘉安!」父皇的声音更低沉,压住了女人的不管不顾的发泄。
女人却含着泪,委屈极了似的呼唤道:「皇兄,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冷宫里生存的时日吗?
「明明你爱的是我才对,你当初把她献给霍将军不就是为了我吗?」
泪珠顺着女人的脸留下来,她的声音颤抖:「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我们也还是兄妹啊!」
父皇浑身恐怖的气场逐渐消失了,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吩咐下去:「把嘉安公主带下去。」
女人挣扎着被侍女带走,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了。
父皇把母亲放到床榻上,目光深情又细致的描绘着母亲的轮廓。
他喃喃道:「不会的棠棠,不会有事的,我们可以一起的幸福生活了。」
说着他也躺下来,把头埋进了母亲的颈侧,很细碎的呜咽声一点一点传出来。

-4-
母亲醒后,我偷偷跑进宫殿里去看她。
她坐在塌上,双眼空洞地望着房顶。
「母亲?」
我藏在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她。
听见我的声音,她才缓缓转过头来看我,像一只无神的木偶。
忽地,她笑了一下,这只木偶便被添上了色彩,鲜活了起来。
她唤我:「永安,到妈妈这来。」
母亲的用词有时候很奇怪,她会让我喊她妈妈,而不是阿娘。
我迟疑着有些不敢上前。
在她清醒的时候,也会很温柔地哄我,给我讲齐天大圣讲美人鱼这些我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我一直以为母亲很爱我,可有时又觉得她没那么爱我。
母亲有次发疯的时候,掐住我的脖子,大喊道:「你去死啊!」
父皇说,母亲是把我认作了很讨厌的人。
可我觉得,母亲没有,在那一瞬间她确实是想要我死掉的。
母亲在一声一声温柔的唤我。
这迟疑在心里徘徊了一瞬间,我又将它抛弃,欢喜的踏步上前扑进母亲的怀里。
母亲温柔地抱起我,她又接着给我讲西游记的故事,来到了女儿国的那一章。
母亲娓娓道来,她有着能够把很无聊的事讲得很动听的能力,明明是很有趣的故事,我却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和温柔地声音里,渐渐地犯了困。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母亲说:「等永安下次过来,我再讲一个新的故事。」

-5-
父皇其实很忙,但是他总是有时间来看母亲。
所以要避开父皇,去找母亲听故事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今夜,父皇要留在书房批奏折。
我悄悄地避开侍女,偷偷来到母亲的宫殿,听她讲一个新的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我到来时,母亲还在捣鼓凤仙花,鲜红色的花汁染在指甲上可以保留很久。
母亲让我伸出手,风仙花汁在我的指甲上晕染出漂亮的颜色。
我按捺不住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讲新的故事呀?」
母亲一边为我染上红色的指甲,一边淡淡地说:「永安,不要着急。你要记住,做任何事都不要着急。」
待到我小指上的指甲被染成红色,母亲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才缓缓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
又是很久很久以前,母亲的每个故事都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但是她的每个故事都很好听,所以我依旧很期待今天的故事。
「有个叫程无双的女孩,长在一个普通的人家。」
「家里算不得很富裕,但她的爸爸妈妈都很爱她,他们把自己说拥有的一切都捧到这个女孩面前……」
这对夫妻深爱着程无双,在那个人人都想要男孩的时代,程无双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程无双,是天下无双的无双,她的人也如她的名字一样傲气,也有着让她傲气的资本
程无双天生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总是在每次的考试中名列前茅,一路考上了她们家那里最优秀的两所学校之一。
直到她放假回家那天,一场无妄之灾找上了门。
系统绑定了她,不经同意把她送到了一本小说中,要求她帮助书里的男主夺取皇位。
「妈妈。」我打断了母亲的讲述,在母亲的故事里总是有很多奇怪的词,在与母亲长久的相处中,很大一部分都能理解,但是「系统」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妈妈,什么是系统呀?」我好奇地问。
母亲顿了一下,才缓缓回答道:「是妖魔,逼迫他人必须按照它的要求行动的妖魔。」
必须按照它的心意来的妖魔,这个妖魔可真讨厌呀。
名为「系统」的妖魔绑定了母亲,告诉她如果不完成任务就回不了家。
为了让母亲更好的接触书里的男主,它自以为是地给母亲改了名为「苏棠」的名字,还「好心」地送了一副据说很多男人都喜欢的美丽皮囊。
程无双起初是崩溃的,也是不屈的,她不肯按照「系统」的话,忍受着「系统」每天电击的惩罚。
直到那天,满身是血的男主倒在了她居住的山脚下房前。
「系统」在程无双耳边蛊惑道,看见了吗,只要帮他拿到了皇位,你就能回家了。
程无双屈服了,她思念家思念得快要疯掉了。
程无双问:「就是他吧,只要帮助他拿到皇位,我就能回家了?」
「系统」默认了。
程无双有了希望,看见了回家的道路。这个目标是如此明确。

-6-
程无双把男主救回来屋里,为他治疗好了伤口等待着他醒来。
她要用最迅速的方法回家,她要和他谈一笔交易。
两人开始的相处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谢瑜觉得程无双就是个疯子,一个满嘴胡话的疯子。
他觉得最多看在程无双救了他的份上,给一些谢礼以做报答。
程无双不需要任何人相信她,她只需要完成任务。
谢瑜眼中的疯子展现出了绝无仅有的强大实力。
炼盐,火药,领兵作战。
程无双是强大的,她站在巅峰上,眼里没有任何人。
人类的本性是慕强,钟情于美丽又强大的事物,并为之倾倒。
纵然在谢瑜眼里「苏棠」总是疯言疯语,也不符合一位合格的贵女所要求的品格。
谢瑜依旧不可克制的为之心动,他一边鄙弃为一个「疯女人」的动情,一边又忍不住的勾引她。
谢瑜有一副好皮囊,端着仪态的时候也是风度翩翩。
每每和「苏棠」说话时,低垂着眉眼是端方君子的模样。
而「苏棠」呢?
藏于「苏棠」下的程无双只是很孤独。

-7-
程无双当然明白谢瑜和她相处时,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
她不在乎。
她纵容了谢瑜的行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孤独得太久了。
程无双很明白自己的目标是回家,谢瑜不过是她在异世界谈得普通恋爱。
可是她忘记了。
一本书里有男主,就会有女主。
程无双在第一次尝试着说出自己的真名时,发现除了「苏棠」两个字,她说不出任何话。
她就明白了,自己不是任何人。
这是一篇以兄妹伪骨恋爱为主,顺带搞点权谋的小说。
女主是嘉安,男主是谢瑜。
他们从小一起生存在冷宫里,相依为命,早就暗生情愫。
嘉安敏锐察觉到了谢瑜的移情别恋,她嫉妒得要疯了。
可是她不敢把怨气和怒火撒在了谢瑜身上,也不敢直接冲「苏棠」发泄。
「苏棠」是谢瑜阵营里谋图大业的重要干将。
她眼一转,听着侍女传来的霍将军再次求取嘉安公主的上奏,心里有了个计划。
霍将军是小说里手握重兵对女主忠贞不二的男配,是谢瑜阵营争取的重要对象,唯一听从的就是嘉安的话。
他们之间的交流和情意是连谢瑜也不知道的。

-8-
程无双这边却处于两边为难的境地——谢瑜忌惮她。
他爱慕她,却又如一个合格的帝王一般猜疑心忌惮着她。
程无双手中的权力在逐渐被架空,可她依旧不在意。
她的目标从来没有变过ƭŭ̀⁼,只待谢瑜一登基,她就能回家了。
「后来呢?」我睁着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母亲却不说了,浅淡的笑容也从她脸上消失。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声音从上方传来:「永安,该睡觉了。」
后来,程无双永远记得发生了什么。
自从喝下那杯酒开始,她的头脑就开始迷糊。
一个男人,她很熟悉的男人,多次为了谢瑜而争取的对象——霍山。
在她身上涌动,行着男女之事。
脸上是冰冷的面具,遮挡了大部分视野。
程无双依旧可以用一支簪子杀了他。
男人从她的身上倒下,血浸透了红色的床单也看不出颜色。
程无双面无表情,只是将簪子更深的插入了霍山的颈部的大动脉,血不住地往外流。
霍山的眼睛睁得很大,眼里是死不瞑目的惊恐。
这个针对程无双的计谋很简单。
在嘉安的授意下,霍山向谢瑜表明:即便不能娶公主,哪怕是春风一度也好,自己就愿意投身谢瑜阵营。
谢瑜震怒,一怒之下甚至想要和霍山翻脸。
程无双劝他冷静,也许还有其他谈判的条件。
嘉安却来私下找了谢瑜,她哭得梨花带雨,表示如果要强逼着她委身霍山,她就去死。
谢瑜把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为她擦泪,将头埋进谢瑜怀里的嘉安却提出了另一个办法。
用苏棠代替嘉安。
谢瑜同意了。

-9-
这是当程无双疯了一样要杀了所有人却被绑在床上时,嘉安得意洋洋地说的。
嘉安激动又自豪地展示着自己的完美计谋,向程无双宣泄着自己才是谢瑜最爱。
……这些话被房外的谢瑜听到了,他震惊于嘉安与霍山的私情,愤怒于她的背叛。
他被嘉安蒙蔽了,谢瑜痛哭流涕。
看着谢瑜悲愤至极的表情,程无双却想着该如何杀死他们所有人。
等谢瑜靠近时,咬断他的脖子可以吗?
程无双的脑子里除了冷静想要杀人没有其他东西。
谢瑜真的不知道嘉安的心思吗?
就算不知道嘉安的心思,也该明白用「苏棠」替代嘉安多么容易被发现。
他只是过于忌惮「苏棠」,又不甘于她对他的不在意。
原来都是该死的贱人啊!
程无双想着。
她要趁机杀了谢瑜的想法没有成功,在她试图去咬断谢瑜的脖子时就被发现,被绑得更牢固了。
谢瑜说,「苏棠」受了大刺激,神志不清才会发疯。
一碗汤药灌下,她高声呼喊着系统,喊着要回家,系统没有回答,就像消失不见。
一碗又一碗汤药灌下,她感知到自己的理智在流失,她的意志开始消失不见。
好了,她真的成为谢瑜口中名副其实的疯女人。

-10-
我走到殿外时,又看到了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嘉安公主。
我该叫姑姑的存在。
嘉安公主看见了我,从人群中仪态万千地走出来,勾了勾嘴角,问道:「皇兄在这里?」
我警惕地看着她,挡住她要去母亲宫殿的路,不肯让开。
我鼓起勇气拦着她大声说:「你要干什么!」
嘉安公主轻蔑地笑笑,看向我时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一个野种,怎么配当皇兄的女儿。」
我愣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嘉安公主笑容愈发大了,眼里是戏谑和恶意:「我说,你是野种!你是你母亲和霍将军私通生下的野种!」
她笑得得意洋洋继续道:「当初,皇兄为了保护我,把你的母亲献给霍将军。你就是「苏棠」和霍将军生得野种!」
我呆傻傻地站在原地,想不通嘉安公主说的所有话ťűₒ。
什么野种?什么被献给霍将军?母亲遭遇了什么?
嘉安公主走近前,半弯着腰,戴着护甲的手要把我的脸掐的要渗出血来,她在我耳边一字一句道:
「小野种,回去问问你母亲,当年是谁在那个野猪一样的粗人身下承欢?」
「是你的父皇,把你的母亲献给了霍将军。」
「霍山当年疯了一样要求娶我,我不肯,皇兄心疼我,用药迷昏了苏棠把她丢给霍山,用她来代替我。」
嘉安公主的话如同尖刺,插进了我的心里,也掀开了所有人不约而同瞒着的故事真相。
我颤抖着,眼里不住地流着泪,想要大声反驳「你撒谎!」,嗓子却被封住了什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我跳起来Ṱṻ₎狠狠咬了嘉安公主的手腕,嘶吼地尖叫:「你个骗子!」
头也不回的,飞奔回去找母亲。

-10-
夜已深了,母亲还在摆弄着她的凤仙花汁,为自己的手指涂上漂亮的颜色。
看到我折转回来,她明显是惊讶的。
母亲笑着招呼ẗŭₑ我过去,目光落在我脸颊上渗血的月牙状指甲痕时,却逐渐收敛了笑。
母亲为我上药。
我想扑进母亲的怀里,想要哭,想要问父皇、问霍将军、问嘉安公主,问母亲是不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可是我不敢。
我拉住母亲的小手指,摇了摇。母亲放好伤药,回过头来疑惑地看我。
我想要问的东西有很多,张了张嘴却只小声问:「妈妈,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母亲笑了,笑得极为好看。
她将我轻轻搂在怀里,告诉我:「你是妈妈的孩子。」
永安当然是谢瑜的孩子。
谢瑜这个睚眦必报的恶毒男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不属于他的孩子。
在程无双发现自己怀孕后,怀了当初那个侵犯自己的男人子嗣时,是极为恶心的。
可有人比她的反应还大,动作迅速地端来一碗汤。
黑漆漆的汤药,散发着极为难闻的味道,不用想都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程无双被灌下了汤药,很快肚中传来剧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下流了出来。
一个还未到来的象征着罪恶的孩子,死去了。
谢瑜还在一旁握着她的手,深情宽容地安慰她:「棠棠,没关系的,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程无双想吐。
永安是怎么诞生的呢?
程无双记得,当她被当做牲口一样绑住时,谢瑜覆上她的身体与她进行交配。

-11-
母亲抱着我,轻声唱着我不曾听过的摇篮曲。
「月牙儿弯弯,挂天上。」
「月牙儿弯弯,像小船。」
「月牙儿弯弯,像故乡……」
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朦朦胧胧间听见母亲在问:「永安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嗯。」我迷迷糊糊地应着母亲。
「永安生日的时候,能不能向父皇讨要一把匕首作为礼物。」
「好——」我拖着声音含含糊糊地应道。
生日礼物向父皇要一把匕首很简单。
我朝父皇撒娇说,宰相家的小儿子有一把非常好看的小匕首,我也想要一把。
父皇开始不允,他笑着说:「匕首不是女孩子该玩的东西,太锋利了,会让永安受伤的。」
我开始闹脾气了,在地上打滚:「不嘛,不嘛,就要匕首!就要匕首!」
父皇头疼,可他拿撒泼打滚的我没办法,只能边叮嘱我要小心边从了我的愿。
一把做工精致的、镶满了宝石的、锐利的匕首呈到了我面前。
我对这边匕首感到惊叹,母亲也是。
她拿起匕首,在风仙花的根茎上试了一下。
仅仅只是触碰到匕首,凤仙花的根茎就短了。
母亲的嘴角浮出若隐若现的笑容,她的声音飘渺的像天边传来的。
她说:「永安,妈妈很喜欢这把匕首,可以送给妈妈吗?」
我答应了。
因为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母亲是如此的开心。

-12-
程无双没有多少利用那个孩子的愧疚心。
最初的时候,她视那个孩子为自己的耻辱,象征着她无可奈何的屈辱。
无论她多么讨厌那个孩子,无论她多少次表现出对那个孩子的厌恶甚至杀意。
那个孩子总是不记得。
每当程无双呼喊她,她总是会迈着小步伐小跑着到程无双身边,用那双黑而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程无双讨厌那样无辜天真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污浊。
可她又爱着那双眼睛,犹如爱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这些年,谢瑜对程无双的管控不那么紧了,警戒也松了许多。
他不再一碗汤药一碗汤药的往程无双嘴里灌,她因此能够夺回自己的神志。
他甚至敢在程无双清醒的时候只身靠近她。
以往,他只敢在程无双刚被灌了汤药时接近她。程无双稍微清醒的时候,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
程无双嗤笑,懦弱的废物!
程无双学会了收敛,她不再像拼命地表达自己的恨意,她内心地憎恨被埋藏了,却并没有消失。
她开始变得温婉,像这个世界里每一个被要求的贵女,拥有她们的品格。
程无双甚至能够平静地靠在谢瑜的怀里,听他讲那些肉麻恶心的情话。
他说:「棠棠,我们终于重归于好了。」
他说:「棠棠,我们还有接下来很多时间。」
他说:「棠棠,我们是最美满的夫妻。」
程无双已经能够掩饰内心呕吐的欲望,表现得像一个被爱情蒙蔽的女人。
尽管她会微笑着看着他,却在心里嘲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名。
谢瑜啊,谢瑜啊。
每每念到这个名字她就忍不住微笑,要怎么让他死得更痛苦呢?
程无双心里有了计划。

-13-
父皇牵着母亲的手,走在众人前面。
他们像最恩爱的夫妻一样,情深意切。
百官面前,他们是完美的帝后。
嘉安公主被父皇命人关押在了她自己的府邸,不允许出来。
今日是我的生辰,如此盛大的宴会是为我举办的。
我依偎在母亲腿边,却不愿意靠近父皇。
父皇他被揭穿后的假面,着实令人恶心呀。
他现在却挂着慈父的面具,温声细语地询问着看起来似乎是闹了脾气的我。
谁知道,他的宫殿有一份盖着玉玺的、送永安公主前往草原和亲的圣旨呢?
我偷溜进父皇批奏折的宫殿,却不小心碰倒了被摆放在桌案上的奏折。
其中有一封,与其他奏折都不一样。
那是一封圣旨。
送六岁的永安公主前往草原和亲的圣旨。
霍山死后,母亲被剥夺了权力逼成了疯女人后。
大雍居然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够带领军士抵挡草原人入侵的将军,在这些年的作战中节节败退,危极大雍。
情况,到了很危急的地步。
父皇早已没了早年敢țṻₘ于和草原人对抗的勇气,不得不向草原人求和,送去金银珠宝的同时愿意送去公主。
缔结姻亲,永保和平。
偌大王朝的和平,居然需要一个六岁公主的维护!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圣旨,所有的内容映入眼帘,一字不落的被深深刻在脑海里。
我将父皇的桌案恢复原样,从铜镜的倒影中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从父皇的桌案上爬下去,轻轻关上门,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14-
母亲轻轻揉着我的脑袋,属于她的气息包裹住我。
我感到了一丝心安。
我抬眼望去,只能看到母亲永远温和不变的面容。
我爬进她的怀里,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像一种安抚。
我突发奇想:「母亲,她知道那封圣旨吗?」
应该是不知道吧,被父皇监禁起来的母亲已经很可怜了。
我不愿意再把这个消息说给她听。
只是夜晚躲进自己的被窝里,偷偷掉眼泪。
草原是什么样的呢?
在周围所有人的描述里,草原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那里的人们茹毛饮血,那里环境恶劣不堪。
我又想起母亲讲过的文成公主的故事,也许草原也没有那么糟糕呢?
我只是很担心,没有我的保护的母亲,她以后会不会被人欺负?
母亲会不会想我?
我肯定是会想她的。
想着想着,我的眼角挂着泪,居然怀着美丽的梦睡着了。
等待着明天生日的到来。

-15-
生辰宴还是出了事。
为了我的生辰,父皇大宴群臣。
宴会上杯筹交错,其乐融融。
大臣们恭维着父皇,祝贺着我,嘴里念叨最华丽的贺词。
什么兮,什么乎,什么者。
我听不懂,无聊的看着他们一群群的献上自己的礼物然后又下去,打了个哈切。
今天的宴席上除了百官还有草原来的使者。
多年前,大雍还能和草原掰一掰手腕。
如今,草原兵强马壮。大雍早没了能够对抗的气势。
而大雍为了力求安稳,却不断向外送出金银财宝,今年还将送出一位公主。
那封圣旨宣布的时间,就是今天。
大殿外传来叫闹的声音,吵闹的人声甚至穿到了殿内。
有人与守卫发生了争执。
什么样的人敢与皇家卫发生争执,而不被拖出去。
当然是,父皇的妹妹,身份尊贵的嘉安公主。
守卫还是没拦住嘉安公主,她闯了进来衣着华丽模样却有些狼狈。
大殿里觥筹交错的声音停下了,瞬间的安静让人感到窒息。
形形色色的目光在嘉安公主的身上打量,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的目光扫过上首的父皇和母亲,眼里闪过妒恨和恶意。
嘉安公主没有如同我想象那样,进来就进行发泄。
她的目光扫过大殿里的所有人,看到大殿里着装明显是异族的人时,她笑了。
她的笑容格外明媚,身姿柔媚,款款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胡须占了大半张脸的草原王道:
「听说大王此次来到大雍,是要求娶我大雍的公主。」
父皇想要派人拖下胡言乱语的嘉安公主,却顾忌着草原王而不敢动手,此时父皇的眼里是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杀意。
那草原王估摸三、四十岁的样子,正是精强力壮的年纪,闻言,眼里闪过精光,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嘉安公主身上。
「这位……」草原王想要称呼她,却并不知如何称呼嘉安。
嘉安公主鼓起胸脯,自傲地介绍自己:「我是嘉安公主,大雍唯一的公主。」
「唯一的公主?可我不是记得还有一位永安公主吗?」草原王疑惑地发问,如鹰隼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父皇:「难道你们大雍的皇帝胆敢欺瞒我!」
这话已经是满满的威胁。
父皇铁青着脸正要反驳时,嘉安公主比他先开口。
扬起的女声扬满整个大殿,充斥着得意和狠毒。
「当然不是!」
「那永安公主乃是当今皇后与霍将军生下的野种!当初,霍将军看上了我们的皇后,扬言与皇后春风一度便不枉此生!」
「当年我ƭū₇们大度的皇后为了拉拢霍山,委身于霍将军。皇帝心软,在霍将军死后,念在皇后功劳的份上,娶了她!」
「这永安就是皇后与霍山生下的野种!」
最后一句话音在大殿落下,众人已是鸦雀无声。
我坐在母亲旁,抬头看母亲的脸。
只见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蠢货。」
而父皇的脸色早已黑了下来,难掩的怒意隔的远都能感受到。
「一派胡言!」父皇怒斥道,却在草原王缓缓转头看过来时噤了声,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解释。
「大王不要听着疯子胡言乱语,永安乃是……」
草原王冷笑一下,ẗŭ₃他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荡,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难不成大雍的皇帝,想将一个野种嫁到我草原和亲!」
到了这个地步,我是不是真的公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草原王相不相信我是不是公主。
父皇的脸色极其难看,却依然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
「怎么可能呢?永安年纪尚小,怎么可能让她去和亲呢?」
父皇转过来看我,俨然一副慈父模样,他爱怜地摸着我的脑袋,口里的话却对着草原王献媚道:
「嘉安公主年纪正好,就让她去和亲吧。」
「皇兄!」嘉安公主脸色大变。
她跑到大殿上,对着百官,对着异族人,对着所有人揭露这个皇后的不堪。
不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她苏棠是个被其他人上过的脏女人,她没有资格站在皇兄身边!
怎么就演变到需要她去和亲了呢?
她的嘴巴已经被侍女捂起来了,巨大的力气压制着她,在几个侍女的动作下她被拖了下去。
没有人再想听她申诉自己的怨恨和不甘。
众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嘉安公主被人狼狈的拖走。
看了大雍这么一出好戏,又出言羞辱了一番大雍皇帝的草原王心满意足,继续大肆饮酒,寻欢作乐。
而大雍的官员,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好像从来听过这巨大的皇室丑闻。
只是总有几道目光在母亲身上一扫而过,只是总有几人心有灵犀的交换了带着揶揄的不怀好意的眼神。
母亲依旧端坐在上首,像一樽不为世俗所打动的玉面菩萨。

-16-
程无双把玩着匕首,匕首上被镶满了华丽的宝石。
比起一件武器,它更像一件装饰品。
程无双一直在想,被系统绑架过来的时候在想,被当做畜牲一样捆绑住的时候在想,即将要杀死谢瑜的时候还在想。
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家呢?
系统说, 这是一本古言伪骨的小说。
嘉安和谢瑜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当主角出事,世界就会崩塌。
系统说,只要程无双能够完成任务,帮助谢瑜登上皇位, 她就能够回家。
它食言了。
即便程无双达成了它的要求,当她高呼着系统带她回家时,它失踪了。
这么多年,程无双以疯子的形态苟活着、忍耐着,无非是为了唯一的妄念。
程无双不再寄希望于任何人,她只把希望寄托于自己身上,寄托在这把匕首上。
主角死亡, 世界崩塌。
世界崩塌了,程无双能回家吗?
她要赌一把。
嘉安到不了草原。
程无双买通她身边早就仇恨于嘉安的宫人, 他会在半路上杀了那个女人。
直到嘉安死亡的消息传回来,侍女覆在程无双的耳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程无双也只是漠然的摆弄着那把匕首。
世界完好无损,没有崩塌。
那么,如果谢瑜死了呢?
系统会出来吗?世界会坍塌吗?程无双能回家吗?
程无双通过匕首的光泽映出自己的眼睛, 缓缓地露出一个宁静平和的笑。
………
【警报!警报!警报!】
【宿主,你在干什么!你这个疯子快点停下!】
【程无双, 你这个疯子, 你要杀了谢瑜吗!】
【程无双!你该死啊啊啊啊啊!】
程无双听着系统尖锐高昂的辱骂声, 动作一下也不停地将匕首继续通入谢瑜的心脏。
她甚至心情很好地将匕首转了两圈,系统不断施加在她身上的剧烈的电击惩罚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程无双……你……疯子……去死……】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 像是漏电一样,还在用最后的余力辱骂她。
真是好笑, 明明是以女主嘉安视角为主的小说, 结果核心人物居然是谢瑜。
谢瑜即将死亡时, 系统疯了一样冒出来不断警告她, 不断给她施加惩罚阻止她。
世界在程无双的眼里出现电视无信号一样的雪花点, 她一时有点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她疯得太久了。
看着谢瑜的死相,程无双感到久违的畅快。
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脸上是死不瞑目的恐惧和惊讶, 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温言软语的妻子却将匕首捅进了他的心脏。
程无双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越来越疯狂, 将要大笑起来。
直到……
「妈妈。」
一个很细很小的声音在唤她。
程无双转过头,对上躲在床下的女孩黑而亮的眼睛。
程无双走过去了, 她把女孩抱出来。
世界正在崩塌,程无双听不见系统的声音了,雪花逐渐要覆盖整个世界。
她听到自己说:「走吧,跟妈妈回家。」
番外:
我叫程风起。
妈妈不喜欢永安这个名字。
她说, 比起一个象征他人的江山社稷安稳的名字, 她觉得程风起这个名字更适合我。
她希望我能够如同这个名字一样乘风而起。
妈妈的世界像是童话一样,很多东西我不太明白,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些在路上跑的铁箱子,装着好多人的铁盒子,还有姥姥、姥爷。
姥姥、姥爷是妈妈的爸爸妈妈。
他们可能不是很喜欢我,但对我很好。
因为他们很爱妈妈。
妈妈说,我需要上学。
学校里什么都会教的, 等我长大了能理解更多的东西了,妈妈会重新把那个故事讲给我听。
我等待着,等待着长大的那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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