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七个月。
我挺着大肚子去拘留所接陈漾。
与他同时进去的,还有一对情侣。
那女孩的模样。
只一眼,我便认出来,是毕业时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姑娘。
照片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镜头。
只有他,低眉含笑看向身旁人。
-1-
见来人是我。
本来还一脸不服气模样的男人,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阿芙,你怎么来了?」
他又惊又怕,有些激动的站起身,快步朝我走来。
一只手自然地揽过我的腰身,另一只手顺势托住我的肚子,扶着我至一旁慢慢坐下。
「全伟那小子,嘴巴真不严,这么点小问题,还要惊动你。」
他满脸的担忧不似作假,让我分不清他究竟是真情实意,还是习惯性做戏。
「和他没关系。」
我轻撇开他放在我腹部的手,漫不经心道。
他有些疑惑,我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昨晚的闹剧,被人拍下来传到了网上。」
「评论区都在夸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新时代的无名英雄呢……」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或是听出我语气中的几分嘲讽,他神态有些不自然。
「阿芙,你别多想……」
他蹲在我面前,将我的双手包裹在他的掌心里。
「我只是……」
「是啊,嫂子,你别多想,漾哥昨日也是担心我,一时失了理智。」
那女孩不知何时立在了我们身旁。
目光落在了陈漾躬腰曲膝的脊背上,眉头轻蹙。
我抬起眼皮看向她。
的确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一张脸。
难怪都过了七年。
还能激得陈漾怒发冲冠,一把年纪了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斗殴。
见我不语,她继续开口道:
「嫂子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冉遥,和漾哥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就出国了,才回来没多久。」
「昨晚也是碰巧遇上了,才造成这样的误会。」
她解释得诚心实意,好似事实真如此一般。
冉遥我还真不认识,我比陈漾大两岁,他毕业后校招进了我们公司,分在了我的组下。
从初识到现在,我从未在他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如若不是婚后收拾家中,无意中瞧见他的毕业照,也不会发现,原来他的世界里,还有这么一个白月光的存在。
那么重要的时刻,那么炽热的眼神,要说两人过去没点什么故事,我是不信的。
可过去了的人和事,打扰到我如今的生活,我也是不允许的。
我勾起唇角,朝她笑了笑。
「是吗?昨晚不是你深夜给他打电话,哭得要死不活,没他不行吗?」
「我还以为,你是特意喊他过去给你出气的呢。」
陈漾夜里悄摸起床时,大抵以为我睡得正熟。
他一边着急的套着衣服,一边迫不及待地回复着对方。
「好了别哭了,我马上到。」
我甚至还来不及坐起身来问候两句,他便匆忙地拎着外套出了门。
那慌张模样,我一度以为是两边父母家里出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失了分寸。
倒是我多虑了。
见我直白了当,场上几人面色各异。
陈漾脸色微微一沉,握住我的双手兀的攥紧。
「阿芙,别说了。」
冉遥却是气得不轻,声音陡然拔尖。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我昨日不过是喝多了酒,误拨了电话罢了。」
这理由,够牵强的。
因着工作原因,陈漾电话都不知换了多少回了,若不是有心人,还真联系不上他。
我挑着眉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置可否。
她也并未就此打住,反而将话题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嫂子,我称呼你一声嫂子,是看在漾哥的面子上。」
她扬起脸,面上的紧张已然褪去,如今看向我的眼中,倒是多了几分傲视……还有轻蔑。
「都说怀孕的女人多疑多虑,看来是真的。」
伴着轻笑一声,她朝陈漾投去了一记同情的目光,随后眼波流转道:
「若是我真想和漾哥有点什么,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也不会是你了。」
「与其疑神疑鬼的担心自己老公出轨,还不如安安心心生下孩子,早些恢复身材。」
「你说是吗?嫂子!」
说完,她轻捂着嘴唇,有些懊恼模样,好似只是因为气急才如此口不择言一般。
说实话,我有些失望,照片中纯真爱笑的女孩,不该是如此浅薄的模样。
我缓缓站起身来。
或是了解我这个人从不吃亏的脾气。
陈漾也立马起身,扬起手臂桓在我们俩中间。
也不知此时此刻,他是担心我动怒伤着身体,还是怕我撒起泼来欺负了对面的人。
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些祈求之意。
「阿芙,求求你别闹了,回家我同你解释,好吗?」
我冷冷的盯着他,心中一片戚然。
冉遥刚刚的话,比我刻薄百倍,他却充耳不闻。
而我不过说了两句实话,就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见我不语,他眼底的哀求更盛。
同陈漾相识七年,结婚两年,无论何时。
他总是一副意气风发、从容大方的模样,从未有过这般惺惺作态之举。
一想到他此时此刻,是为了别的女人与我做伏做低,胃里就翻浪般的难受作呕。
我颤抖着手,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哎,嫂子你怎么打人啊!」
冉遥惊叫起来,急忙凑上前来将陈漾偏向一旁的脸捧起来查看。
动作亲昵熟练得如同一对情人一般。
毫不顾忌我这个正牌妻子还在一旁。
哦,还有站在她背后的另一个男主角,视频里与陈漾斗殴的年轻男子。
此刻,
他也正阴恻着眼,死死盯着他们重叠的身影,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缓缓握紧了拳头。
在场面再次混乱之前。
我先一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2-
下午,陈漾回了家。
能够猜到的是,互殴双方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接受教育一番,家属签字便可以领回。
他开门那会,我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整理一些资料。
四目相对时,他有些悻悻然。
可有些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倒是识趣的没有坐在我身旁,而是拖了张矮Ṱű̂⁴几,以认错的姿态,坐在了我面前。
我将手中资料收进包里,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的脸上。
别说,上午的那巴掌,力道还不小。
红肿的掌印高高隆起在他白皙的脸上,略显凄惨。
他试图拉过我的手,被我一把拂开。
一声疲惫的叹息后,他开了口。
「阿芙,是我不好。」
「日后,我不会再这么冲动了,你别生气了好嘛?」
他闭口不提那女孩的事,只道都是自己的错。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在她面前也是这般模样吗?」
他面色一滞,有些哑然。
我心中一阵失落,他若坦坦荡荡地承认,只是一时昏了头,我便只当他去赴了一场少年时的遗憾。
可他的迟疑,无措,愧疚。
无一不在表示,他心乱了。
在我和那女孩之间,他不再坚定的站在我的身边,甚至,对那女孩,他连一句抱怨都不曾有。
密密麻麻的酸楚,从我心底蔓延开来,一股股无力感席卷了我全身的器官。
我有些颓势的仰面躺靠在沙发上,昨日之前,我还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知心爱人,有即将到来的爱情结晶。
可如今,不过一通电话,身旁的人便乱了阵脚,失了心智。
倘若我们此时还未结婚,哪怕是我还未怀孕,我都有当断立断的决心和不顾一切的勇气。
可为何,偏偏是现在……
我双手轻抚上腹部,感受着腹中胎儿的起伏,一时间,我竟开始怀疑,把新生命带到这个未知的、充斥着虚伪与谎言的世界,到底是对是错。
看着眼前踌躇不定的男人,我不自主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陈漾,和你在一起时,我说过我是一个有情感洁癖的人,你还记得吗?」
「过去如何我不管,可我们如今结了婚,也即将要成为父母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希望你能明白。」
「如果……」
我停顿了下,见他认真在听,便继续说道:
「如果你的确放不下那女孩,坦诚点,我们好聚好散!」
「离婚虽然麻烦,但也好过我们两看生厌,彼此伤害。」
提到分开时,陈漾一直在对面摇着头。
我话音刚落,他便急着解释。
「阿芙,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答应你,绝不再犯。」
他似乎下了决心一般,信誓旦旦。
看着他急于自证的眼神,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语,起身朝房间走去。
该出的气、该说的话、该做的准备。
都差不多了。
这一天太累了,我需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3-
孕 34 周,陈漾陪我去逛商场,准备些待产用品。
一切都还算顺利。
直到三楼的公共区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声。
闲人都是爱看热闹的,不一会便里外围了一群人,还有好事者不断往那边聚集着。
我与陈漾都不爱凑热,见状他不由皱着眉头,护着我朝着反方向走去。
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同我们从前一般。
电梯等候处,他抚着我的肚子,打趣地同孩子自言自语道。
要听话、要乖巧、不要让妈妈太辛苦。
我目光温柔的看着他的颅顶,不怀疑他此刻的真心与爱意。
直到远处一声凄厉之声,打断了我们之间的缱绻。
就那么一瞬间。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陈漾放在我腹部的手掌变得僵硬,甚至微微发抖。
他嘴里本来愉悦的低喃声也戛然而止。
我知道,他也听见了远处的那声近乎嘶喊的「冉遥!」。
此刻,我不知该感叹世界有时候就是如此之小,还是命运就喜欢这般捉弄凡人。
我没动,陈漾也没动。
电梯开了。
我率先踏步了进去,他迟疑了一秒,便抬腿跟在了我的身后。
直到电梯闭合,到了车库、上了车,我们俩都没再说话。
我刻意忽视他的神态,自ťû₂顾自的将副驾驶的座椅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半躺下。
等着他发动车子。
我从未发现过,原来小小的车厢里,有时候安静下来,竟也沉寂得可怕。
密闭的空间中,此时只剩两道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在互相交融着、僵持着、博弈着。
余光里,
陈漾右手握住的手刹,迟迟不曾放下。
我似乎听见,这段时间心中费尽力气建起的城防又开始一层一层的在崩塌。
挣扎了一番后,他终是侧过脸来。
为难地朝我开了口。
「阿芙,冉瑶那边可能有什么情况,我去看一眼……」
「看一眼就回来。」
我扯了扯唇角,转过脸同他四目相对。
「这世上重名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能确定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即便真的是,你去了又怎样,如果她有危险,有的是人会帮她叫 120,如果她没危险,你又以什么身份掺和进去!」
他在我的质问中耷下了眼皮,在我以为他会好好思考时。
驾驶室的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迎着我惊诧的目光,他眉宇间有些不满之色。
「阿芙,有时候你真太冷漠了。」
「冉遥有句话说得其实很对,我和她之间要是有什么,七年前就该有了。」
「所以你放心,我是你的,永远都只会是你的。」
不等我开口,他便起身下了车。
隔着车窗的玻璃,我看着他,慌张的小跑了起来,在我的目光中越跑越远。
-4-
我在停车场的车中,坐了许久。
或许是两个小时,又或许是三个小时,都未等到陈漾回来。
我自嘲的笑了两声。
还真是被他碰着了,次次都赶上了英雄救美的大戏。
可戏唱了这么久,也该接近尾声了吧。
给陈漾拨过去的电话,响了许久没人接听,准备掐断时,对面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
「嫂子,是我,冉遥。」
「漾哥在洗澡,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吗,我一会帮你转告他。」
她漫不经心的语气中藏着隐秘的愉悦感。
有那么一瞬间,我快要被她的厚颜无耻气笑了。
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电话那头的她正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
同为女人,她最清楚刀子捅在哪里才最伤人心。
敛了敛情绪后,我平静道。
「冉小姐!你父母可能没有教育过你,我受累代劳一下。」
「我与陈漾,目前还在婚姻存续期,如若你们有意,让他大大方方告诉我,否则,你如此行径同小三无异。」
「说真的,你这般不入流的手段着实有些低级。」
我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凡她有点羞耻之心,都不会再继续纠缠。
可对面的人只是不在意地轻笑着。
仿佛在嘲笑我看不清现实。
挂断电话后,我在车里沉坐了许久,最终也没能稳住情绪。
我失控地,发了疯般地将手机重重的在砸在了前挡玻璃上。
冉遥,固然有问题。
可他陈漾,怎么敢,怎么能如此对我。
被弹回来的手机安静的躺在脚边,四分五裂的屏幕上忽然亮了起来。
是陈漾发来的短信:
「阿芙,今晚有些特殊情况,不用等我了!」
「照顾好自己。」
他或许忘了,我还被他丢在这停车场里。
初冬的夜,格外的冷,我蜷缩起身子,抱紧腹部,在车里泪流满面。
-5-
我比陈漾大两岁,他刚来我组里的时候,并不算出众。
但好在,他工作态度积极且认真。
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他从不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的来找我探讨。
一来二去,我们熟络了起来。
起初,我只当他是个弟弟,刚毕业进入社会都不容易,工作上能帮一把是一把。
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起的心思,直到一次我生病住院。
他跑得满头大汗,焦急地冲进病房时,脸上还未褪去的燥热混着紧张局促的红晕,让那天的他看上去格外真诚。
同他在一起时,我便告诉过他,我这个人有情感洁癖,无法容忍感情里的欺骗与背叛。
他脑袋捣蒜般地直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从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二心。
男人上头时的话我并不是完全相信,可恋爱五年,我们之间竟相处得意外和谐,连大声争吵都不曾有过。
连身边的朋友都打趣说,陈漾这般也能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了。
所以即便婚后,无意中翻看到他的大学毕业照时,我也并未多想。
谁年轻时候,没有爱慕过正直青春的男孩女孩呢。
能被陈漾喜欢的,那一定是顶顶好,顶顶温柔善良的姑娘。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
我与陈漾的完美婚姻,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姑娘旦夕间崩塌。
-6-
陈漾一夜未归,我也一夜未眠。
那台碎得不能看的手机,也没有再亮起来过。
随着一缕缕曦光洒进房间。
我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轰然倒下。
在天亮之前。
我给我们的婚姻做了无数次的预设。
只要陈漾回来,我可以听他解释。
只要陈漾电话过来,我可以听他慢慢说。
只要陈漾告诉我,他还想要这个家庭……
可一直到日头升高,他都没有只言片语进来。
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简单的睡了一觉后,我将之前整理好的资料拿了出来,去了一趟公司。
干了两件事。
一离职,
二签了股权转让书。
这意味着,从今日起,我彻底与这家公司划清了界限。
我人还没出公司,消失一天的陈漾,电话就打了进来。
当年在我组下的实习生,如今早已在这家公司里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
一点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眼。
可笑的是。
有一天我们俩竟以这样的方式来互通消息。
电话那头,他语气着急。
「阿芙,你不要冲动。」
「趁着资料还没有交上去,你快去撤回来。」
他是真的慌张,不住的催促着我。
我不禁失笑道:
「陈漾,晚了。」
「刚好我手头还有一份协议,等着你回来签。」
对面哑然,呼吸有些粗重。
半晌后,他闷声道:
「阿芙,我立马回公司,你等我。」
坐在休息区里,想起刚刚交接时,顶头上司的再三劝说,我不禁有些唏嘘。
说不遗憾是假的,入职九年,这里有我挥洒汗水的青春,有我共同奋进的搭档。
如果不是生活出现了变故,我想我依然没有选择离开的勇气。
其实在很早前,我就想换一种生活了。
我和陈漾,都是大学毕业,就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里打拼,待得越久就陷得越深。
似乎有一种执念,推着我俩在这片不属于我们的土地,日复一日地拼命扎根。
比起大多数北漂的人,我们算是幸运的。
工作稳定发展,收入尚可。
刚刚而立之年便在这万家灯火里有了一盏属于我们自己的灯。
可是,日复一日,我心中总有些彷徨。
北方的气候常年阴冷干燥,每到冬天就格外难熬,过了这么多年,我仍适应得艰难。
随着时间流逝,父母老去。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起那远在他方的故乡。
那温润舒适的江南小城,那操着乡音的人间烟火。
是孩子的到来,终于让我下定了决心,一家三口在这里长久地安定下来。
可如今,家都要散了。
我也刚好可以换一种生活了。
-7-
陈漾到时,我正在翻看手上的另一份协议。
他看起来挺着急的,有些气喘吁吁的疲态。
见我一脸风轻云淡的搅弄着面前的咖啡,他眉头皱起了川字。
「阿芙,你太冲动了!」
「我们之间这么点事,至于闹成这样吗?」
他应该已经去见过了我的直属领导,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没有接他的话,将一旁的文件推到了他的面前。
条款我仔细核对过,我不吃亏,对他也不算太刻薄。
「你看看,没问题就签了吧。」
触及首页的「离婚协议」四个大字时,对面的人轻嗤一声。
仿佛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一般,他双手撑在台面上,居高而下的审视着我,眼神中有些失望之色。
「宋芙,我知道你现在受孕激素的影响,情绪很不稳定。」
「可夫妻之间闹个矛盾,有必要闹到公司里来吗?你很喜欢让大家这样看我们的笑话吗?」
「我是个人,不是你养的狗,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和事情吗?」
「昨日的事你也在现场,就算是个不认识的路人遇到困难,帮一把也不过分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肚鸡肠了。」
像是隐忍许久一般,向来平和的宋漾,语气渐渐冷冽起来。
一条一条地数落着我的不是。
见我不为所动,甚至还怡然的抿了两口咖啡。
他忽然不耐的站起身来,挥手将桌上的协议一把拂到了地上。
响动不小。
百叶窗外,已经有同事靠拢过来,好奇的打探着。
看着眼前处在暴怒边缘的男人,我有些陌生。
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的是他。
彻夜不归的人是他。
将孕晚期老婆丢在外面的还是他。
我不知他是哪来的底气,对着自己孕八个月的老婆,指责连连。
今天到公司来,我本是处理我个人的事,并未想将我们俩的矛盾公之于众。
可陈漾显然不这么认为,还在冲我发泄着他未完的情绪。
「宋芙,你拿自己的前程来要挟我,真的挺可笑的……」
他嘴巴一开一合。
似有无尽的怨气即将喷泄而出。
太吵了,
我冷下脸来,将喝了一半的咖啡抬手泼在了他的脸上。
他正在气头上,毫无设防的被我浇了满头,那张破嘴总算是闭了起来。
只一双瞪大的眼睛震惊的看着我,他或许没想到,在公Ŧű̂ₔ司里我会这般地不给他留情面。
不怪我不给他脸,是他先不要脸的。
我缓缓起身,直视着他的双眸,平静道:
「陈漾,你才是真的可笑。」
「我连前程都不要了,你怎么会觉得我还在同你闹。」
「离婚协议电子件刚发给你了,你尽快确认签署,否则我不介意撕破脸走诉讼流程。」
「你在我手下待过,应当对我的行事风格不陌生,所以尽快。」
和陈漾在一起后,为了避嫌,他就去了别的组。
我这个人公私分明,从不把工作情绪带入生活中。
这些年对他温声细语多了,大抵让他忘了我还有雷厉风行的一面。
门外伸头的人愈发多了。
夫妻俩在工作的地盘闹成这样。
也算是让大家吃饱了瓜。
看足了笑话。
好在日后需要继续待在这里的人不是我。
陈漾见我要走,起身想要拦住我。
可一身浓郁粘腻的狼狈模样,让他进退两难。
他只好软下嗓子。
「宋芙,就当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离职我没意见,股权不要转让给别人。」
他说的股权,是当时公司上市时,我手头上认购的股份。
那时公司前景还不明朗,新员工不敢买,老员工多处在观望的状态。
我凭借着对公司业务的了解,以及对行业发展趋势的敏锐性。
找父母借了一笔钱,加上自己的积蓄,申购了部分。
不多,
但是随着公司这些年的快速发展,已经翻了好些倍。
陈漾不想让我转让出去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
持有公司的原始股,无论是在晋升还是资源分配上,总是要比其他人容易些。
在他看来,我的便是他的。
从前我们俩不分你我,我自是无所谓的。
可现下既然打算离开了,那便落袋为安,避免徒增拉扯。
我有些嫌弃地白了陈漾一眼,眼神在他的衣服上多停留了几眼。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不自然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勾起唇角。
「新衣服不错,冉遥眼光Ṫú₍挺好的。」
他嘴巴蠕动着想要解释些什么,可一看他那慌张的脸,我就有些犯恶心。
如果坦荡,何必紧张。
所谓的解释,也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8-
我并不确认陈漾与冉遥,到底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如今又发展到了哪一步。
但自从冉遥出现后,陈漾的心思彻底游离在了家庭之外。
上次拘留事件后,或许他曾有过取舍,也曾努力过全身心回归家庭。
可他越是故作努力,越是适得其反。
他无法躲避自己的心,却又眷恋着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当矛盾再次发生时,最初的愧疚感早已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对我兴师动众的讨伐与不满。
我知道离婚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特别是如今孩子即将出生,一切都在最难的时候。
如果我不爱陈漾,只是与他搭伙过日子,我大可睁只眼闭只眼,
甚至还会想办法让他看清那女孩的真面目,引导他回归家庭。
可是,
我满心满眼的爱过这个人,他对那女孩每一次不假思索的庇护,都是对我身心的一次凌迟。
这些天来,他小心翼翼,我草木皆兵。
昨日,
看着他丢下我慌忙奔走的背影,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松了一口气。
心底好似有道声音在说:
看吧,他还是装不下去了!
看吧,他还是选择了那女孩!
-9-
我到家后不久,陈漾也回到了家。
他简单梳洗了下换了身家居服,垂立在卧室门旁,低头看着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正在收拾自己的一些重要物品和证件,对他的存在恍若未闻。
他大概也挺累,声音中藏不住的疲色。
「阿芙,我跟冉遥真的没有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呢?」
我正在翻阅证件的手一顿。
随即不由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他踏了进来,走到我的面前,扶着我的肩,直勾勾地盯着我。
疑惑的眼里,几根红血丝交错其间。
或许,夹在曾经的白月光和如今的妻子之间,他也很累吧。
进,进不得。
退,放不下。
我笑着笑着,忽然感觉眼睛有些湿意,索性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陈漾,如你所说,你和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即便这样,你都能一而再的为了她丢下我和孩子。」
「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有了什么,那时的你又是何模样。」
「我没有问你,昨夜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是在给我们彼此体面。」
「昨晚的事,想必你也很难启齿吧,如果真的清白,你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说明白,而不是嘴里一直喊着听你解释。」
「所以陈漾,你让我相信你什么呢?相信你没有和她做到最后一步?」
我的质问将他步步逼退,最终他一脸颓色的跌坐在了沙发上。
我的脸上也湿意一片,泪水滚落进了嘴里,苦涩极了。
静默许久后,他抬起头来:
「阿芙,我不会和你离婚的,和冉遥的关系我会处理干净。」
「我……」
他还欲说些什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10-
「漾哥,是我!」
「昨晚你衣服落在我那边了,怕你着急穿,就赶紧给你洗好烘干送过来了。」
我还在卧室,是陈漾去开的门。
娇俏灵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估计是怕我听不见,她笑得格外清脆。
我长长地呼了口浊气,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让方才激动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对方都挑衅到了家里,我总不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后面。
我出来时,陈漾还没让她进门。
他宽阔的身影严实的挡在了大门处。
手上是接过的衣服,嘴里却硬生Ṭũ¹生的说道。
「你先回去吧,日后也不要再来了。」
估计没想到会被陈漾拦在门外,冉遥有些意外的愣了几秒。
不知所措时。
她透过缝隙,看见了站在陈漾背后的我。
随即眼珠一转,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勾起唇角,声音变得娇弱起来。
「漾哥、嫂子,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不请我进门喝杯水吗?」
「你们小区可真大啊,刚刚我在楼下转了好多圈才找到,累得快不行了。」
微撅的嘴,配上她无辜的表情。
显得天真又肆意。
我双手抱在胸前,静静看着她。
挺拙劣的演技,可眼瞎心盲的人是看不见的。
陈漾扶着门框的手无意识的蜷缩着。
他犹豫了。
没等他回话,冉遥大大咧咧推开他的手,调皮一笑,便溜了进来。
背对着陈漾,她对我挑了挑眉,露出得意一笑。
说实话,我应该生气的。
可此刻我突然想起陈漾刚才的那句不会离婚的话,心中也有了些计较。
无视她的存在,我倒了杯水,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正好看看,陈漾在她面前,是如何情不能自已的。
冉遥倒也不拘谨,在屋子里四处逛了起来。
惊羡的语气,一直夸赞陈漾好本事。
首都寸土寸金的房子,说买就买。
全然不当自己是外人。
陈漾有些头疼之色,想要拦住她往里探索的脚步,却又说不出狠厉的话来,倒像个护花使者一样追随其后,走来走去。
逛完一圈后,她回到客厅,坐在我身旁。
语气羡艳道:
「嫂子真是好福气,能嫁给漾哥这样优秀的人。」
这句话她说得有些失落,看来是真的动心了。
我扬起笑容。
「羡慕吗?羡慕的话就送你了。」
她侧过身,有些错愕的看向我。
「你说什么?」
「别胡说!」
陈漾的斥责几乎与她同时响起。
他忽地有些烦躁,一把抓起冉遥进门时脱下的外套。
冲她道。
「走吧,天色晚了,你该回家了,我送你出门。」
陈漾的逐客令,让她变了脸色。
似还未反应过来一般,她仍一动未动的坐在沙发上。
僵持中,
陈漾脸上也有了不耐之色,拿着她的衣服率先朝外走去。
冉遥轻咬了下嘴唇,眼底一片洇润,这下倒是真有些受伤的模样。
在我以为好戏到此结束,准备回卧室时。
冉遥站起的身形忽然趔趄一下,摇晃着朝我扑了过来。
我顿感不妙,可身体太重一时之间我竟未挪动半分。
眼见她就要砸在我的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我抽起茶几上的细花瓶,对着她的方向抡了过去。
或许是出于母爱天生的力量,我一击中的。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本来砸向我的身影,朝一旁瘫软了下去。
惊魂未定之时。
我看见玄关处的陈漾,满目惊恐、脚步踉跄着地冲了过来。
他的眼神没有落在我身上半分,满心满眼的都是倒在一旁抽搐的女孩。
只那么一瞬间,他就红了眼眶,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抱起冉遥。
那张姣好的脸上,此时布满血污。
我握紧花瓶的手,也开始后知后觉的发抖。
看着面前的男人,我企图找到一丝依靠。
「陈漾,是她,是她先过来的……」
第一次伤人,我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
陈漾倏地抬起脸,眼中迸发出利剑般的寒意。
朝我刺来。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剐一般。
「陈漾,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清脆的一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的脑袋一片嗡嗡作响,不可思议的抬头朝他望去。
他满脸愤怒:
「宋芙,我亲眼看见的。」
「我都让她离开了,你还要怎样?你 TM 的怎么这么狠毒啊。」
「不是要离婚吗?我成全你。」
「离,明天就去离!」
陈漾的怒吼声,一字一句的砸在了我的心间。
这一刻,我们俩仿佛不再是彼此的爱人,而是隔着血海深仇般的仇人。
我跌坐在沙发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陈漾不再多看我一眼,抱着怀里的女人,疾步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我大腿间一股温润,喷薄而出。
羊水提前破了。
慌乱之下,我拼命拨打着陈漾的电话。
他才刚出门,来得及的。
两遍无人接听,再拨便关了机。
一瞬间,我脑袋忽然清醒了过来。
连忙打了 120。
-11-
省人民医院,我被送进了待产室,我的丈夫却如何都联系不上。
我还未足月的孩子刚刚出生,便被送进了 ICU。
整整三天,陈漾都未曾现身。
待能下床走动时。
我给远方的父母打了电话,让他们来接我和孩子回家。
令我意外的是,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陈漾的父母。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惊又怕。
陈漾的父母终于打通了他的电话,让他赶紧滚来医院。
可笑的是,不到十分钟,他就胡子拉碴地站在了病房的门口,身上还穿着那天晚上离开时的家居服。
他一直都在这所医院,只不过陪同的人不是我罢了。
父亲母亲已经知道了我们俩的事,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再与他说。
陈家父母陪着笑脸,大声地训斥着陈漾。
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面上并无多少愧意。
我心中冷笑,他或许还等着我去给她的心上人道歉呢。
仿佛证实心中所想一样,病房里悄摸闪进一个人影。
一身病号服,衬得她袅袅身姿,弱不经风。
头上厚厚的绷带,更显可怜态。
「叔叔阿姨,你们别骂陈漾了,是我不好。」
「都怪我,让嫂子误会了,才闹的这般动静。」
她眼光在病房扫视了一番,嘴角有压不住的得意。
却苦着一张脸继续说道:
「都怪我不好,害得嫂子没有保住孩子……」
她还未说完,我母亲冲上前去,对着她的嘴巴就是两巴掌。
「让你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陈漾欲上前拦着,我父亲挡在了他的面前,让他进退不得。
「你可真是好样的,为了这么个东西,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陈漾眉头深皱:
「是宋芙先动手伤人的。」
「我不知道她要生了……」
我好气又好笑。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冉遥一出现。
他就如同失智了一般。
哪里还能顾得上我这个孕晚期的老婆。
是否能承受得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
不过不重要了。
我们很快就没关系了。
-12-
警察到时,大家都很疑惑。
最震惊的还是陈漾,他满脸不认同的看着冉遥。
「你不是说不计较了,怎么还报警了?」
「我都答应你了,会让她给你好好道歉的,你赶紧和警察解释清楚吧。」
被点到名的冉遥,脸上一阵慌乱。
仿佛根本不知道警察会来一样。
父亲母亲一脸担忧之色。
陈漾的父母也劝我,不行给她好好道个歉算了。
我咧开嘴, 同几位警察摇着手。
「警官,是我报的警!」
陈漾大概急得忘了,家里的客厅是有监控的。
冉遥那日的所作所为,都被摄像头记录得一清二楚,完全构成了故意伤害罪。
看完整个回放。
陈漾的脸苍白得不像话, 他嗫嚅着嘴巴。
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去,看向冉遥的目光有不解、有疑惑, 还有深深的疲惫与失望。
因证据确凿, 冉遥再一次被带回了看守所。
这次她或许Ṭųₛ是真的怕了, 哀求着陈漾, 求他出具谅解书。
陈漾低着头, 闷声不语。
-13-
我出院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约陈漾去办理离婚事宜。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我,避着我,发过去的协议他也是权当没看见。
事情临了。
我反倒不那么着急了,有的是人比我更着急。
拖了一周后。
陈漾主动联系了我谈离婚事宜。
他满脸疲惫之色,眼里是藏不住的愧疚之感。
离婚可以, 他只有一个条件。
给冉遥出一份谅解书。
他甚至连孩子的抚养权都不打算争取了。
我竟不知道。
男人对白月光的执念, 竟到了如此地步。
离婚手续在前,冉遥的诉讼在后。
因着他短暂的愧疚感和急迫的需求。
我将财产的分配,又多划走了一部分。
陈漾倒是没说什么,快速的签了字。
-14-
我的确给冉遥出了谅解书。
但我也找了最好的律师全力以赴替我申诉。
因情节恶劣,但幸在没有造成重大的事故,冉遥最终被判处了 1 年的有期徒刑。
这个结果,我还算满意。
离婚后, 我带着孩子和父母回到了江南小城。
țů⁶不再每天卷生卷死, 日子过得格外有盼头。
随着时间的流逝。
过去的那些不忿,伤痛也都在慢慢平复。
再听到陈漾的消息, 是前同事来小城出差同我八卦起来的。
我们离婚后,冉遥虽然进去了, 但她在外面ƭũ₊还有一个正牌的男朋友。
也就是当初与陈漾斗殴一同进了拘留所的那个小伙子。
别说,冉遥驾驭男人还是真有一套。
那小伙子对她也是情深意重, 把所有的锅都算在了陈漾的头上。
三番五次的给他找麻烦,不是给他的车动点手脚, 就是在他洽谈客户的时候捣些乱。
陈漾忍无可忍, 两个人又打在了一起,这次没有冉遥在中间斡旋, 互相都下了狠手,还波及到了无辜的路人。
两人又一起进了拘留所, 具体要在里面呆多久,这一次就没人关心了。
因为这一波波的闹剧, 公司辞退了陈漾,如今他年过三十,几次案底在身, 等他出来再想东山再起, 怕也只是日薄西天了。
我笑了笑, 没有多评论什么。
与陈漾的那些年,恍若前尘往事一般,留在了北方那个寒冷的冬天。
而我如今, 正沐浴在南方的艳阳之下,温暖四起,未来可期。
【完】
作者署名: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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