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闻宴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
平日里最是体面的人撕破伪装,互相用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咒骂对方。
后来,他继续纸醉金迷,我远赴美国求学。
再次回到国内,共同好友有意撮合我们复合。
我有些诧异,晃了晃手中的婚戒。
「我结婚了。」
同年六月,知名企业家闻宴被发现在家自杀身亡。
-1-
刚下飞机手机就来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撒娇的男声:「老婆,好想你啊。」
我咬着唇,小声回了句:「我也好想你。」
驰景得到回应,瞬间化身活泼小狗,激动得上蹿下跳。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问我空闲的时间准备去哪玩,吃什么好吃的,问我天气好不好。
最后缠着我工作结束早些回去。
这次回来其实是为了工作。
我大学读的法律专业,毕业后前往美国继续求学,而后留在那工作结婚。
朱女士在一个月前找到我,委托我帮她打离婚官司。
相爱数十年的丈夫出了轨,两人原本打算好聚好散,协议离婚,最后却在财产分割上起了争执。
她找到我时,我有些意外。
毕竟国内外的法律体系相差巨大,而我又在国外工作多年。
便好言相劝她最好还是找国内律师来解决。
她却不知为何,执意不肯。
深夜打来的电话是中年女性无助的哭泣声。
「沈律师,我和他结婚十多年,跟着他住地下室吃馒头,一路那么困难我都陪着他走了过来。」
「现在孩子都快上大学了,他说他不爱了要离婚。」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接了这个案子。
上飞机前,驰景替我整理好行李,抱着我亲了又亲。
「老婆,你不会上了飞机就不回来了吧?」
驰景说得可怜巴巴:「你可千万别把我这个糟糠夫丢在这就给忘了。」
我捏着他的脸:「你在这里,我能去哪?」
哄了他好久,总算松手放我上了飞机。
一手听着电话,一手提着行李走去机场。
驰景状似不经意间提起:「老婆,你这次回去不会遇到闻宴吧。」
顿住脚步,记忆中许久未曾想起的人被扯了出来。
我笑着问驰景:「这么小气啊?」
他在那头嘀咕:「冤枉我。」
「我才不是小气,我是怕你碰见他又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我语调轻快地去哄他。
「好啦好啦,城市怎么大,怎么可能说遇见就遇见。」
「再说我现在喜欢的可是你呀。」
驰景乐不可支,缠着非要我多说几遍。
电话挂断,外头阴雨连连。
离开的时候走得坚决,发誓再也不要回来这个伤心地。
现在不还是回来了。
我笑着摇头,当时属实年轻。
-2-
我回国的消息只告诉了大学好友珊珊一人。
照着她发来的车牌号,总算找到了她的车。
车窗摇下,嗓子中的那句问候被卡住。
是闻宴。
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不会遇见的人转眼就出现在眼前。
他下颌紧绷,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目不斜视。
「上车。」
我错愕片刻,不由自主握紧手中的行李箱:「珊珊呢?」
「她临时有事,换我来接你。」
我关上已经打开到一半的车门:「不劳烦闻总,我打车就好。」
车内灯光灰暗,闻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瞧不清神情。
「下雨了,不好打车,上来吧。」
「程姗给你办了接风宴,再不上车就来不及了。」
犹豫片刻,我道了声谢,朝后座走去。
「沈清,我不是你的司机,坐前面。」
脚步一转,还是坐上了副驾驶。
闻宴变了很多,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五官越发深邃精致,眉目间自带一股矜贵。
气氛沉默,谁都没说话。
刚刚的雨变大了些,雨滴噼里啪啦落在车窗玻璃上。
闻宴率先开了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几句话他说得很是艰难。
睫毛轻颤,他问:「沈清,这些年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我轻轻嗯了声。
再无其他话可说。
狭小的空间越显尴尬沉默。
听着雨声,靠着车窗,我竟睡了过去。
梦中昏昏沉沉,竟又梦到了高中时期的事。
我妈从小就和我说,我爸爸出车祸死了。
上高中时,妈妈说她找到了想要共度余生的另一半,询问我的意见。
我自然支持,我妈这些年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挺不容易的。
她将我带到富人的别墅区,我笑着开玩笑。
「老妈,你够可以啊,我新爸怪有钱的。」
自然错过了她眼中的那丝不自在和心虚。
妈妈紧张地牵着我的手介绍:「这位是你的沈叔叔。」
我打招呼问候:「沈叔叔好。」
男人大步上前,神情激动。
「叫叔叔多生疏,以后直接叫爸爸就好。」
我尴尬地后退一步,我妈上前打着圆场,安慰着男人:「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那时候的我并未察觉到不对,天真地庆幸自己妈妈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晚上妈妈拍着我的背,哄着我睡觉。
我小声问:「妈妈,以后我们就住这了吗?」
「是啊,小清不喜欢这里吗?」
我抱紧了妈妈:「妈妈喜欢,我就喜欢。」
临睡前,我迷迷糊糊地问:「沈叔叔之前没有结婚吗?」
我妈拍着我肩膀的手一僵。
「沈叔叔之前的老婆去世了,他还有一个女儿,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第二天,我在别墅看见了沈溪的照片,惊喜道:「沈叔叔,沈溪就是你的女儿吗?」
沈国华笑容有些难看,我妈盛粥的手停住。
「你们认识?」
「是啊,妈妈,沈溪就是我和你提的那个最近新交的朋友,她人可好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沈溪知道你和沈叔叔的事吗?」
沈国华刚要说什么,被我妈打断,她说得又快又肯定。
「你沈叔叔的女儿自然知道,跟你一样还很支持呢!」
沈叔叔说沈溪不在这常住,而是住在沈父沈母那。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带着我登堂入室的那天,正是沈溪妈妈的葬礼。
-3-
沈溪转到我高中的那天,闻宴去了国外参加比赛。
后桌敲了敲我的桌子:「闻宴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低着头写作业,耳根泛红:「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知道。」
后桌调侃的眼神往我身上扫,意味深长哦了句。
我无奈:「没那么快。」
后桌笑得更欢了。
我羞红了脸。
就在此时,老师带着沈溪走了进来,说是新来的同学。
我一愣,坐在台下偷偷招手。
沈溪对着我甜美一笑。
课间广播室的喇叭声响起。
「高二三班的沈清同学,平日总是一副清高不可攀的模样,那你知道你妈妈是小三吗?」
「你知道你妈妈抢了我的爸爸,害死我的妈妈吗?」
紧接着话筒被老师抢过。
同学站在远处窃窃私语。
握着笔的手在发抖,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溪。
沈溪转着手中的笔,笑得恶劣:「你做出这副无辜的样子看着我干嘛?回去问你的小三妈啊。」
眼前的世界褪去色彩变为黑白,我推开人群,不顾老师的反对,往家跑去。
别墅内,我妈亲热喂着沈国华水果。
见着我他们有些意外。
「小清怎么回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我哑着声音问她:「妈,你是不是插足了沈溪爸妈的婚姻?」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怎么这么傻,沈溪,沈清,如此相像的名字。
我颤抖着手指着沈国华:「所以,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吗?」
沈国华扯出笑容要来抱我。
我低着头:「如果我的亲生父亲是这种人,那我情愿他出车祸死了。」
啪的一记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妈失声尖叫。
「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啊!」
我捂住脸:「妈,算我求你了,我们走吧。」
我妈哭着摇头拒绝。
「行,你不走我走。」
从那以后,沈溪在学校开始带头霸凌我。
喂马桶的脏水,扇耳光,课桌的死老鼠……
有次沈溪打累了,哭着问我为什么不反抗。
我捂住眼睛说是我欠你的。
闻宴在国外被事情绊住,发短信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我擦干净手中的鲜血,迟钝地打字。
【我很好。】
只期盼,他能晚些,再晚些回来,不要看见我狼狈的模样。
不要知道我的不堪后,和其他同学一样,用厌弃疏离的眼神看着我。
闻宴回国的那天,我被人锁在厕所里,一桶桶冰水被泼在我身上。
他双眼猩红踹开厕所门,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我的头上,抱着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别怕,我回来了。」
我听见同学的声音:「闻宴你还护着她,你知不知道沈清妈妈是小三?」
身子一抖,闻宴抱得更紧了。
「她是她,她妈是她妈。」
他面色铁青,抱着我往外走。
「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等着。」
鼻尖一酸,我窝在闻宴怀中号啕大哭。
我哭,闻宴也跟着哭。
那时候明明那么爱。
后来,也是他对我说:
「你妈就是小三,你有什么不能做小三的。」
-4-
男人大抵都是贱的,沈溪的母亲去世后,沈国华又念起了人家的好。
嫌弃我妈带不出手,上不得台面。
沈国华时时刻刻防着我妈,就怕我妈贪图他的财产。
他将手里的股份全都转让给了沈溪。
我妈撕扯着和他吵架,狠狠捶着沈国华的胸膛。
「小清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什么都不留给她!」
「她从小就没爸爸在身边陪着,外面的小孩骂她是野孩子,她怕我伤心,只敢偷偷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
我妈哭得歇斯底里,男人起先还能耐着性子哄几句,最后失去耐心,将我妈一把推到地上。
我放下书包,拿起门后的高尔夫球杆,毫不犹豫用力朝沈国华劈去。
他被打得吃痛,四处躲闪。
「沈国华,以后再被我看见你欺负我妈,我杀了你。」
客厅一片狼藉,我和妈妈紧紧抱着。
「小清,你相信妈妈,妈妈真的不是小三。」
「沈国华当年骗我,他说他单身,直到我逼着他和我领证结婚,我才知道他早就有了家庭。」
「我知道他结婚后就和他断了。」
「沈溪的妈妈真的是生病去世的,真不是我害的,你相信妈妈。」
「他找到我,说和沈溪的妈妈离了婚,他说他愧对你,想要补偿你,我才答应他的。」
她连说了好几遍相信妈妈,甚至举手对天发誓。
我深深埋入妈妈的怀中,闷声闷气:「我信妈妈。」
纸终究包不住火,我被沈溪欺负的事不知道被谁捅到了我妈那。
我妈在办公室大闹一场。
沈国华姗姗来迟,将沈溪护在身后。
「老师,我也是沈清的父亲,这不过就是两姐妹之间的玩笑,你看,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
我妈眼睛死死瞪着沈国华,不可置信。
「你个畜生。」
「小清身上的瘀青现在都还没消失,你说是玩笑。」
「小清也是你的女儿啊!」
两人又打在一起,老师急忙拉架。
场面乱作一团,我没什么表情,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麻木地看着。
少年清冽的气息袭来。
闻宴胸膛剧烈Ṫű̂ₜ起伏,他解开校服挡住我的视线,伸手捂住我的耳朵。
「别看,别听。」
世界安静下来。
我茫然眨了眨眼睛。
一切喧嚣被隔绝,我躲在世界的角落小声抽泣。
-5-
闻宴喉咙有些发痒。
五年又三个月。
沈清离开的五年又三个月。
闻宴又见到了她,不是隔着屏幕,而是她就坐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
红灯亮起,闻宴轻声开口:
「沈清,我后悔了。」
旁边没有声音,他紧张地侧头看去,才发现女孩早就睡着了。
闻宴调高空调温度,不知道从哪拿出毛毯给女孩小心盖上。
时隔多年,他仔细描绘着女孩的面容,像是要将这一幕刻进心底。
车内安静,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我早就后悔了。」
口不择言说出那句伤人的话,在得知她上了飞机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这些年,他不知道在和谁赌气。
时不时从国外的好友那里探知她的近况,一遍遍摩挲着她的照片。
却始终不愿意低头认错。
直到好友发来一张她刚到国外的照片。
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地看着桥上流动的河水。
「我老婆收拾家里,翻到了几年前的报纸,我仔细一看,这不是沈清吗?」
报纸的标题写着女孩跳河自杀,被人解救。
闻宴看到照片时,连手机都快握不住,呼吸都发疼。
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气突然消了。
闻宴拢着女孩的长发。
有些开心,很轻地说道:
「我们来日方长。」
-6-
车子停住,我睁开眼。
「到了?」
「要是困可以再睡会儿。」
闻宴的语气温柔到过分,我只觉怪异,浑身不舒服,率先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我们应该不是可以叙旧聊天的关系吧。
闻宴蜷缩着手指,紧接着也走了下来。
宴会厅的大门打开,礼炮飞天。
「惊不惊喜?」
我笑着抱住珊珊。
闻宴伸手想要摘掉我头上的彩带,被我侧身躲过。
来了很多人,都是大学时期的好友。
大家笑着聊天。
「沈大律师,看来国外日子过得不错啊,瞧这胖了一大圈。」
一一落座,朋友们都默契地避开我身侧的位置,闻宴低垂着眼睛,缓缓在我身边落座。
「说起大学时光,就不免提起沈律师和闻总当年谈恋爱,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笑笑没说话。
「沈清,你出国这些年,我们闻总可是一直单身。」
「要不要考虑吃个回头草。」
嘴里的饭菜瞬间没了味道。
当年我出国出得突然,共同好友只知道我和闻宴分了手,却不知缘由。
后来我自己也不愿意提及这段不堪的过往。
今天这饭局,就是冲着我和闻宴来的。
我和驰景是办公室恋情,为了不影响工作,并未公布婚讯,连珊珊都不知道我早就结婚的事实。
我看向闻宴,这一顿撮合复合的晚饭,他到底是不知情,还是默认。
闻宴一言不发,低头剥着虾。
直到满满一碗,他推到我面前。
我将碗推远,有些诧异,晃了晃手中的婚戒。
「我结婚了。」
饭桌前死一般安静。
有人干巴巴笑着。
「哈哈哈哈沈律师就是爱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真的结婚了,我的丈夫叫驰景,有机会介绍给大家认识。」
提起驰景,我语气一片温柔。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我说的是实话。
闻宴手中的酒杯被捏碎,细碎的玻璃扎入手心,鲜血流出,混着红酒洒了一地,很是狼狈难看。
好友纷纷找借口告辞。
珊珊走前,还想拉着Ṱų₁我一起。
我摇头拒绝,已经基本确认,这顿晚饭是在闻宴的默许下进行的。
「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和闻宴。
闻宴反应有些迟钝,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良久才哑着嗓音问:
「你结婚了?」
「嗯,结婚快一年了。」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他的逆鳞,闻宴红着眼睛,死死掐着我的肩膀,不甘心地询问。
「你结婚了?」
我笑着挪开他的手。
「别闹得这么难堪。」
闻宴的脸色瞬间失了血色。
当年分手时,我闹得歇斯底里,失了尊严体面,却只换来他淡淡的一句:
「沈清,别闹得那么难堪。」
这句话,在往后的每个夜晚,扰得我不得安睡。
-7-
尽管沈国华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妈背负着小三的骂名,我在学校被霸凌,她却始终不愿意和沈国华离婚。
大学报到那天,我回了别墅找了趟我妈。
在这些年的蹉跎下,我妈变得有些憔悴,她神经兮兮。
「小清,我不能和你爸离婚,要是离婚了,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妈,别再说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我真的想不明白,沈国华那个人渣有哪里好……」
妈妈颤抖着手,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不准这样说你爸爸!」
我失望至极,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闻宴就在别墅外等着,看见我脸上的巴掌印,气得七窍升天。
我拉住他摇头:「就当是我欠我妈的。」
他跑着去便利店买了冰杯,小心翼翼给我敷上。
我抬头对上闻宴的眼睛,心疼和珍惜都快溢了出来。
「沈清,这辈子,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那时候我想,还好还有闻宴在。
泪花闪烁,我轻柔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柔吻。
可一辈子那么长,人是会变的。
临近毕业,闻宴回到自家公司接手业务。
他回消息的速度越来越慢。
我说学校街角的牛肉粉很好吃,他坐在谈判桌上谈着上亿的生意。
他的父母并不支持我们在一起。
起初他的父母打来电话反对,闻宴还会争论几句,而后逐渐归于沉默。
人长大了,就不能再同过去般,只凭借自己的喜好过日子。
他学会了衡量,妥协,审时度势,我被他遗留在角落。
我整天围着他转,失去自我。
而在闻宴的人生中,有的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时候爆发的呢?
哦,我想起来了,是我发现闻宴背着我接受他父母安排的相亲。
那时候我几乎失去了理智,疯子般冲到他的办公室。
闻宴那时候正在开会,会议被打断,他发了好大的火。
文件砸到我的脚下。
「你又在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会议有多么重要?」
我恍若未闻,呆滞地将手机递给他。
「这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抽着烟,笑得凉薄。
「沈清,闻家的儿媳不可能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孩。」
「不过就是逢场作戏,那女的我她连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我气得手都在抖,狠狠甩了他两巴掌,一巴掌为我,一巴掌为了他不尊重照片中的女孩。
闻宴被打得侧过头,缓和了语气,弯腰来哄我。
「要不然你回沈家,和你爸认个错,沈家虽然差了点,但总比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好,我再去好好劝劝,说不准我爸妈就能答应我们……」
我砸了他办公室的花瓶,几乎怒吼:「沈国华不是我爸!」
碎片划破了闻宴的脸颊,他皱着眉,满眼都是不耐烦。
「你再不承认,你的骨子里都流着他的血,争这口气有意思吗?」
我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问他:「所以你是要和她结婚吗?」
闻宴的声音沉重:「只是联姻而已,婚后各玩各的。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她妨碍不到我们。」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除了闻太太的身份。」
「以后我们有了孩子,钱也好,爱也好,我都给他。」
我有些恍惚,当年沈国华是不是也用着相同的甜言蜜语哄骗着我妈。
闻宴继续说着,语气带着浓浓的厌弃:「我们这样的家庭,都一样。」
烟雾缭绕,一片寂静。
我扯着嘴角:「是一样,你和沈国华一样,都是烂人。」
「家中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正宫变小三,你挺会做美梦的。」
我嘴角勾起讥笑:「你这样,和外面卖身的鸭有什么区别?」
闻宴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地盯着我,彻底被这几句话激怒。
平静被打破,我们互相用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咒骂对方。
犹不解气,我挥着高尔夫球杆将他的办公室砸了个干净。
嘶吼着恨不得扯下对方的一层皮。
满目狼藉中,我脱力躺在沙发上,虚无地看着天花板,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要是这时候哭,那也太丢人了。
闻宴踹着椅子,语气厌烦:「你妈就是小三,你有什么不能做小三的。」
曾经向他袒露的伤口,变成他刺向我的利剑。
我捂住眼睛,心疼到发慌,真狠啊。
持久的沉默中,他说:
「别闹得这么难堪。」
闻宴拨打内线,很快就有保安进来将我半拖半拽了出去。
我歇斯底里,他轻易用一句话就打发了我。
再也忍不住,落了泪。
爱到最后,面目全非。
爱到最后,都那样。
-8-
当年意气说出的话宛如回旋镖般落到闻宴自己的头上,砸得他头脑发蒙。
他张了张嘴,嗓音涩然。
「当时只是气话,并非我是我的真心话。」
「回过神来我就后悔了,我想找你低头认错,你却早就上了国外的飞机。」
闻宴竟还有些委屈。
「我为我们的事那么努力,你却连出国留学的事都没和我商量。」
我一阵恶寒。
「出国的事我早就和你说过,是你工作忙,对我的未来人生规划毫不上心。」
「有没有我,你都得拼死拼活地工作,和你爸妈养在外头的那些私生子女争。」
「少给我背这么大的锅。」
闻宴头埋得很低,眼神无措,哑着声问出了那个不敢想的问题。
「你还爱我吗?」
我奇怪地看着他。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迟了吗,我们分手五年了,就算你死了,我替你守寡五年也够了。」
「再晚些,说不准我和驰景孩子都有了。」
他落了泪,说出的话都开始结巴。
「可是,可是,当年我们没有分手,你怎么能不要我。」
「你怎么可以和别人结婚?」
「你是我老婆啊。」
闻宴像是小孩被抢走了最心爱的玩具,生气茫然。
随即他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急切开口。
「清清,你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才随便找了个人结婚?对不对?」
我挣脱ţûⁿ他的手,一字一字认真说道:
「我爱驰景,我们真心相爱,所以才结的婚。」
闻宴死死捂着耳朵,大声打断。
「够了!」
「你们才认识几年,你对他能有什么感情!一定是那个贱人骗了你,哄着你去喜欢他!」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闻宴不断指着自己,神色有些癫狂:「清清,你该爱的是我。」
他一步步紧逼。
我翻了个白眼,拿起包就要走。
闻宴着急挽留,口不择言:「你不爱我,当年又怎么会为了我想要跳河自杀?!」
这句话在空荡的大堂内不断回荡,我顿住脚步。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跪地膝行抱住我的双腿,泪水打湿了我的裙子。
「清清,对不起,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上位者卑微祈求,而这个人还是曾经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前任。
刚出国那段时间,我做梦都在想这个画面。
可如今实现,我却生不出一丝快感。
只觉得悲哀,为过去的自己悲哀。
「闻宴,你真的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寻死吗?」
「是因为你啊。」
五年前,闻宴捅了我一刀。
现在,我又要用闻宴对我的余情未了捅回去。
还真是。
天道好轮回。
-9-
我刚出国那会儿,情绪不太好,整个人濒临崩溃。
适应不了当地的文化习俗,身边没有朋友,沟通不顺。
上课时围满了说话的Ṭṻₐ同学,下课回到租的房子又是我孤零零一个人。
和闻宴几乎是断崖式分手。
白天的我想,闻宴竟敢这样轻贱我,我快恨死他了。
夜晚的我躲在被子中哭泣,脑海中残留的爱意叫嚣着闻宴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找我道歉。
我完全承受不住巨大情绪转变而产生的落差感,空虚寂寞快将我压碎。
身体里好像活着两个我。
一个在哭。
一个在粉饰太平。
不到一个月,我就瘦得可怕。
我向我妈求助,声音虚弱。
「妈妈,你什么时候有空来看看我。」
她犹豫着,完全没注意到一手养大的女儿的异常。
「小清,听话,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好好照顾自己,你爸这边离不开我。」
我意料之中地挂断电话。
妈妈也许爱我,会在我被霸凌欺负时给我讨回公道。
可她更爱沈国华。
我心中阴暗地想,如果我不是沈国华的孩子,妈妈当初还会选择生下我吗?
没过多久,沈国华酒驾开车出车祸死了,我妈哭着给我发消息,要我回去参加葬礼。
我不肯。
我妈疯了般咒骂我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无所谓地嗯了句。
「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我问她,沈国华死后,她准备去哪。
她抽噎着,恶狠狠地说不用我管。
「沈溪个没良心的!连块墓地都不给老沈买,说是随意找个寺庙当无名坟供奉就好。」
「可怜我们老沈,辛苦一辈子,生的两个孩子都是白眼狼。」
「寺庙那么冷清,我这么舍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话里话外都是沈国华,从未提及我,为我想过半分。
我笑自己可怜,活着比不过,现在人都死了还比不过。
我妈削发为尼去了那座寺庙,青灯相伴,守着沈国华的墓碑。
手机中发来闻宴和别的女生的亲密照,几乎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像更可怜了,你以泪洗面,闻宴另寻新欢。
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我。
亲人,爱人,一无所有。
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我看着落叶顺着河水流动,看着天鹅张翅,竟生出跳下去的冲动。
跨上围栏的那一刻,我被周围早就察觉不对的人救了下来。
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断有人围上来,神情关切。
女孩蹙眉严肃,我仔细辨认着她说的话。
她说。
「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可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自己,抛弃自己的话,那你也太可怜了。」
几秒后,我哭着用力点头。
从那以后,我积极接受心理治疗,好好生活,好好吃饭。
无人爱我,我自爱。
-10-
闻宴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他哭得ŧüₜ嗓音沙哑。
「对不起,对不起,清清。」
我看着闻宴,心中生不出半点情绪,连恨都没有。
有句话说,人一旦幸福了就可以原谅所有不好的事情。
如果我没有走出阴霾,那我现在肯定恨死闻宴了。
可现在的我很幸福。
事业有成,友人爱人常伴左右。
幸福到我可以轻易原谅过去的不幸。
泪水一颗颗滑落,闻宴蜷缩着身子无声哭泣,竟不知道能说出什么来挽留她。
最终他彻底抛弃尊严,低着头喃喃。
我没听清。
闻宴死死咬着唇,唇瓣都白了,说出了那句将脊梁骨都打碎了的话。
「我可以做小三。」
「我会藏得很好的,不会被清清的老公发现的。」
荒谬。
我嘲讽地开口:
「闻宴,我不是你。」
「我有做人的起码道德底线。」
「我很爱我的丈夫,舍不得他受半分委屈。」
我每说一句,闻宴的脸色就白一分。
「就当我为你死了一次,别再纠缠我了。」
片刻后,闻宴慢慢松开手。
直到我走出好远,还能听见男人无助的哭声……
朱女士的案子开庭,我忙了好一阵。
一审结束,朱姐获得了大部分的婚内财产。
原本我已经做好了朱姐前夫提起上诉的准备,却不知为什么,穷追不舍的男人关键时候却收了手。
朱姐握着Ŧṻₕ我的手感谢,面色红润,再没了之前电话中绝望哭泣的样子。
「他说他梦到了我曾经陪他吃的苦,后悔了。」
「男人大抵都是贱的吧。」
我笑着点头,挺好。
分别时,朱姐有些歉意。
「沈律师,我得跟你说声对Ṭųₚ不起。其实这个案子国内国外的律师谁来打都一样。是闻总找到我,许了我不少好处,指定要你回国来接这个案子。」
我收拾着桌子上的材料,并不意外。
「猜到了。」
「那今后,你和闻总?」
「朱姐,我结婚了。」
她捂住唇,望向法院门外。
「那就好,我还怕你心软复合。闻总这个人哪都好,就是性格偏执了些。」
「家庭情况又复杂,谈恋爱可以,结婚就不合适了。」
是很偏执。
我把话说得那么绝,好话歹话都说尽了。
闻宴还是不肯放弃。
这些天我走哪他跟到哪。
睡觉前拉开窗帘,就能看见他熟悉的车子停在楼下,手指星星点点。
白天睡醒下楼,又能看见他搂着一堆早餐献殷勤。
鲜花礼物摆满了楼道。
我越骂他,他就越兴奋越来劲,我索性将他当作透明人。
我觉得他有些魔怔了,有次没忍住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闻宴憋红了脸,最后冒出一句:
「我就知道你还关心我。」
深吸一口气,住了嘴。
我怕自己再多说几句,他以为我暗恋他。
反正工作结束我就要走了。
-11-
刚刚走出大门。
我看向靠在车前的男人,眼前一亮,飞奔过去扑了个满怀。
驰景笑着抱紧我。
我窝在他的怀里。
「你怎么来啦?」
他哼哼唧唧,瞥了眼旁边身体僵硬的闻宴。
「再不来,我老婆都要被人拐跑了。」
驰景亲了亲我的嘴角,拢紧我的领口。
「先去车上暖暖,我单独和他谈谈。」
这次回国第一次碰见闻宴的时候,我就一五一十将事情全和驰景说了。
他急得不行,赶忙补办了过期的签证飞了过来。
驰景走了过来。
「谈谈。」
闻宴睫毛轻轻颤动,提线木偶般跟着走进了旁边的咖啡店。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驰景,是沈清的丈夫。」
闻宴握紧了手中滚烫的咖啡,仿佛没知觉般。
驰景讥讽一笑。
「原来你还有羞耻心,知道上赶着要做人家老婆的小三不道德。」
闻宴浑身僵硬,尊严被打碎让人丢在脚下踩,嘴唇上下颤抖。
「清清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驰景耸肩:「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闻宴扯着嘴角,气急败坏。
「是吗?」
「没有秘密?」
「我和沈清认识快十二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有我的参与。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知道沈清未来会是我的妻子。」
「她抱着我说全世界最喜欢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
「你无非就是趁着我们吵架,乘虚而入罢了。」
闻宴面目狰狞:「是你抢了我的老婆!」
驰景看着男人彻底破防,表情未变,淡淡喝了口咖啡。
说了这么多过去的事有什么用,反正未来陪着沈清的是自己。
闻宴要是真的底气充足,也就不会反复提及这些旧事。
「闻总,我们是合法夫妻,领证的那种。」
闻宴颓然靠在沙发上,半晌来了句:「那又怎样,结了也能离。」
驰景沉下脸:「那你就等着,等一辈子也等不到。」
他扯着闻宴的领口说:「闻总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要想想自己的公司。」
闻宴缓缓闭上眼睛,失了力气,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乞求怜悯开口。
「算我求你,把我老婆还给我好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把清清还给我。」
驰景今天第一次动了怒,一拳砸到男人脸上。
「沈清不是可以随意交换的物品。」
-12-
机场。
驰景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我问:
「要不要去寺庙看看妈妈。」
我摇头:「我给她留了些钱,她应该不想见我。」
驰景找了舒服的姿势让我倚靠着,余光瞥向角落,总觉得有人在看。
定睛再仔细瞧,又没人……
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看见闻宴了。
夜深人静,我挪开驰景死死搂在我腰间的双手,打开手机,拨打那个曾经熟记于心的电话。
电话几乎立刻接通。
闻宴的惊喜都快溢了出来:「清清!」
他很是紧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叹口气:「闻宴,我最近总是睡不安稳。」
闻宴声音有些着急:「要不要听睡前故事。」
高中时期我有一段时间失眠,闻宴知道后想尽了办法,讲故事,睡眠香薰。
最后我能好好睡觉了,闻宴却焦急上火冒了好几个痘。
「不要再出现了,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不可避免想起过去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去是我们年轻气盛,做事说话都不留余地。」
「我已经往前走了,闻宴,你不要留在原地。」
我看着旁边睡得正香的驰景,心中一片柔软。
「中间五年我们没联系,你不是照样过得很好吗?也许你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闻宴在哭:「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他却并未回答,轻声保证。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好。」
通话结束,我捏驰景的鼻子:「还装睡?」
驰景嘴角绽开大大的微笑,对我的额头轻吻。
「老婆, 我好爱你啊。」
「我也是。」
后来, 我果真没再见过闻宴,只是偶尔从财经报纸上看见他的采访。
和珊珊聊天, 她有些唏嘘。
「听说闻宴要联姻了。」
「当初以为你们俩最后能成, 没想到, 唉……」
我笑着说这话你可别让驰景听见。
她立刻住了嘴。
天气转热, 我再次接到了大洋彼岸的电话。
闻宴的状态很不好, 他双眼发红, 颤抖着问我。
「清清,你当年……是不是怀孕了?」
几乎瞬间,我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回老城区了?」
「所以,当年你怀孕了,对不对?」
眼神虚无地落在远方,思绪飘得很远。
当年那张孕检报告藏在老城区我们租住的房子里,本来是打算给闻宴一个惊喜的。
后来我们吵得不可开交, 我走得突然, 也没来得及处理。
没想到当年的他没发现,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倒发现了。
「……孩子呢?」
我垂下眼睛:「打了。」
他命令保安将我拖出去后, ťų⁾我就径直打车去了医院。
电话那头的闻宴一下失了生气, 双眼空洞, 一下下扇着自己巴掌。
「我该死,我对不起你,我该死。」
我皱着眉:「闻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他崩溃大哭, 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清清, 我过不去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就能有个幸福的家。」
「被我毁了,都是被我毁了……」
我长叹一口气。
「闻宴,时间是朝前走的。」
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明天,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
闻宴撇过头,再次开口,声音已然恢复平静。
「我会的。」
「我会好好治病的。」
「我祝你和驰景, 百年好合。」
半个月过去, 日子归于平静。
傍晚,我和驰景在河边散步,手机再次接到电话。
驰景伸手去口袋掏我的手机,嘟囔着:
「怎么这么晚还有工作呀。」
人群嬉闹, 电话接通,是个陌生的女声。
「沈女士,你好,我是闻总的代理律师。闻总于昨日下午在家中自杀,抢救无效。他给你留下一份遗嘱, 你什么时候能……」
「喂?沈女士。」
与此同时, 手机关注的财经频道跳出一条又一条刺眼的报道。
「知名企业家闻宴被发现在家中自杀身亡,究竟是何原因……」
泪水滑落,砰的一声, 手机慌张落地。
我呆愣愣站在原地。
驰景将我搂入他的怀中,轻拍背安抚。
「没事,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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