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问我吃不吃蜜瓜

婆婆抱着个蜜瓜,问我吃不吃。
平时她要这么问我。
我已经屁颠屁颠地去给她开了。
可我今天牙疼得厉害,决定不理她了。

-1-
婆婆抱着个蜜瓜,问我老公吃不吃。
他说刚吃完饭太饱,不吃了。
「我血糖高又吃不了,开了浪费。」
她喃喃自语,又转头问我:
「文文,蜜瓜你吃不吃?」
平时她要这么问我,我已经屁颠屁颠地去给她开了。
可我今天牙疼得厉害,决定不理她了。
我直接了当地拒绝:
「我牙疼,不吃了。」
下午回家做好饭菜,我就开始牙疼。
原以为吃个止疼药就好了。
可谁知,越来越疼了。
别说吃蜜瓜了,连饭我都没吃两口。
被我拒绝后,婆婆的眉间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个川字。
她板着脸转向公公:
「你呢?吃不吃蜜瓜?」
公公的牙齿不超过三根。
即便有假牙,那么硬的蜜瓜吃起来还是挺费劲的。
「你想吃就开啊,那么硬的东西,我咬得动么我?」
婆婆解释:
「我血糖高,吃不了。
「我就是特地买回来给你们吃的。」
婆婆就是这样。
她想要吃什么东西,自己从不动手。
总要先问问别人吃不吃。
只要有人回答吃,那回答的人就必须负责给她弄。
而这个人——就是我。
「文文,西瓜吃不吃?」
「文文,木瓜吃不吃?」
「文文,蜜瓜吃不吃?」
起初我还是挺开心的,因为婆婆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我。
而不是像网上那些恶婆婆一样,什么都藏着掖着。
直到今天。
我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她众多服从性测试中的一环。

-2-
全家人都没理她的意思。
她将瓜放到茶几上,大声地叹了口气:
「哎,要我血糖不高,我保准能自己把它吃完。
「你们都不吃,我开了也是浪费。」
又是一片寂静,还是没人要理她的样子。
我以为这就完了。
她却忽然站起身子,就往厨房走。
回来时还带了把西瓜刀,放到蜜瓜旁,然后继续嘟囔。
「浪费了这么好的蜜瓜。
「那么新鲜的蜜瓜,放到明天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我扶了扶额。
其实我一直ƭüₒ想不明白。
一个蜜瓜罢了,你不想吃可以放着,想吃就自己开。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即便吃不完不还有冰箱么?
再说了,开个蜜瓜很难么?
也就一分钟的事情。
可婆婆就是不愿意做这件事。
以往我无论多忙,都会给她开的。
可我现在牙齿疼得厉害。
就不说哄她了,光听她说话我都觉得累得不行。
她不死心,举着刀子,再次问他的好大儿:
「耀祖,你吃不吃?你吃我就开。」
老公的脾气我是知道的。
他是个犟种,说出的话不管是对是错,都不会轻易改变。
「妈,我说过了,我太饱了。
「不吃了,别再闹我了行吗?」
婆婆明显生气了。
她喘着粗气,叉着腰,胸口一阵一阵地起伏着:
「发那么大脾气干嘛?好心叫你吃瓜还要被骂,好心没好报!」
婆婆再次转向我,带着求助的目光。
「文文,你就吃点吧。
「这瓜是我坐了几个小时公交车人肉扛回来的。
「很新鲜的,真的很甜很好吃!」
我愣住了,我明明已经说了我牙疼吃不了了。
可她还是要继续问我。
我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真的吃不了一点。
「妈,我牙疼。」
可婆婆还是不依不饶。
「哎,不就牙疼嘛,多大点事,我牙疼的时候照样能炫半个。
「吃吧,吃一点吧,你吃我就开。」
「妈,我真的牙疼。」
我扶着已经肿起的右脸,疼得止不住地倒吸了几口凉气。
如果是平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已经给她开了。
但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去做这事。
而她,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在我耳边哔哔。
「这么好的瓜,吃一些吧,总不能扔了吧。」
我难受极了,脾气不知不觉地上来了:
「那就扔了吧。」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因为我从来不是浪费粮食的人。
可就在刚刚,我忽然觉得这个蜜瓜真的很讨人厌。
无论它好不好吃,它就应该立刻马上被丢进垃圾桶里。

-3-
这话果不其然捅到了马蜂窝。
婆婆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也激动了起来:
「都是妈的错。」
她举起双手,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都是妈的错。
「都是妈的错。
「妈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蜜瓜。
「妈不应该跑那么远给你买!
「妈这就把这瓜拿去扔了!」
说着,她抱着瓜快步往玄关走。
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明明已经说了我是牙疼才不吃的。
而且我没有不爱吃蜜瓜。
我也没有让她跑十几公里去给我买蜜瓜。
明明楼下就有得卖……
我不是不想理她。
而是没有精力去理她。
现在就像是有人一手拿着凿子、一手拿着铁锤。
在我的牙齿上疯狂地敲打,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而且还是上方的牙齿。
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快要被锤飞到天上了。
整个人轻飘飘的,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哪还有什么精力去拦她。
婆婆刚走到玄关,像是被附身了一样,定住了。
然后开始抹起了眼泪,随之而来的是恰到好处的抽泣声。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所有人听到。
这声音,悲凉极了。
公公见状,也是坐不住了。
在他眼里,肯定是我欺负了她老婆吧。
「怎么说话呢,这是!
「你妈腿脚不好,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才把这蜜瓜给背回来。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不吃就说不吃,有的是人吃,没必要说风凉话吧?」
我越来越烦躁了,刚才明明还只是牙疼。
可听了公公的话,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身子甚至还在冒冷汗。
我不想和他们纠缠,还是那句话:
「我不吃,牙疼。」
说完,我给老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抚一下妈的情绪。
「瞪我干嘛,我都说了我太饱了,吃不了了。
「再说了,是你自己把妈惹生气的。
「要哄你自己哄,可别烦我。」
他指责我的话,实在让我憋屈得不行。
我强忍着怒火,不想和他吵架。
因为我现在脑子嗡嗡作响,牙齿更是疼得不行。
我倒吸着凉气,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声。
可没有任何作用,我赶紧走向厨房,拿出冰块就往嘴里塞。

-4-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塞冰块的举动又惹到婆婆了。
她的抽泣声更大了。
公公也莫名其妙地跳了出来:
「放着那么好的蜜瓜不吃,去吃冰块,我都不懂怎么说你!」
有些老年人的逻辑就这样,猜不透,摸不着。
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他计较。
因为我现在是真的疼,比生孩子的时候都疼。
见家里的两个男丁都顶她,婆婆也是开始硬气了起来。
她把瓜抱回了茶几,把西瓜刀又抽了出来,悬在了瓜的上方。
「那我开了哦!」
说着,她环视了一周,最后直勾勾地盯着我。
情绪上头的我,撇过头去,不想看她。
现在我只想和她说:
【开开开,赶紧开,你个老登!墨迹个嘚!】
可我现在连张嘴都困难,更别说开口骂她。
又是一片寂静,还是没人理她。
她手里的刀还是悬在瓜上,不肯再向下一分。
无人回应,她也开始烦躁了起来。
「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你们吃我就开!」
我老公明显是被她搞得不耐烦了:
「你要吃就开,不吃就别开。
「我很饱,我不吃,一口都不吃。
「这是我说的第三次了,我不会再回答你了。」
公公也对她失去了耐心:
「蜜瓜那么硬,我吃不来。」
听到他俩的话,我就知道婆婆又该来找我了。
果然,婆婆又气鼓鼓地盯上了我。
我捂着肿起的右脸,强忍着剧痛:
「牙疼,不吃。」

-5-
天又塌了。
刚才只是嘤嘤嘤的抽泣声。
现在直接变成了哇哇哇的哭闹声。
我老公满脸烦躁,但却没有要管的意思。
反而冲着我喊:
「林文文,都怪你把我妈宠坏了,她以前不这样的。」
听到这里,我呆住了,怎么就赖到我头上了。
我摸不着头脑,婆婆从我进来的第一天就是这么地始终如一。
我忍着剧痛张了张嘴:
「什么意思?」
老公抓着自己头发,冲我吼:
「以前妈哪会这样……」
他说了一大堆。
可我现在头昏脑胀,根本无心与他辩论。
说着说着,他把自己都给说累了。
我也大概听明白了。
老ƭű⁹公的意思是,婆婆以前干活很利索,从来不会作妖,任劳任怨。
自从我来到这个家,婆婆就变了。
变得莫名其妙,变得疯狂作妖,变得喜欢发号施令。
用我老公的话就是——婆婆变成了以前公公的模样。
而现在的公ťű₍公,已然是太上皇,不再需要作妖。
我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让我想起我进门的那天,婆婆说的那句话:
「我也是可以退休好好享清福咯。」
那时我以为只是一句普通的客套话。
谁曾想,居然还有这样深层的含义。

-6-
他们三个人就像苍蝇一样,不停地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可牙齿真的疼得我无力反驳。
我实在受不了了,甚至有些崩溃。
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抢过婆婆手里的西瓜刀。
婆婆像是被吓到了,快速地后退了半步。
我不想和他们吵架,也没做其他多余的动作。
直接手起刀落,把蜜瓜切成了他们想要的模样。
切完,我瞬间松了口气。
婆婆想要的,无非就是让我把瓜切了。
现在我也这么做了,她总能消停了吧。
可婆婆还是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哎呀,那么好的蜜瓜你切什么切!
「切了你又不吃,耀祖也不吃。
「你公公又咬不动,我血糖高又吃不了。
「这不纯纯的糟蹋粮食么!」
她嘴上这么说,但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我有些委屈,切都切了还要被她这样说。
但我现在只想让他们安静下来。
只要不吵我,让我静静,怎样都行。
可耀祖也跟着婆婆一起数落我:
「你切了你就要负责吃,我可是一点都吃不下了。」
公公也没落下:
「就是,那么大个瓜,多浪费呀。」
哎,别提有多委屈了。
说不吃这瓜的是他们。
要我开这瓜的是他们。
我开了瓜,数落我的还是他们。
他们继续数落着,我脑子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大。
我整个人也越来越难受了。
可他们还是没有要吃的意思。
我努力地回想着过去。
原来,我还遗忘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步骤——递梯子。
什么尊严不尊严的,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只想让他们马上闭嘴,还我个清净。
我强忍着剧痛,将切好的瓜一片一片地端起。
走到他们的面前,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7-
和想象中的一样,三个人齐声数落完后,接过了瓜。
还给我留了一句话:
「哎,看在你那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处理一下。」
婆婆刚才说自己血糖高不能吃,现在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炫。
老公说刚才饭吃得很撑,吃不下一点。
可他现在左右开弓,像极了个饿了十天半月的流浪汉。
公公说牙口不好,吃不了。
可他现在利索的样子,真不像是只有三颗牙的人。
三个人,十片瓜。
最后一片的归属甚至还起了争执……
「都别吵了,文文不都还没吃么,你们吵什么吵!」
婆婆忽然大声呵斥他俩,然后把最后一片递给了我。
我怔怔地看着婆婆手里的瓜,彻底破防了。
书里总说人疼得厉害的时候是会笑的。
以前我总不相信,都那么疼了,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可就是现在,我笑了,笑得痛不欲生。
真的,只要他们不再来烦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一把抢过婆婆递来的瓜,含在了嘴里。
咸咸的、涩涩的、难吃极了!

-8-
太阳升起,却躲在了云里。
牙髓炎,根管治疗。
即便抽了牙神经,还是会时不时钻心地疼。
整整一个月,吃不了硬物。
可婆婆还是经常不远万里地人肉背回蜜瓜……
然后问我吃不吃。
我也懒得和她吵吵。
只要她一开口,蜜瓜就会瞬间被切好、递到她的跟前。
……
直到某个太阳升起的清晨。
看到婆婆捂着脸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我笑了……
那天夜晚,我特意绕了远路,背回了个大蜜瓜。

-9-
晚饭过后,我卸下了所有的包袱。
一脸诚恳地在公公和老公的面前,向婆婆道歉。
我紧握着婆婆的手:
「妈,我知道错了,我为自己先前的行为向您道歉。」
婆婆满脸疑惑,许是事情过去太久,她自己也给忘了吧。
我继续补充:
「妈,您忘啦?
「上回您不远万里,坐了十几站公交车才背回了个大蜜瓜。
「我却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牙疼,就对您出言不逊。
「还让您把那瓜扔掉。
「都是我的错,我想了整整一个月,这才鼓起了勇气向您道歉。
「您原谅我好不好?」
婆婆没有说话ţù⁺,但还是傲娇地点了点头。
即便这样,她的右脸还是肉眼可见地抽搐。
看来她疼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她没有吭声的意思。
我只能继续,声音更是提高了几个八度:
「妈,我知道我做得不对。
「您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
我用尽毕生所学,足足和她道歉了二十分钟,她愣是没能蹦出一句话来。
在这二十分钟里,她无数次地尝试将手抽回。
奈何她力气不够,怎么抽都抽不回去。
终于,我词穷了:
「妈!您说句话呀!
「您不原谅我,是要我和耀祖离婚吗?」
婆婆瞬间瞪大了眼睛,Ťû₅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说不出来,只能疯狂地摇头。
一旁打游戏的耀祖听到这话却是坐不住了,一蹦三尺高。
平时雷打不动的他,居然罕见地丢下手机,走到了我和婆婆跟前。
「妈,不就这点事么?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这瓜后来不也没浪费嘛。
「您就大大方方地原谅文文好不好?」
婆婆肉眼可见地着急了。
可她还是没有说话。
只见她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脸,然后疯狂地摇头。
我看明白了,但耀祖没有。
「妈,您这人真是。」耀祖举起手指了指婆婆又放下,「我都不想说你!」
「耀祖,既然妈不肯原谅我。
「要不,我们就离了吧……」
这话说得婆婆更急了。
她冷不丁地站起身子,伸出了手。
触碰到我的瞬间,我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滑倒在耀祖的怀里。
一旁看电视的公公也看不下去了。
他急着眼,一上来就开始斥责婆婆,手舞足蹈的。
「你个婆娘,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多大点事呀,就对晚辈动手。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你!」
被公公这么一说,婆婆的样子委屈极了。
眼泪要掉不掉地含在眼里。
也不是不能理解,我自己也一样。
学习不好的时候,最怕别人说我成绩差。
兜里没钱的时候,最怕别人说我穷。
小气的时候,当然也就最怕别人说自己小气了,对吧!
说实在的,我也不太明白婆婆到底是小气还是大方。
说她小气吧,一些便宜的水果确实也都拿出来招呼我吃。
说她大方吧,一些稍微贵的水果,我却是一次都没见过。
但垃圾桶里却是没少见它们的身影。
「我……我牙疼!」
婆婆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瞥了她一眼。
她的手颤抖地扶着有些肿起的右脸,嘴里发出些若有似无的嘶嘶声。
看来是真的疼得不轻。

-10-
呵!这才哪跟哪呢,就开始摊牌了,没意思!
「嗨,牙疼你早说呀!」
说着,我走进厨房,抱出了刚买的蜜瓜。
比起那天晚上的,看起来还要大、还要香、还要甜。
婆婆看了看瓜,又抬头看了看我。
额头莫名地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嘴唇更是止不住地哆嗦。
我这还没有问她吃不吃呢,她就使劲地朝我摆手。
嗨,一看就是没吃过好东西。
看她着急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我赶紧安抚:
「妈,没事的。
「牙疼这事我经验丰富!
「上回啊,我疼得不行的时候,您给我那片蜜瓜,我还拒绝来着。
「后来呀,你猜怎么着,就两口下去,牙疼就好了大半!」
婆婆高兴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摆手的频率也更高了。
我学着婆婆的语气:
「耀祖,蜜瓜你吃不吃,你吃我就开。」
他打着游戏ẗṻ⁺,头都没抬一下。
「刚吃完饭太饱,不吃了。」
意料之内的回答。
我又转向公公:「爸,蜜瓜吃不吃?」
公公也还是那百年不变的回答:
「你想吃就开啊,那么硬的东西,我咬不动。」
呵呵,这一家子人就是这样,明明超想吃的。
还要装作一点都不想吃的样子。
轮到婆婆了。
她不出意外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放弃,我学着婆婆往常的语气:
「妈,您就吃点吧。
「这瓜是我坐了几个小时公交车人肉扛回来的。
「很新鲜的,真的很甜好吃!
「我的牙套还没装上,医生不让我吃硬的东西。
「不然这瓜我一个人保准能自己炫完。」
婆婆怔怔地看着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意料之外的Ṱũ̂ⁱ是,她还是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妈牙疼,就不吃了。」
我赶紧坐到她的身边,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哎,妈,不就牙疼嘛,多大点事。
「您看上回,我不也牙疼么,照样能炫它半个。
「吃吧,您就吃一点,您吃我就开。」
「文文,我真的牙疼。」
婆婆扶着红肿的脸,疼得止不住地倒吸了几口凉气。
眉头紧蹙,眼睛更是眯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条缝。
我没有理会,还是继续热情地劝她:
「这么好的瓜,吃一些吧,总不能扔了吧。」
说完,我学着婆婆抱着瓜就往门外走。

-11-
我边走边说:
「哎,可怜了我这么好的,3000 一个、进口、日本、静冈、蜜瓜。
「没人吃,扔了怪可惜的!」
我一字一句地大声说着,免得他们漏掉了一些重要的细节。
果然,耀祖嗖的一下跑了过来,拦住了我。
而公公,更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你又不吃,拦我干嘛。」
耀祖愣怔了两秒,迟迟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转向公公的方向,眼睛一眨一眨的。
看得我也是愣愣地。
果不其然,公公发话了:
「你这老太婆也真是,想吃就直说啊!
「你想吃就说想吃,这是什么很羞耻的事么?
「别一天天的总是在那装清高,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听着都烦!」
婆婆捂着脸疯狂摇头。
不用说也知道,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吃。
可公公不一样,他现在可是馋得不行。
「在那疯狂摇头什么意思?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让文文不要扔么。」
耀祖也是瞬间心领神会。
「就是啊妈,您想吃就说想吃。
「每一回都说你吃我就开、你吃我就开的,也没见你动过一次手。」
「你不就是懒得动手么?
「每次您都说不吃不吃的,文文给你开了不都是您吃得最欢么?
「您看看您,都把文文给教坏了!以后别这样了行吗?」
你看,他们都知道的。
他们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每次都在那定定地坐着。
他们明明是同一阵营,却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婆婆推出来背锅。
他们明明做着同样的事情, 却好意思对婆婆的行为指指点点。
这一家子早就烂透了,从根上烂透了。
耀祖和公公的这些话,即便我听了都觉得窒息,更别说婆婆了。
我提着心,往婆婆的方向斜了一眼。
果然,她怔住了。
身子像个泄了气的气球Ṫű̂ₕ,陷了下去,连头都不摇了。
她的样子可怜极了,可我心中竟生不出一丝怜悯。
耀祖说过,现在的婆婆,变成了当年公公的模样。
当年的婆婆,确实值得同情。
可自从她把痛楚转嫁给我的那一刻起,就不值得了。
现在的她,和当年的公公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软蛋罢了。

-12-
趁着我发呆的间隙,耀祖直接抢过我手里的瓜,径直端到了婆婆的跟前。
「妈,我知道您最爱吃蜜瓜了。
「想吃就直说,别不好意思。
「来,刀也给您,想吃就自己切。」
婆婆接过耀祖手里的刀,笑了。
笑得很开心,开心得流下了眼泪。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把刀架在了蜜瓜的上方。
眼神越过耀祖,直勾勾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仿佛马上就要说出:
【文文你吃不吃,你吃我就开。】
我耸了耸肩,抢先答她:
「妈,我不吃的,牙套还没安上,医生嘱咐过不能吃的。」
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可她还是恶狠狠地盯着我。
可一旁的耀祖却是坐不住了。
「妈,您别磨叽了行么?
「每次都这样,磨磨唧唧的不就是想等文文给你干这活么!
「今天她真的吃不了,您就屈尊一下,想吃就自己把瓜切了行么?」
公公也没闲着:
「就是,你别那么小气好吧。
「一天到晚磨磨唧唧的,不想干就直说,非要磨人,有意思么!」
「想吃就自己开,别吃个瓜都推到别人身上好吧!」
婆婆的脸色难看极了,却还是没有一点屈服的意思。
她手上的刀子还是悬在瓜上,没再向下一分。
我也是挺佩服她的,她可比我能忍多了。
也对,几十年的忍者老神龟了,这点小事怎么可能能压垮她。
相比之下,一个月前的我简直是个怂包,懦弱极了。
明明是同一节点,我早已迫不及待地让这瓜马上消失。
迫不及待地让他们闭嘴。
迫不及待地让世界安静下来。
可她到现在却还能在那里僵持着。
也许她还天真地以为我会去给她切,然后像个小丑一样哄他们吃吧!
呵,想什么呢,绝无可能!

-13-
即便现在说不出话来,她还是死死地盯着我。
当看到她眼里的悲凉骤然转为凌厉的杀气时,我忽然明白了。
她忍了几十年,终于等来了接班人。
可谁曾想,这棒子刚交给我,又被我甩了回去。
她现在一定很恨我吧。
可这又与我何干呢?
就算她忍个一百年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她理所应当地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我。
我当然是选择把它再扔回去。
再说了,让她不舒服的从来都不是我。
她要恨的,更不应该是我。

-14-
寂静过后,婆婆还是挥起了刀子。
尽管切得不成样子,但那一刀终究是落下了。
原以为婆婆这刀下去,我会很开心的。
可是没有,我反而更伤心了。
那天因为疼痛冲昏了头脑,什么都顾不上。
可现在,我亲眼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可怜、弱小、无助……
像极了被人随意拉扯的提线木偶。 
别人让我往东,就不能往西。
真的,可怜极了!
这种心情绝不是对婆婆的同情。
而是对这一家子无比的恨!

-15-
切好的瓜凌乱地摆在桌上。
3000、日本、进口、静冈蜜瓜。
这绝不是普通的诱惑。
即便是咽着口水,耀祖还是说出了他常说的那句话:
「你切了你就要负责吃,我可是一点都吃不下了。」
公公接力:
「就是,那么大个瓜,多浪费呀。」
那天他俩说这话时,震得我脑子嗡嗡作响,浑身难受。
可今天再次听到他们说出同样的话。
我更难受了,即便他们的对象不是我。
怎么说呢,锥心之痛,远胜皮肉之苦万倍!
我瞥了一眼婆婆。
她脸上挂着奇怪的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痛苦的人在笑。
笑得如此狰狞,笑得如此丑陋,笑得如此可笑……
那天的我,肯定也是如此这般。
我很痛苦,我不应该那么懦弱的。
那天我就应该把这瓜抱起,丢到垃圾桶里。
让他们吃个锤子,吃个串串,吃个嘚。

-16-
眼看婆婆就要端起瓜的时候,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按住了她。
我感慨道:
「妈,既然他俩都不吃,那就咱俩吃吧。
「我这牙不牙套的,无所谓的。
「这不还有另一边牙么,保准能把它炫完。」
说这话时他俩在我的身后,我什么都没看到。
但总感觉身后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灼烧了一样。
眼前的婆婆还是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我到厨房拿了些冰块给她。
她如释重负般地点了点头,哭哭啼啼地把冰块往嘴里塞。
当着他们的面,我炫了一片。
然后提着瓜皮,耸了耸肩:
「你们真的不吃么?」
公公和耀祖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烦我了行吗,我真的太饱了。」
公公重复了耀祖的话。
我知道他们的,他们肯定以为我一个人再怎么也就能吃小半个吧。
最后不也是还得留给他们。
他们好像忘了,刚才我可是借口牙疼,一口饭都没吃呢。
别说一个了,就算是两个,我也能自己炫完!
吃到还剩两片的时候,他俩急了。
爱打游戏的耀祖手机都放下了。
沙发躺尸的公公更是直接起身,在我身后来回踱步。
我若无其事地浅笑了一下,说道:
「哎呀,好撑,快要吃不下了。
「你俩真的不吃么?」
他俩喘着粗气,咬着下唇,露出了难堪的神情。
现在他俩肯定被我气得够呛吧。
就他们这样的,也就配吃虾仁和猪心!
啊呸!

-17-
看着他们生气又只能憋着的样子,满脸痛苦的婆婆笑了。
是嘲笑的笑。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笑得出来。
明明她和他们一样,同为烂人。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最后的两片,我给她递了一片,自己留了一片。
她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总不会以为我给她冰块就是原谅她了吧?
怎么可能。
我不过是怕她等会儿张不开嘴,塞不进去罢了。
不出所料,她的情绪崩溃了。
她接过瓜,就往嘴里塞。
狼狈、可笑、丑陋,接着是一声惨叫。
和那天的我简直一模一样。

-18-
身后的两个男人又烦躁又生气。
终于还是憋不住,开口了:
「都牙疼了还吃,疼死活该!」
你看,他们也知道牙疼不能吃蜜瓜的。
但他们当时还是逼着我吃。
想到这里,我的脾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我把最后一片瓜扔到了地上,用力地踩了两脚。
耀祖急得直跳脚:
「你干什么你,有你这么糟蹋粮食的么?」
公公倒是有些反常,怔怔地定在那里没有说话。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欺软怕硬吧。
我也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
「离婚吧!」
耀祖冷笑道:
「林文文你什么意思?就为了个蜜瓜你就要和我离婚?」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气,客气地对他说:
「是的。」
他开始烦躁了,嘴里满是脏话。
在骂了我十分钟后,他词穷了。
可我还是懒得搭理他:
「别说了,离婚吧!」

-19-
在一阵阵的咒骂声中,婆婆适时地倒了下去。
婆婆发烧了。
牙疼就是这样,疼得厉害就会发炎,炎症一起来就会发烧。
其实早上我已经劝过她赶紧去医院看看了,可她就是不愿意。
莫名其妙地,公公也烧了起来。
其实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公公仗着身体硬朗。
大夏天的,经常跑到大太阳底下和一群老太太跳舞,怎么说都不听。
看来是中暑没跑了。
耀祖瞬间慌了,一惊一乍的。
这些都是小病,要不了命的。
去个医院,打个退烧针,多喝点水,半天就好了。
家里也有布洛芬,实在不行在家吃个退烧药也能缓解不少。
可耀祖什么都不懂,就一直在我耳边重复:
【怎么办,怎么办……】
我是不打算管的。
但我接受过的教育告诉我,不能不管。
我看了看时间, 也才晚上九点多,现在去医院还来得及。
婆婆:「我就牙疼, 不用去的,过两天就不疼了……」
公公:「我就中个暑, 喝点水吹个风扇, 吹个空调就好了……」
听到这些话, 我的心凉了半截。
家里还有几颗布洛芬, 让耀祖拿出来给他们吃。
婆婆说什么都不吃, 她说就一牙疼, 忍忍就过去了。
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没事的,没事的。
公公也是一样,嘴巴硬得和金刚石一样, 说没事的, 就中暑而已, 吹下空调就好了。
说什么都不愿意吃退烧药。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退烧药就成洪水猛兽了。
当我回到客厅, 再次看到被我踩在地上的瓜时, 我又明白过来了。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我毕恭毕敬地把药撕开,端到他们面前。
再给他们端好茶水, 帮他们送服。
我有点无语。
都这样了, 婆婆还想着自己是皇太后, 公公还想着自己是太上皇!
我也不惯着他们,收拾好行李后我就回了娘家。
这烂摊子, 就留给他们的好大儿好了。
毕竟他继承了家里的皇位, 该他做的事情,可别推给我。
回去前,我还是坚持离婚,耀祖也同意了。

-20-
两天后, 耀祖联系了我,说婆婆和公公都住进了 ICU。
我有些不明所以,这点小病怎么就把人整成这样了。
后来我才知道。
那天我走后, 耀祖尝试着劝他们上医院,可他们怎么都不愿意。
耀祖也劝过他们吃布洛芬, 他们更是傲娇地不吃。
原因也很简单, 耀祖的性子,顶多也就是把药放到茶几上。
他们定是觉得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
没有享受到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待遇而生闷气了吧。
当然, 那天晚上他们的身体情况其实还是挺好的。
可第二天,耀祖和我去民政局扯了离婚证后,就找了个奶茶店打游戏去了。
完全没有管老头老太太的意思。
他们知道后更生气了,一整天不吃饭、不喝水、不喝药。
等到耀祖晚上回来的时候,两人都快躺板板了。
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只能双双住进 ICU。
耀祖打电话给我,主要是为了借钱。
一个炎症爆发,重症肺炎。
一个热射病,同样是重症肺炎。
我冷冷地回他:「卖房吧。」
他哆嗦了一下,磕磕巴巴的:
「房子……房子上没我的名字。」
嗐!这婚离得着急,我给打忘了。
这房子是我爸妈婚前给我买的。
卖房是不可能卖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卖。
我笑着和他说:
「既然你都知道房子是我的,那怎么还厚着脸皮住在里头呢?
「赶紧搬了吧, 我要出租的,别给我整成凶宅了好吧!」

-21-
没几天, 老头老太太撒手人寰。
耀祖原本潇洒的啃老生活也告一段落。
再次见到他是因为我点了杯奶茶。
当他毕恭毕敬地说出麻烦给个好评的时候, 我认出了他。
原本白皙的他被晒得黢黑。
那天,太阳挂得高高的,云层躲得远远的。
挺好!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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