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少年期木片

我被以为是初见的苗族少年下了蛊,我爱上了他,我快被他弄死了。

-1-
我是在山间迷路时遇见期木的,他身上挂满繁复的苗饰,长发中掩着几条细辫,眉毛纤长,眼瞳幽深。
隔着一段距离,我与他对视上了。
他漂亮的面孔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我惊艳于他的外貌,又被他寒霜般的脸色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在这深山里遇见人,我鼓起勇气向他问路:「你好!我迷路了!请问哪边可以出去?!」
少年从大石头上跳下来,他身上挂了那么多银饰,但是在这么大的动作下却没有发出声响。
他靠近我,偏了偏头,好似在打量我。
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个头却比我高,我尴尬地后撤一步,试图远离那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我担心他听不懂我的话,连比带画地又说了一遍。
他这才张了口,缓慢地、有些僵硬地重复我的话:「出去?」
眼见有戏,我忙不迭点头。
早上导游再三叮嘱我们就在苗寨里附近逛就行,不要乱跑,可我好不容易从钢筋水泥的大城市里出来透气,一时沉迷于绿油油的山水无法自拔。
等我想回去的时候,发现找不到路了。
在我迷失长达七个小时后,才终于遇见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抬起手给我指了个方向:「有人,那边。」
我注意到少年的手生得很好看,指节明显、修长,布有一些茧子。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红绳串的木珠子。
我这个究极手控已经在脑海中尖叫了。
好喜欢!
好想画下来!
抓床单一定很好看!

-2-
因为一双好看的手,我对少年的好感噌噌噌上升,再加上他还好心地指引我方向,我从心底已经把少年当成了好人。
事实上,他确实是个好人。
我怕再次迷路,央求了少年半天,让他带我过去找人。他沉默了好久,幽深的眼珠一直盯着我,让我有种被野兽看上的感觉,头皮略略发麻。
好在,他最终同意带我过去。
路上,有只小虫飞到了少年的肩上,我吓了一跳,连忙要帮少年拍走那虫子,一伸手,手腕就被少年扣住了。
他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不,要,伤害。」
我悻悻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皮肤白,容易留痕,少年看见我手腕上明显的红痕时愣了一下。
我连忙拉下袖子挡住,安慰他:「没事,你没使多大劲。」
林子里没有路,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各种草和石子中,我走得心惊胆战,生怕碰到某种无腿的长条形动物。
为了分散恐惧,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少年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你有对象吗?」
少年不回我,我自顾自地介绍起自己来:「我叫沈燃,来度假的,你们这儿待着真舒服啊。」
完全就是我个人的尬侃。
少年走在我前面,宽肩窄腰,长发垂到后腰,偶尔会回头看我是否跟上。
他每次回头看我,我都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3-
远远地,我听见了人声,似乎是在喊我的名字。
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举起手马上要大声回应,突然一只手掌捂住了我的嘴。
与此同时,我感到手腕上一阵微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我震惊得忘了推开他,他捂着我的嘴,低头凑近我,神情专注平和。
「再,见。」
说了这句话后,少年转身离去,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发中的小辫子在空中飞起又落下,步伐轻巧且快速,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他一走,我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沈燃!是你吗?!」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连忙收回思绪,大声回应:「是我!我在这儿!」
看到导游熟悉的身影时,我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
导游和几个路上认识的朋友已经走到了我跟前。
「沈燃!你怎么回事啊?!都说了不要乱跑!这林子里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你怎么了?怎么一声不吭?脸色好差,生病了吗?」
没听到后面的话,我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前一栽,就这么晕了过去。

-4-
我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了。
脑袋像是被石头砸过似的疼。
「……所以你们是在哪儿找到的我?」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床边为我削着苹果,他说:「就在东边那片林子里。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跟傻了似的,一句话不说,王哥一碰你,你就晕过去了。」
我觉得奇怪:「……我不是在北边走丢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等会儿自己去跟王哥解释吧,这种到处是林子的地方也敢乱跑,嫌命大不是?」
我被骂得不好意思起来,后知后觉自己怎么胆子那么大,一个人就敢往林子里钻。
下午,我去找王哥道歉,被他逮着骂了一顿。
我喏喏地听着训,不敢回话。
临走前,我跟王哥说了我明明是在北边走丢的,却在东边被他们发现这一怪事。
听着跟鬼故事似的。
王哥的表情也像听鬼故事似的。
末了,他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上下打量我,表情怪异十分。
「大概,路过的好心神仙顺手救了你吧。」

-5-
我的假期有十天,我打算把十天全投入清新的大自然,所以第二天我完全好了以后,再次开始在苗寨里乱逛。
这座苗寨还挺古朴,尽管有些地方商业化了,但整体上还是古色古香的,远远地,还能看见一些藏在林子里的吊脚楼。
因为地理位置较偏,又是淡季,所以游客不多。
偶尔有些穿着苗族服饰的女孩路过我,会凑在一起笑起来。
还有大胆的女孩,上来问我有没有婚配。
我被问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难道要我告诉人家姑娘我不喜欢女人?那样会吓到人家姑娘吧。
我只能委婉又委婉地拒绝。

-6-
在第五天的时候,我又遇到了一个苗族少年,他生得很英气,笑起来灿烂得跟小太阳似的。
他见我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主动来找我。
「你是一个人来玩的吗?」少年的普通话带着点口音,好在他嗓音清脆,不至于听起来别扭。
我看他一眼,扯了个谎:「不是。」
他哈哈笑起来:「那你的朋友们怎么不陪着你,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奇怪,一时就没回他。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坐在我旁边,哼起奇怪的歌谣来。
少年话多,不一会儿就跟我再次侃起来,什么都侃,侃山侃水侃他们苗族,我听得津津有味。
「外面的人都说我们会下蛊,你猜我会不会?」少年忽然说道。
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便也笑起来,顺着他的话说:「我猜你会吧。」
少年闻言笑容更深了,他双臂撑在地上,侧过头来凑近我的耳朵,低声缓缓道:「猜对了,我确实会哦,你再猜猜我有没有给你下蛊?」
我后背猛地蹿起一层冷汗,想起了外面那些有关苗蛊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没,没有吧。」
少年带笑的眸子里一片玩味,他静静地端详我片刻,不像看人,像是在看什么猎物或者弱小的虫子。
我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少年扯起大大的笑容:「哈哈哈,你真有趣,被吓到的样子好像野兔。」
我低声呵呵笑了两声,他那句话真的吓到我了,我想走了。
我刚开始动作,少年忽然抓起我的左手腕来,捏了一下又一下,一条条浅浅的红痕很快浮现,他有些惊异又新奇地看着。
末了,他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
「我是想给你下蛊来着。」
我心里一惊。
「可惜已经有人抢先给你下啦。」

-7-
因为少年的话,夜晚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真有什么似的。
我还特意起床检查了全身,没什么异常。
那少年大概是在吓唬我,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到了后半夜才总算睡着。
第二天,我就把少年说的话抛之脑后。
我和几个游客结伴去看山上的一个据说很古老的祭拜台。
走了近三个小时,我们才到达山顶,也看到了那个所谓的祭拜台——由一些荒凉的石台和石阶组成,石缝中压着褪色的布条。
我发现那石台对着的方向正好是我迷路的北边山林。
我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
由于是大平地,大家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原地坐下了,围成了个松散的大圈。
有个人在科普苗族人复杂的信仰,我听得出神,他说,这种祭拜台一般都是用来拜求来年风调雨顺的,看方向,拜的就是对面那座山。
这里山连山,林连林,风吹林涛,我闭上眼感受着来自大自然的洗涤,心神一阵轻松。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快睡着了,周围的说话声渐渐消失。
再睁开眼睛,我发现周围的人竟然都不动了,一个靠着一个,安详地倒在地上。
我顿时被吓醒了,心如鼓擂。
这时候,一个少年出现在我面前。
深蓝色的苗服,腰上挂着一圈银饰,长到腰际的黑发中间夹杂着几条明显的辫子,眉目如画,漂亮得不像凡人。
「沈燃……这里不安全。」
少年专注地看着我说。
我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抵在石台的侧边,警惕地看着他。
少年微微蹙起眉:「不会伤害你。」
我指着地上昏睡的其他人,强硬地质问:「他们这样是你弄的?」
少年的脸上满是漠然与冷意:「只是让他们,睡一觉。」
我稍微放了点心,勉强让语气平和些:「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少年说,「路过。」

-8-
虽然少年说是「路过」,却一步一步靠近我,我紧张地死死抠着身后的石台,如果他再靠近,我就一拳打过去。
好在离我还有一步的时候,他停下了。
「你的手,我看看。」少年道。
我不明所以,将信将疑地伸出左手给他看,他的手指覆上来,我注意到,少年的手好看得就像艺术品。
他的手指冰凉,在我的手腕上点了几下,那丝丝凉意仿佛顺着经脉钻进我的大脑里,我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仿佛被水洗过似的清醒。
「没事了。」少年说。
我直直地看着他,忽然问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唇角忽然勾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我几乎要迷在那笑容里,被他勾得心跳加速。
少年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我叫,期木。」
远处的山林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知什么时候,目光所及的天空竟然布满了乌云,黑压压一大片。
四周的光线逐渐变暗,少年的面孔模糊在风中。
我隐约听见他说:「走吧。」

-9-
「期木?谁啊?咱们团里有这人吗?」还是那个大汉,我管他叫李哥。
我将胡乱写的纸张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没,就是梦见的。」
「哟,男的女的?该不是春梦吧?」
李哥揶揄地问道。
被他一问,梦中那些缠绵、相扣的手、性感的低喘,一刹那全涌现在脑海中。我慢慢红了脸,连忙咳一声,说道:「都不是,就是一只鸟。」
李哥嘿嘿笑起来:「一只鸟你脸红什么?」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连忙岔开话题问他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下午我带着素描本到街边画画,画那条狭窄的青石板巷。它并不是直通的,离我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个拐口,再加上两侧高高的墙壁和黑色瓦檐,给人一种无限幽深的感觉。
画到一半时,石板巷拐口忽然走出个人来,一个长发的苗族少年。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我面前。
「你好。」
我听见他清冷的嗓音。
垂目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绳木珠。
「……你这,在哪买的?」我很蠢地问了一句,心跳快到没意识到自己问出了这么蠢的问题。
少年回道:「买不到。可以给你。」
眼见他真的要把手串撸下来给我,我连忙按住他的手,触感微凉。
他目光微动,没推开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带少年去吃了晚饭,他吃东西也很好看,细嚼慢咽地,嘴唇动的幅度很小,仿佛要照顾到进嘴的每一粒米。
「那个,我叫沈燃,你叫什么?」我难得主动出击搭讪一个人,还是个看起来比我小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那什么。
老牛吃嫩草。
少年咽下一口饭才慢吞吞地回道:「期木,你可以叫我期木。」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草。

-10-
怎么回事,难道我能未卜先知?
昨天晚上春梦里的人变成现实了?
我压下心中的不可思议,问期木:「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期木向我投过来饱含深意的一眼,幽深的眼眸中似乎翻滚着暗流。
他说:「也许。」

-11-
吃完饭后,我和期木逛街,随意聊着天。
我喜欢听他说话,他的声音就像山间清泉似的,听着很令人舒服。
可惜他不太爱开口,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
晚上看了会儿河灯后,我故作镇静、不经意地问他:「太晚了你回去不方便吧,要不要到我那儿休息?」
真,老牛吃嫩草。
我一边鄙夷自己的不要脸,一边又宽慰自己,你情我愿的事,我又没强迫他。
天色昏暗,吹起的风是凉的,还带着丝丝水汽。
檐下,我看不清期木脸上的表情,半晌,听见他低声回了一句:「好。」
我心中顿时放起烟花来。

-12-
期木并不主动,他身着苗服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地面。
其实我也很紧张,表面上是老手的我其实只是个理论派,画是画过,但从没实践过。
我先脱了自己的外套,然后跟个流氓似的将手搭上期木的肩。
他没拒绝。
期木看着瘦,摸着却很结实,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衣服下的肌肉。
「期木,我尊重你的意愿。」我认真道。
期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慢吞吞地摘下了身上的银饰,单腿跪在床上,扶着我的肩,郑重地问我:「确定吗,沈燃?」
我莫名羞赧起来,不知道丢到哪里的羞耻心忽然开始攻击我。
都主动约到床上了!现在还害羞什么?!太装了!
我在心里怒骂自己。
我咬咬牙,豁出老脸,主动勾上期木的脖子。
「确定。」
他俯身掀起我的衣服下摆,摸上我的腰,我脊背顿时一酥。
「你确定吗,沈燃?」
我脑子已经塞满了糨糊和不可言说的东西,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
「确定。」
期木的瞳孔中的颜色越来越暗,仿佛无底洞,几乎将我整个人吸纳进去。对上他的眼睛,我竟然有些发毛,就好像自己被什么野兽锁定了似的。
但很快,情欲就盖过了一切。
期木摸上了我的大腿,暧昧地画着圈。
「沈燃,你真的确定吗?」
相同的话,他问了三遍,我以为他心中也不安着,所以我再次主动贴向他,试图抚慰他。
「嗯。」

-13-
男人都有精虫上脑的时候,我回答那三个问题的时候就是。
期木太年轻了,看上去才二十岁,我以为是他头回跟人做那种事,因为不安才一次次地寻求肯定的答复。
我只是想安抚他。
我没想到那三个问题是期木给自己挂的锁。
更没想到他冰冷美丽的外表下掩藏着那样的疯狂和偏执。
我为我的好色和愚蠢付出了代价。

-14-
我和期木没做到最后一步,他很有耐心地照顾了我,我爽得头皮发麻,想帮他的时候,却被他拒绝了。
他清冷的面庞染上欲色后更诱人了,不过他不让我动他。
我只能跟个痴汉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月亮挂在树梢的时候,我累得窝在期木的怀里,舒服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期木主动牵起我的手,对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看了半晌。
他为了制住想碰他的我,抓着我的手腕近半个小时,现在我的手腕就像被勒过似的留着两条显眼又暧昧的红痕。
我觉得我一个大男人身体有这个易留痕的特质怪丢人,就想把手抽回来,不让期木再看下去。
结果期木跟变戏法似的,眨眼间将一枚素戒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他说:「送给你。」
我哑然地看着那戒指,心里泛起波澜。
「你这是?」
「定情之物。」
四个字砸在我耳朵里,跟雷鸣似的,我感觉自己再次燥热起来,像是被羽毛挠了似的。
我又欣喜又慌张,结结巴巴道:「啊,定情信物好像是,是要交换的,可是我没来得及准、准备。」
耳边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期木贴着我道:「你送过了。」
我的脸色顿时暴红,被他撩到了,头晕脑胀,一时无法判断他说的「送过了」是什么含义。
他的手慢慢往下方滑去。
……
我那时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傻了,竟然没想过我和期木才第一次见面,他不仅愿意和我滚床单,还送了我似乎早就准备好的戒指,两件事加在一起有多诡异。
我完全被期木迷住了,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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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和期木一起下楼,遇见爬祭拜台的两个伙伴,他俩的目光在我和期木的身上走了个来回,随即露出「了然」的暧昧表情。
「沈老师可以啊。」
我把期木拉到自己身后,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们注意点。
「他是我朋友,叫期木。」我介绍道。
那俩不靠谱的人,立马自来熟地跟期木打起招呼。
「你好你好,看你的样子,你是寨子里的人吧?」
半晌,我身后才传来期木缓缓的一声「嗯」。
我注意到我的两个伙伴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起来,夹杂着尴尬、别扭与一丝丝敬畏。
我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就对上了期木三尺寒潭般的眼神和平直的嘴角。
我心中咯噔一跳,这样面无表情,难怪那两个人变了脸。
连我也有些被吓到了。
气氛渐渐凝固,我连忙打了哈哈,把期木拉走。

-16-
为了期木,我打电话向公司那边又多请了几天的假。
组长骂骂咧咧地给我批了。
没了后顾之忧,我把注意力彻底转到期木身上,全心全意陪着他。
他带着我换了个吊脚楼住,在半山腰,窗户看出去就是一片绿色海洋,山峰清爽,风景宜人。
唯一的缺点是网不好,信号时有时无的。
不过有期木在身边,我也不在乎有没有网。
楼里有很多盆栽,都是一些我不认识的植物,我本来想摸摸,但期木说它们有毒,让我不要乱动。
除了游山玩水,我有时候就画那些植物,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画期木。
我是游戏画师,没忍住以期木为原型画了很多张设计图,我想着回去之后干脆把期木设计成游戏角色好了。
期木那么好看,肯定很多玩家喜欢。
想想,我还有点小骄傲。
这么好看的期木,竟然和我在一起。

-17-
有的人认识了半辈子,仍然像陌生人,有的人认识不到一个月,却仿佛认识了数十年。
我和期木就属于后者。
我原本只是享受期木的皮相,可和他待了几天后,我发现他简直就是我理想中的完美恋人。
他会在我画画的时候陪着我,有时候还会在一旁用叶子吹曲子给我听。
我跟他说我的画、我的梦想、我的喜好,他一直都安静地听着,偶尔发表一些想法,从不嫌我话多。
偶尔我把自己说得捧腹大笑,他也会微微扬起唇,眉眼柔软成春水。
期木不常出门,他喜欢静静地坐或站在窗边眺望远方。他不言不语地坐着时,身上就有种缥缈的神性,仿佛要和那些山,那些水融为一体。
偶尔有几只花纹十分漂亮的虫子飞到期木的手上,他一点也不怕,反而很温柔地摸摸那几只虫子,任由那些虫子在他的手上歇息。
那些虫子偶尔会用触角或者身体去贴贴蹭蹭期木的手掌心,我还看见一只红黑相间的带着翅膀的小虫在期木的手背上打滚。
撒娇似的。
期木也任由它们撒娇,宠得很。
对虫子比对人好多了,我心里感叹道。
不由得可怜那两个被期木吓到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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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期木逗虫的时候就好像画里的人忽然活过来似的,整个人多了很多玄而又玄的生机。
期木说:「万物有灵,灵与灵之间存在着凡人看不见的线,即使跨越时空,远隔千里,那线也不会消失。」
我听着跟玄幻小说似的,不由得笑起来,逗他道:「按这么说,我和你之间的线岂不是密密麻麻?」
闻言,期木竟然罕见地红了耳朵:「嗯。」
我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眼睛都亮了:「期木你害羞了,你竟然害羞了?」
期木欺身压住我,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再嚷嚷,虽然动作强势,耳朵却更红了。
「你别说了。」期木小声地请求道。
我被他这副受欺负的小媳妇似的样子惹得开心不已,笑个不停。

-19-
我喜欢期木软得像棉花糖的唇,喜欢他骨节分明的手,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动情时红透的眼尾。
只要在他身边,我就有无限的满足感与安全感。
天使。
期木就是我的天使。

-20-
我和期木度过了非常甜蜜的一段时间。
我们拉手,搂搂抱抱,偶尔也亲亲,但没有更进一步。
我们只滚过一次床单,就是认识那天。
我是个轻欲的人,自己玩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期木就更不用说了,都不需要教化,剃个光头就能马上去寺庙出家。
这么一看,我认识期木那天就跟中了邪似的,欲望前所未有地高涨。
不过,要说我对期木没欲望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不止一次想剥他的衣服,想把他按在床上,但都被他阻止了。
他总是对我说:「阿燃,再等等。」
我不明白他的「再等等」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解释。
但他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会安抚性地摸着我的脑袋吻我。
他身上有种魔力,只要摸摸我,或者亲亲我,我体内的躁动就会平复下去,被一种奇妙的满足感所取代。
就好像,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够了。

-21-
期木遥遥地看着远方的山,我扑到他背上问他看什么。
期木有时候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比如这个时候,他说:「那边的山,不太舒服。」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我曾经走丢的那座。
我心中诧异,隐隐觉得诡异。
「你能感觉到大山不舒服?」我问期木。
期木淡淡道:「嗯。」
我一直都不太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就敢跑来苗寨玩。
我不相信,但我也不会试图干扰期木的信仰,都是成年人了,他有他的自由。

-22-
「两个月,两个月后我就来找你。」
我信誓旦旦地向期木保证道。
期木没说好不好,黑沉的眼睛中不露任何情绪。
他没拦着我走,还一直把我送到苗寨门口。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要是期木缠着我,我该怎么哄他,见状,我不但不担心了,反而还略略心疼起来。
我在心里骂自己渣男。
并且决定两个月后一定要回来找期木。

-23-
期木站在古朴的苗寨牌匾下,靛青色的苗服,长辫,耳边的银饰,好似山间神秘的神灵,他和他身后的苗寨都被雾气罩着。
朦朦胧胧,似真似幻,仿佛随时会消失。
我咬牙,头也不回地离去,在下坡拐弯的地方,总算听见期木叫我的名字。
「沈燃。」
我内心暗喜,想着期木果然舍不得我。
表面上装作不解地回头看他。
期木露出个清浅温和的笑,那瞬间万物黯然失色。
「两个月,再,见。」

-24-
回城市的路上遇上大暴雨,发生了泥石流,那滚滚泥沙离我们的客车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我们前面那辆车倒霉地被埋了。
车上的人都心有余悸,纷纷感慨自己的运气好。
担心泥石流再暴发,司机连忙把车倒着往回开,直到开到很高的地势点,他才停下。
我在车窗边,透过朦胧的雨雾往外眺望,泥石流的范围很大,我们真的是运气好,躲过一劫。
我在心里默默松口气。
一直以来,我的运气都一直在好和不好之间蹦迪。
偶尔我会遇见一些重大事故,还离我很近,但我每次都能巧妙地避过伤害。
比如这次泥石流,又比如上次山里迷路。
薛定谔的运气。

-25-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因为思念,头一次恋爱,我颇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连夜完成该做的工作后,我怀着急切的心情启程回苗寨。
飞机、高铁、客车,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折腾下来,我到达苗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令我十分惊喜的是,期木竟然在苗寨门口等我。
他还是站在一个月前送我走的那个位置,手微微抬着,上面趴着一只颜色鲜艳的小虫。
山里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期木的神色,但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愉快的气息。
我小跑过去和他拥抱,心中是暖暖的感动:「等久了吧?抱歉。」
期木回抱我,力气有些大:「你回来了。」
晚上我想和期木温存,但我赶车太累,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他将我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我的背。
「睡吧,阿燃。」
我在他的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26-
第二天期木出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他一回来就摆弄他的植物,这回我看清楚了,他把一些虫子放到那些植物的叶子上或者泥土中,表情肃穆。
我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心里有些害怕,一时没敢靠近。
「发生什么了吗?」我问。
期木微微仰起头来看我,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脸色也不如早上那般好。他眼中的情绪复杂,我只能看出一点不明显的疲惫和难过。
我顿时心疼起来,这样的期木简直脆弱感拉满。
我也不害怕了,蹲到他身边轻轻搂住他:「没事的,我在呢。」
期木垂下眼眸,手指碰着一只小虫。
我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些虫子没像之前那样爬来爬去,即使期木温柔地摸着它们,它们也不再撒娇似的动触角。
我愕然道:「它们……」
期木道:「死了。」
他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语气轻缓得像山间的风:「怪我。」

-27-
这回我和期木只待了四天,公司忽然接了大单子,人手不够,我只能赶紧回去。
我有些舍不得期木,不想和他分开。
我跟他说了这件事后,他沉默片刻,对我说:「阿燃,路途太远,少来吧。」
我哑然,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他这是在……赶我走?
我满腔的不舍就换来这个?
才两个月,期木就不喜欢我了?
我越想越委屈,便问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期木深深地看着我:「你会很累。」
原来是怕我来回奔波累吗?
我被安抚到了,缓和语气道:「没关系,我想来见你。」
期木半天不说话,我顿时又有些没底。
我真的担心期木不喜欢我了,苗寨总会有不同的游客来,他迟早会遇见比我好一百倍、一万倍的人。
「我喜欢你,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我有些急切地表白。
「我们一直在一起。」期木说。

-28-
我回去了,隔了两个月又悄悄来一次。
山里信号不好,有的地方甚至没网,期木的吊脚楼网就特别差,他要和我打电话得到苗寨里。
期木跟我说过,他并不住在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他的家在更深的山里。

-29-
转眼,好几个月过去了。
我和期木在一起,源于皮相,又沉迷于他的整个人。
我真的喜欢他。
期木怎么样都可以,我愿意宽容他有时话少,有时不解风情,我也愿意宽容他不和我去城市,固执地留在深山里。
我是愿意做多付出且主动的那个的,我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在苗寨里买套房子。
我愿意为期木做很多很多的事,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不能骗我。
我被离婚的父母骗过,那两个人一人一套说辞,都说爱我,可最后都抛弃了我。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最讨厌。
我跟期木明确地表达过两次。
「我最讨厌有人骗我了,期木你最好不要骗我。」
期木总是以吻作答。
我以为那就是他肯定的回应。

-30-
今年的雪化得早,等春季到的时候,空气并不如往年湿润,像是低档的吹风机,同组的几个女孩子买了同款润肤水。
我听她们说效果很好,就凑过去打听了一下,她们一脸「果然如此」地看着我。
我觉得奇怪:「怎么这个眼神?」
一个女孩说:「直男可不会在乎自己的皮肤缺不缺水。」
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那可不一定。」
她们可不听,也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开始兴奋地和我打听起来。
「沈燃同志,有没有男朋友?」
「……有的。」
一个女孩兴奋地叫起来,说她会看面相,免费给我把把关。
我手机里期木的照片不多,唯一一张露脸的还是偷拍的。那时是冬天,山里不下雪,他穿得比平时多一些,但也没多到哪儿去,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银饰。
照片里,他静静地立在窗户旁,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衬着那张漂亮的脸,就像雪山上的莲花,美,冷。
清冷得令人生不起亵渎之意。
女孩们惊叹,直夸帅爆了,还说沈燃你小子上辈子肯定拯救了地球。
我失笑,可能上辈子真的拯救过吧。
但也有人帮我说话,说我们沈老师也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才、人见人爱、温柔可亲。
简直就是闭着眼睛在夸。
那个说自己会看面相的女孩一脸沉重地跟我说:「你对象可不好对付啊,是个很固执的人,你要小心点。」
我没放在心上。
我很喜欢期木,自然不介意他对我固执。
那个女孩还说:「沈燃老师,你运气似乎不太好。」
我心想,还真挺准的。

-31-
父母离婚后,我寄住在了大姨家。
他们有自己的儿子,对我说不上好,但也坏不到哪儿去,就保证我有口饭吃,能长大就行。
表弟刚开始烦我这个吃白饭的,后来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他比我还小些,正在上大二,有时候没钱了还会找我,一口一个哥,叫得可顺口了。
我独立得早,大学后就没要过他们一分钱,毕业后进了家游戏公司,负责设计角色形象,工资除了日常花销外还能有不少的盈余,所以每个月我都会打点钱给他们。
偶尔放假我也会回去看看,就当尽孝心。
即使关系浅淡,我谈了个对象的事也得找时间告诉他们。
我找时间去大姨家吃了顿饭,表弟和大姨父也在。表弟从小就是跳脱的性格,话很多,我一进门,他就拉着我跟我吐槽他的学校,说教室太远、食堂难吃、室友 SB。
我听着也忍不住笑,全世界的大学生都会吐槽自己的学校。
表弟说:「不上不知道,一上吓一跳,亏你以前还说过这个学校好。」
我不记得自己夸过他的学校,可能是顺口夸的。
表弟还跟我吐槽他的室友:「妈呀,你是没看见,一个大男人留长头发,又不爱洗,整天油腻腻的,恶心死了。说起来,以前来过我们家的那个谁也是长头发,欸,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他还老看你来着……」
「小志!」大姨严厉的警告声从厨房传来。
表弟霎时噤声。
他的表情很奇怪,想说又不敢说,一眼又一眼地偷瞥我。
我不记得他说的长头发。
表弟这个人老是一惊一乍的,思维很跳跃,我对他的话一般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都不当回事。
不过他说长头发让我想到了期木,期木的头发又黑又柔顺,不知道怎么保养的,感觉能直接拉去拍洗头膏广告。
这么一联想,我脑海里就出现期木穿着休闲衣一脸冰冷拍广告的样子,我还没见过他穿苗服以外的衣服,下回给他买一件,让他试试。
「想到谁了,女朋友啊?笑得这么甜。」表弟忽然插话道。
大姨和大姨父也感兴趣地看过来:「哟,小燃谈女朋友了?」
我轻咳一声,还是想笑:「不是女朋友。」
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先不告诉他们我和期木谈恋爱了。
我不仅和男的谈,那男的还是个少数民族,这多多少少不太常规。
我先拐着弯暗示他们:「我喜欢的人是个少数民族。」
大姨父蹙起眉头:「少数民族可不太好啊。」
表弟又叫了起来:「少数民族??该不是苗族吧?当年……」
「小志!再乱说话就抽你了啊!」
表弟的话再次被大姨截断。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故意了。
他们瞒了我什么?
对上我疑惑的目光,大姨打哈哈道:「没啥大事,别多想,就是当年你大姨父去过一趟苗寨,回来就过敏了。」
我心道,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大姨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我也只能咽下疑惑。
结果还没等我弄明白大姨父过敏的事,期木那边就出事了。

-32-
我刷新闻的时候,发现有个地区发生了山林大火,很可能烧到了附近的村寨,我心里猛地一跳,连忙去查地址。
是期木他们那儿。
我连假也没来得及请,连忙订了最近的机票,当天就飞了过去。由于去得太晚,根本没有客车跑山里,我只能花大价钱租了辆面包车自己开过去。
我坐车的时候只觉得有的地方险峻好看。
自己开车才惊觉,竟然有这么多断崖,仿佛是巨人拿着大刀对着山脉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车道旁边只有一个个石墩围栏,往下就是几丈、几十丈的山谷。
我心里又紧张又急切,额上一阵一阵地出汗,可我不敢开太快,夜晚的山谷看着就是不见底的深渊。
我开得心惊胆战。
我按开车窗让凉风进来。
风中夹着湿润,我后知后觉,好像要下雨了。

-33-
我开到苗寨的时候,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扶着车门下车,这个时候才感觉自己手和腿都在微微发软。
四周太黑了,我按了半天手机,结果手机显示电量不足,当着我的面响起关机音。
我气得差点直接摔了它。
气过了,我对着车灯范围外的一片黑暗,只感到茫然和害怕。
太傻了我。
其实我完全可以在县城里休息一个晚上再过来的。
山林大火,又不是没发生过。
期木不是傻子,看见火他会跑的。
而且,好像,也没烧到这里。
不对,火会烧到期木山里的家吗?
我站在车门旁,脑中纷乱。
好在车里能充电,等手机充了会儿电,估摸着够我用了,我就拿着手机进了寨子。
寨子里没光,甚至连声音也没有,死气沉沉的。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这里也许就没有人存在过的荒谬联想。
我越想越害怕,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脚下的动作不自觉轻了很多。
大概是之前下过雨,有些石板踩上去很滑,我在摔第三次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人从后面抱住。
我吓得惨叫一声,像一条被捕的鱼似的奋力扑腾起来。
一道低沉的、放缓的嗓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阿燃。」

-34-
期木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了之前我爬过的那个祭拜台。
令我吃惊的是,几乎所有的寨民都在那儿,乌压压的一片。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我,给我吓得差点又摔一跤。
黑暗中,没有人点灯,我的手机光线就很明显,为了不显得那么像个异类,我连忙把手机按灭。
我紧紧地挨着期木,试图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
「……这是在做什么?」我低声问。
逐渐适应黑暗后,我渐渐能看清期木的轮廓了。
他没回答我,只是眺望着远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Ŧű̂₅过去,看见了新闻里的山火。
火焰在黑沉沉的山间燃烧得热烈又耀眼,张扬着要吞噬一切,明明那么凶,远远看去,却只是一团又一团小小的星火。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空气中似乎有焚烧的味道传来。
到了某一个时间节点,所有的寨民忽然集体默念起来。我听不懂苗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有一股奇妙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心里缓缓流淌开。
我有些难过。

-35-
下山时是期木背我下去的,他的背宽阔,我趴得舒服,搂着他的脖子,觉得这一路的奔波也是值了。
寨民们跟我们后面,我想着那么多人看着,一时也有点不好意思。
「你来做什么?」期木问,声音闷闷的。
我贴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我看见新闻里说你们这儿起火了,我担心你。」
期木讶然,片刻后,他将我的大腿搂得更紧了些。
我们一路无话,直到吊脚楼里,他将我放下,顺手拉开了灯。
我一下子就这么暴露在灯光下。
赶路、开车、吹风、摔倒,我身上的衣服沾满泥水,发丝凌乱,裤脚一高一低,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轻咳一声,见期木一声不吭地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擦脸。
我尴尬地想说什么,期木忽然两步迈过来把我紧紧地勒进他的怀里。
我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我试探着推推他:「……我身上很脏。」
期木闷声道:「不脏。」
他说着,低下头来咬住了我的唇。
在他闭眼前,我看见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蕴着水雾。

-36-
……
第一次挺疼的,好在期木很有耐心。
我觉得他不太对劲,有时候看我的目光带着隐隐的破碎和执拗。
我摸着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试图安慰他:「没事的,我在呢。」
他俯下来吻我:「……不要离开我,阿燃。」
我扯着床单,有一瞬间差点失去意识:「不,不会……离开你。」
「永远陪着我,阿燃。」
「……好。」

-37-
期木的状态很奇怪,他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带着倦意。我问他怎么了,他却不肯告诉我,我心疼他,只能尽我所能安抚他。
他总是一遍又一遍说:「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可爱的固执。
我总是笑着回他:「当然。」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后半辈子就认定期木了。

-38-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39-
我离开苗寨回去后接到了大姨打来的电话。
我猜想大概是因为我没去上班,又没请假,所以公司那边联系上了大姨。
大姨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还有丝丝的恐惧,她让我过去一趟。我担心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回城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

-40-
大姨做了一桌子菜,大姨父和表弟没在,就我和她吃。
之前都没注意,大姨的鬓边竟然生出了白发,我忽然就有些心酸。不管怎么说,总是看着我长大的人,从前毛躁,不愿意听他们唠叨,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起码该多回来看看。
絮絮叨叨的日常问候过后,大姨忽然问我最近是不是老去哪儿玩。
大概是看到了我的朋友圈。
之前我太想期木了,大半夜就发神经似的晒了条朋友圈,是苗寨那边的风景照。
我说:「啊,压力有点大就去山里玩了几天。」
大姨期期艾艾地问我:「小燃啊,你去的这个山是哪座山啊?」
我回忆了一下那个地方的名字,如实说:「格凸山。」
「格凸山?!」大姨失态地叫道。
我被她尖锐的嗓音刺得耳膜一疼:「大姨,怎么了,格凸山有什么问题吗?」
长达十多秒的沉默,大姨才继续说道:「没,没怎么,我就是听别人说那个地方邪门……」
话题转得很快,大姨忽然开始跟我夸哪家女孩乖巧好看。
我才二十五,就要准备给我相亲了?
大姨给我夹了块鸡肉,殷殷劝道:「小燃你正是该谈恋爱的时候,你王阿姨的姑娘跟你一样是大学毕业,人生得也好看,要是相中了,还能早点结婚,年轻人就要早点结婚……」
结婚都扯上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太早了,大姨。」
「可以先认识认识嘛,觉得不合适再说。」
大姨好说歹说,我最终还是加上了那个女孩的微信。
但也只是加了。
我回去之前,大姨再次跟我提起了格凸山,她让我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了。
我问为什么,她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就是那个山不好、邪门。

-41-
我心里存着疑问,回去后就联系了在外地上大学的表弟,问他知不知道格凸山。
表弟直接给我拨了个电话过来。
他张口第一句就是:「我妈不让我说。」
不过,他的第二句是:「但我想说。」
表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我一直等你来问我,最好拿把菜刀什么的,那样我就不得不说了,憋着秘密太难受了。」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她啊。」表弟警告道。
我连声答应了。
表弟绘声绘色地给我说了一个故事。
大概七八年前,我大姨父生了场怪病,大家刚开始以为是过敏,就没放在心上,结果越来越严重。
他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水疱和红斑,偶尔咳嗽会吐出黄绿色的黏稠液体,四肢还会不受控地抖动。
去了几家医院,医生们都说他身体没什么大事,除了身体缺乏营养,硬是查不出其他病因。
走正规路线不行,焦急的大姨就开始请那些「江湖先生」上门来看。
有的说大姨父是撞了邪,有的说他是被脏东西缠上了,神神道道的法事都做了几场,可还是没什么用。
直到一个先生说大姨父是被人下蛊了。
先生让其他人帮忙回忆大姨父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
大姨想了片刻,忽然记起不久之前大姨父和旅游团去了一趟山里。
先生问是什么山。
大姨翻看着大姨父的手机,找了相关聊天记录。
「是叫,叫格凸山。」
格凸山,天抚苗寨。

-42-
大姨和那个先生一起去了一趟苗寨,磨了半个月总算带了据说能解蛊的苗族人回来。
折腾了两天,蛊解了,大姨父也神奇地不再四肢乱颤。
「你不知道,当时我爸那样子可吓人了,跟中了邪似的……」表弟絮絮叨叨。
我打断他道:「……当时我在场吗?」
表弟:「你当然在场啦,你和我照顾我爸嘛。哦哦,那个时候因为我爸,我就很讨厌苗族人,还想欺负那个苗族男孩来着,你倒一直护着那个苗族男孩……」
我越听越迷茫。
我真的没印象。
大姨父生过病?
蛊?
苗族人?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压着心里的不安,问表弟那个苗族少年长什么样。
表弟在那边「嘶」了一声,说:「不记得了,就记得是长头发,那个时候我还拽他头发,你抽了我一巴掌,你连这个都忘了?」
长头发……

-43-
因为表弟的话,我晚上做起了噩梦,梦里是小小的庭院,尚且年幼的表弟偷偷摸摸靠近一个「女孩」,然后猛地扯了一把她的头发,随即哈哈大笑。
「女孩」吃疼回头,脸上一片虚化,刺骨的寒意渐渐弥散开来。
我气得上前抽了表弟一巴掌,警告他不要欺负人。
表弟抄起身边的水盆,将水泼向我们。
我更气了,上前和他推搡起来,他的力气很大,猛地一推我,我整个人就往后摔去。
本来该是摔到地上,但我回头一看,背后竟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啊!」我在梦里惨叫出声。
然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44-
隔天我想去找大姨问清楚怎么回事,结果在去高铁站的路上遇上车祸。我坐的出租车与另一辆小轿车相撞,司机方向盘打得太死,整辆车直接撞进路边的商店。
我晕了过去。
晕之前,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
高挑俊美的期木站在大石头,对着我微微偏了偏头:「出去?」
我心道,这 TM 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手上吊着水,大姨和大姨父都坐在床边,一脸忧愁。
见我醒来,他们面上闪过喜悦,随即又被愧疚覆盖。
大姨嗫嚅着开口道:「没事,医生说什么大事,就是一点擦伤。」
那么大的车祸,只是擦伤。
鬼信呢。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脑袋有点钝钝地疼。
「小燃啊,我们才知道小志都告诉你了……」大姨父说。
「是我们对不起你,瞒了你这么久,你要是想知道,我们全告诉你。」
两位长辈这么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有种莫名的违和感,我顺着他们的话回道:「说来听听。」
大姨父和大姨说的版本和表弟说的没太大出入,只是补充了一些细节。
比如大姨父是因为摘了人家寨民的花才被下的蛊。
比如大姨和先生去苗寨的路上不太平。
比如那时的我生着病,还要帮忙照顾中蛊的大姨父。
比如他们请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寨民。
比如那个苗族少年漂亮得像个女孩子,表弟看不惯他,就欺负他。
比如人家不是免费帮忙解蛊的。
比如他们拿我做了交易。
听到他们拿我做交易,我意外,又没那么意外。
没多少怒火,也气不起来。
我那时才搬去大姨家一年都不到,跟他们感情就那样。
不过他们是我最困难的时候唯一愿意收留我的,那是实打实的恩情。
我不生气,我只是感叹他们竟然瞒着我这么久。
拿我交易?
怎么交易?
我有什么值得对方青睐的?
「我们当时也是没办法,小燃,人家指明了要你,你大姨父又快不行了……」
我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好,我知道了。」
「小燃,唯一的办法就是你结婚,他们总不能还来抢婚吧。
「那个男孩说如果不把你给他的话,你活不长。小燃,那个时候你身体确实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
我问:「他有没有说怎么交易?」
大姨和大姨夫对视一眼,大姨说:「那孩子怪得很,他说时间到了,你自己会去找他的。」
我倏然揪紧被子。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我说道,翻了个身,背对他们。
直到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才再次翻回去,正正地躺着。
……
沈燃,原来你只是个交易品啊。
眼眶发酸。

-45-
我在医院里接到了期木的电话,他难得打电话给我,我本该高兴的,但我扯了扯嘴角,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能听出期木的担忧,他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期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弱,明明是我受伤,他听上去比我还惨。
我压下那点ťṻₕ冒起的心疼,克制自己没回答他,而是直接冷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期木的声音缓缓传来:「我们一直在一起。」
这么甜蜜的情话,却引得我头皮略略发麻。
我压制着怒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期木说:「没有胡说,我们之间有很多线,我能感受到你。」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药水瓶晃动了几下,好歹没掉。
但我插着针的手开始发疼。
我喘着气,胸口有些上不来气:「我听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线?!你不要用这些神神道道的话来糊弄我!」
期木:「……抱歉。」
两个人之间长时间的沉默让我恢复了点理智,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见过我?」
「……是。」
「你是不是跟我大姨他们做了交易?」
「……嗯。」
「用我做交易?」
「阿燃,我没有害你的想法。」
「那就是交易了。」
「你影响了我的思维是不是?我的失忆是不是因为你?」
「……是。」
我的手克制不住地抖起来,血在渐渐顺着输液管倒流。
没等期木回应,我再次厉声提问:
「最后一个问题,你给我下蛊了?」
「……阿燃,我不会伤害你。」
我听不下去了,这个骗子。
骗子。
骗子。
骗子。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到发疼,可我的心更疼。
我以为甜甜的恋爱,原来是对方的早有预谋。
如果我记得大姨父生病的事,我绝对会对苗寨敬而远之,别说去旅游了,连提我都不想提。
可我不记得了,我还傻乎乎跑到人家家里去,试图向主人献媚。
我的一见钟情、傻子一样的痴迷,都是笑话。
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入圈套,看我跟个小丑一样围着他打转,一定很有趣吧?
「分手吧,期木。」我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听上去显得狼狈弱势。
「我们就到这里。」
说完之后,我快速挂断电话。
路过的护士被我倒流的血吓得一大跳,连忙进来给我调整。

-46-
我不想相信的。
我在他们眼中算什么?
他们把我当人吗?
把我当物品一样交易?
冥冥之中,我怎么会去往苗寨,还遇上我理想中的完美恋人?
我以为是老天爷眷顾,结果只是人家为我写好的剧本。
……
那时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顾不上那边期木怪异的隐忍。
我只记得他说话缓慢,气息不稳。
仿佛受了很重的伤。

-47-
我在医院只待了一天。
我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很快就出了院。
回家后,我无知无觉地过了一段时间,脑子里混混沌沌。可能是我自己吓自己吧,在确定期木给我下蛊后,我总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太舒服。
可又说不上哪不舒服。
断感情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使我狠心跟期木说了分手,他还是老出现在我的梦里。
……
一天我照常去上班,在路上接到了期木的电话,其实他给我打过三次,但我都没接。
正常人都知道要挽回感情得拿出诚意——他起码得亲自来找我啊。
可期木明显不是正常人。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期木的声音,是一个清脆的少年。
少年急切道:「你怎么才接电话啊?我阿那(苗语里『哥哥』的意思),就是我期木阿那,要不行了……」
「什么?」
我脑袋一阵嗡鸣。
……
我赶在天色擦黑时到了苗寨,并在苗寨门口见到了打电话的那个少年。
正是之前说想给我下蛊那个。
他打电话的时候声音明明听着是着急的,可真见到了他人,他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紧张——他甚至对我笑了起来。
我顿觉自己被耍了,气得瞪着他说不出话。
可他却毫不在意,说:「真生气啦,没骗你。阿那真要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没准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我被「最后一面」四个字吓到了,不敢赌他这句话的真实性,也不再管他,连忙朝吊脚楼跑去。
我太着急了,没留意到一路上那些苗族寨民们都在看着我,也没注意到寨子里几乎没有游客。
我提心吊胆地赶到了吊脚楼,几乎是闯进去的。
我日思夜想的人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姿态仰躺在床上。
期木脸色苍白,眼神疲倦空洞,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可这样虚弱的期木,身上却翻涌着骇人的气息,很难形容,就好像一旦有人靠近他,就会被吞吃殆尽。
我有点害怕这样的期木,连刚赶回来的担忧都弱了不少。
直到他咳了一下,那种恐怖的气息转瞬消失,仿佛是我的错觉。
可我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走到床边,叫他:「期木……你怎么了?」
期木又咳了一声,微微偏过头。
我顿时被他嘴角的血给震住了。
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他泛白的唇染上血之后,竟有种诡异的魅惑感。
期木缓缓将视线转向我。
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瞳孔中看见了滑动的幽光。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脑疯狂传达给我危险的信号。
我后知后觉,这周围太安静了。
期木重伤,为什么没有人在周围看着?
太蠢了。
太蠢了。
快走!我心里有个声音叫嚣道。
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神经太紧绷了,以至于期木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时,我吓得惊叫了一声,仿佛被鬼抓住。
「阿燃……」
鬼魅的叹息过后,天旋地转间我被期木压在了身下。
恐怖的压迫感席面而来。
期木原本死灰一般的眸子里不知何时燃起了火。
他难得地对我吐露了情话。
他说:「我好想你,阿燃。」
我抵着他,胳膊都在发抖,试图将他推开:「期木,你,你冷静一点。」
接下来的事情实在不是值得回忆的事。
期木完全疯了。

-48-
……
我腿脚发软站不起来,费力地用胳膊往前爬着,就在要碰到床边时,被一只大手抓住脚踝,缓缓拖了回去。
我惨叫一声,浑身抖如筛糠,回头就对上期木暗光翻涌的双眸。
他覆上来,捂着我的嘴,轻声问我:「阿燃要去哪里?」
我说不出话,没一会儿连气也喘不上了,眼前积蓄起一层又一层的水雾。
……

-49-
我被迫和近乎疯子的期木待了足足五天,我从前以为期木圣洁,没什么世俗的欲望。
我真是错了。
大错特错。
我快被他弄死了。

-50-
又一场混乱的情事过后,我做起了梦。
「你们都是怪物!」表弟大叫道,抬起脚边的一盆水就泼了过来。
我连忙侧身去挡,水全泼到了我身上,有几滴水溅到我面前「女孩」的脸上,「女孩」缓缓抬起脑袋看我。
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不解。
……
那时我正处躁动的年龄,胆子大得很,性取向又模糊,痴迷于美丽的人或物。
我对「女孩」漂亮的脸感兴趣,更沉迷于她身上那种不染世俗的神秘。
我觉得她简直就像小说里那些神秘氏族的圣女。
调皮的表弟被赶走了。
我和「女孩」在客厅待了一整个晚上。
我找各种话题想和「女孩」聊天,但她很高冷,一直不搭理我。
「这个是我前段时间去庙里买的,过了香火,能保平安的,送给你……我弟弟他不懂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
「你们苗族的人都这么好看吗?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你会说汉话吗?我听见你和你爷爷说苗语了,可惜我听不懂。」
……
「以后我还能有机会见到你吗?
「我可以去格凸山找你玩吗?」
女孩不理我,我有些气馁,自尊微微受挫。
直到天擦亮,那个老者慢慢从内屋走出来,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带着她往门外走去。
我一直注视着他们。
屋子外面还有道院门,走到院门门槛处时,「女孩」忽然回头与我对上视线,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看口型,是说了两个字。
「再,见。」
我被她吊诡幽深的眼神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直到晚上睡觉前我才后知后觉,我怎么胆子那么大?
敢直接去撩苗族人。
他们可是会下蛊的。

-51-
第二天我醒来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身边的被窝已经凉了,不知道期木出去多久了。
我勉强撑着上半身靠着墙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四周一阵不明显的震动。
很快就停了,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摔进屋子里来,是那个打电话骗我来的少年。
我对骗我的人一向没什么好感,便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的身后,身形修长的期木走了进来。
期木淡声道:「道歉。」
少年不情不愿地看一眼期木,跟个小学生似的双手交握在身前对着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对不起。我不该叫你过来应付发疯的阿那。」
少年道完歉趁着期木没注意他的刹那,跟个泥鳅似的,一溜烟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叫:「我才没错!」
屋子里就剩我和期木。
我没什么好脸色给他,扭过头直接不看他。
期木把门关上,走到床边蹲下。
他抓起我的手,我要挣,一时没挣开。
他用脸贴着我的手道:「阿燃,对不起,你打我吧。」
我是想打他,他这么一说,我立马抽回手甩了他一耳光。
狠狠地。
他的脸上立刻浮现明显的红印。
我的心脏不争气,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他怎么不躲?
我气他骗我、欺负我,又气自己的心软。
一张口,嗓子都是又颤又哑的:「混蛋……」

-52-
我以为期木就疯那几天,结果他直接不让我离开了。
我要跑,可他就好像在我身上装了监控,只要我一出吊脚楼,他就能立马出现。
他眼神中有破碎的光,容色虚弱,偶尔还会当着我的面咳嗽。
他咳一声,我的神经就猛跳一下。
我色厉内荏地说他这种行为是违法的,我的亲人和朋友迟早会找过来。
期木安静地看着我闹,以平淡的语气打破了我的希望。
他说:「大姨当年答应过我,会处理好一切后续事务。」
我气得脑仁疼:「不可能!她如果知道我被你绑架,会找人来救我的!」
期木说:「她不会。她已经知道了。」
我如坠冰窖。
我的表情太过绝望,期木近乎温柔将我搂Ṭù₄进怀里。
「阿燃,求你了,陪陪我……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53-
事实证明,即使虚弱的期木,拿捏我也像拿捏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54-
我觉得这样的期木很不对劲,怕再被困在床上,我只能先顺着他。
我没忘记他给我下蛊的事,我逼问他给我下了什么蛊,他却不肯告诉我。
其实那段迷乱的时间过去就过去了,我虽然生气,但也气不到哪儿去,比起被喜欢的人强迫,我更讨厌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我讨厌期木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55-
一天,好几个寨民来找期木,他们的神情肃穆,看表情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期木随他们去了,走之前期木交代道:「如果三天内我没回来的话,你就离开,不会有人拦着你。」
我被他这话搞得七上八下的。
他说得跟遗言似的。
我看着期木几天来越发苍白的脸色,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不自觉地恳求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非去不可吗?」
ţùₐ期木他没回答我的话,只是放缓了声线,像是对待珍宝那般,极尽温柔地抬手摸了摸我的脸。
他说:「阿燃,我爱你。」

-56-
在被困的时间里,我知道了那个少年的名字,他叫沙。
沙总是带着天真、灿烂的笑,在期木不在的时候偷偷过来找我,他说他怕我一个人无聊。
在期木走后的第一天,我质问沙为什么伙同期木骗我,期木不告诉我,我只能换一个人问。
沙喜欢拨弄着他自己身上的铃铛玩,他回答这个问题时,面上难得认真:「我没骗你啊,我从不骗人的。大山不舒服,阿那为了照顾它,耗费了很多心神,要是一不小心,真的会死。阿那已经难受很久了,你不是他的爱人吗,所以我才找你来帮忙。」
我自动忽视后面帮不帮忙的言论。
「山不舒服」这样的话,期木也说过。
那时我没放在心上,现在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跟山有关。

-57-
我试图观察周围的山水。
我站在期木曾经喜欢待的窗边,学着他曾经的样子,眺望远方。
可我看不出什么。
山林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旷神怡,实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我就这么固执地看了一下午。
直到沙来给我送晚饭,他的嗓音清脆,如山间潺潺的小溪。
「阿燃哥,吃饭啦!」
几天相处下来,我算是摸清了沙的秉性,他真的就只是个单纯的、偶尔调皮的孩子。
他隔着石桌,托着腮,专注地看着我吃饭。
我不太有胃口,吃得很慢。
沙忽然开始唱歌,轻轻地哼着我听不懂的歌谣。
就在听着他歌声的某一个刹那,我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声音。
这么茂密的山林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鸟叫、蛙叫、虫鸣,山林该有的声音,这里一点都听不见。
只有源源不断的风声、偶尔的人声。
我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58-
我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我担心期木出事。
我和沙打了一架,逼问他期木去哪儿了。
我打不过沙,沙也没跟我动真格,他卡着我的胳膊让我单膝跪在地上,我一动,胳膊就仿佛要断了似的疼。
他的语气很无奈,不过也含着隐约的兴奋。
他凑到我耳边说:「我一直在等你忍不住问我呢,其实不瞒你,我也想去,但是长老们不让。但如果我是被逼的,那他们也怪不到我。」
这话有点耳熟,我产生了瞬间的恍惚。
那种不好的预感直接飙升。
沙说完后,微微放松了对我的禁锢。
我心领神会,立即反击起来,迅速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大力往前一扯。沙装出一脸错愕,脚下一歪,整个人往前扑去。我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扑到他背上,把他按在地上,虚虚掐着他的脖子:「带我去找期木!」
就在这时,沙的口袋里「不小心」掉出一把水果刀。
我立即捡起那把水果刀放在沙的脖子前,好在沙跟我差不多高,不然我还不好挟持他。

-59-
我像个恐怖分子,用刀挟持着沙,在几个巡逻的寨民忌惮的神情下,成功和沙进入了山林。
到了林子里,我用刀顶在沙的后腰,「威胁」他给我带路。
沙这个「人质」走得比我还急切,好几次我都差点没跟上他。
爬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林子里根本没路。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荆棘在我的衣衫上留下了很多小裂口,我感觉到自己开始疲惫。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
我累得气喘吁吁,迈腿都痛苦。
沙比我好得多,他们习惯了在林子里蹿,除了额上出了点汗,他面不红气不喘,还好心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最后他找了根木棍拉着我走。
沙说这是他发现的小路,虽然绕了点远,难走了点,但不会被路上守着的人抓住。
我想骂脏话。

-60-
目的地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山谷,山谷下方有一方幽绿到发黑的潭水,简直就像我梦里的无底洞。
隔得远远地,我看见了几个年长的苗族人,他们围在潭水一侧,最中间的就是期木。
期木穿着一身黑色的曳地苗服,面色苍白,嘴唇却分外殷红。
我看见他们做着奇怪的手势,虔诚ṱūₗ地对着潭水念念有词。
沙带着我躲在对岸杂草的后面,一路赶来,我身心俱疲,半条命都要没了,沙倒是还有精力兴奋,甚至两眼放光。
「这……」我轻声问。
话没说完,就被沙飞快地捂住了嘴。他的脸色从兴奋转为严肃,对着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赶紧把他的手推开,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将视线转回那边,那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每个人的瞳孔都漆黑得如墨水一般。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感觉期木的目光在某一秒扫向了这边。

-61-
诡异的仪式进行的时间很长。
天空聚集起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笼罩在那几人的头顶,他们的脸隐在昏暗的风中,晦涩不明。
有种玄而又玄的奇妙气息从他们的身上蔓延开。
我猜想那是期木说的「线」。
一身黑袍的期木高高抬手,吊诡又神圣。
成千上万的虫子忽然从四面八方跑出来,随即前仆后继地投进潭水里。
原本近乎黑色的潭水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我被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刺激得头皮发麻。
就在我以为仪式就是这样的时候,召唤虫子的期木忽然跪倒在地上,他单手撑着地,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他捂着嘴巴的指缝中溢出,滴滴答答落在他面前的草地上。
我大脑蒙了一瞬间,连心脏都不跳了。
我立马扒开杂草就要冲出去,却被沙从后面拦腰抱住,他一只胳膊紧紧地勒着我的双臂,顺便把我即将脱口的惨叫捂了回去。
他压低了嗓音急声道:「献祭不可以打断!」

-62-
我徒劳地挣扎半天,却怎么也掰不开沙的手,很快眼前就起了一层朦胧的雾。
我连忙仰起脑袋,把眼泪逼回去。
……
期木吐完血后,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和手,再度站起身,对着潭水阖上眼睛。
数不清的虫子填进深潭里。
半个小时后,他再度跪下,隔得那么远,我都听得见他的咳嗽声。
即使吐了那么多血,期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淡漠得仿佛吐血的不是他一样。
我注意到他起身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很痛吧,肯定很痛吧。
……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些人就眼睁睁看着他吐血吗?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期木要承受这样的献祭?
……
脑中理智的线在期木第一次歪倒在草地上后彻底崩断。
我再次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身上的疼痛全忘了,眼睛又干又肿。沙几乎按不住我,只能贴着我的耳朵狠声告诫:「仪式中断的话,阿那会死!」
霎时间,我浑身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不敢再动了。
一个小时后,再跪,再吐血,再重新身形不稳地站起。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潭水明显变绿。

-63-
我从来没有这么痛过,痛得好像要死掉一样。
我怨我弱小,连沙都打不过,怨那些苗族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期木献祭自己,我甚至怨那所谓的生病的大山,好端端地生什么病,我怨大姨、大姨夫拿我做交易,怨他们瞒我这么多年,我怨期木什么都不告诉我。
期木什么都不告诉我。
……
可我呢?
我有资格怨他们吗?
我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
……

-64-
一直到傍晚,献祭仪式才停下。
结束的刹那,我感觉到沙勒着我的手松开了。
我马不停蹄地想冲出去,可我蹲得太久,腿已经没了知觉,我不是跑出去的,是狼狈地摔出去的。
我感觉到好几道错愕的目光。
我顾不上那些人,在地上爬了几步,再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期木身边。
他撑在地上,我就跪到他身边,把他整个人抱进我的怀里。
「期木!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哪里疼?」
我眼窝又热又酸,碰着期木的手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期木枕在我的肩窝,我听见他虚弱地笑了一声。
他说了一句什么,我还来得及听清,就感觉到他整个身体软了下去。
期木晕死过去了。

-65-
沙真的没骗我。
期木真的处在生死边缘。
……
我不想再计较什么了。
什么交易,什么欺骗,什么蛊虫,我都不想管了。
我只要期木好好的。
……

-66-
……
我心惊胆战地在寨子里的巫医的吊脚楼下等了两天,其间巫医出来过一次,她说应期木的要求,要先给我解蛊。
我不明白,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先顾里面的期木吗?
巫医没说什么,她找了两个人要把我架起来。
我挣扎起来,要她先去治疗期木,别管我。
幸好沙在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赶了过来,他偷偷跑去看祭祀,被揍了一顿,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沙说他会解的,让巫医先去忙。
巫医无波无澜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相没相信,反正是不再叫人架我。
双方无声对峙了一会儿,巫医转身往楼上走去。

-67-
沙说要给我解蛊,把我带去了另一座吊脚楼。
其实现在我已经不在乎我身体里有没有蛊的事情了,我只希望期木能撑过去。
沙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期木阿那真是的,不到关键时候,他是不会给你解的。」
我心里一跳,预感不妙。
「为什么?什么不叫不到关键时候不给我解?」
沙讳莫如深地盯着我:「你和阿那之间的线很多。」
「什么意思?」我追问道。
沙说:「你们之间本来没什么多线的,但是阿那给你下了蛊,在几年前。」
我反应过来,几年前,应该是指大姨夫生病的时候,我第一次见期Ṱų⁰木的时候。
「你还不知道他给你下的什么蛊吧?」
「……」
「阿那给你下的蛊叫共运,很好理解吧。他以前看你一个人住在别人家,又瘦又小,可怜兮兮的,就给你下了共运,帮你分担一点你的倒霉气运。
「你Ţū⁵活在大城市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危险,过马路都得小心不要被车撞,阿那生活在格凸山,他人又厉害,总是比你要安全些,帮你分担一些也没什么的——如果他不受伤的话。
「……如果阿那真的挺不过去,蛊虫没了压制,只会有两种结果,死掉或者反伤宿主。虽然后者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没发生过。」
我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期木给我下的竟然是这样的蛊。
我想不明白,愣愣地、近乎不知所措地看着沙,问:「所以他是担心……」
沙怜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看一个可怜虫:「担心你被小虫子欺负。」
担心我被小虫子欺负……
担心我被小虫子欺负?
我空空茫一阵后,心里没来由地燃起怒火,欺负我最多的难道不是他期木吗?
等他好起来,我一定要教教他正常情侣该怎么相处!
什么都瞒着我!
什么都不告诉我!
自以为是的付出!
等他好起来,我绝对要狠狠揍他一顿!
等他好起来。

-68-
期木,一定要好起来。

-69-
月光如水,倾洒一地。
我看着身边俊美的男人,心里泛上丝丝的不好意思。
才第一次见面,我就主动地约吃饭、约逛街,是不是太过殷勤?
我之前还摸着他的手不放,他会不会觉得我为人过于轻浮?
「咳,夜风有点凉,你冷吗?」我试图找点话题。
其实我可不擅长应对这种高岭之花了。
好在这朵花挺给我面子。
他摇头道:「不冷。你冷的话,我们可以找避风的地方。」
我自然不冷,不过我顺着他的话,找了个人少避风的石桌休息,旁边是一家茶馆。
我想邀请他去城里玩,他拒绝了,他说:「我不方便离开格凸山。」
我顿感遗憾,心道这个人果然只是想和我玩玩而已,连和我进一步发展的想法都没有。
我莫名有些失落,可他下一句却是:「只要你来,我陪着你。」
我一下子就被哄到了,情不自禁。

-70-
有些畸形的爱,非要靠疼痛来唤醒。

-71-
我不能接受期木离开我。

-72-
一个月后。
我接到沙电话的时候,正画完稿子的最后一笔。
沙说:「阿那醒过来了。」
我仿若从大梦中惊醒,「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鼠标被甩飞,刚画好的画顿时被一条扭曲的线横穿。
画稿上是一个冷冷绷着脸的苗族少年。
是由我负责的公司新游戏的关键 NPC。

-73-
我赶到寨子的时候,已经是熟悉的日落西山。
一只鸟儿停在寨子的牌匾上,横着跳了几下,发出悦耳的叫声。
我捂着鼓跳的心脏,加快脚步往吊脚楼走去。

-74-
期木和我常住的吊脚楼下站了不少人,他们见我来,都默默地让开了路给我。
我再也压抑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将木楼梯踩得震天响。
屋内有人在说话。
一个是清脆的少年音,另一个要虚弱些,间或夹杂着咳嗽。
我缓缓地推开门。
那两人停止了交谈,一起向我看过来。
期木瘦了好多。

-75-
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瘦了那么多,期木还是那么好看。
好看得惹人心疼。
他温和地笑起来。
我的眼中就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全世界只有他。
期木想下床,我连忙上前拦住他,骂他:「你干什么?才醒过来不要乱动!」
骂着骂着,我鼻头一酸又想哭了。
一个大男人,动不动想哭怪难为情的,我随便胡撸了一下脸,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沙很识相地出去了。
期木拉我的手:「阿燃,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你对不起我的可多了。」
大概生了病都会让人脆弱,期木的眼睛里慢慢蓄起泪珠,一滴一滴砸在我手上,像一连串的小珍珠。
我惊呆了。
我还没哭呢, 你怎么先哭了?
我只能先哄他,手足无措地给他擦眼泪。
「哭什么,这不是好起来了吗?是哪里疼吗,疼得狠吗?我去找人来给你看看。」
他一言不发地摇摇头,伸手圈住我的腰,头抵着我的肩膀,无声地继续哭。
其实, 期木的压力一直都很大吧, 献祭自己救山什么的,一听就很可怕。
一场生死挣扎, 他终于敢发泄一下。
可他的发泄, 只是哭泣而已,还是没有声音的。
我心疼死了, 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 终于有种他比我小的实感。
等期木哭够了,我捏着他的下巴, 把他的脸抬起来,他脸上绯红一片,还满是泪痕, 由于不好意思, 都不敢和我对视。
真是……
我拿纸帮他擦脸,擦着擦着,我没控制住自己亲了他一下。
他怔怔地看着我, 估计是没反应过来,几秒后, 他反客为主。
我让他亲了几下后就把他推开了,掐着他的脸, 冷笑道:「不是喜欢温水煮青蛙吗?你强迫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期木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所以你还是,喜欢温柔的?」
很好, 能看出来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
我继续冷笑:「你让我 C 你几天试试?」
期木缓缓地、不解地蹙起眉头, 他的神情仿佛在说「我没想到你竟然想 C 我」,接着, 他像是做了什么事关人生的极大决定般, 艰难地说:「如果你想的话……」
……
这个人真是。
他那么认真的样子, 倒给我整得不好意思了。
不仅是个混蛋。
还是个傻蛋。
给我气笑了。
我放弃跟个神志不清的病人计较:「别想这些了, 先把身体养好,你要是再死一次,我就真不要你了。」
期木又跟我道歉,他说:「我错了。」
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
我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是再骗再瞒我,就换我把他关起来,关上个十天半个月。
Ṱųₚ弄不死他我名字倒过来写。
(完)
小剧场

-1-
期木说:「阿燃,我爱你。」
被狠狠伤过的沈燃, 嘴硬.jpg:「我不爱你。」
期木毫不在意:「没关系,我会让你爱我的。」
燃:「……」

-2-
对寨民,期木:「……」
对沙,期木:「……」
对作者, 期木:「……」
对沈燃,期木:和煦微笑。
包变脸的,老弟.jpg。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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