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被选为陆言的保姆。
那是一个精致如同天使,又恶劣如同魔鬼的孩子。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着他吃喝玩乐。
很多年后。
长成俊美青年的陆言抓住我的下巴,说:「姐姐,你想去哪儿?」
-1-
刚过完年,天气依旧寒冷。
我和妈妈瑟瑟发抖地站在陆家处于半山腰的镂花铁门前。
穿着佣人衣服的吴嫂站在门口,拧眉看着妈妈:「让你来应聘工作,怎么把孩子带过来了?」
妈妈勉强笑道:「没人看孩子……」
「婆婆呢?」
「在给弟媳带孩子。」
「那你老公呢?」
「我没工作,哪有男人带孩子的?」
吴嫂骂了一句:「他又出去喝酒了吧,小林,你不能把孩子带进来……今儿你先回去,等下次吧。」
妈妈扑到铁门前,两只手捏着栏杆哀求道:「吴嫂,我真的需要一份工作。」
长袖棉衣因她的动作往后缩,露出青紫斑驳的手臂。
吴嫂眼尖地瞄道:「你老公又打你?」
妈妈咬唇道:「吴嫂,我真的需要找份工作,最好包吃包住……」
在妈妈的哀求下,吴嫂叹了口气,将我们母女俩放进陆家。
陆家很大,年幼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广大、漂亮的家,从大门走到住的地方,足足有十分钟,路上全是修剪整齐的树林和花圃。
别墅矗立在山顶上,恍若宫殿。
走进别墅,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典雅至极。
妈妈被吴嫂带进一间画室,我站在门外等候,听到里面传来女人严肃的声音:「……少爷的保姆过完年不来了,才给了你们机会。少爷会从你们中间挑一个,只要能留下来照顾少爷,月薪两万……」
「好啦,别说啦,想做我的保姆,必须通过我的考核。」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你们谁能答对我的问题,谁就可以留下来……」
我趴在门上往里面看。
宽敞的房间里,穹顶极高,房间是纯净的白色,一尘不染。四周挂着大幅油画,色彩绚丽,人物栩栩如生。
妈妈和两个女人站在屋子中央。
在她们三人前方,红色的高背椅上坐着一名穿着白衬衣、小马甲的小男孩。
他大概和我同龄,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浓密卷曲,皮肤奶白,扑闪的大眼睛如夜一般黑,长长的睫毛卷曲浓密……比动漫里面的小王子还要漂亮!
他坐在高背椅里,双腿像荡秋千一样荡来荡去,声音清脆地问道:「我的问题是……这个女人,有几根手指?」
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叫。
我使劲儿从门缝往里看,在视野的盲区,两个男人拎着一个女人走出来,将她扔到小男孩面前。
「少爷,饶了我吧……」女人跪在地上哀求。
妈妈和另外两个保姆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别怕呀。」
小男孩从高背椅里跳下来,接过管家递来的水果刀,笑嘻嘻地走到女人跟前:「不是说好了吗?」
他又抬头问三个保姆,天真无邪地问道:「回答我的问题,这女人有几根手指头?」
屋内鸦雀无声。
女人趴在地上呜咽。
明明那女人有十根手指,却无人敢答。
在那种奇怪的氛围下,好像正常的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导致人们犹豫不决。
最终——
「十……十根?」妈妈迟疑着回答。
其他两个保姆,也跟着回答十根。
片刻。
「回答错误。」
小男孩将水果刀扔到女人身前,「知道该怎么做吧?」
女人咬咬牙,抓起水果刀放到左手小指上,用力切下!
「啊啊啊——!」
女人凄厉惨叫。
汗水淋漓,仿佛要昏过去。
妈妈等三个保姆也快吓晕过去。
「好了,出去吧。」男孩说。
断指的女人被拖出房间。
「好了,再回答一次,刚才的女人有几根手指?」
小男孩走到三个保姆面前,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屋子里应聘的保姆尖叫着跑出房间,只有妈妈留在房间里还没走。
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剩下你一个了。」小男孩走到妈妈跟前,「回答呀,几根手指?」
妈妈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快点儿回答!」小男孩骤然沉下脸。
妈妈似乎被吓到了,一直没开口。
「九根手指!」
我用力推开门,冲了进去。
所有人转头看向我。
我浑身颤抖,连忙低下头,不敢与小男孩的目光直视。
我不想回家。
更不想面对爸爸。
我想留下来。
「回答……」小男孩走到我身边,仔细打量我后,高兴地宣布,「正确!」
他兴奋地拉住我的手:「好了,我的保姆就是你啦!」
他的手,冰凉无比,像一条藏在冰窟窿里的蛇。
我呆住。
妈妈也呆住。
我才十岁,怎么能做保姆?
-2-
我和妈妈留在陆家,同时成为保姆。
经过介绍,我知道小男孩的名字叫陆言,是陆家的小少爷。
他比我小两个月,也是十岁。
从小便极有天赋,擅长作画。
那日房间里挂着的仿佛名家的油画,居然全是他作的!
妈妈为陆言打理生活起居,我陪着陆言玩耍。
我们住上了宽敞的房间,每个月还能领两万块的工资,从此不用再挨打受冻,更不用面对喜怒无常的爸爸,非常高兴。
事后我得知,当日被切指的女人,偷盗价值一百万的古董出去卖,陆言让她选。
要么选择返还赃款,再去坐牢;
要么选择切掉一根小指头。
女人选择了切小指。
知道真相,陆言在我心里留下的心理阴影消失了很多。
至少,他不是随便伤害别人的坏孩子。
陆言其实很好相处。
冷冷的,不搭理人,很多时间都在画室里作画。
而我的工作,只是为他递递画笔、颜料而已。
非常轻松。
我甚至有点感激他,为我提供如此轻松的工作,和优渥的生活。
我和妈妈留下的那天,管家太太将我们叫到一边讲规矩。
打坏东西,或者想拿走什么东西,需要向她说明。
只要不是太贵重,大多没关系,但一定不能偷偷地拿,也不能说谎。
她对我们的工作并未强调太多,反而严厉地说明两条规则。
「看到那栋红房子没有?」
她将我们带到别墅外面,指着远处山坡上的一栋小房子,房子屋顶是红色的。
「看到了。」我和妈妈点头。
「记住,一定不能走进红房子,明白吗?」管家太太严肃地叮嘱。
「明白。」我和妈妈点头。
「任何人叫你们走进去,都不要答应。」管家太太说。
「任何人?」妈妈迟疑道,「包括小少爷?」
「尤其是小少爷,他一定会让你们进入红房子,千万不要答应他。」管家太太强调,「他做什么都可以,但一定不要让他进入红房子。」
我和妈妈面面相觑。
「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和妈妈异口同声。
管家太太说:「假如有一天,极端情况下,你们不小心进入那所红房子,遇到里面的人,无论她和你们说什么,记住……」
「不要回答!」
她强调了三次。
仿佛事情非常重要。
我和妈妈赶紧道:「明白!」
当时,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就好像那所红房子里藏着让人恐惧的秘密。
但我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不想失去工作,也不想失去钱,因而谨记教诲,坚决不去红房子。
我和妈妈入住陆家的第三天,下午四点左右,一辆车匆匆驶入庄园,停在别墅外面。
管家太太快速走出门去,其他佣人也打起精神。
「这是做什么呀?」妈妈问道。
「陆先生回来了。」佣人回答。
陆先生,即陆言的亲生父亲,陆氏集团的接班人陆振轩。
根据佣人们的八卦,陆家除了陆振轩之外,还有两个能力卓著的女儿,她们各自生了一双儿女。
陆家董事长目前身强力壮,暂时没有退位的打算,陆振轩和两个姐姐之间关于继承权的争夺非常激烈。
我和妈妈尽忠职守地站在画室门口,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走廊上出现陆先生的身影。
他是一个儒雅的男人,三十多岁,穿着黑西装,面孔英俊,眉目间聚集着强烈的怒意。
「陆先生好。」
路上的佣人们纷纷鞠躬。
陆先生看也未看我们一眼,冲进了画室里面,一把揪住在画布前的陆言道:「你又伤人了?!」
陆言被他提到半空:「爸爸。」
陆先生暴怒地抓着他,眼神里充满愤恨:「你又伤人?你怎么敢?!」
「她自己切的。」陆言被抓在半空,丝毫没有害怕,「我让她选,要么赔钱坐牢,要么切小指,她自己选的,我只是尊重她的选择而已,爸爸为什么生气?」
陆先生无话可说,将陆言放到地上,踉跄着后退两步,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无论怎么教,你还是这个样子?难道……是遗传吗?」
「爸爸?」
「我不信!」陆先生的神情骤然变得狠厉,「我不信教不好你!」
他抓起小小的陆言,飞快地走出画室,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将他拖到禁闭室里,嘭的一声关上门道:「所有人,不准放他出来!听到了吗?」
「听到了。」
陆先生对着门内道:「没有反省好自己的错误,不准出来!」
说完他大步离开。
走廊鸦雀无声。
我和妈妈职责所在,守在禁闭室门口。
-3-
晚上十点,管家太太让我和妈妈离开。
「少爷怎么办?」妈妈迟疑着问。
「不用管他。」管家太太说,「这是陆先生的吩咐。」
半夜我睡不着觉。
我想起自己被爸爸关在小屋子里的恐惧。
陆言才十岁,他没吃晚饭……
我悄悄起身,借着月光拿走妈妈放在桌上的钥匙——她是保姆,管家太太将钥匙给她了——偷偷地跑到禁闭室前。
「陆言。」
我小声说着,用钥匙打开门。
房内一片黑暗。
我打开灯,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陆言?」我靠近他。
陆言抬起头,眼圈一红,扑进我怀里呜咽:「黎蕊姐姐!」
「只有姐姐心疼我呜呜呜……」
漂亮精致的娃娃在我怀里撒娇,我的心瞬间软了:「别怕,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陆言说他不能出去,乖巧得可怜又可爱。
我只好溜去厨房带了点儿吃的回来,看着陆言像小兽一样狼吞虎咽。
「小少爷,你给陆先生认个错吧。」我劝道。
陆言轻哼一声,背过小身子道:「黎蕊姐姐也帮着爸爸吗?黎蕊姐姐也是坏蛋!」
我哭笑不得,搂着他道:「我也是小孩子,小孩子站在小孩子这边的。」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你那样对待佣人。」我说,「太血腥太残忍了,没人会这么做。」
「哼!」
我极力劝说。
陆言不吭声。
就在我泄气时,陆言忽然笑起来,凑到我跟前道:「好啦,黎蕊姐姐,我听你的。」
我松了口气。
第二天陆言便向陆先生道歉,陆先生紧绷的脸色稍稍和缓,弯腰抚摸他的头:「以后不许这样。」
陆先生接到电话后匆匆离开,别墅里又剩下陆言和一群佣人。
所有人对陆言毕恭毕敬。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他表现得像个小大人,如果整天和一群毕恭毕敬的成年人在一起,恐怕也会这样吧。
「千万不要这样想!」
妈妈和吴嫂聊天时,我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吴嫂赶紧劝我:「小少爷和普通人不一样,不要对他产生同情心,否则要出大问题!」
「可是,他是小孩啊。」我说。
妈妈赶紧拉住我:「黎蕊,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我觉得大人们根本不理解小孩子,生气地跑开了,来到后花园的草坪。
「黎蕊姐姐,你跑什么?」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到草坪里坐着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书。
草坪广大,他的身影又小又孤独。
是陆言。
望着他精致如同天使的脸庞,我忽然间非常同情他。
他是个被大人们讨厌、恐惧的孩子。
陆言走到我身前,清澈的大眼睛充满关怀:「姐姐,你似乎很难过?」
「没有。」我摇摇头,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书?」
「《三体》。」他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姐姐,我们一起看吧。」
虽然我已经十岁了,但认的字并不多,完全看不懂《三体》,整个下午,我都是在陆言的解释下,慢吞吞地看完一部分。
当讨论到叶文洁回复三体人的剧情时,陆言忽然问我:「你觉得叶文洁按下按钮,最终毁灭人类,做得对吗?」
我说:「她是坏人。」
「错啦。」陆言笑道,「正因为她不够坏,才按下按钮。」
轮到我好奇了:「为什么这么说?」
他没回答,反问我:「假如你是叶文洁,会按下按钮吗?」
我迷茫地回答:「不知道。」
「因为你不知道三体文明是好的还是坏的,也不知他们是强还是弱。」陆言眯起眼睛,「假如三体文明比人类弱,你猜会发生什么?」
我迷茫:「发生什么?」
「会带来新的财富和领土。」陆言笑道,「那时候,叶文洁或许会成为伟人。」
-4-
那段时间,我和陆言越来越亲密,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有时候,我觉得他高深莫测,比大人还要成熟。
有时候,又觉得他像个小孩子,因为他会经常冲我撒娇。
后来,我们终于聊到远处的那所红房子。
陆言说:「管家一定警告过你,不让你进入那间红房子,也告诉过你,假如哪天不小心进入,遇到了人,也不好回答任何事情,对吗?」
我点点头。
「那你知道原因吗?」陆言又问。
我摇摇头。
陆言指着红房子,神情黯然:「那所房子里,关着我的妈妈。」
「他们说我妈妈有精神病,从不让我接近她,也不让人放她出来。」
陆言口中的真相让我吃惊。
陆言问:「叶文洁当初并不清楚三体人会毁灭地球,才回复了三体,现在,你已经知道那所房子里关着的是什么人,假如有一天,你走进那所红房子,里面的人问你,你会回答吗?」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一直久久无法平静。
晚上,我问妈妈:「陆言的妈妈被关在那所红房子里。」
妈妈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把陆言告诉我的真相说了,妈妈沉默片刻道:「黎蕊,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管家太太警告过我们,假如进入红房子,一旦被发现就会赶我们走……你不想再回家吧?」
我不想回家,因为那里有一个可怕的父亲。
可我又想帮陆言。
他是个孤独、可怜的孩子,一定想见妈妈。
-5-
我没有答应陆言替他进入红房子,毕竟代价太大,哪怕陆言许诺给我很多钱。
陆言依旧和我亲密相处,叫我姐姐,扑进我怀里撒娇。
我真把他当成亲弟弟了。
「姐姐,我想玩捉迷藏。」某日,陆言忽然对我说。
我:「好啊。」
于是,我们俩玩起了捉迷藏。
我被蒙住眼睛,被陆言拉上车,下车后走进一处地方,接着他让我钻进去,数到十再取下眼罩。
数到十,我取下眼罩,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身处栅栏里面,陆言根本没藏身,而是站在栅栏外面笑。
我缓缓转头,身后矗立着一座红顶的两层小楼。
我吓了一跳。
陆言道:「姐姐,你已经走进了红房子。」
事后,我从栅栏坏掉的边缘钻出来,被陆言带回别墅。
他开的是电瓶车,一路慢慢悠悠,像是在欣赏周边的风景。
「姐姐,你已经进去了,不如再走近一点儿?」陆言哀求道,「我只是想救妈妈。」
「你放心,就算你们被辞退,我也会给你钱,我想要妈妈……」
望着他哭泣的如天使般的小脸,我终于动摇。
当陆言再次询问我愿不愿意进入红房子时,我答应了他:「好。」
那天晚上,我和陆言两个小孩来到红房子前,从破掉的栅栏里钻进去。
进入门内,警报响了。
陆言大叫大嚷引走保镖,我则悄悄从旁边钻了进去。
我是个小孩子,在黑暗里不易被发觉。
很快来到二楼的房间,将陆言交给我的纸条拿出来,按照上面的密码输入门锁。
咔嗒,门打开了。
我走进去。
里面是一间非常普通的病房。
病房里躺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像睡着的天使,海藻般的黑发散落在床头。
我紧张地走过去,拔掉她手背上的针头。
过了一会儿,女人缓缓睁开眼睛。
「小朋友,你唤醒了我?」
我莫名有些紧张。
女人坐起身:「我叫牧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蕊。」我说,「你的儿子陆言让我来唤醒你。」
「谢谢。」女人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旁边的柜台前,拿起一瓶玻璃液体,用力往柜台边缘一敲。
玻璃瓶破碎,露出尖锐的棱角。
我想起她有精神病,眼皮陡然一跳,脚往后退。
牧音又拿起医疗盘里的针筒,吸饱不知名药液,拎着碎酒瓶走出房间。
我有点害怕,在屋里等了一会儿,才沿着原路往楼下走。
院子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大门处躺着两个人,地上流淌着鲜红的血迹。
我心脏猛地一窒,脑袋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陆言的声音:「别怕,他们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没、没死?
那就好……那就好……
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被吓哭了。
「黎蕊姐姐,你真好,你是我的英雄。」
陆言小小的身子抱住我,两只手环住我的腰,脸贴在我胸口,像一条冰冷危险的蛇将我牢牢缠住。
他现在比我矮一截,喜欢叫我姐姐,我也把他当成弟弟。
我僵硬地站在大门前。
黑沉沉的夜漫无止境,昏暗的光里只有我和陆言两个人,那个叫牧音的女人不知所终。
陆言拉着我的手,将我带离现场。
「黎蕊,我有妈妈了。」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说道,「她说她会来找我和爸爸。」
我问他,看到她伤害那两个人,不害怕吗?
陆言说:「她是被迫的!」
走路的时候,陆言给我讲了他妈妈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去见过妈妈,大概四岁,我说要让妈妈醒来,爸爸便再不让我去看望妈妈。他说妈妈以前受过伤,此生都是植物人,永远也不可能醒来。」
「一开始我相信了他的话,后来通过调查,发现真相并非如此。他们一直在给她注射药物,让她沉睡,但用药太久,产生了耐药性,妈妈醒了过来。」
「当时爸爸不在家,前任管家太太带我过去,我亲眼看到几个人将妈妈按住,送回房间。」
「事后,爸爸向我解释,妈妈并不是植物人,而是患有严重的精神病,故而才让她变成植物人。」
「我不再相信他的话,我要妈妈醒来,听她亲口说……」
-6-
回去后我把事情告诉了妈妈。
妈妈大惊失色:「完了,我们会被辞退!」
我说:「没关系,陆言会给你们一大笔钱。」
陆言转了一大笔钱给妈妈,大概有一百万,妈妈的脸瞬间灿烂起来。
后半夜,管家太太叫醒所有人,到客厅开会。
会上,她严厉地批评我和妈妈,并宣布让我们滚蛋。
陆言走出来道:「黎蕊是我的保姆,你没资格赶她走。」
管家太太迟疑。
半个小时后,别墅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
陆先生回来了。
那晚,整个别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陆先生带走陆言,进入书房一直没出来。
两个保镖被送往医院,他们并未死亡,而是被注射药剂陷入沉睡。
陆言的妈妈牧音,不知所终。
我和妈妈在陆言的极力要求下留在别墅。
别墅恢复平静。
那件事后,陆言变得非常黏我,整天围着我转,叫我「姐姐」。
陆先生几乎天天回家,经常和陆言谈心。
陆言说:「妈妈出来后,爸爸终于放下工作理我了,平时他很少回来的。」
如此过去一个月,陆家一切如常,就好像那晚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某日,陆言宣布:「我要招一位新保姆。」
第二天,别墅里来了三个应聘的女人。
又是在那间画室里,陆言坐在红色高背椅里,两只小脚荡来荡去。
我和妈妈站在他两旁,陪他一起相看保姆。
当我看到第三个走进来的女人时,心脏猛地一跳——那个女人,是陆言的妈妈!
她的样子已经变了,整了容,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小孩子的直觉。
「我叫苏音。」女人声音温柔地自我介绍,眼眸弯弯。
「就选你啦!」陆言从高背椅上跳下来,跑到牧音……不,苏音跟前,撒娇似的抱住她的腿。
晚上,陆先生回家用餐,见到了苏音。
「陆先生您好,我叫苏音,是小少爷的保姆。」苏音甜美地冲陆先生微笑。
陆先生愣了一下,盯着苏音瞧。
就在我以为他认出那是他的妻子时,他竟然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
我暗想,他没认出来?
那是陆言的妈妈,他的妻子啊!
晚上我陪陆言玩耍,趁着陆言去卫生间,苏音弯腰问我:「你已经认出我是谁了吧?」
我犹豫片刻,点点头。
她笑着说:「你没告诉任何人我是谁吧?」
我连忙否认:「没有!」
她竖起一根手指,放于唇间:「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哦,这是秘密。」
我点点头。
我不知道陆先生为什么要将她关起来,她为什么要整容再回家,这里面的情况一定很复杂,不是我一个小孩该思考的。
-7-
自从苏音上任后,妈妈的绝大部分工作被抢走了。
妈妈经常暗地里抱怨苏音,她努力地讨好陆言,但陆言依旧和苏音越来越亲密。
我说苏音是陆言的亲戚,让她不要和苏音置气,妈妈依旧不服气。
某次妈妈想给陆言送干洗的衣服,被苏音要了过去,妈妈气坏了:「就算是亲戚,也不能这般欺压人啊!」
我劝道:「妈,别和她吵,你不做事还有钱拿不好吗?」
妈妈说:「小孩子懂什么?你以为只拿钱不干事是好事吗?今天不让我做事,明天就会以我没用为由辞退我,小少爷哪用得着两个贴身保姆?」
妈妈开始阴阳苏音,某日和苏音打扫房间时,因为一点儿小事发生矛盾,妈妈怒气冲冲道:「年轻人,懂不懂规矩?凡事讲究先来后到!」
她直接将一盆脏水,泼到了苏音衣服上。
苏音眯起眼睛。
我刚好在附近看到了,冲过去拉住妈妈:「走吧妈妈!」
妈妈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我回过头,看到苏音站在屋子里,面容在阴影里模糊成一团。
当天晚上,我陪陆言上完课,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我匆匆下楼,看到几个佣人围着妈妈,地上布满碎片。
「妈妈,发生什么事了?」我跑下楼。
「你妈把镇宅的花瓶打碎了!」吴嫂惊恐道。
别墅客厅里,放了一个大半人高的明代花瓶,据说有定乾坤之功效,放在客厅大门口镇宅。
其他东西碎了,可以讲讲情面。
镇宅用的花瓶,万万不能碎!
「不是我!」妈妈惊慌地辩解,「我只是拿着帕子随便擦擦,哪晓得它就突然碎了!」
我知道妈妈害怕离开陆家,做事非常仔细,不可能弄碎花瓶。
我扭过头,看到苏音站在另一边的楼梯上,手扶着栏杆,红润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那一瞬间,我忽然福至心灵——是她干的!
「打碎镇宅花瓶,至少得赔五百万。」管家太太赶过来说道。
妈妈瞬间软了下去。
「妈妈!」我惊慌地扶住妈妈,「你没事吧?」
周围的人或摇头叹息,或极力撇清关系,我的心渐渐冰凉。
就在这时——
「花瓶是我弄坏的。」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我迅速抬头。
楼梯里,穿着小马甲的陆言和家庭教师一步步走下来,头发漆黑,面容精致,如同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之前我不小心碰坏了,害怕爸爸责罚,没告诉任何人。」陆言说。
管家太太愣了一下:「小少爷……」
陆言瞥她一眼:「花瓶是我打坏的,你有意见?」
管家太太后退一步,低头说不敢。
晚上陆先生回来后责骂了陆言一顿,又打电话向陆董事长道歉,事情才得以平息。
妈妈遭此惊吓,生了病,几天内卧床不起,苏音彻底接替她的工作,照顾我和陆言。
草坪里,陆言又和我一起看《三体》。
苏音走过来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在看《三体》呀?」
「是的。」
苏音坐在我们身旁,她身姿优雅美丽,任何人都会觉得她是个美丽温柔的女人。
陆言忽然问她:「妈妈,你觉得叶文洁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并未避讳我,直接叫苏音妈妈。
苏音说:「人没有绝对的好坏,叶文洁也是。」
陆言:「她是坏人,因为她回复了三体人,毁灭了人类。」
苏音笑道:「错啦,正因为她不够坏,才会回复三体人。」
她和陆言像普通母子一样讨论书中内容,我坐在一边,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当初我和陆言看《三体》,似乎也发生过同样的对话。
-8-
陆言去了卫生间,留苏音和我单独相处。
「你就是他选中的人吗?」苏音拉着我的手说,「果然是个好孩子。」
「选中?」我茫然。
「是啊。」苏音微笑,「你以为他当初,为什么要让那个佣人当着你们的面弄掉手指?」
「为什么?」
「他在做筛选,筛选出胆大的,可以帮他的人。」
我心中一惊,还想细问,陆言已经走了回来。
三人聊了会儿天,陆言忽然问道:「妈妈,跟我讲讲你的事吧。」
「我已经讲过了。」苏音回答。
「再讲一遍。」陆言说。
「那好吧。」苏音清了清嗓子,开始将她的人生娓娓道来。
在苏音的描述里,她小时候有个幸福的家庭,后来母亲出车祸发生意外,父亲患上精神病,被关进精神病院,她被爷爷奶奶一手带大。
不久,爷爷患病去世。
没隔几年,上天再次降下不幸,父亲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将奶奶不小心推下楼,奶奶也死了。
苏音逃跑途中,被父亲追上,差点被推进车轮底下,关键时刻,是年轻的陆先生救了她。
「他就像天神下凡,瞬间走进我心里……」苏音望着远方出神。
苏音讲述和陆先生相恋的过程。
她的父亲再次被关进精神病院后,苏音获得自由。
「……日子非常平静,那天,我掉了一个钱包,里面放着很重要的东西,你爸爸帮我捡到放在柜台上,他真是个好人。」
「我经常在路上看到他,明明我去的地方没有固定之处,但总能偶遇他。」
「就好像上天的安排。」
「他似乎陷入了大麻烦,不得不到处换工作,才遇到我……我很快发现他有女朋友,立即失去了所有兴致。」
我忍不住插嘴:「为什么?」
苏音笑了笑:「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男人。」
别人用过的男人……这种形容好奇怪。
「又过了两年,你外公从精神病院出来了,又继续追杀我。」
陆言问:「外公为什么要追杀你?」
「他认为是我害死了你外婆。」苏音说,「他是精神病,谁知道他怎么想的?那日他将我拉去情人滩,想要杀我,我又被你爸爸救了,自此,我爱上了你爸爸。」
「那他女朋友呢?」
「早死了。」苏音说,「你爸爸忘不了她,我就帮他抓凶手。他是陆家私生子,被人欺负得很惨,我便帮忙让他继承陆家……但在实行过程中出了意外,你爸爸的舅舅杀了人,最后舅舅也死了,你爸爸开始怨恨我。」
苏音说到此处,眼圈微微变红。
「你外公再次逃出精神病院,挟持了你爸爸,带着他跳海,我奋不顾身地救下你爸爸,自己却被你外公扎伤陷入昏迷……没想到你爸爸,居然故意不让我醒来,让我当了几年的植物人!」
在旁边听故事的我倒吸一口凉气,觉得陆先生太狠了。
我以为陆先生关苏音,是因为她患有精神病,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
「外公呢?」
「他沉入海底,死了。」
我们坐了一下午,等苏音离开,陆言皱眉道:「她在说谎。」
我吃了一惊:「啊?」
陆言小脸严肃:「你还记得,她如何评价《三体》里的叶文洁吗?」
我迟疑着回答:「她说叶文洁不够坏……和你说的一样。」
陆言道:「是的,她的思维方式和我是一样的,这段时间我观察,她和我很多方面都很像。这种人,不可能具有奉献精神,她一定在说谎。」
「我不懂……」我茫然。
陆言转头看着我,小脸如白玉雕成:「知道叶文洁为什么不够坏吗?」
「为什么?」
「因为思维方式。普通人如叶文洁,会犹豫、质疑,对黑暗不公产生愤怒,但某些人不会。叶文洁会拒绝诬陷父亲,哪怕被发配也在所不惜,某些人却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第一时间出卖父亲。叶文洁收到三体人的电波后,怀着怨恨和希望回复了三体。
但这件事对某些人来说,电波发出的时间、地点、回复都不确定,得到的回报不确定,属于小概率事件,某些人绝对不会押注小概率事件,他们会拿着电波赶紧升职加薪,爬到众人头上,因为这才是大概率事件……现在你明白两类人的区别吗?」
我似懂非懂。
「我和妈妈,属于第二类人,这种人,不具备奉献精神,相反自私冷酷,报复心强,她的话肯定有问题。」陆言紧张地咬着手指,「我必须查清楚她要做什么……」
我问出心中的疑问:「你妈妈,为什么要整容呢?」
陆言若有所悟,站起身快速离开。
-9-
第二天,我发觉陆言的神情不太对,询问了几次,他告诉我一个消息——当初送到医院的两个保镖,已经死了!
「哎?他们只是被注入药物陷入昏迷呀?」我吃惊地问道。
陆言面色古怪:「他们出院后死的,一个死于车祸,一个死于酒精中毒。」
这么巧?
我想细问,陆言告诉我别再多问。
第三天深夜,我忽然腹中饥饿,偷偷去厨房吃东西,忽然看到二楼亮着光。
我咬着面包上二楼。
走廊里一扇门半开着,从里面透出一点儿光。
我走过去。
「……所以,外公根本不是被关在精神病院里,而是被你关了整整十年,外公想杀你,因为你的确害死了外婆!」
我趴在门缝里,我看到苏音和陆言相对而坐,陆言在发怒,苏音却面带微笑。
「你都知道了?」
「对,都知道了。」陆言说,「爸爸的女朋友,也是你杀的吧?」
「错了。」苏音摇头,「她的死不关我的事,那时候我并不喜欢你爸,充其量只有好感,为什么要杀他女朋友?相反,我帮振轩查明真相,抓到杀害他女朋友的凶手。」
陆言皱皱眉:「就算你没杀爸爸女朋友,你利用爸爸的舅舅杀掉一堆人,最后再杀掉舅舅,将所有罪推到他头上,这才是爸爸恨你,希望你永远别醒来的原因!」
苏音弯起的嘴角落下,眼神冰冷:「我杀人,是为了给你爸爸铺路。我了解你爸爸,他渴望获得金钱和地位……正因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才帮他杀人。」
「杀他舅舅是迫不得已,因为我必须灭口自保。你外公拉着你爸同归于尽,我拼死从海底救起他,他却怨我、恨我!」
陆言摇摇头:「你果然和我想得一样。」
「你整容,是因为那堆杀人案的追诉期没过,你怕警察知道你醒了,要抓你去枪毙,所以第一时间逃离现场,再整容回来。」
「那两个看到你的保镖,你怕他们将你醒来的秘密说出去,才杀人灭口。」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声。
苏音没否认:「是,的确如此。」
她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十分瘆人。
陆言小小的身子颤抖:「你和爸爸以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苏音问:「他怎么形容我?」
陆言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光:「他说……你是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女人,所以,我才想唤醒你。」
苏音沉默了好久:「所以,是他告诉你真相?」
陆言点点头:「一部分是他告诉我的,一部分是我查出来的……你回来的当天,爸爸已经认出你了。」
我迅速回想牧音变成苏音回来的那天,陆先生的神态变化……竟然一点儿也没异常。
苏音如此可怕,陆先生也很可怕。
苏音杀掉了红房子的保镖!就因为他们知道她醒了!
那我呢?
我也是知情者,会被杀掉吗?
我恐惧地转身就跑,刚跑两步,就一头扎进某个人怀里。
「啊!」
我被人抱进苏音和陆言所在的房间。
「爸爸!」
陆言转头看到我,脸色微变,「黎蕊,你怎么在这里?」
门已经关上。
我被陆先生放到地上,瑟瑟发抖:「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苏音眼神幽幽地盯着我,陆言走到我身前挡住她的目光,厉声说:「不许伤害黎蕊。」
-10-
那晚,在我一再保证绝不将今晚听到的事情说出去后,陆言让我赶紧离开。
苏音、陆先生、陆言三人留在房间里,不知道谈了什么。
第二天,当我路过客厅时,头顶巨大的水晶灯忽然掉落,要不是陆言刚好在身边拦住,我恐怕会被砸成肉泥!
「陆、陆言……」我惊恐地躲在陆言身后。
「别怕,没事的。」陆言的小手紧紧捏住我的手指,非常用力。
他的神情,像是被激怒的小兽,十分狰狞。
下午陆言叫苏音带我们去草坪读书,苏音温和地答应了。
路上陆言一直在和苏音说话,不断地问她一些在我看来非常深奥的问题,刚走到草坪旁边的石阶,陆言忽然用力推了苏音一把。
苏音猝不及防下从石阶上滚下去,摔在平台上不动了。
我捂住嘴巴,发现石阶上撒了许多圆滚滚的小石子。
人踩上去,肯定站立不稳。
冷风里,陆言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道:「我说过,不许伤害黎蕊。」
躺在平台上的女人动了动,缓缓坐起身。
抬头间,满脸是血。
陆言道:「妈妈,我能把你放出来,也能把你关进去,明白吗?」
苏音的额头被磕出一个洞,她抬手抹掉满脸血,依旧优雅微笑:「好的,我明白了。」
我这才醒悟,水晶灯的掉落并非意外。
而是苏音的手笔。
她果然想杀我!
「我要报警,告诉警察叔叔!」我大叫着转身跑开。
没跑两步就被陆言抓住:「黎蕊姐姐,你冷静一点儿。」
我停下脚步,几乎快哭出来:「你妈妈太可怕了!她应该被抓起来才对!」
「没人会相信。」陆言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杀人犯?」
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你是小孩子,别人不会相信的……还有,她是我妈妈。」
我蹲下身,号啕大哭。
陆言道:「她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不信!」
「我在,我会保护你。」陆言向我保证。
我心里清楚,陆言说的是实话,除非我能保证报了警,警察马上将苏音抓进监狱,否则死的人会是我。
因为苏音会逃跑,假如她藏在暗处报复,我根本躲不了。
我也没法告诉妈妈,知道得越多,危险越大。
满脸是血的苏音从平台爬上来,走到我们跟前,笑着说:「走吧,我们看书。」
陆言说:「不先治治伤?」
苏音擦掉脸上的血,笑着摇头:「没关系。」
陆言叹了口气,拥抱她:「妈妈,我爱你。」
苏音也拥抱他:「儿子,我也爱你。」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的情形,毛骨悚然。
假如苏音脸上没有血,假如我不知道真相,我会认为这是一幅很温情的画面。
片刻,我们三人并排坐在草坪里。
苏音的额头一直在淌血,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滴落,滴答滴答地落在书本上。
陆言视而不见,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奇地问问题。
我坐在旁边,沉默如羔羊。
好一会儿,苏音抬起脸说:「头有点晕,陆言,我先回去了。」
「好的妈妈。」陆言说。
「再见。」
「再见。」
苏音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沿着石板路往回走。
-11-
苏音受伤休养。
我的妈妈听说后,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病情全好。
她快速跑到陆言身边,满脸兴奋:「小少爷,我来伺候你吧。」
即便陆言告诉我苏音不会再害我,可我依旧担心。
陆言说:「那你和我在一起吧。」
从那天起,我开始和陆言同吃同住,除非必要,坚决不分离。
晚上睡觉,我走进他的卧室。
陆言的床很大,可以并排躺下三个人。
他伸手邀请我:「姐姐,上床。」
姿态优雅得像个小王子。
我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钻进被子里。
陆言也躺了上来。
片刻。
一道小小的身子钻进我怀里,我吓得拼命往床边缩。
陆言掀开被子,「你怕我?」
我坐起身,「没有。」
「我救了你,你却怕我。」他孩子气地控诉,表情很委屈。
我知道骗不了他,沉默片刻,问道:「陆言,你曾经说过,你和你妈妈的思维方式一样……那你也会杀人吗?」
陆言歪着头反问:「你怕我会杀人?」
我用力点头。
陆言爬到我身边,张开手:「你抱我,我以后不杀人。」
我犹豫片刻,伸手抱住他。
他立即缠了上来,如同一条兴奋的小蛇,将我死死缠住。
生活恢复平静。
在佣人看来,生活一直都很平静,只有我知道曾经的惊涛骇浪。
苏音很快养好伤。
某日,陆先生忽然召集所有佣人到客厅聚会。
我问陆言:「发生什么事了?」
陆言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我们从草坪赶回客厅,看到佣人们都聚集在客厅里,交头接耳,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聚在一起。
人声鼎沸间,二楼出现两道身影。
一道属于陆先生,一道属于苏音。
苏音换上了一袭纯白的裙子,头发盘成优雅的发髻。她的脸已经恢复如初,连伤疤都没留下。
陆先生牵起苏音的手,当众宣布:「我将娶苏音为妻子,从今以后,你们得把她当成陆太太,听到了吗?」
「是!」
佣人们集体应答。
妈妈的脸色苍白。
聚会结束,我偷偷询问她:「妈,怎么了?」
妈妈紧张道:「我得罪过苏音,会不会被辞退?」
她紧张的,只是怕被辞退而已。
我说:「应该不会吧。」
苏音变成了陆太太,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妈妈见到她便惶恐不安,她害怕苏音给她穿小鞋,我见到苏音也惶恐不安,害怕她杀了我。
我自发地贴着陆言,寸步不离。
明明陆言还小,可只有待在他身边,我才感觉安全。
晚上陆言喜欢抱着我睡觉,手脚并用将我缠得死死的。
他说喜欢我身上的气息,让他睡得很舒服。
周末晚上。
我和陆言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忽然间听到外面一阵重物声响,随即是管家太太的惊叫。
我和陆言被惊醒,连忙跑出房间,刚好看到二楼扶梯处站着的苏音。
她冲我们笑了笑,转身回到房间。
客厅的灯全亮。
一楼下方,陆先生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爸爸!」陆言惊叫一声,沿着楼道往下跑。
我也跟着跑下去。
「快叫救护车!」
陆先生被救护车拉走。
听着救护车远去的急促呜呜声,我内心的恐惧达到顶点。
陆言拉住我的手走上楼,一脚踹开苏音半开的门,走进去怒气冲冲道:「为什么要伤害爸爸?」
苏音正在梳头发,她的头发又浓又密,乌黑如同瀑布。
「那是他应该接受的代价。」
「什么意思?」
苏音站起身,眯起眼睛:「你外公曾经关过我五年,我便关了他十年,你爸爸关了我七年,你觉得,我该关他多久?」
陆言沉默。
「放心吧,他不会死。」苏音继续梳头发。
三天后,我听到佣人们说起,陆先生醒来了,但因为脊髓受伤,下半身瘫痪,永远也站不起来。
-12-
陆先生醒来后告诉所有人,他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没说苏音一句坏话。
我以上卫生间的名义逃离陆言身边,叫住正在擦地的妈妈:「妈,我有话对你说。」
我们进入房间,关上门。
「什么事?」
我说:「妈,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妈妈皱眉道:「离开的话,找不到现在的工作……」
「妈,你不怕苏音穿你小鞋?」我说。
妈妈立即犹豫起来,最近她一直在担心这件事。
我拿出陆言送我的宝石戒指,再加最后一把火:「这是我从小少爷那里偷的,要是被发现了,我们早晚会被赶出去!」
妈妈大吃一惊,扇我一巴掌:「你怎么敢偷东西!还不快还回去!」
「还完东西,我们就走?」
妈妈沉默片刻,无奈点头。
我高兴地将戒指收回口袋。
我拿起纸笔写了一封信给陆言,告诉他我会保守秘密,绝对不把陆家的事说出去。
字迹不好看,歪歪扭扭。
我想起平时陆言教我写字的样子,忽然有点伤感,但很快,我就把这点儿伤感抛之脑后,用信将宝石戒指包起来,假装镇定地走回画室。
「回来啦?」
陆言专注地画画,小脸白皙精致。
「嗯。」
我耐心地陪着他画画,一直到夜深人静。
等陆言睡着了,我把信和戒指放到床头柜上,悄悄溜出门。
妈妈早就收拾好东西,我们俩趁着夜色跑出别墅,一路走到大门前。
我们谎称家里人生病,已经得到主人批准出门,又主动打开皮箱和口袋让门卫检查,终于得以离开陆家。
大门在身后关上。
我终于离开了!
「走吧。」妈妈催促。
「嗯!」
陆家在半山腰,一路上都没车,我们靠着两条腿走了很久才下山。
到了大街旁,终于打到车去最近的酒店。
搞定一切睡觉时,已经凌晨四点。
我和妈妈倒头就睡,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
拉开窗帘,望着远处的红日,和街道上勃勃生机,我的眼圈慢慢红了。
妈妈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叹气般说道:「该早点儿走的。」
离开陆家,她似乎恢复成以前那个善良、柔弱、和平的女人,没有满门心思想着讨好陆言,也没有天天嫉妒别人。
她身上的欲望似乎褪得一干二净。
我们手里有陆言曾经给的一百万,只要节约,完全吃穿不愁。
妈妈想开了,很快在老街区买了套破旧的小房子,剩下的钱存入银行,自己去不远处的超市找了份工作。
妈妈想让我去上学,我依旧担心陆家,没敢去,让她等一等。
日子平和地过了一个月,就在我以为陆家已经放过我时,某日晚上,家里的防盗门忽然被人用力敲打,声如打雷。
我和妈妈在饭厅里吃饭。
「来啦来啦!」妈妈放下饭碗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道人影便闪电般冲进来,用力推了她一把,随后脚一勾,防盗门嘭的一声关上。
「臭婊子!你他妈的跑了几个月,还偷偷瞒着我买房!」
进来的,正是我许久不见的爸爸。
爸爸薅住妈妈的头发,用力甩耳光,一边打一边骂。
妈妈被打得嗷嗷直哭,我迅速扔掉饭碗,冲上去用力推爸爸:「你走!不许打我妈妈!你走!」
我和妈妈的力气太弱小,爸爸高大健壮,逮着我们娘俩打得头破血流。
消失的恐惧又回来了。
如果说在陆家,是心理上的强烈压迫,那么爸爸带给我的,是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压迫。
一旦他喝了酒,更往死里打。
他把我们打了一顿,翻箱倒柜找到房本,一看上面的名字是我,气得冲上来揪住我的头发道:「走,快点儿过户给老子!」
我的头皮生疼,鼻子流血,恐惧得放声大哭。
即便有妈妈阻拦,我还是像条死鱼一样被爸爸拖下楼,一路拖到小区门口。
刚走出小区,两个人忽然冲上来按住爸爸。
「姐姐。」
恶魔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陆言穿着精致的小西装坐在车前盖上,两条腿荡来荡去。
他冲我微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该回去了吧?」
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骂骂咧咧的爸爸,忽然感到绝望。
我逃不掉的。
-13-
我和妈妈又灰溜溜地回到陆家。
妈妈坚决表示,此生不再下山,因为山下有爸爸。
站在画室里,我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说:「对、对不起……」
「别抖。」陆言一边作画一边说,「一会儿就好了。」
我保持姿势不动。
陆言将我当成人体模特,仔细地画了一个小时。
我站得腰酸背痛,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晚上,陆言缩在我怀里睡觉,问:「还跑不跑?」
「不了不了。」我拼命摇头。
他笑着往我怀里拱。
此后,我和妈妈彻底老实了。
陆先生已经被送回来,他坐在轮椅里,神情并无多大痛苦。
我经常看到苏音推着他在草坪里转悠,两人亲密地说话,仿佛一对相濡以沫的情侣。难以想象,当初是苏音将陆先生推下楼。
陆言的奶奶听说陆先生要娶苏音为妻,到山上来闹过,被陆先生三言两语打发了。
据说陆言的奶奶曾经失手杀过人,陆家只认回陆先生,并未认回陆言奶奶。
陆言奶奶一直在外面生活。
「她其实没杀人,是我妈妈杀了嫁祸给她,让她误以为自己杀了人。」陆言语气平淡地说道,「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真相。不过她那个人性子很不好,如果知道真相肯定会出事,所以没人告诉她。」
我暗暗吸气,心里更惧怕苏音。
我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一定要逃离陆家。
一转眼,我已经满十四岁,到了叛逆期。
几年前,苏音弄断了陆先生的双腿,两人恩怨消除,重归于好。他们在红房子制造了一场火灾,让牧音彻底消失,然后陆先生再娶苏音为妻,从此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陆家那段时间争权夺利得厉害,陆先生双腿残疾后,两个姐姐按捺不住,屡屡作妖。
但很快,苏音便帮助陆先生巩固了权利。
陆董事长将位置交给陆先生,同时留下宣言,未来必须由陆言继承陆家。
陆言已经长成一个修长漂亮的少年,仿佛动漫里走出来的优雅贵公子。
我们没有出去读书,而是一直在陆家接受私教。我拼命学习知识,跟着他学射击、格斗,可哪怕我花十倍力气,也比不过陆言。
他天赋高得可怕!
我放弃了文学艺术,专心学习格斗射击,因为我时刻担心会被杀。
当初红房子里的医生护士,一个个全死了,天灾人祸,总有一样将他们送进地狱。
我知道,都是苏音干的。
她在灭口。
而陆家却在包庇她!
陆言像个局外人,只要不打破他的生活,苏音在外面干什么,他一概冷漠以对。他对苏音的要求,是让她在陆家扮演好一位温柔的好妈妈。
虽然陆言告诉我,苏音不会对我动手,但我始终不放心。
另一个让我不能忍受的地方,我已经十四岁了,该有独立的空间,然而陆言依旧和我同进同出,同吃同睡。
有次晚上睡觉,不想再忍耐的我向他提议:「陆言,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应该分开睡。」
陆言很不高兴:「我还小。」
他才十三岁,的确小。
可他的身形,已经是个少年。
宽肩窄腰,发育得很好,还有喉结,比我高。
「不小了。」我说,「你马上十四岁了,没有哪个男孩子十四岁依旧和姐姐睡一起。」
「还有两个月我才满十四。」他辩解。
「十三也不行。」我说。
沉默片刻,他委屈地说:「没有你,我睡不着。」
「不行就是不行!」我恼怒地说,抱着枕头去了妈妈房间。
妈妈看到我怒气冲冲进来,连忙问怎么回事。
我说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想和陆言一起睡,妈妈露出纠结的神情:「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
我吃了一惊:「可我十四岁了啊!我是个女孩子!」
妈妈没再说话。
我猛然反应过来,或许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所有人都默认我和陆言在一起,甚至认为我和陆言分开才叫不正常。
我开始留意佣人们对我的评价,结果听到她们说,我是陆言的童养媳,把我给气得半死。
叛逆心起,我坚决不肯和陆言同床,强烈要求单独住一间房子。
最终,或许是我太过执着,陆言让人把他房间旁边放置画作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我做了卧室。
我争取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我依旧不开心。
生活里依旧没有多大变化。
很快我十六岁,到了上高中的年纪,我想做个普通的女孩子,对陆言说:「我不想和你一起上学,我要去上普通的学校。」
陆言停下画笔,说:「好。」
我疑惑于他的好说话:「你真肯让我上学?」
「嗯。」他点点头。
我终于高兴了。
我想做个正常的女孩子,和同学们一起做操、上课,交朋友,而不是永远和陆言待在这栋压抑的别墅里,时刻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到了开学的日子,我高高兴兴地背着新买的书包,坐上车和陆言一起去学校——我要上学,陆言也要去。
到了学校我才发现,这是一所新建立的学校,只有高中,全校只有高一,高一只有一个班。
班上的学生,都是佣人的孩子。
看着台上熟悉的老师,我浑身冰凉,所有兴奋消失无踪。
我颤抖着转身问:「陆言,这就是你让我上的高中?」
陆言说:「这是一所正规高中,所有手续齐全。」
「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询问,「陆言,以后若我考上大学,难不成还要给我建一所大学?」
「不会的。」陆言摇摇头,「附近没有高中,我才建一所高中,如果你考大学,那就在本市选一所吧。」
他让我在本市选一所。
我能想象以后的日子,毕了业回到陆家做他的保姆,一直到中年、老年,最后一起埋进坟墓。
我望着他没说话。
我以为苏音很可怕,现在发现,陆言也很可怕。
-14-
我决心离开他们。
离得远远的!
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知道得太多了。知道得越多,陆家越不可能放我走。
需要从长计议。
我很快有了一个计划——让人将我绑走。
假如我一个人逃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还会连累母亲,倘若我被坏人绑走,从此消失,那就不一样了。
如果对方是犯罪团伙,那就更好。
团伙的力量,肯定能抗衡陆家。
我在网上逡巡,不断寻找类似钓鱼的人。
令我愤怒的是,网上这么多被骗被拐的女孩,轮到我的时候,居然一个胆大的坏人都找不到!
这些所谓的坏人,最多骗骗钱,想要绑人,却没那个胆子。
很快,我到了十八岁,成年了。
陆言给我举办盛大的成人礼,还说想和我永远在一起,而我在成人礼上只想着逃跑。
这几年,我用从陆言那里学来的筛选法,终于钓到了一个危险的坏人。
他伪装成一个星探,背后可能是一个人贩子团伙。
太好了。
我准备在高考那天逃跑。
因为只有高考那天,我才能去别的学校,脱离陆家的监视。而且,很难会有人想到,我会不去高考。
虽然很遗憾,但和我的自由相比,高考不算什么。
大不了,以后换个身份重新再考。
漫长的时间里,骗子耐心地引导我,我也耐心地引导他。
我从陆言手里要了一把小型钉枪,自学机械,熬夜将钉枪改装好。
又想方设法弄了一把刀片。
准备妥当,我才和骗子联系,并定好逃跑的时间地点。
「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在那天接你。」聊天界面里,骗子说。
我回复:「好。」
一转眼到了高考,陆言送我去考场。
我一心想逃跑,难免紧张。
「姐姐,以你的成绩,上本市大学绰绰有余,无需担心。」
陆言误会我在为高考紧张,他已经成年,长成一个俊美漂亮的青年,小时候还有点雌雄莫辨的意思,现在已经是个俊美得如同发光体的青年了,声音不再稚嫩,声线干净、清澈,却又如同大提琴般优雅低沉。
「嗯。」
我紧张地点点头,环顾四周。
「姐姐。」陆言靠近我,温柔地帮我理了理衣领,眼里充满深情,「我在附近的咖啡店等你。」
他没参加高考,他说读书只是陪我,高考对他没有意义。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心软。
很快,我就抛下那点心软,说了一声「好」,匆忙走进考场。
高考考场管得很严,然而针对的是考场内,考场外却并非铁板一块。我很快找到另一个出口,悄悄溜了出去。
到达约定的地点,等了片刻,一辆小轿车停到我身边,男人从车内探出头道:「上来吧。」
我毫不犹豫地坐上车。
一路上骗子不停地问我信息,我早有准备,回答得天衣无缝。
车越开越偏,出了市区。
我和他都松了口气。
他将我带到一所村子的饭馆,里面有几个人接应,他骗我说都是他的朋友,明天将带我去大城市做明星。
我故意激动地说好。
钉枪在我的内衣里。
刀片在我的外套夹层里。
除非他们把我脱光了检查,否则不可能找到。
我判断他们大概率不会如此谨慎地对待一只愚蠢的猎物。
吃完饭我很快感到头晕,回到屋里便服下事先准备的拮抗剂,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我装着沉睡,他们几个进来收我包,将我抬到外面的面包车,车子摇摇晃晃往不知名方向而去。
如此一来,所有线索断掉,没有人能追查我的去向。
过了很久,车子停在一处四周荒无人烟的小楼旁,我被搬进二楼一间屋子,里面关着两个女孩。
我知道逃跑的时机到了。
现在离开市区应该很远,线索也断了,陆家肯定追不上我。
-15-
等到夜深人静,我「醒了过来」,此时我的手脚被绑住,嘴里被勒住布条。
我已经训练过很多次被绑架的情形,临危不乱,利用技巧将外套夹层里的万能刀拿出来,割开手脚的绳子,又给两个女孩松绑。
「逃吧。」我说,「逃出去赶紧报警。」
我从内衣夹层里掏出钉枪,拿在手里。
两个女孩迅速缩在我身后,期待地望着我。
我:「……」
棘手。
我的目的是逃跑,总不能带着两个累赘。
门被拧开,我看也不看地对着来人开了一枪。
特制的钉子喷出,那人痛得惨叫一声,我一脚踹开他往楼下跑。
两个女孩也吱哇乱叫着往外跑。
旁边房间的人被惊动,纷纷开门冲出来。
我拿着钉枪一顿乱喷,两个人又被喷倒在地。跑到楼下的两个女孩被人抓住,原本我可以趁乱从大门离开,看到这一幕又于心不忍,冲上去帮忙。
现场乱成一团,即便我格斗术不错,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就落到下风。
两个女孩很快被打晕了。
我受了伤,实在救不了她们,转身往大门方向跑出去。
「抓住她!」
人贩子追出来。
钉枪的铁钉不多,我打开钉枪上的灯,用尽力气往曲折的乡间公路跑。
前方一道远光灯射过来,我的眼睛瞬间失明,不得不抬起手挡住刺目的光。
「姐姐。」
车在我身前停住,我听到一声恶魔般的低语。
我浑身如冰水浸泡,僵在原处。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车上下来,一把抓住我的下巴:「你想去哪儿?」
人贩子已经举着刀冲到我身后,逆光的少年放开在我,伸手抓住那人的刀。相搏间,陆言拧转男人的手腕,锐利的刀锋在他脖子上勒出一道口子。
男人倒地不起。
「死了。」陆言伸手探鼻息,冷静地站起身,对冲上来几个人贩子道,「那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他打开后备厢,从里面掏出一把一看就改装过的大型钉枪,对准冲过来的人乱喷。
他手里的钉枪,和我准备的钉枪,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我的钉枪,充其量只能重伤别人,他的钉枪,威力不亚于手枪。
他将所有人都杀了,还在他们头上补了一遍,确认无一生还。
当他进入小楼,走进两个昏迷的女孩时,我惊叫道:「不要!」
陆言笑了笑:「姐姐,我听你的。」
确认人死光,他拿着枪走回车边,轻声说:「走吧。」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车,离开这个偏僻的地方。
「那两个女孩,是不是看过姐姐的脸?」陆言边开车边问我。
我悚然一惊,「没有!」
「姐姐骗人。」陆言说。
「陆言,不要乱来!」我哀求道。
陆言猛然停下车,灯光下的脸阴沉如水:「我乱来?到底是谁乱来?」
我呼吸一窒,没敢说话。
「她们看到过你的脸,一旦警察查起来,势必会查出你,也会查到我头上。」陆言道,「你给我惹了大麻烦!」
我眼圈一红,捂住脸:「对不起。」
「只有杀了她们,我们才能高枕无忧。」
「不要!不可以!」我哭着摇头,几乎要跪在副驾上求他。
「那就交换条件吧。」陆言声音冷冷,「你发誓永远留在我身边,我就放了她们。」
-16-
我被陆言带回陆家,他放过了两个女孩,因为我发誓留在他身边。
他处理了痕迹,谁也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我一直担心两个女孩透露信息,然不知陆言如何处理的,事后,两个女孩居然没透露我的事,警察问起时宣称昏迷不醒,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回到家,苏音接待了我们。
她没问任何事,笑眯眯地将我们迎进屋里。
我彻底放弃离开陆家。
高考我没去,高中我也不去上了,妈妈急得直哭。
陆言挡住妈妈打我的手,温声说:「阿姨,姐姐会复读的。」
在陆言的安排下,我又复读了一年,参加高考。按照他的意思,我考了本市唯一一所 211 大学。
考上那天,妈妈欢天喜地,想带我出去吃饭庆祝,还邀请了陆言。
陆言愣了一下,眼睛微弯:「好啊。」
妈妈在附近最高档的餐厅里订了中餐,邀请了吴嫂等好朋友,以及几个亲戚。
三桌人热热闹闹地吃饭,十分有烟火味儿。
亲戚们纷纷恭喜我考上大学,对坐在我身边的陆言十分好奇。
我介绍:「他是我弟弟。」
陆言给我敬酒:「恭喜姐姐。」
我和他碰了碰杯。
快要散席时,爸爸忽然冲进来大闹:「贱人,女儿考上大学你也不通知我!」
妈妈吓得脸色发白。
爸爸又要来打人,亲戚朋友们一起冲上去,将他拖出饭店。
妈妈感动得哭了,不断地朝众人鞠躬,口中一直说:「谢谢!谢谢!」
回到陆家,妈妈拉着我的手说:「蕊蕊啊,如今你能考上大学,我就放心了。」
「以后你不用做保姆,可以坐在漂亮的写字楼,当白领。」
我眼眶一红,没法告诉她,这辈子我可能都是陆言的保姆:「妈,你不想做保姆吗?」
「不不不。」妈妈摇头说,「我想一辈子留在这儿当保姆佣人,待在那里工作轻松,钱多事儿少,主人家也好。」
她说得很高兴,「吃的喝的也不错。」
看得出来,妈妈真心喜欢陆家。
她这般快乐,我竟然觉得一直想逃跑的自己有点不识好歹。
可想到苏音的可怕,陆言杀人时的镇定,我又觉得非走不可。
上大学的日子挺轻松,陆言没要求我必须天天回陆家,反而他自己经常下山,带我出去吃喝玩乐。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经常过来和我一起住,就像在陆家一样。
同学们从一开始传「黎蕊被老头包了」,到「黎蕊家很有钱」,再到「黎蕊交了个有钱男朋友」。
他们觉得我很神秘,不与人相交,极少与人出去聚会。
我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的……弟弟。」
其实我想说主人,但说出来莫名羞耻,便改口称弟弟。
我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情侣,一直是主仆,现在变成了可以上床的主仆。
关系改变那天,是陆言的成人礼。
他长得俊美帅气,举手投足充满优雅的魅力,就像……就像他妈妈一样迷人。
「姐姐,你送什么礼物给我?」
成年礼办得很隆重,晚上,他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问。
我赶紧甩开他,从口袋里送出一条自己织的围巾:「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自己织的。」
「太普通了。」陆言说,「我的成人礼,你就送我这个?」
我头大地问:「你想要什么?」
陆言高大的身躯靠近我,将我搂在怀里,声音低沉道:「我想要姐姐……姐姐可不可以把自己给我?」
我闭了闭眼,说:「好。」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我是陆言的女人。
不止他这么认为,整个陆家的人都这么认为。
就连妈妈,也觉得理所当然。
她觉得陆言很好,假如我能做他女朋友,是个好归属。
事后,他贴着我的耳朵,一遍遍叫「姐姐」,声音缠绵。
或许性与爱密不可分,他抱着我,声音沙哑地说:「姐姐,我爱你。」
我和陆言的关系变了味道,他不知从哪里学会恋爱,不再天天要求我回家,而是会给我充足的空间——这份充足,是相对于他而言。
上大学、毕业,他甚至允许我出去找实习工作。
我以为日子就要这般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某天,妈妈忽然给我打电话,东拉西扯了好久,在我追问下才说:「蕊蕊,我……发现一件事。」
她的声音很紧张。
「妈妈,发现了什么?」我心头一紧。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
然后挂掉电话。
-17-
她一反常态的行为太奇怪了,可我无论怎么追问,她都回答没事。
我当时在实习,并没有马上赶回去。
没过两天,妈妈又给我打电话:「蕊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还有几天。」
她说:「那行,我到时候再告诉你。」
挂掉电话,投入繁忙的实习工作,片刻后我忽然灵光一闪——难道妈妈发现了陆家的秘密?!
越想,越是如此。
我们在陆家待了十几年,妈妈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立马请了假,提上行李箱回陆家。
还未到家门口,吴嫂给我打电话:「黎蕊,赶紧回来,你妈妈出事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匆匆忙忙赶回陆家,正巧看到救护车将妈妈拉走。
「医生,妈妈怎么样了?」我抓住医生的胳膊问道。
医生惋惜地摇头:「黎小姐,您妈妈从三楼意外坠落,当场死亡。」
我僵立原处。
意外坠楼……
当场死亡……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意外坠楼当场死亡?
陆言告诉我前因后果,妈妈今天去三楼擦玻璃,不小心摔下来……
「不可能!」我大声吼道,「绝不可能!」
我想起妈妈之前给我打电话,说要告诉我一件事,那件事很重要,需要当面说。
我霍然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苏音,她的面容优雅,身材纤细,眼神里含着伪装的同情。
是她!
她是个杀人魔!
一定是妈妈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杀人灭口!
我发了狂,转身跑进卧室,提着包包跑出陆家。
陆言开车追上来,将我带去医院。
他以为我伤心欲绝,崩溃不已,实际上没有。
到了医院,我让他滚,他连忙退出去。
我在太平间看了一眼妈妈的尸体,转身从另外一个出口跑出医院,直接去了市警察局。
市里的警局一直在侦察苏音的案子。
他们刑侦组调查过当初红房子的医护人员死亡,但并未找到证据。
他们也查过市郊人贩子集体被杀事件,没找到证据。
如今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藏在屋里的包包,装着这些年收集的证据,比如苏音的毛发、指纹,比如红房子的照片,还有钉枪……
以前我害怕,如今妈妈已经死了,我无所畏惧!
我要报毁了陆家!
警察局迅速立案。
做完一切,我出了一身汗,筋疲力尽。
警察让我留下来,我说要去医院看妈妈,刚走出警局没多远,就被一辆车绑走了。
「你疯了吗?」陆言在车里质问我。
「是,我已经疯了,早就疯了!」我冲他咆哮。
「她会杀了你。」
「无所谓,死就死吧!」我在副驾上尖叫。
陆言沉着脸开车,一辆车从后面死死咬住我们。
陆言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说:「我们回警局。」
他直接在马路上掉头,后面那辆车用力撞上来,我们的车头撞上旁边的栏杆,陆言和我被撞得头晕眼花。
「快走。」陆言给我解下安全带。
我推开门跑了出去,脚扭了,一瘸一拐。
撞我们的车再度朝我开过来,眼看着要撞到我,陆言猛踩油门往后退,用力撞开那辆车。
两辆车在大街上对撞,最终都散架,无法动弹。
我贴着栏杆喘气,刚才撞击的过程中,我的胸口似乎受伤了,疼得钻心。
车门打开,苏音和陆言从车内下来,两人似乎都伤得不轻。
「贱人!」
苏音面孔狰狞,一下车就举刀冲向我,陆言拦住她:「不许伤害黎蕊!」
「我早就说过这女的留不得,你一次次阻拦我!」苏音大骂,扬刀扎向陆言,「你也去死!」
陆言手上没有武器,倒在地上。
我忍着疼痛扒着栏杆往前走。
苏音冲上来,一把薅住我的头发,举刀往我的腹部连捅三刀!
后面我眼睛已经黑了,隐隐看到陆言扑了过来,空手抢白刃,反捅苏音一刀。
苏音又抢过刀子捅他,陆言又抢回来。
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随后,一声枪响。
-18-
「……黎小姐已经脱离危险,只是……」陌生的声音。
「只是什么?」陆言的声音。
「她可能再也无法生育了。」陌生的声音说。
「除了无法生育,还有没有其他情况?」
「肋骨断了,肚子的伤口也很严重,万幸没伤到重要器官,好好休养就行……陆先生,您伤得很严重,最好躺下……」
我睁开眼睛,穿着病号服的陆言靠过来,面容关切:「姐姐,你醒了?」
我记得他好像被扎了好几刀。
「苏音呢?」我冷冷地问。
「她死了。」陆言的声音很平静。
「怎么死的?」
「闹市持刀行凶,警察开了枪,当场击毙。」
「死了就好!」我高兴地咧咧嘴,「那就好!」
苏音知道我报警后,知道事成定局,居然当街持刀报复,与我同归于尽,实在疯狂。
还好死了!
我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牵扯到伤口,我用力咳嗽。
「姐姐……」陆言伸手摸我的脸。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别碰我!恶心!」
陆言收回手,好一会儿才说:「姐姐,保重。」
他起身走了两步,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病房。
从那天起,我没见过陆言。
警察冲进陆家,抓了陆先生,陆先生认罪。
陆言失踪了,他和苏音犯的案子无关,但他与市郊人贩子被杀案有关。我对当年的事供认不讳,临到头,想到那个俊美优雅的青年,忽然又于心不忍。
「他会被判死刑吗?」我难过地问警官。
警官没有正面回答,只透露死的人是人贩子,可能会酌情降罪。
我松了口气。
休养半个月,吴嫂来探望我。
「黎蕊,身体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
吴嫂和我聊了会儿家常,对陆家的事唏嘘不已,片刻后她忽然说道:「黎蕊啊,你也不用太伤心了,你妈妈遇到的是劫,逃不过的。」
我冷冷地瞪向她。
吴嫂继续说:「就在她出事前半个月,我想去做体检,她说身体不舒服,也想去做一个,于是我们两个就请假去医院做了个检查,结果……她一查就是肝癌晚期,你妈妈就不想治了。」
我愣住:「什么?什么肝癌晚期?你在骗我?」
「都这个时候了,我骗你干啥呀。」吴嫂叹气道,「她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却又怕你担心,一直犹豫不决。」
我忽然想起妈妈曾经给我打电话的情形,身体开始颤抖。
「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后,身体不知怎的,迅速垮了下去,干点儿活就累得不行。陆少爷劝她休息,让她不要干活了,她歇了两天,觉得对不住主人家,不能白拿钱不干活,硬要去做事儿。」
「当时她和我一起擦玻璃,结果她站立不稳,从窗户摔下去了……这都是劫啊。」
吴嫂离开。
我呆了好一会儿,捂住脸,哭了起来。
出院后,我拿到妈妈的遗物,找到了检查报告单,上面显示妈妈的确患了晚期肝癌。
拿着单子,我久久不语。
我想过很多次自己和陆家的结局,唯独没想到这一种——他们会毁于一个误会。
我的银行卡存着上千万元,是陆言给我留的钱。
他似乎早就筹备好了一切,警察找不到一丝他的踪影。
-19-
时间一晃过了五年。
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地方,去了一个繁华的大都市。
他们说,那座城市的人很忙,不会关心你的来龙去脉,也会包容稀奇古怪。
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或许长得有几分姿色,有许多男人向我示爱,但我毫无兴趣。
如果遇到纠缠得久的人,我会明确地告诉他,自己不会生育。
一般男人都会退却。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大龄剩女。
无所谓,反正我会孤独终老。
某日,公司主管找到我说:「黎蕊,日本合作方那边的客人明天抵达,你陪我去接机吧。」
我有点惊讶:「我去接机?」
接待外客,一般轮不到我,有的是人争抢这活儿。
「嗯,是佐藤财团的小公子,叫佐藤凉介,明天你陪我去。」主管说。
第二天我带着牌子和主管一起在机场等候。
飞机晚点,我有点困了,举着牌子在旁边昏昏欲睡。
「¥@#¥&……」
迷糊间,忽然听到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说的是日语。
我恍遭雷击,迅速抬头看去。
阳光下,英俊强壮的男人站在我身前,头发略长,身上干干净净,冲我微微一笑,故意用蹩脚的中文说:「泥……号……」
青年已经完全长开了,俊美逼人,和以前有了很大不同。
然而,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他是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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