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穷鬼。
想租一套最便宜的房子。
中介唾沫横飞地向我介绍:
「公寓打九折,步梯打八折,房龄老旧打五折,凶宅打三折,死相惨烈打一折。」
我点头如捣蒜,赶紧询问:
「有没有房主死相惨烈的老旧步梯公寓房?」
我成功搬了新家,一个月租金三千块。
这钱,是中介倒贴给我。
搬进去的第一晚。
洗手间水龙头莫名哗哗流水。
卧室昏暗的灯光一开一合。
我忍无可忍,起身对着鬼鬼祟祟的身影破口大骂:
「商业用电一块二一度。」
「商业用水五块五一吨。」
「这钱你给我掏?」
-1-
水龙头的水停止了流动。
卧室里的灯也没再亮过。
我以一身浩然穷气,成功镇压了居住在房间里的厉鬼。
周围再次归于沉寂。
我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闭目假寐,良心突然有些痛。
毕竟鬼在这里住得好好的。
我才是入侵者。
这只鬼故意制造恐怖气氛,也只是为了把我赶走而已。
我将手机紧紧攥在手中。
余额里有中介刚刚给我转的三千块钱。
以及他发来的一句颤巍巍语音:
【苏小姐,这房子闹鬼,你要是感觉不妙就赶紧跑!】
厉鬼能有我这只穷鬼可怕?
我撇撇嘴。
这么挣钱的房子,我一定要长久地住下去。
刚想开口缓和下沉闷的气氛。
黑暗中,我感受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横亘在我脑袋上方。
猛地一睁眼。
只见一个满脸鲜血的脑袋骤然出现在我面前。
额头上还有个巨大的血窟窿,像是被人用钝器击碎了头盖骨。
他距离我的脸庞只有三公分。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垂落的头发,轻轻剐蹭过我的面庞。
一片浓稠的鲜血里,厉鬼缓缓绽放出一个凄厉的笑。
我的嚎叫声响破云霄……
「啊——」
厉鬼觉得成功吓到了我,扬眉吐气,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我兴奋地一把薅住他的头发:
「你能碰到我,岂不是也能碰到我还没完成的方案?」
「这样吧,晚上你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帮我把方案做完,明天我好向老板交差。」
「你是鬼,不用光也能看到周围环境。」
「记得工作时别开灯,省电!」
厉鬼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沉默半晌后。
一个好听的年轻嗓音传来:
「你真不要脸,连鬼都不放过。」
-2-
穷鬼也是鬼。
大家不分什么三六九等。
区别在于我是白天活跃当牛马。
而他只能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后,城市归于黑暗时才能在屋子里蹦跶。
我一夜好眠。
第二天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厉鬼已经不见踪迹。
桌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我的企划案。
一手好看的钢笔字将文案填得满满当当。
我对着虚空一顿夸捧:
「哥哥你真棒,以后我没完成的工作都留给你做。」
面前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瞬。
衣橱门被打开,然后又狠狠关闭。
像是有什么我看不到的人躲进了橱子里。
我哼着歌,收拾好企划案,刚跨上电动车准备去地铁站,中介突然打来了电话。
隔着手机,他的声音抖得愈发厉害:
「苏小姐……你……你还活着呢?」
我沉下脸:
「怎么,你是不是后悔每个月倒贴给我三千块了?」
「咱们可是说好了,只要我在这里住,你就得按月给我汇钱。」
中介急忙辩解:
「不是钱的事,昨晚我翻来覆去一夜没睡,想了一宿,我这良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苏小姐,听我一句劝,你赶紧搬走吧。」
「你住的房子是凶宅,上一任租客死得凄惨,一身怨气不说,凶手至今都没有抓到呢!」
-3-
中介给我发来一大堆信息。
这场轰动的凶杀案,我之前也有耳闻。
从未与人结怨的租客被发现惨死在公寓里。
因为监控拍下的身影实在模糊,凶手寻不到任何踪迹。
这么恶劣的案件发生后,短短一周,昔日热闹的公寓楼瞬间搬得空荡。
我的目光扫过死者的名字。
沈延初。
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一年。
本该最青春洋溢的年纪,却成为一场凶杀案中的受害者。
密密麻麻的文字下面,有一张略显模糊的配图。
照片里,年轻男生露出一口雪白牙齿,正面对镜头笑得灿烂。
仿佛透过镜头,正爱意融融地看着给他拍照的人。
照片里的人,下颌角清晰,眉眼温柔。
与我昨夜看到的厉鬼长相一模一样。
我关掉了冗杂的新闻,转而给中介发了条语音: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记得每个月三千块准时转给我哦。】
他是厉鬼。
我是穷鬼。
都是鬼,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怨气重,难道我一个打工的就是温暖世间的小太阳?
我的怨气更重好不好?
何况多一个人帮我干活,我还能少加几次班。
这处公寓距离我上班的地方比较远。
下班后,共享单车转地铁再转电动车,足足要两个半小时。
夏季炎热,稍微一动,就会渗出一身黏腻汗水,令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等我出现在公寓楼下时,四周已经漆黑一片。
黑漆漆的大楼像一只矗立在郊区的巨兽,随时要将我吞没。
出事之后,这栋公寓楼就闲置下来。
电梯缺乏维修,早已停止了运转。
我慢吞吞地爬起了楼梯。
空旷的楼梯间,只剩下高跟鞋的笃笃声回荡。
我租住的房子在六楼。
爬了许久以后,我疲惫地抬起头,盯着楼梯间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数字。
——四
爬了好多层,还是数字四。
是鬼打墙。
-4-
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疼痛不堪。
我脱下鞋子,拎着八公分细跟,冲着四楼忽明忽暗的楼层灯砸去。
「老娘在公司忙了一天,现在浑身怨气比千年厉鬼还重。」
「你再不让我回家,老娘把你骨灰做成烟花,绑上个窜天炮,biu 的一声,让你撒遍江城每个角落!」
话音刚落,扭动的空气瞬间逸散。
我拎着一双高跟鞋,赤脚又爬了两层。
成功站在了 608 门前。
推开门,沈延初顶着稀烂的脑袋,冲我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漂浮在客厅中。
凭什么他这么闲?
我见不得他无所事事的样子。
手里一堆资料冲着漂浮的他一砸。
「有没有眼色啊?我不回来,你就不知道把饭做好,然后再打扫下卫生吗?」
沈延初气鼓鼓地据理力争:
「鬼没办法碰明火。」
「那你不会用电饭锅焖米饭吗?」
「你买电饭锅和大米了吗就让我焖米饭?」
「你不会自己去超市买?你去买还不用花钱呢!拎上就跑,除了道士,没人能追得上你。」
沈延初说不过我,哼哼几声,彻底扭过头不再看我。
只余一个傲娇的背影。
我去厨房拿出一把挂面,简单给自己煮了碗面条。
热气腾腾的面条出锅后,我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不知何时,沈延初又悄悄地靠近我。
只是这次,他没有想着吓唬我,而是双眼紧紧盯着面条,脸上流露出渴望。
我大气地将碗一推:
「来点?」
-5-
沈延初失落地低下头:
「我是鬼,吃不到。」
「虽然感觉不到饿,但是看到你吃得好香,我也馋了……」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尝过食物的味道了。」
沈延初被困在这所小小的房子里。
无法出门,无法见阳光。
就连生前一日三餐的习惯,也被迫改变。
他不能吃任何东西,品尝不了酸甜苦辣,更是闻不到任何气味。
我叹了口气。
都是鬼,眼下厉鬼比穷鬼还要更可怜一点。
我软了语气:
「你还记得自己生前最喜欢吃什么吗?明天晚上我下班给你买来,你虽然吃不到,但是可以看一看摸一摸。」
他开心地摸了摸自己稀烂的头盖骨,努力回忆了一番:
「我生前的事记不清了,但是印象中,应该是喜欢吃榴莲的。」
嘴真叼。
什么贵吃什么。
我扫了眼自己的余额。
三千零五十块。
若不是中介给我转了三千,这会儿我连面条都吃不起。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专捡贵的挑!」
「算了,今晚你帮我把遗留的工作干完,明晚奖励你摸一摸榴莲。」
-6-
我与沈延初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起来。
公寓是一室一厅。
我睡在卧室,他飘在客厅。
晚上洗完澡,我穿着薄薄的睡衣,从客厅经过。
他捂住了眼:
「你就不能多穿一些吗?」
天气炎热,我穿得清凉。
这栋公寓是商业用电,空调不敢多开。
我凑到他身边。
阴气重重,自带降温效果。
距离实在太近。
两个人,只有一个呼吸声。
沈延初虽然是只鬼,面色惨白没有任何血色。
但我仍能感受到他的脸在发红发烫。
就连手脚都紧张得无处安放。
「你……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你不害怕我吗?」
「我死得凄惨,见过我的人都吓得惊声尖叫。」
他后知后觉有些疑惑:
「但是你好像并不怕,确切说,从见第一面,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害怕的神色。」
我盯着他高挺的鼻梁与清晰的下颌线。
如果沈延初的额头没有被砸烂。
那么他应当是十分阳光帅气的。
我挤出一个微笑,又凑近了他,像是靠近一个天然冰箱:
「怕什么,帅哥你值三千块一个月呢!」
「托你的福,只要我住在这里,中介每个月倒贴给我三千块钱!」
「要知道,我辛辛苦苦当牛马加班,老板也才舍得一个月给我五千。」
沈延初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真不懂,你每天都辛苦上班,挣得也不算少,怎么还这么缺钱呢?为了三千块居然跑到凶宅里住。」
「你还想不想摸榴莲了?」
「想……」
「那就少废话,赶紧去加班把我的工作干完!」
沈延初不情不愿地拿起我的工作资料,在黑暗中皱眉查看。
还是当鬼好。
省电。
-7-
为了哄沈延初给我加班。
我肉痛地耗费一百二十块,买了个榴莲回家。
闷热的夜晚,我将电动车停在公寓楼下,然后踩着高跟鞋钻进消防楼梯。
破旧的消防门,紧随其后挤进来一个油腻肥胖的身影。
这栋公寓楼搬空许久了。
本该处在黑暗中的高楼。
晚上骤然亮起的灯像极了一颗小小的明珠,昭示着有人入住。
我才搬来三天,就被人盯上。
沉重的粗喘尾随在我身后。
黏腻贪婪的目光像是刮骨钢刀,细细打量过我身体的每一寸。
许是知道这栋公寓没有其他住户,他始终与我相隔半层楼梯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偶尔抬眸看向我,像是打量着落入手掌心的猎物,势在必得。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
忍不住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比起身后尾随的中年男人,脑袋稀烂的沈延初反而变得可爱起来。
我哆嗦着爬上六楼,颤抖着手掏出钥匙。
尾随的身影终于按捺不住。
快走几步上前,伸手搂过我的腰身:
「小美女,我观察你好几天了。」
「你可真是胆大,这栋楼都搬空了,你竟然还敢一个人住进来。」
「这里就咱们两个,哥哥今晚一定要好好陪陪你。」
我咽了口唾沫,面对力量的悬殊,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想寻个借口让他知难而退。
「谁说我一个人住的?我明明跟我男朋友一起住在这里。」
油腻男听了哈哈大笑:
「你怕是不知道吧,这里三个月前出了命案,住户当月都搬走了。」
「我观察了很久,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什么男朋友,要是真有,快让他出来,老子要见他。」
钥匙还未插入门锁。
608 的房门徐徐打开。
吱呀——
在黑暗的楼道里,老旧房门回音震荡。
沈延初一张面目狰狞的脸骤然出现。
鲜血顺着额头稀稀拉拉向下流。
借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他露出一个惨白的笑:
「你找我?」
-8-
「鬼啊!!!」
「救命,妈啊,妈妈呀,救命啊!」
油腻男被吓得魂飞魄散。
人踉踉跄跄地往楼梯间跑去。
一脚踏空,巨大的肉体滚落声传来。
紧接着便跌跌撞撞起身的奔跑声,透过六楼窗户向下看,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公寓楼外。
我松了一口气。
沈延初一把将我拖进屋子里,反手关上房门。
敛正神色:
「苏禾,你一个单身姑娘住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最好早点搬离。」
「今天虽然能吓跑他,但保不齐有胆子大的压根不怕鬼。」
「除了你以外,我无法碰触其他人。」
「若是你遇到危险,我也无计可施。」
他难得认真,板正了一张脸。
额头上的血窟窿显得愈发狰狞。
我扫了眼银行卡的余额,穷鬼上身,与面前的厉鬼对峙:
「我要是走了,谁晚上无偿给我加班?」
「再说,我住在这里,一个月能多拿三千块呢!」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沈延初苦笑:
「我无法离开这栋公寓,在彻底消散之前,大抵要永远被困在这里,所以,你还是自己先离开吧。」
我盯着他脑袋上的血窟窿,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问题:
「听说,鬼无法离开出事的地方,是因为找不到杀害自己的凶手。」
「所以,沈延初,你还记得是谁杀了你吗?」
-9-
沈延初怔愣了许久。
被困在这里的三个月,他大抵是想过很多次的。
但全都不记得了。
最初刚刚死亡,他的脑袋一片混沌,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吓唬每一个出现在这间公寓的人,为无聊的生活找些乐子。
直到我搬进来,他才渐渐多了几分做[人]ŧŭ̀⁺的味道。
沈延初蹙眉想了很长时间。
然后失落地摇摇头。
「我的伤口在脑袋,过去什么事都忘记了,若不是你提醒,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急,你慢慢想,总有一天,你会想起凶手模样的。」
夏季空气实在燥热。
沈延初窝在小小书桌前,兢兢业业地为我整理文件。
看的出。
他生前应当是个学霸。
哪怕死了这么久,还能凭借本能来为我处理工作上的琐事。
我热得难受,破旧的落地扇吹出来的尽是热风。
一狠心,打算开会儿空调,感受下每小时耗费一块五的凉风拂面。
遥控器摁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烦躁地给中介打了个电话。
响了许久,对面才接通,哭唧唧的声音响起:
「苏小姐,你还活着呢?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你这个点打电话很吓人的知道吗?」
「大哥,空调坏了,你现在有空的话过来修一下吧!」
「什么,你让我半夜十二点去凶宅修空调?姐,我给你转五千块钱,你自己出门买个新的吧。」
说完,电话被迅速掐断。
五千块立马转了过来。
这个中介真好说话,钱转得一点都不犹豫。
我吧唧亲了一口暴涨的余额。
打算自己修一下空调。
刚掀开外盖。
啪嗒——
一个日记本掉了出来。
-10-
我和沈延初同时一愣。
我扬了扬日记本:
「你的?」
他摸了摸稀烂的脑袋:
「不记得了。」
这里出事后,曾被警察清理过。
沈延初生前用过的东西所剩无几。
我翻开日记本。
沈延初也抻直了脑袋赶紧凑过来。
上面记载了他的日常开心事。
字里行间,出现最多的就是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
从青涩朦胧的暗恋,到二人自然而然地表白成为男女朋友。
感情甜蜜,丝毫没有狗血与误会。
时间停留在沈延初死亡的那一天。
日记本里最后留下了龙飞凤舞的两行字,昭示着主人激动的心。
【明晚,我就要向她求婚啦。】
【沈延初永远爱苏禾!】
-11-
我的目光停留在[苏禾]两个字上许久。
久到两个字在我眼前变得模糊扭曲,几乎无法分辨笔画。
沈延初凑在我身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你也叫苏禾哎!」
「不过,」他又微微耷拉下眉眼,「这个名字比较常见,或许只是重名吧。」
「原来我有喜欢的人啊。」
「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的语气染上几分失落。
我拿着日记本敲了敲他另一边还算完好的头骨。
「你啊,凶手忘记就算了,连爱人都能忘。」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风扇呼呼转动,闷热的空气里没有一丝凉意。
我将日记本收好,眼见沈延初打算飘到客厅去,急忙出声:
「今晚你在卧室飘着吧。」
沈延初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我气势汹汹地指着温度计:
「室内温度马上要逼近三十度了,你多飘一会儿,起码能下降五度。」
沈延初迟疑一瞬,然后认命地点了点头。
这一晚,他并没有飘在客厅。
而是浮在我的卧室里。
起初闲得无聊,在卧室的每一个角落乱窜,像一只欢快的猹。
最后,许是累了。
鬼影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盯着我发愣。
为我充当人肉空调。
我扬起一抹笑,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明天,我去找中介大哥,向他讨要你这起案件的资料,说不定能帮你找出凶手呢!」
沈延初神色复杂地扫了眼我的手机,嗫嚅着开口:
「这么晚,你发这条信息,确定不会吓到中介大哥?」
我拿起手机一看。
凌晨十二点四十四分,我发送了一条微信:
【明天,我去找你。】
-12-
次日一早。
我精神抖擞地坐在中介大哥的小电驴后面。
与他眼下挂着的黑眼圈形成鲜明对比。
他带着我穿梭在上班大军中,往警察局赶去,有气无力道:
「你最后发的那条微信,愣是吓得我一夜没睡啊。」
我讪讪地笑了笑,心虚地低下头。
Ťūₛ这套房子一直在中介大哥手中对外出租。
通过他,我可以找一些关于沈延初生平以及死亡的资料。
薄薄的一摞纸捏在我的手中。
宛如沈延初的人生,简单得可怜。
孤儿一个,吃百家饭长大。
然后考上了大学,是学校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在学校里谈了个女朋友,二人感情极好。
毕业后入职一家公司,人缘也十分不错。
阅历简单干净,丝毫找不出与人结怨的可能性。
反复看完这一切,已经是日落黄昏,中介大哥将一个 U 盘交到我手中。
「这是案发时,曾经拍到的嫌疑人身影。」
摄像头模糊不堪。
正值倒春寒的季节。
视频中的两个人都裹在厚重的衣服里,脑袋遮得严严实实。
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两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我的脑中瞬间浮现出昨晚尾随我回家的身影。
与其中一个嫌疑人身形很像。
像极了。
-13-
我焦急地指着其中一个人的背影道:
「昨晚有人尾随我回家,跟这个身形差不多。」
中介大哥叹了口气:
「体型相似的人太多了,看不清面容,压根无法认定凶手。」
是啊。
只是体型相似而已。
蹲坐在人来人往的江城街头,我将几张纸揉搓得满是褶皱。
语气里尽是失望:
「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破门而入杀人呢?」
「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中介大哥蹲在我身边,也是满目绝望:
「我本来中介干得好好的,谁知出了凶案,手里的公寓房都空置租不出去。」
「苏小姐,我实话告诉你,当初答应每月给你三千块,是考虑到那间凶宅凶手没抓到,随时都有可能再回去。」
「你住在那里实在危险,还是早点搬走吧。」
话音刚落地,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摁下了接通键。
沈延初干净利落的声音传来:
「家里水费得缴了,我前阵子吓唬人,控制水龙头浪费了不少水,你回来时记得把钱补一下。」
「另外,米饭我已经焖好了,打算再炒些豇豆。」
「所以,你吃清炒还是微辣?」
-14-
为了解决鬼不能碰明火的问题。
我买了个电磁炉回家给沈延初用。
彻底解决了他无法做饭的烦恼。
并嘱咐他,当鬼要勤快些,在我下班回家之前要把饭做好。
太阳一落山。
沈延初就从衣橱里飘出,开始争分夺秒紧张忙碌地打扫做饭。
为防他联系不到我。
还特意给他买了一块可通话的儿童手表。
只要是放置在这间公寓里的东西,沈延初都能触碰。
一人一鬼。
日子竟过出了寻常夫妻的味道。
我想了想,对着手机道:
「我要微辣,炒完豇豆,再煮些虾吧。」
「好,我做好饭等你下班。」
电话挂断。
啪嗒——
中介大哥嘴里叼着的烟掉到地上。
颤巍巍地指着手机,哆嗦着嗓音问:
「你……你在跟谁通话?」
「就是住在公寓里的那只鬼啊。
「他快要做好晚饭了,一块儿去吃点吗?一顿饭只收你三百块鬼工费就行。」
中介大哥惊恐地看着我。
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尖锐的嚎叫:
「啊——」
快速飞身骑上小电驴,一拧油门,扎进了夜色中。
再不见踪影。
我嫌弃地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这年月,能知道洗衣做饭的男鬼。
就是好鬼。
是我的男妈妈。
我整理好沈延初的资料,一个人起身慢吞吞往地铁站赶去。
人潮汹涌的地铁站。
有穿着打扮怪异的道士路过,而后停下脚步盯着我的面庞仔细看了眼。
面色凝重地伸手拦下我:
「这位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15-
我抬眸看向眼前的道士。
已是花甲之年,身穿破旧的道袍。
混在人群里,像极了天桥下混吃混喝的老骗子。
但我却激动地上前抓住他的手:
「大师,您看得可真准啊!」
「要说我身边不干净的东西,那可真是太多了。」
「老板Ṱū́⁽天天想办法让我无偿加班,同事们日日上演宫心计和九子夺嫡,三十来平的办公室和一个月几千的工资,硬是整出了甄嬛传和雍正王朝的既视感。」
「大师可有办法替我解决?」
道士眼角抽搐了下。
「活人的事不归我管。」
「我的意思是,你最近被鬼给缠上了,阳气明显不足。」
我不解:
「我一个女人要什么阳气?」
道士抹了把无语的脸,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纸塞给我。
「这张符纸可以驱鬼,你带在身上,能令任何鬼物不敢靠近。」
小小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满了我看不懂的符号。
我紧紧抓着符纸。
呼啸的地铁将我从市中心带到郊区。
再展开手心时。
汗渍已经把符纸打湿成一团。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团软烂。
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中。
在踏入公寓楼之前,熟练地从背包中掏出化妆镜。
镜子里,出现一张年轻的女孩子面容。
细看,能发现日渐憔悴。
我用粉底仔细遮盖眼底的乌青,然后爬上六楼,推开 608 的门。
「我回来了。」
-16-
沈延初正在厨房抡铲子炒菜。
见状热情招呼:
「菜马上就出锅,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我扫了眼餐桌:
「我的虾呢?」
「姐姐,你买虾了吗就让我煮?冰箱我都翻烂了才发现你压根没买。」
居然忘记买了吗?
最近几天记性不太好。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讪讪地噤了声。
空荡荡的公寓楼,除了 608,其它地方漆黑一片。
可迈进房间,这里宛如变成我与沈延初的世外桃源。
我主外,他主内。
我们一起合力将日子过好。
我贪恋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
可惜。
我不可能在这里住太久。
仅仅与他同住了四天,我便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疲惫。
尽管我推掉了所有的加班与家务活,将这些事都丢到沈延初的身上。
仍阻挡不了我身体里的力气像抽水搬消散。
沈延初为我盛了一晚米饭。
我顺手接过。
手指触碰到他指间的那一瞬间。
面前骤然浮起一阵亮光,将小小的客厅照耀得亮如白昼。
沈延初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身上升腾起微弱的火焰。
瓷碗摔到地上,碎片四溅。
他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在地板上,蓝色火焰肆意灼烧着他,忍不住地哀嚎。
我惊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身体会突然燃起诡异火焰?
我想上前却又不敢再触碰。
生怕再伤害到他。
一片蓝色的火焰中,我跪伏在他面前,嘶哑着嗓子焦急哭喊一声:
「延初!」
-17-
火焰燃烧的时间极短。
刹那间熄灭,像极了燃料不够的炉膛。
沈延初还未曾从痛苦中脱离,蜷缩成婴孩模样,身体微微颤抖,且变得有些透明。
他咬紧了牙关,挤出安慰我的话:
「我没事。」
我看向自己颤抖的右手。
那里沾了一点点殷红的朱砂。
是老道士给我的符纸。
捏了许久,有朱砂在汗渍的浸染下脱落。
我以为这张符是骗人的。
不曾想,它真的能驱鬼。
世间骗子这么多,没想到竟混进去个真的,让毫无防备的我着了道。
我快速起身扑向洗手间,将手放在水龙头下面清洗。
然后又不放心地把大半瓶Ṭùₔ消毒液倒在手上。
一直到右手皮肤微微刺痛才安心。
鬼十分惧怕朱砂。
沈延初虚弱得很。
我小心翼翼扶起他躺到床上,并顺势躺在了他的身边,盯着他不错眼珠。
犹记得今天老道士离开前,曾语重心长地告诉我:
「如果你能触碰到一只鬼。」
「那证明,你是这只鬼生前的执念,是他放心不下的人。」
我从踏入这所公寓开始。
就能触碰到沈延初。
扶他躺下有些吃力,我的身体几乎筋疲力尽,只能尽量放缓呼吸,不让他察觉到我身体的衰弱。
一张床,躺着两个疲惫到极致的人。
窗帘将窗外的万家灯火隔绝在外。
黑暗中,沈延初试探着,慢吞吞伸手抓住了我的手。
手指用力收紧,不容挣脱。
一片静谧中。
他长吁一口气:
「你就是日记本中,我的未婚妻苏禾,对吗?」
-18-
我的手指微不可闻地抽动一下。
得到的却是对方更用力的紧握。
「你方才喊我延初。」
「只有十分熟稔的人,才会这样喊对方的名字。」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只留给我一张完美的右边侧脸。
伤口在左侧额头,沈延初似乎怕吓到我。
在与我说话时,总是习惯飘在我的左侧,露出干净无瑕的右脸。
我盯着他完美的侧脸愣神。
过去许多个日夜,我们都曾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总喜欢靠近他,调皮地伸手刮他的鼻梁。
而沈延初只是宠溺地笑笑。
那时,他的额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迹。
脸上更是带着活人的红润与血色。
完全不是现在这副冰冷的躯壳。
我微微起身,伏在沈延初冰冷的胸口。
寒凉得像块冰。
两个人。
一个心跳。
有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到他的胸口,视线模糊一片。
沈延初像是被烫到了,手忙脚乱地拥我入怀:
「抱歉小禾,我什么都忘记了。」
「但我保证,很快就会想起你,你不要伤心了。」
我哭得愈发汹涌,将脸埋入他冰冷的胸口,妄图寻找曾经的温暖。
「延初,求求你快想起来吧。」
「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不可能永远以鬼的身份窝在公寓里。
道士说,一只鬼,哪怕生前执念再多,也不过只能存在于世间半年而已。
时间一到,他会消散得再无痕迹。
这个案子,因为找不到凶手,也会成为被尘封的悬案。
在我泣不成声的抽噎里。
沈延初轻轻拍了拍我后背安慰我:
「小禾,你给我讲讲我们是怎么相爱的吧。」
-19-
我与沈延初在大学认识。
他是孤儿,我也是父母早亡的孩子。
我们惺惺相惜,一起度过了大学四年的时光。
毕业是所有人的分手季,却是我们爱情愈发浓厚的见证。
我们一起留在了江城,并找到了心仪的工作。
工作相距有些远。
沈延初选择租住在江滨公寓,而我住进了公司宿舍。
我靠在他没有任何温度的胸膛,回忆起过去的甜蜜。
「每天你都会跨越大半个江城,只为了见我一面,还经常带我喜欢吃的榴莲。」
「周末的时候,我会来你这边,像如今这样,一起过普通又甜蜜的日子。」
「我们说好了,等攒够钱,就在我们工作的中间地段买套房子。」
「明明第二天,我就能等到你的求婚,等到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可那日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直到中午,我坐在前往江滨公寓的地铁上,接到警察给我打来的电话,说你死在了公寓里……」
我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时隔三个多月,想起那一通令人天旋地转手脚冰凉的电话,一颗心还是闷痛难受。
沈延初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我的后背。
「所以,你选择现在每天来回通勤五个多小时住在这里,就是为了与我住在一起,并找出真正的凶手。」
「这样累不累?」
我摇摇头。
并不累。
现在的这些时光,都是偷来的。
我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躺在沈延初的怀中,我绷紧了三个多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想起以前的事,我岔开话题打趣:
「以前你也是这么辛苦去找我的。」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咱们俩还碰到两个醉汉,其中一个嘴里不干不净,还想上前拉我的手,然后被你打了一拳。」
搭在我身上的手猛然停止了轻拍。
沈延初额头的血窟窿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鲜血。
他双目圆睁,浑身剧烈颤抖。
死死盯着天花板,面目可怖。
我焦急地抓住他的双肩:
「延初,你怎么了?」
他捂着脑袋,开始极其痛苦地翻滚。
我只得紧紧抱着他,用我所剩不多的阳气安抚他的躁动。
半晌后,沈延初逐渐平静下来。
我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句:
「小禾,我想起了凶手的脸。」
-20-
伴随着这句话声音落地,我清楚地听到门锁传来清脆的拨弄声。
在静谧的午夜两点,十分清晰。
沈延初反应极快,迅速飘出卧室,对着房门扫了眼。
他可以透过房门看清外面的一切。
短短一瞬间,骤然变了脸色。
冲着我大喊:
「小禾,凶手回来了!快藏起来。」
我迅速反锁了卧室门。
沈延初只能触碰到我,无法碰别人。
面对凶手的破门而入,他也无计可施。
而凶手敢夜闯这间公寓,大概率也不惧怕什么厉鬼之流。
沈延初急得团团转。
这里是六楼,跳下去显然不可能。
外面房门的声音已经从拨弄门锁变成了暴力破门。
薄薄的一扇房门,坚持不了多久。
与沈延初的焦躁相比,我却显得淡定多了。
甚至脸上还夹杂着一丝丝兴奋。
当初迟迟抓不到凶手,无计可施之下,我才想办法搬到这里。
中介说得对。
凶宅最可怕的不是鬼。
而是随时可能回来的凶手。
搬进漆黑的公寓楼里,我每晚回家都会第一时间亮灯。
宛如一颗明珠,遗世独立,向凶手昭示着这里有人入住。
且入住的正是那间凶宅。
别人怕凶手回来。
我不同。
我做梦都盼望着凶手能再回来。
我迅速掏出手机,一键报警。
这是早已设置好的按键。
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沈延初急得在卧室乱飘,也想做些什么。
脑子一抽。
迅速拿起我给他买的电话手表,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传来呵欠连连的声音:
「这么晚不看房了,请问您哪位?」
「我是上任惨死的租客沈延初,十分钟之内你要是不来江滨公寓 608,我今晚亲自过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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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已经被暴力拆除。
窄小的一室一厅一目了然。
很快,踹门声在卧室响起。
比起外门,卧室门更加不结实。
用不了扳手撬锁器,只是大力几脚,就能踹开。
两个中年男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其中一个,赫然是前日尾随我的油腻男。
他眯着一双小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一番,这才邀功似地对身旁一脸阴鸷的男人道:
「大哥,前天我就来看过,她自己住在这里。」
「身旁那个男的虽然是鬼,但是只能吓唬人,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没有人住,咱们今天只要宰了她,这个案子,谁也找不到凶手。」
尘封的记忆里,我仿佛回到了路遇醉汉的那晚。
昏暗的小巷子里,站在我面前的也是这两个人,那个满脸阴鸷的男人上前要拉我的手。
沈延初打了他一拳。
然后迅速拉着我跑了。
那晚灯光实在昏暗,我只记住了他们满身的酒气,长相一点也没有看清。
本是一件抛之脑后的小事。
却在一个月后,两人在江滨公寓附近偶遇沈延初,演变成了一时气愤之下的凶杀案。
夜半,他们乔装进入公寓楼,撬开 608 的房门。
被声音吵醒的沈延初出来查看时,为首的阴鸷男果断拿出扳手,狠狠敲碎了他的额头。
几乎等同于随机作案,很难通过死者的生平来查找凶手。
他们也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不怕被查。
这样的安心一直持续到几天前我搬进来。
每个夜晚亮起的灯光令凶手焦躁不安。
尾随过我一次后,他看到了ťū́⁹沈延初。
背着命案的二人更是心虚。
他们猜,沈延初可能已经把真相告诉了我。
有成功的先例。
趁着公寓楼没有其他人,果断选择再冒一次险。
杀我灭口,让真相永埋于地下。
沈延初将我挡在身前,试图以并不存在的身体为我阻挡危险。
我反手一把将他推开:
「延初,你知道吗?」
「一切恐惧,仅仅来源于火力不足而已。」
说完。
我从床下拖出了一把油电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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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这两人杀沈延初时,都只是拿了几把易携带的扳手。
今天想除掉我一个女生,恐怕也不会费心思带什么大件的凶器。
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准备好了今日。
这把油电锯花了我三千多块。
能锯得动一人多粗的木头。
果然。
对面两人刹那间变了脸色。
此刻,我披头散发,面目狰狞。
手中电锯拉响。
剧烈的轰鸣声触动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比起满头鲜血的沈延初。
他们更怕的是我。
下一秒,两人惊叫一声,拼了命地往屋外挤。
就连沈延初都被吓得一头钻进衣橱里。
哐当——
衣橱门关严,只剩一个鬼影窝在角落瑟瑟发抖。
空荡的公寓楼里,消防通道的绿色指示灯发出幽幽绿光。
我举着电锯疯了似的追在二人身后。
比鬼更像鬼。
哭爹喊娘的声音在前方不断哀嚎。
公寓外,期盼已久的警车鸣笛的声音终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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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的两人被扭送上了警车。
我关掉电锯,长吁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刚才跑的那一小段路,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不远处,有人骑着电动车风风火火赶到。
一身崭新的道士服,标签都没来得及拆。
脖子上挂着金色佛公。
翠绿的玉观音。
老旧的耶稣十字架。
缩小版挂饰桃木剑。
环佩叮当。
刚一到公寓楼前,人就被吓得从电动车上摔下。
我上前好心扶了一把:
「中介大哥,凶手已经抓到了,放心吧,你代理的房子可以继续出租了。」
江滨公寓的房子都是由中介代理。
出事之后,所有人纷纷远离。
中介大哥一夜间由月入过万,变成了一堆房子砸在手里。
叫苦不迭足足三个月。
所以,在我提出要入住 608 时,他像是看到了救星,选择倒贴给我三千块。
中介大哥颤巍巍地抓着胸口一堆辟邪物件:
「凶手抓住了,那……那住在公寓里的鬼呢?」
我愣了一瞬。
抬头看向天边即将露出的鱼肚白。
是啊。
凶手找到了。
沈延初呢?
他该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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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沈延初如往常一般,躲在衣橱中不敢出来。
我简单收拾了下,打了个重重的哈欠,骑着电动车往地铁站赶去。
在办公室浑浑噩噩地坐了一天。
我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
办公室里难得停止了宫心计和九子夺嫡。
所有同事纷纷围着我,拧眉道:
「小禾,你脸色真的好难看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脸颊开始凹陷,黑眼圈重得粉底液都盖不住。
唇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我摇晃着身体起身,冲着大家摆摆手。
「没事,我就是昨晚一夜没睡,好好休息几天就行了。」
同事们仍旧面色担忧:
「你不像是一夜没睡。」
「看你的脸,简直就是一个月没睡了。」
老板也难得不再压榨我:
「今天下班后按时回去,别加班了。」
「我怕你猝死工位,还得按照工伤赔钱。」
我晕晕乎乎往地铁站赶去。
周围人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听起来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帘。
不甚清晰。
恍惚中,有人拦下了我。
定睛一看。
还是那个一身破旧道袍的道士。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凝重道:
「姑娘,你的阳气几乎快要被吸完了,再这样下去,你也活不了几天了。」
「我上次送你的符,你没有拿来驱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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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开他的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地铁站赶去。
并不住地安慰自己。
脸色差只是因为昨夜没睡而已。
只要什么活都不干,每日都休息好,再在办公室午睡一个小时。
那我还能继续和沈延初住在一起。
我贪恋等待了三个多月的温暖,好不容易实现,怎么能轻易地松开手呢?
见我执意要走。
那道士叹了口气,几步追上我,硬是往我手中塞了个小小香囊。
「鬼有执念,人亦有自己的执念。」
「这东西对鬼无效,但却会帮助人抚平执念。」
「你戴好了,莫要再丢掉。」
破旧的香囊被我攥在手心。
道士很快隐没在了人海中。
夜幕完全笼罩城市时,我才慢吞吞挪回了江滨公寓。
六楼。
我足足爬了半个小时。
胸腔里的双肺几乎要爆炸。
临进门前,我掏出化妆镜,仔细照了照自己的脸。
在化妆品的遮盖下,人显得有了几分气色。
沈延初正在厨房忙着炒菜。
我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将脑袋搁在他的肩头。
哪怕身体冰冷,我也贪恋着来之不易的温暖。
他把锅铲抡得起飞:
「菜马上就好,你快去休息一会儿。」
桌子上已经摆了三个菜。
我坐在餐桌前,勉强吃了几口。
累得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夜半,我才幽幽醒来。
人从餐桌旁挪到了床上。
沈延初守在我的床边,轻声问了句:
「小禾,我在你身边,是不是会让你身体变差啊?」
-26-
他说这句话时,身体比之前略有透明。
影影绰绰,我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他身后的家具。
我猛地从床上起身,抓住他的手: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昨夜没睡好,所以才会觉得困。」
「你看,我现在睡了一觉,现在是不是气色好多了?」
我使劲拍了拍脸颊,试图让双颊显得更红润些。
沈延初只是笑了笑。
指着外面闪亮的星星:
「我们去顶楼看会儿星星吧,那是我们曾经最喜欢做的事了。」
虽然凶手已经抓住。
但整栋公寓依旧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其他住户。
夏季燥热。
我紧紧靠在沈延初的肩头,微微抬头看着天上闪亮的星星。
心里规划许久的未来在此刻愈发清晰明了:
「延初,等我拿到这个月中介倒贴给我的租金,咱们就搬去我公司附近住。那样路上可以ṭúₘ节省很多时间。」
「以后辛苦你在家打扫卫生做饭了。」
「我以后坚决不熬夜,每天都早些睡觉休息,保证身体不会变差——」
沈延初仍旧眉眼温柔。
他没有看星星,只是盯着我的眉眼,温和地打断我规划的未来:
「小禾,我该走了。」
-27-
道士曾告诉我。
鬼的存在,是因为有执念。
执念消散后,所有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沈延初说完这句话后,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得愈发透明。
我惊恐地抓住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
「延初,你答应过我,要永远陪着我,你不能食言,不能丢下我一个人离开。」
沈延初最后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不能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了。」
「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个短暂的过客,陪你走过一小段人生而已。」
「你的未来,应该是挣很多很多钱,再找一个爱你的人,携手度过一生。」
「所以,小禾,忘记我吧。」
他的身体冰凉刺骨。
已经透明到只剩一个虚虚的轮廓。
夏季的微风轻轻一吹,都会漾起一团团波纹。
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混沌。
他的执念已了,又恢复了刚刚死亡时的迷茫与懵懂。
只剩生前的本能驱使着双眸看向我。
我试图伸手去抓住他的衣角。
手里却只捏到一片空白。
我已经触摸不到他了。
眼泪模糊了所有的视线。
明明我只差一点就接近幸福,却总是变成一场空。
沈延初已经透明得看不到身形。
他最后靠近我,虚虚地笼住我:
「我被困在这栋公寓好久,今天终于可以离开了。」
「小禾,过了今晚,你的人生就会开启新的篇章。」
「答应我, 一定要忘记我。」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公寓楼外,停在了公寓大门前。
最后。
我能感受到,沈延初抬眸看了我一眼, 透明的脸上漾起一抹笑。
而后彻底消散在夏季燥热的空气里。
有恐惧卷上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沈延初死后的那些日日夜夜,我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身边冰冷一片,再也没有他温暖的身体。
我害怕那令人窒息的孤单与绝望。
我想。
有沈延初在的地方,才是家。
漫天繁星下。
我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一声:
「延初, 等等我!」
我迫不及待地从二十九楼追到了一楼。
没有走楼梯。
也没有坐电梯。
28 番外
死亡的疼痛还残存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
我骤然惊醒。
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
胸口有东西微微发烫。
我掏出一看,是道士送给我的香囊。
发热之后,它再次归于沉寂。
只是较之前更为老旧。
甚至上面还有许多线头磨损的痕迹。
我不可置信地活动下自己的身体。
十分完好。
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我疑惑地掀开身上盖着的棉被,手指骤然颤抖。
我死在夏季, 可现在的温度, 明明是乍暖还寒的初春。
手机在我枕边。
微信置顶里,有沈延初发给我的信息:
【小禾,明天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哦, 早点睡, 晚安。】
时间在三个小时前。
微信工作群里, 九子夺嫡与宫心计还在上演:
【林哥:明明老子是第一个跟老板打天下的,我才是老板的嫡长子, 这次升主管, 一定是我!】
【吴哥:立贤不立长, 你算哪门子嫡长子?】
【刘姐:加班到九点,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主管的位子, 还是得勤劳的人才能得到。】
【宋姐:你加哪门子班?我都听到你刷剧的声音了,截图已发工作群。】
时间在两个小时前。
我颤抖着手, 去看手机上ŧū₊的时间。
三月二十号,凌晨一点半。
距离沈延初的死亡时间, 还剩二十分钟。
28 番外
我迅速拨通了沈延初的电话号码。
响了两声后, 电话另一头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
「小禾,这么晚有事吗?」
那是活人的声音。
有心跳。
有呼吸。
有情绪的波动。
我捂着嘴失声痛哭。
沈延初听到我的哭声,立刻紧张起来, 困意立刻消散:
「是不是工作遇到麻烦了, 还是做噩梦了?」
「延ṱṻⁱ初, 我想见你,」我哭得泣不成声,「我现在就要见你。」
电话另一头传来他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好,我马上打车去找你。」
电话挂断。
五分钟后,沈延初给我发了定位。
他已经坐在出租车上,准备来找我。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
抖着手又拨通了几个电话:
「你好警察同志, 江滨公寓 608, 有人带着凶器入室行凶, 麻烦你们过来看看吧……」
「你好中介大哥, 有人要在你出租的房子行凶……你多带点人来……对,是 608……什么,你竟然说我是骗子?」
「告诉你, 二十分钟以内你要是不出现,我就一身红衣吊死在公寓大门前,让你房子变凶宅再也租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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