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不染尘

攻略任务失败，即将要被系统抹杀的前一刻。
我看见了十七岁的宋璟。
他激动地拉住我的手：
「窈窈，我真的当上皇帝了吗？那你呢，一定是我的皇后吧！」
我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平静地点头，又摇头。
他怔住，眼眶慢慢红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愣了愣：
「没有。
「是二十七岁的你不喜欢我了。
「你有了新的爱人，把我关入冷宫，说与我此生不复相见。」

-1-
被关入冷宫的第二个月。
我染上了鼠疫。
我知道，是皇后谢姝柔做的。
她想我死，好灭绝ṱŭ₁任何一丝我可能与宋璟死灰复燃的可能。
我求人给宋璟传话，求他准许太医前来为我诊治。
苦等两日，最后等来的回应是——
「虞庶人，陛下说了，让您安分守己一点，不要再试图编造一些蹩脚的借口，诓骗他来看您了。」
传话的小太监阴阳怪气地瞪了我两眼。
才又落下冷宫的锁。
这一刻，我感觉浑身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
整个人后仰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紫禁城又下雪了。
明明去年宋璟还说过，会陪我看今年下的第一场雪。
他食言了。
无妨，我也不在乎了。
系统适时出现：
【很遗憾地通知您，宿主，您的攻略任务失败了。】
我的灵魂从躯壳中抽离，漂浮在半空中，心如止水。
按照规矩，攻略失败，系统该抹杀我了。
系统恢复了我从前的容貌。
没有让我以这样狼狈、瘦如枯槁的样子去死，我很感动。
愿赌服输，我从容地闭上眼睛。
一道欢脱灵动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
「等等。
「你是十年后的虞令窈？」
我心中一颤。
睁开眼睛，泪珠滑落。
意气风发、稚气未脱的少年朝我走来。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十七岁的宋璟。
笑容干净纯粹，如春日的朝阳：
「今日是我十七岁生辰，我许了个愿望，想看看十年后的你，这下当真美梦成真了。」
他激动地拉住我的手：
「窈窈，我真的当上皇帝了吗？那你呢，一定是我的皇后吧！」
我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平静地点头，又摇头。
他怔住，眼眶慢慢红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愣了愣：
「没有。
「是二十七岁的你不喜欢我了。
「你有了新的爱人，把我关入冷宫，说与我此生不复相见。」
宋璟长睫颤动。
「怎会如此。
「我绝不会如此待你，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清浅的眼睛。
像浸在冰雪里的琉璃，只有与我对视时，才会这般潋滟波光。
可后来的日子里。
他再也没有这般看过我。
每逢遇见，他只眉目疏淡，连多看我一眼都是厌倦。
我何尝又没幻想过，宋璟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突然对我转变了态度呢。
可事实上是。
他只是单纯变心了，不喜欢我了，仅此而已。
「没有误会。」我说。
「我问过二十七岁的你，他说，『虞令窈，在遇见姝柔之前，朕原以为你就是此生挚爱。可自那日丛林围猎见过姝柔后，才惊觉，世间万物都不及她羞赧一笑。』」
少年马尾轻晃。
十七岁的宋璟不可置信。
「不会的。」
系统忽然开了口：
【这的确是真的，小宋璟。】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但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虞令窈确实是因为你对她的好感度只剩下 10%，而攻略失败的。】
小宋璟定定地望着系统出声的地方：
「不对。
「你一定是弄错了。」
他握紧拳头，信誓旦旦：
「我心悦窈窈，真心可鉴，在此愿以性命起誓。」
我眼眶酸酸的。
悲伤和感动在心中交织。
为什么当年的宋璟，会变成后来那副样子呢。
系统讥讽一笑：
【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我愿意给虞令窈再一次攻略的机会。】
【你还可以以灵体的形态，陪在她身边，帮助她进行攻略。】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你和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2-
我被系统传送回了某一个时间点。
等视线恢复清明后。
我发现自己乘着马车，身处一片丛林里。
宋璟手持弓箭，骑着白驹，正在狩猎逃窜的野猪。
我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初遇谢姝柔的那天。
彼时的宋璟还只是太子，而我，是他的太子妃。
一支突如其来的箭矢，先宋璟一步射倒了那只野猪。
宋璟神色凌厉：
「谁在那儿。
「出来。」
树丛中，披着熊皮，背着几支羽毛箭的谢姝柔缓缓走出。
宋璟挑了挑眉：
「这野猪，是你射中的？
谢姝柔略带骄傲地点头：
「是。」
宋璟又夸赞了她几句。
她低头羞赧一笑，惹得宋璟愣神了几秒。
灵体形态的小宋璟在我一旁叫嚣：
「你这是在干嘛？不就是一只射中了一只野猪，有什么好骄傲的？况且这谢姝柔，分明就是带着目的出现的！
「太子狩猎，周围都该有重兵把守，一个猎户之女，怎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可宋璟，却朝谢姝柔伸出了手：
「那么谢姝柔，孤问你，若是让你跟孤回去，你可愿意？」
小宋璟暴跳如雷，飘过去给了宋璟一拳。
「宋璟，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什么阿猫阿狗你都往东宫里带？带她回去干嘛？劈柴吗！
「窈窈还在这儿呢！你混蛋！」
只可惜他的拳头轻飘飘地穿过了宋璟的胸膛，不痛不痒。
前世这个时候，我的心脏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现在再看，早就没什么知觉了。
小宋璟小心翼翼地在我旁边坐下，紧挨我的肩膀。
他叫出系统：
「系统，能查询一下现在的我好感度是多少吗？」
【好的请稍等，经查询，宋璟对宿主虞Ṱų⁶令窈的好感度为 99%。】
小宋璟黯淡的目光一下又亮了起来。
他坚定望着我：
「窈窈你听，那时的我对你的好感度还是 99%，我真的没骗你。
「我猜把谢姝柔带回去肯定是另有所图！绝非男女之情……」
说到一半，他似乎意识到我知道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表情一下又蔫了：
「对……吗？」
我扯了扯唇，看到谢姝柔骑上了一匹马，和宋璟并肩骑行的画面后，淡淡放下了帘子。
宋璟将谢姝柔带回东宫后，一开始确实只让她负责喂养马厩里，他独爱的那匹照夜玉狮子。
可后来。
谢姝柔的一滴眼泪，就让宋璟急不可耐地册封她为太子良娣。

-3-
谢姝柔进入东宫后，我很少和她有照面。
发觉我每天都坐在寝宫里发呆，小宋璟愁眉苦脸：
「窈窈，你快振作起来呀，去告诉现在的我，说你不喜欢谢姝柔，让她滚！现在的我肯定会立马照办的。
「因为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啊，没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
我不想动。
因为我对宋璟已经失望透顶了。
纵使给我一次重新攻略的机会，我也不想再对他有半分笑容。
不管小宋璟怎么在我旁边喋喋不休，我躺回榻上，用被子蒙住脸睡觉。
晚上，宋璟来了。
他拿着一支做工精巧的鸾凤流苏簪子给我。
「这几日总感觉你闷闷不乐，所以我特命内务府专门为你打造的。
「看看，喜欢吗？」
我没接。
「放那儿吧。」
宋璟皱了皱眉：
「为何对我这般冷漠？」
小宋璟冷哼：
「终于知道急了。」
他走到我身边，微凉的触感覆盖我的手背。
我垂眸。
神奇的是，灵体形态的他竟然握住了我的手。
「窈窈，他是喜欢你的，只要你告诉他你不喜欢谢姝柔。
「我保证，不会重演。」
他的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我的胸口闷闷的。
十年前的他，信誓旦旦告诉我不会辜负我。
如今……
我叹气，抬眸看向十年后，那个不再爱我的宋璟。
「我讨厌谢姝柔。
「你能让她离开吗？」
宋璟沉默了一瞬。
他握住我的手，随后点了点头：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明白了，你别跟我怄气了，明日我就让她走。」
听到宋璟这话，小宋璟比我还要欣喜：
「我就说吧！我最爱最在乎的人只有虞令窈一人！
「什么谢姝柔，根本就不可能比得过我们窈窈一根头发丝！」
只可惜。
这样轻松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二日，我还未醒。
宋璟就气势汹汹地推门闯入。
他的身侧，跟着双眼通红，咬着嘴唇，十分委屈的谢姝柔。
宋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控制着脾气，冷声问我：
「令窈，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今日就让她离开吗？
「你为何要毒杀我那匹照夜玉狮子嫁祸于她？」

-4-
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甚至比前世发生的时间还要早一些。
我想，或许是因为谢姝柔听到了我要赶她走的风声，所以坐不住了，提前实施了陷害我的计划。
我抿了口茶，不慌不忙：
「阿璟可有证据？」
宋璟神色一僵：
「没有。」
「那阿璟为何疑我？」
他不自在地扫了谢姝柔一眼。
我其实了然。
前世，宋璟之所以来兴师问罪。
也是因为谢姝柔的一句话：
「民女知道太子妃不喜欢民女，可是太子妃她千不该万不该，用无辜马儿的性命，来栽赃嫁祸民女。」
今生，他亦是如此。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
「阿璟，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或许都是她自导自演呢？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闭门不出，整个东宫的人都可以为我做证，我根本没有机会去给照夜玉狮子下毒。
「况且，马厩门口还有值守的太监。叫来太监问问，昨夜最后一个去过马厩的人是谁，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谢姝柔面色一白，全然没想到我这么能言善辩。
也对。
前世的我什么都没说，被冤枉了，也赌着一口气不解释。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说：
「可是……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是民女在照看那匹马儿，如果马儿有什么闪失，首个问罪的便是民女。姝柔虽愚钝，但不至于如此愚不可及，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况且……下毒之事，太子妃怎可能自己以身试险，您大可以指使身边人下手……」
「够了。」宋璟不耐烦了。
他的眼神凉了几分：
「休得污蔑孤的发妻，孤相信她，她不会这么做。」
谢姝柔自嘲一笑，两股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最后交汇，落在地下。
「那好。
「民女愿以死自证清白。」
她闭上眼睛，毅然决然地向一旁的柱子撞去。
宋璟瞳孔骤缩，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她。
她躺在宋璟怀里，缓缓地，又溢出了一滴眼泪：
「太子殿下，您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在这里受委屈的，我才答应随您进宫的。
「您……怎么能骗我。」
宋璟心疼地替她拭去眼泪，他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片刻后，他一字一句说：
「孤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委屈了。
「孤让你做孤的太子良娣，可好？」
小宋璟背过身。
许是无颜再面对我，一声不吭地飘走了。
触景生情。
我难免又伤怀。
想起那年宋璟得了重症，药石无医。
太医院研究出一个针灸法子，却迟迟不敢下手。
只因此方未经试验，从颅顶入针，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全身瘫痪。
圣上仁慈，不愿强迫宫女太监。
便问谁自愿试针，可赏黄金百两。
台下鸦雀无声。
没有人愿意以身试险。
那时，我还未嫁给宋璟。
听闻消息后，连夜入宫。
「陛下，臣女愿意。」

-5-
试针真的很疼。
我既紧张，又害怕。
因为系统说过，如果在这个世界里死亡，结局无异于被抹杀。
好在，一切顺利。
试针成功，宋璟的病也有救了。
醒来后的宋璟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窈窈，你真傻，何苦为了我受这罪。
「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委屈了。」
这些画面已历时许久，却仿佛就在昨天。
谢姝柔成了太子良娣后。
每天都勤勤恳恳地来和我请安，送糕点。
尽管我从来都不见她，她也依旧坚持。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伪善的一面而已。
毕竟后来的她，可是恶毒地放了几十只得了鼠疫的老鼠进冷宫，让我染上鼠疫，最终不治而亡的。
从那日过后，我和宋璟一直处于冷战的状况。
系统提示：
【宿主，请注意，宋璟对您的好感度下降至 50%，请及时补救。】
我根本就不在意。
一开始，根本就不是我想重来的。
我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和宋璟冷战的第 28 天。
他主动来找我了。
不过不是来服软的，而是来问罪的。
「窈窈，你是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吗？」
前世他来，我们又起了争执。
结果就是，我被他禁足，好感度又掉了 20%。
所以这次，我低头看着画本，连头都懒得抬。
宋璟愤愤地挑起我的下颚，又开始与我针锋相对：
「我只是纳了一个妾而已，你至于如此？
「我是太子，在你面前向来都是你我相称，已是对你最大的尊重了。
「日后，我登基为帝，怎可能不为皇家开枝散叶。
「当年年少无知，曾许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窈窈，你也该明白，生在帝王家，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我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宋璟点漆的眸子里，带着丝丝凉意。
那里面，倒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他会纳妾的准备。
如今，我也不是为了这个伤怀。
我只是。
永远都无法释怀他那句：
「虞令窈，在遇见姝柔之前，朕原以为你就是此生挚爱。可自那日丛林围猎见过姝柔后，才惊觉，世间万物都不及她羞赧一笑。」
这一刻。
我终于说出了前世就酝酿已久的话：
「你放我出宫吧，宋璟。这太子妃，我不想当了，你，我也不想要了。」
我想好了。
等我出宫潇洒自如的玩几天，就由系统处置好了。
几天的时间，它肯定愿意给我的。
宋璟身形一僵，五指攥紧。
恍惚中，我好像又看见了少时的宋璟。
他懒洋洋地把下巴垫在我的肩上，在我耳边轻声道：
「窈窈，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可当我想认真看个真切时。
却只剩宋璟冰冷的目光。
他气得发抖，用力钳住我的下颚，眼眸森然，清冷的嗓音中压抑着随时会爆发的怒火：
「好。
「真是好极了。
「虞令窈，孤真是太惯着你了，以至于你现在忘记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正妻了。」

-6-
宋璟粗鲁地拽着我的胳膊，一路带我来到了谢姝柔的房间。
谢姝柔正绣着香囊。
她直接无视了我，将还未绣完的香囊拿给宋璟看：
「太子殿下。
「妾愚笨，绣得不好。」
宋璟的手指轻轻摩挲香囊上的两只鸳鸯，薄唇不自觉微微上扬：
「还是你体贴孤。」
他转头看向我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好好跟良娣学学，她虽出身猎户，性子却不知比你好上了多少！」
「既如此，太子殿下就好好和良娣琴瑟和鸣吧。」
我挣脱开他的手，转身欲走。
却被宋璟厉声喝斥住：
「孤命你待在这儿。」
谢姝柔故意娇媚地哼了一声：
「太子殿下，夜已深，您就让姐姐先回去吧。
「难不成，您是打算让她在这里，看着妾是如何伺候您的吗？」
宋璟没说话。
我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滑落的声音。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将抽离我的灵魂小宋璟也不在这里了，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可是，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它和小宋璟，一起消失了。
我挺直背脊，试图麻木自己的听觉，去无视身后此起彼伏的动静。
门外的木芙蓉落了。
紫禁城又该下雪了。
看吧。
就算是重来一世，做出与当初不同的选择，结局也还是一样的。
次月。
谢姝柔怀孕了，宋璟大喜，特晋封她为侧妃。
他命人给我传话，让我为他的第一个孩子，亲手缝制一件礼物。
我又好气又好笑，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系统真是会折磨人的。
明明我已经经历过一回这些糟心事了。
现在倒好，又Ŧûₕ让我来经历一次。

-7-
翌年，谢姝柔诞下了月华小公主。
小公主刚学会走路。
皇帝便驾崩了。
东宫大半țűₖ奴仆们挤破头地往谢姝柔那里钻。
他们都觉得宋璟如今最宠爱的人，是谢姝柔。
我这个太子妃，只是空有其名而已。
婢女小翠安慰我，她说再不济，我们也是未来的皇后，永远压谢姝柔一头。
我笑而不语，命人拿来几十两黄金给她。
小翠眼眶一红：
「娘娘，您这是要赶奴婢出宫？」
我叹了一口气，没多解释缘由，ṱūₜ只说：
「我是不想再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当时在冷宫，每天吃的都是残汤剩羹。
小翠看不下去了，每夜都从冷宫的一个狗洞里爬出去，跑到御膳房，为我偷些正常的吃食来。
也就偷了三回。
就被谢姝柔身边的婢女发现了。
她把小翠告到宋璟面前。
宋璟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小翠五马分尸，又将那个狗洞连夜堵上。
小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枉死。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等着宣旨公公。
该遣散的人都遣散了。
我这心里，也没有了任何担子。
宋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等系统回来。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
宣旨公公没有像前世那般，尴尬地宣读将我封为贵妃的旨意。
而是笑盈盈地恭贺我：
「皇后娘娘，请移驾吧。」

-8-
听闻谢姝柔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摆摆手，示意传话的小太监退下。
这些消息，其实我根本就不在意。
是夜。
我刚灭了蜡烛，宋璟来了。
他身上带着丝丝凉意，玄色的暗金蟒袍，铮然凛冽。
「窈窈。」
他目光下敛，难得这么柔声唤我。
「下月上元节，我们一起出宫看花灯可好？」
我没说话。
宋璟重新点燃蜡烛。
顿了顿。
开始与我谈起往事。
「窈窈可还记得，与我初识那天？
「那年上元节，窈窈提着一盏兔儿灯，撞进我的怀里，手中的糖葫芦弄脏我的衣裳，可你嘴一瘪，先哭着喊着让我赔。
「我问你想我怎么赔，你说，要我拿自己赔。」
我垂下眼皮。
想起那天的相遇，是系统安排的。
那时，我并不知道宋璟长什么模样。
我还想着，若是他长得丑，我就赶快完成攻略任务离开。
可看到宋璟的第一眼。
我的心脏就猛然漏了一拍，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
他太好看了。
好看到让我痴痴挪不开眼。
那一刹那。
我不在乎攻略成功能得到的那一万积分了。
我喜欢宋璟。
想这辈子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颤了颤眼皮，垂眸道：
「不了陛下，臣妾不想去。若陛下实在想看花灯，就同谢贵妃一起吧。」
「窈窈，你以前只唤我阿璟的。」宋璟想来拉我的手，却被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看花灯，我只想同你，那是独属于我们的回忆，你明白吗？」
宋璟目光灼灼，好似又将我拉回了好久好久之前。
可我这次很快就清醒了。
我站起身，恭送他离开：
「陛下，回养心殿休息吧。」
宋璟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好，你若不领情，朕也不强人所难。」
他恼怒地瞥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
苦涩一笑。
前世，他与谢姝柔看花灯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那是独属于我们的回忆呢。
我想。
我永远都无法释怀这些事了。
就算平时看起来已然不痛不痒。
……
原以为宋璟不会再来找我了。
怎料往后，他又来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最后一次，他邀我赏雪。
我连门都没有给他开，只说：
「臣妾最讨厌下雪了。」
他阴鸷的质问声从外面传来：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玩雪了吗？虞令窈，你到底是讨厌雪，还是讨厌朕！」
屋内。
我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自从上一世，在冷宫中被冻得手脚生疮，流脓不止的时候。
我就再也不喜欢雪了。
我讨厌下雪。
讨厌吃不饱穿不暖，两眼一睁就是等死的日子。

-9-
就如同前世那样。
宫中又爆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鼠疫。
不过这一次，是在谢姝柔的永宁宫。
我与宋璟赶到时。
谢姝柔正哭得泪眼婆娑：
「陛下，你一定要救救我们的月华啊。
「她还那么小，才来到这个世上没多久，怎么就……」
她泣不成声地呜咽起来。
我眉心微动，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上一世的鼠疫，是谢姝柔的手笔。
那这一世呢？
她真的能狠下心来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如此毒手吗？
想着想着，便听见她朝我嘶吼：
「皇后娘娘。
「您若是狠毒了臣妾，大可一条白绫赐死臣妾，何苦要让我儿偿命？」
宋璟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渗出一抹冷意：
「贵妃这话何意？」
谢姝柔穿着一袭素净的白衣，更显哀凄。
杏眸湿润，脸边挂着一滴泪：
「刚刚……皇后娘娘身边的时雨姑姑亲口承认，她听见皇后命人弄来几只得了鼠疫的耗子。起初，她还不敢与臣妾说……」
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当真有此事？」
宋璟眸光复杂：
「时雨何在？」
只听掌事大宫女时雨「扑通」一声，在我身旁跪了下来：
「奴婢不敢说谎，求陛下明鉴。」
我指尖发凉，却一点也不觉得心寒。
她可不是会为了我丢了一条命的小翠呀。
背信弃义、吃里爬外的东西，我见多了。
「所以呢？」我看向宋璟。
「陛下也认为，是臣妾做的吗？」
宋璟下颚紧绷：
「朕也想不是你。
「可是如今，铁证如山，时雨可是你身边最亲近的宫女。」
我点点头：
「那陛下觉得是臣妾，就当是臣妾吧。」
宋璟眼眸猩红：
「朕可以听你解释。
「你只要为自己辩解一句，朕就相信你。」
我笑了笑：
「若陛下真的相信臣妾，就不会说人证物证俱在了。
「陛下早就变了，不是吗？」

-10-
月华公主最后还是夭折了。
宋璟因此收走了我的册宝，将我幽禁景仁宫。除了时雨以外，不准旁人伺候。
时雨或许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
哭哭啼啼地跪在我脚边哭：
「皇后娘娘，奴婢都是被谢贵妃逼的，她拿奴婢的家人性命要挟，奴婢不得不听呀。」
我安静地听完事时雨的话，此时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谢姝柔没有如约来救她。
她害怕自己会跟我一起老死在这里。
我神色一闪，温柔地对她说：
「时雨，我们马上就能出去。」
时雨愣怔，连连朝我磕了几个响头。
我笑而不语。
在趁她睡着后，推倒了殿内的烛光。
火舌很快顺势而上，吞噬了帷幔与薄纱。
时雨似乎睡得很死，丝毫没有察觉到愈演愈烈的火势。
我看着四起的浓烟，笑出了眼泪。
系统不回来。
我就自己想办法离开。
怕我死后宋璟拿我的尸身给谢姝柔出气。
我特意想了这个法子。
连骨灰都不留给自己留一捧。
待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的时候，殿外终于有小太监仓皇地嚷嚷着：
「快来人啊，景仁宫走水了……」
大火熊熊，烈焰腾空，岂是三两桶水能浇灭的。
火苗点燃了裙裾。
我闭上眼睛，静待死亡。
「窈窈！」
在一根柱子即将要坍塌之时。
一个温热的怀抱扑向我，紧紧地搂住我，摔向一旁。
我喃喃出声：
「阿璟。」
不对，他不是宋璟。
因为现在的宋璟，根本不会用这么缱绻的眼神看我。
「小宋璟，你又回来干嘛？」
小宋璟眼皮颤了颤，手掌不动声色地从我腰间离开：
「我做不到看着你自寻死路。」
我神情恍惚。
忍不住想，要是真心可以永远不变就好了。
要是宋璟永远都是十七岁的宋璟就好了。
轰的一声巨响。
景仁宫的大门，被合力撞开。
宋璟神色匆匆，在看见我平安无事，且被一个陌生男子拥住时。
他眸色转冷：
「虞令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外男私通！
「亏得朕这般担忧你，挂念你，还费尽心思去为你寻得谢氏自导自演栽赃嫁祸你的证据！你竟然——」
他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小宋璟转过身，与他对视。
「你——」宋璟僵住。
小宋璟眉目肃然：
「宋璟，你当初答应过窈窈，永不相负的。
「你没做到。」
宋璟拂袖：
「朕何曾负了她！
「皇后之位，朕许了她，谢氏陷害她，她一字不辩，是朕亲手为她洗刷冤屈！」
他望向我：
「现在谢氏已被关押死牢，赐鸩酒，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朕的，要玩火自焚？
「朕听闻景仁宫走水的消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来见你。窈窈，朕还有哪里做得不够？还有哪里做得不对？」
我温和地笑了：
「你没错。
「是我做错了。」
前世你将谢姝柔封为良娣的时候，我就应该收心，不再喜欢你，不再在乎你。
可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11-
绵绵雨水忽至，大火被浇灭。
我打了个哆嗦。
好冷。
死系统，去哪儿了，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不想要我这条烂命了吗？
小宋璟和宋璟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两人戒备地死死瞪着对方。
像豺狼遇上了虎豹。
宋璟咬紧牙关，似是忍了又忍。
他指着小宋璟厉声道：
「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朕就是他，他就是朕。即便此刻他信誓旦旦又如何，十年后，他还是会做出和朕一样的抉择！」
小宋璟呼吸凝滞，眼神锐利如刀。
他似笑非笑：
「既如此，那我情愿自己没有以后了。」
察觉到不对劲，宋璟脸色一ẗű̂₇变：
「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小宋璟一个侧身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禁卫军统领鞘中之剑。
他恣肆张扬，额前碎发随风而动。
「要你死。」
刀刃没入了小宋璟的心口。
宋璟整个人僵住，像被抽去了魂魄，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下一秒，他宛若破碎的纸片，顷刻间粉碎消散。
细雨浸湿了小宋璟的衣裳。
一股暗红色的水流，沿着他的衣摆密密麻麻落下。
我感觉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大脑空白地朝他跑去：
「宋璟，你别以为这样，这十年我们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小宋璟倒在我的怀里。
他轻轻扬起嘴角，半垂的桃花眸如酒酿般醉人。
「能让你再抱一抱我，已是我最大的幸事了。」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别哭。
可怎么都忍不住。
小宋璟眉心一拧，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我悲伤的脸：
「别哭，为我，不值得。」
我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又哭又笑。
「我没有，我恨你，怎会为你哭，我……我是高兴。
「高兴辜负我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小宋璟目光微微一闪，舒了口气：
「如此就好。」
我别过头，死死咬住嘴唇，不忍再看他。
忽然。
周围的空气开始高速旋转。
时空开始扭曲。
我听见了系Ŧūₖ统的声音：
【算你有点良心，快松手吧，我要送窈窈去新家了。】
我不解。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宋璟并未解答。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眼眸里爱意流动。
最后，她鼓起勇气亲了亲我的脸颊：
「窈窈，愿你重活一世，平安顺遂。
「你放心，宋璟不会再负你了。」
……
上元节。
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彩灯高悬。
Ţùₚ我提着一盏兔儿灯, 奔向卖糖葫芦的小贩。
扔下两文钱, 我喜滋滋地吃着糖葫芦回家。
一路上风平浪静。
回家后，我叫出系统问：
「系统, 你不是说今天会在灯会上邂逅攻略对象吗？怎么无事发生呀？」
系统沉默了一瞬。
淡淡地说：
【经查询，攻略对象因未知因素丢失，无法找回, 宿主就好好在这个世界享受一次当官家小姐, 无忧无虑的人生吧。】
我兴奋地大叫：
「好耶！」
睡觉前。
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窗外温柔的月色, 不禁默默地想。
今年真奇怪。
京城一场雪都没有下过。
番外：十七岁宋璟
小宋璟听到未来的自己, 亲口说出册封谢姝柔为太子良娣的那一刹那, 彻底心死。
他终于相信。
未来的自己，真的辜负了令窈。
他无颜再在令窈面前现身, 只求系统将他隐身, 让他默默飘在她身边就好。
系统说：
【就算你不这么干, 我也不会让窈窈死的，我已经跟上面申请好了，只要她熬过这一世, 上面就会对她格外开恩, 不会进行抹杀。】
小宋璟抬头看天, 眼眶微红：
「多谢你。」
系统冷哼：
【关你什么事。】
【又不是为了你。】
……
当小宋璟亲眼看见。
后来的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把令窈逼到绝境，打算一把火烧死自己时。
他坐不住了。
「系统。
「能不能让我以真身出现？我想救她，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烧死。」
系统讥讽地笑：
【那有什么用，你救活了她，未来的你，还会继续折磨她, 羞辱她, 倒不如让她早点解脱, 我好让她转世去过好日子。】
小宋璟攥紧拳头。
「我有法子结束这一切。」
……
小宋璟没想到。
死之前，还能惹得令窈落泪。
他勉强地抬起手, 轻轻为她擦泪。
「别哭，为我, 不值得。」
令窈泪如雨下。
「你别自作多情了, 我恨你, 怎会为你哭。」
她哽咽：
「我只是高兴，高兴辜负我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小宋璟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就好。」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令窈, 连眨眼的那半秒都觉得浪费。
最后的气力散去前。
他鼓起勇气亲了亲令窈的脸颊。
「窈窈，愿你重活一世, 平安顺遂。
「你放心, 宋璟不会再负你了。」
……
随着小宋璟的死。
二十七岁的宋璟也消失了。
这个世界也彻底崩塌了。
系统发动力量，抹去了令窈的所有记忆。
将她送回了十年前。
小宋璟跟在系统背后, 看着重获新生的令窈, 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
最后的心愿已了。
他可以死而无憾地被系统抹杀了。
系统啧了一声，忽然说：
【看你心有悔悟的份上，本系统愿意格外开恩, 实现你一个愿望, 说吧，想要什么，重生不行。】
宋璟看向躺在被窝里, 甜甜熟睡的虞令窈，温声道：
「愿往后的每一个冬日，她都不再为大雪伤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