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有意抱琴来

我是一代开国帝师。
身负系统任务来拯救一个崩坏混乱的朝代。
到头来却被万人所恨。
少时相知的青年宰辅与我形同陌路,势不两立。
受我提拔而起的护国将军厌恶我弄权独裁,把持朝政。
而那由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少年帝王。
更是恨我拆散他与自己的心上人。
于是他们设局做套,逼我饮鸩自裁。
又在我身死后。
请来巫师唤出我的记忆。
要将我从前所做的恶行广昭天下。
可后来,他们一个个看完了我的记忆。
却又尽数发了狂。

-1-
我死了,死得狼狈且潦草。
一杯毒酒下了肚,还来不及说上两句感想,就一头栽倒在桌案上。
鲜血和酒液一道淌下,打湿了我用金丝线缠边做的衣裳。
那是我最体面的一件衣服。
这些年来,我为了扶持司离登上那个位置,成为千古明君,可谓是兢兢业业呕心沥血。
在衣着打扮上,我从不上心。
直到司离夺位成功。
他找人连夜缝制这样一件衣袍,送到我府上。
他起势于微末,从冷宫中的废后遗孤到如今的少年帝王。
每一步,都有我在背后支持。
他说,他要尊我为帝师,要我在他最辉煌那日,与他一道共享这秀美盛世。
我当时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大业未成,而今不过是踏上千里楼台的第一步,便飘然成这般地步。
等衣服真送到了,却又忍不住就着灯火,坐在案前对着那织锦细致的衣裳摸了又摸,瞧了又瞧。
其中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有我一手养大的那个孩子的心意。
这件衣服我很是珍惜,除非重要场合,很少拿出来穿。
到如今距司离登基已是第三年,我也不过拿出来穿第五次。
三日前,早已与我离心的少年帝王忽然命人来了我府上,邀我前去相聚。
在这之前,我已与他有一年不曾说过话。
司离主动来找我,我自是欢喜的,但面上还不能太显,以免这臭小子以为我原谅他会很轻易。
三日后,我收拾齐整,穿上当日他送我的华服,与他相聚。
而后,看着他眉目含笑,朝我递来一杯酒。
酒里有毒,我一眼便知晓。
从前为了达到目的,铲清敌人。
这些或清或浊的手段我已用了个遍,又如何不知道司离朝我递来的酒中加了东西。
只是他到底是贴心的,酒液中混杂了许多桂花蜜,能将毒药的酸涩味盖过。
我没怎么犹豫便接过饮下去,不多时便七窍流血倒了下去。
像是没有料到我这般顺畅就死了。
司离站在暗处,背对着光,整个人有些恍然。
残阳渐斜,将他的脸庞蒙上一层荫翳。
自始至终,他就如同一尊石像般站在那儿。
只在我饮酒时他指节抽动,似是想阻拦,但最终什么也没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将军谢掣云的声音便自他身后响起。
「恭贺圣上,拔除大佞!吾皇英明!」
他跪地俯首,抱拳在前,眼神都在透着光。
他是真的在为司离高兴。
这些年来,司离在国事决策上太过依赖我。
武将中以谢掣云为首的一派早就不满我把持朝政。
他们皆是我为司离挑选出来最赤胆忠心的将士,自然不允许有我这个与司离非亲非故的异姓之人在旁威胁皇权。
而谢掣云,便是我为司离选定的最所向披靡的一把刀。
他为人单纯正直,年少时因被族亲所害,家产被夺后只身投军,又为奸人所害身蒙奇冤。
我注意到了他,暗中收集了他的信息,替他平反,之后又告诉司离此人可用,顺势将这个恩情交到了司离手上。
谢掣云重恩,在他看来,司离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在他穷困之时懂得欣赏他的人。
甚至在对他交托了信任之后,便从不相疑。
自那之后,谢掣云为了司离,恨不得肝脑涂地。
由他所带出的部下,若是胆敢有半点异心,都会被谢掣云亲手肃清。
正是因着这一点,饶是这些年来谢掣云对我的针对从未停止过。
我也依然将人留下至今。
哪怕谢掣云曾在帝王登基后数次上谏,请求将我赐死或者流放。
对于这些谏言,司离一样都不曾采纳,并对外放言。
无论旁人如何说,都改变不了我永远是他最尊敬的老师这点。
谢掣云恨我蒙蔽圣听,他日夜担忧我会谋害司离,恨不能生啖我的骨血。
而今好容易等到了机会。
谢掣云带着大军将相府包围得如铁桶一般。
在他的设想中,我或许会使诈逃跑,或许会殊死反抗。
最有可能的,应当是如往常一般,花言巧语蛊惑帝王。
无论如何,今日总是少不得一场血战的。
可我就这样死了。
什么抵抗也没做,就这样顺从地死了。
似是思及此,跪在原地的谢掣云在目光触及我。
两眼也有些发怔。
我这一生很是传奇。
从官家女到宫中女师。
曾在先后面前得眼,一时风光极盛。
又在先后被废后时抱着尚是稚童的皇帝从冷宫中死遁。
隐世十年,直到新帝崛起。
我与他南征北战,统合了南代五国,创立了新的朝代。
我是一代开国帝师。
被许多人敬仰恐惧,也被许多人憎恶。
而如今,在正是风华的年纪,被一杯毒酒杀死在了相府的一座小院中。
这段传奇落幕得实在太过随意。
众人难以回过神来,只觉得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可他们不知道,我本来就是打算要死的。
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去交差了。

-2-
我是在三十年前从主神空间领到的任务。
系统要我降落到一个分裂混乱的时代中去,辅佐少年帝王统一天下,成就千古盛世。
这任务难度系数委实太高,我不想接,
可系统却说完成之后给我五千万加一座海岛。
……他给的实在太多。
于是我先用了两年的时间,在空间里学习完开疆拓土权谋政术和治国安邦所需要的所有知识。
然后魂穿到这名叫「师绮华」的女婴身上,开启了我在异世当土著的一生。
我十一岁进宫做伴读,十四岁升为皇后宫中女官。
十六岁时皇后被废,于冷宫托孤。
我带着年仅十岁的司离,趁着新后安排的大火,从冷宫中的那场刺杀中逃了出去。
之后便是落难皇子的老一套流程了。
司离在近两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尝到了民生之辛苦,心中逐渐怀有大爱。
而后又得幸受贵人赏识,寻到了一方依附。
之后招兵买马,重振东山。
很快,我们的势力便如同潮水一般壮大起来。
在这期间,我始终牢记着自己的任务。
不只是要扶持司离走上皇位,更重要的是要就此开创一个和平统一的伟大朝代。
其中的每一步,看似轻易,却桩桩件件,都浸着鲜血与苦难。
人人都说司离手握着两把利刃,一明一暗。
谢掣云是他在明面上的刀。
那我便是司离用在暗处的刀。
他在日后要成为一名万人称颂的伟大帝王,有些脏污的事情,便注定要有人代替他去完成。
走到这个位置,没有谁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这些年来,我经历过太多鲜血和黑暗。
偶尔恍神,我甚至怀疑前尘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我真身其实在地狱中,而我本人已经化作恶鬼,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死在我手下的魂魄日夜叫嚣,要我偿命,侵蚀着我的内心。
可我没有因此驻足,朝前的步伐走得越发坚定。
从来都是黎明到来前的时间最黑暗,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道理。
和平和公正总是要靠流血和牺牲换来。
只要我与司离齐心。
只要我再忍耐,再坚定一点地走下去。
等岁月的黄沙将我淹没,历史的青灰上掩盖住我的名字。
那时候会有更多的百姓幸福欢笑于阳光之下。
这是我和司离的初心,为了这个愿望,我们从最初便做好落子无悔的觉悟。
只是我终究还是忘了,司离并非如同我这般二十多岁的躯壳中承载着一个阅历百年的灵魂。
他在见惯了黑暗之后,便会不受控制地被纯白干净的灵魂吸引,这是少年心性使然。
也是我与他离心的开端。
他曾经很是深爱过一位姑娘,她在他眼中是世间最为单纯的女子。
而她,最终死在了我的手上。
那一日,迟来的司离抱着她的尸体在殿中枯坐了通夜。
到第二日,他依旧笑着出门喊我一声老师。
只是少年眸中的热意褪去,从此之后,留给我的只余冰冻着的冷意和满腹猜忌。
想来从那时起,他便已经打算要我去死了。
不愿再想那近乎一年的冷战,我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飘在半空中的灵魂都开始变得有些恍惚。
便在此时,有另外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他是今日摆宴的东家,本朝最为年轻有为的宰辅顾青,亦是无数怀春少女的梦中良人。
他出身显贵,为人温润,谦和有礼,京中上下,皆对他赞不绝口。
新帝登基后,本欲将前朝势力一一清算,最后是我劝司离留下了他。
顾青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他的胸怀抱负并ṱṻ⁵不会将他拘泥在对某一主上的愚忠里。
司离问我何以这般了解他时,探究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怪异。
我沉默半晌,到最后也并未告知他。
我与顾青这样的佳公子,从前在京中时亦是生死知交。
那时候的顾青还更青涩些,他与我相知,却并不知我女儿身份,最初他的心愿不过是能远离名利一生与山水相伴。
可是后来,他看向我的目光越发炽热崇拜。
他说:「绮华兄的思想实在超脱于这个世道,京城这方寸土困不住你,若有朝一日绮华兄欲展翅而去,青愿与君同行。」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语调之中更是一片赤忱。
可我没有应声,离京那日,我没带上顾青,甚至连知会他都不曾。
初时,他是以为我死了,整个人消沉了许久。
再后来,他在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顾家掌权人。
从而知道了许多在这恢宏都城中发生的晦暗秘密。
我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我活着却瞒着他离京这件事,左右我骗他的是远不止生死这一件。
例如一直与他君子论道的我竟是女子,例如我是京中顾氏死对头师家的女儿。
年少相知,本该是一片赤诚。
可我隐瞒了他太多事,甚至他那装满了心腔而期待,我一样也不曾给他回应。
或许顾青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恨我。
以至于多年后再相见,少时知交,已成陌路。
新朝开辟后,我与顾青多处政见不合。
司离将我教他的帝王权谋之术贯彻落实得很好。
在新帝的有意运作下,我与他顾青各成两派,在朝堂之上势同水火。
便是私下撞见,亦各自冷漠。
我是新朝的创立者之一,是推动新政变革破旧最激进的先锋。
这是在云朝这片土地上盘桓了百年的世家们口中司晨的牝鸡。
是恨我之人口中祸乱朝纲的妖女。
而现在,我死在了顾青的府中。
他是今日摆宴的主人,却穿得很是随意。
只一袭翠青色袍子,墨发高冠,那双曾经清澈温柔的眼睛如今早已只余一片常居高位者的淡漠。
那样的淡漠,只在看见我的尸身之后皲裂。
顾青迈入屋内的脚步顿了顿,持着折扇的手指骨不断收紧。
如星的眸子中有晦暗的情绪翻涌。
可他终究什么都不曾说,只是快步走到司离身边低声说道:「陛下,大巫师已候在外厅。」
我飘在半空,看着到齐的三个人,这是当下几乎支撑起整个大云的三人。
而今他们三人齐聚,竟只是为了杀我。
宰辅布局,将军陈兵,少年帝王则亲手喂毒。
这个阵仗当真是把我当作洪水猛兽对待。
不过转念一想,若我当真不想死,他们倒也确实杀不了我。
来到云朝快有三十载。
我师绮华在世人眼中,便是杀不死的妖孽,有着那通天的神通和近乎妖孽般狠辣的心肠。
我从来以为在我身边的是爱我者众,可眼下看来,却是恨我惧我者更多。
不待司离回答,拔除心头大患的谢掣云率先开口大笑:Ŧų₁「好啊,让大巫师将师绮华这奸贼的记忆召出公之于众,向天下人忏罪,免得有那多事小人说是我们圣上忘恩负义。」
「大将军,慎言。」顾青出声,神色冷凝,语带警告。
他说:「是否昭示天下,皆应由圣上定夺,谢将军,你逾越了。」
这种在顾青身上几乎从不曾外显的尖刻让谢掣云沉了面色。
可顾青不管,他目光放柔走到桌案前。
冰凉的指尖将我一丝散乱的鬓发拨至耳后,嫣红的酒液沾湿他白玉般的肌肤,他却状若未觉,笑意温柔。
这样亲昵的举动看得谢掣云直皱眉,我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去。
顾青平日ƭű₍里遇见我总是冷冰冰的,现在这样,总让我怀疑他本人是否有些特殊癖好。
就在他的指尖逐渐偏移,将要划上我的面颊时。
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顾相,宣大巫师吧。」司离的声音传来。
「是。」顾青收敛了动作,敛眸转身出门。
在他离开后,司离的身形微微动了动,从那片阴影中走出。
终究是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人了,司离以为旁人不曾看见,我却能清楚地知道,他刚哭过。
少年帝王眼角还带着一丝沁红的湿意。
就在刚刚,他将毒酒递来,而我毫不犹豫便仰头喝下去时。
司离动摇了,可他终究也只是抽了抽指节,阻拦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冷眼看着我倒下,又在许久之后,看着我已然变得青白的脸,恍恍惚惚喊我一声:「阿姐……」
那一声,有心痛,更有滔天的恨意。
他到如今依旧恨我,恨我利用他的信任,杀了他最爱的人。
门外传来大巫师到的通报声,
我飘在半空中的灵魂,几乎是凉了半截。

-3-
当初我接下的任务是辅佐一位明君创造盛世帝国,事后功成身退,历史上不需要有太多有关于我的痕迹。
是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掩去自己的存在感。
不与太多人建立联系,所做下的成就,也尽力转移到旁人身上。
可若是他们看了我的回忆,暴露了我的攻略者身份,此后无论如何,我必然会在这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不知道是否会影响我任务成就和绩效。
正当我担心的时候,大巫师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巫袍,身上缀着七彩宝石。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这人一进门,便朝着我所在的方位眨了眨眼睛。
本来我还不确定,直到这人一开口,和我那缺德系统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便彻底放下心来。
而他也朝我露出窃笑,像是恶作剧成功般,他拧着眉朝皇帝开口:「帝师大人去得从容,可见所留执念甚少。老朽并不能将她的记忆全部唤出,只能取出一些她本人深刻铭记的画面,不知道圣上是否愿意。」
在听到「深刻铭记」这四个字时,一旁的顾青握着扇柄的手力道逐渐加重。
他问:「只有对她十分重要的人,才能出现在她的回忆中?」
「是。」系统应着。
那一瞬间,顾青的神色变得晦暗,他呼吸逐渐加重,猛然转头看向倾倒在案上的我。
「孤只想到一个答案,知道她那样做的原因就行,大巫师请吧。」司离淡淡的声音传来,系统随即开始了动作。
他遣人搬来一枚铜镜立于当场,随后掐诀念咒,一段炽光闪烁后,我的记忆便被投射于其上。
画面泛起涟漪。
谁也不清楚会先在我的记忆中看见什么,顾青的目光几乎要将铜镜盯穿,少年得志从来意气风发的宰辅大人而今藏在袖下的手都在抖。
一旁的谢掣云满脸不屑,大将军一身银甲头戴长缨,神色讥嘲抱臂立于一旁:「一个奸贼而已,脑袋里除了她那些害人的毒计和贪下的金银还能有什么去?」
下一秒,说话的人就愣住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记忆中的第一幕却是关于谢掣云。
那时先帝在位第十七年寒冬,我九岁,随家人出游,路过谢氏别院的时候,看见一群半大的少年正在殴打一名孩童。
那孩童与我年纪相仿,此刻抱头蹲在人群中间,身上面上多的是些青紫可怖的伤痕。
当铜镜中那孩童抬头露出脸时,画面外的谢掣云整个人都怔住了。
「怎么会……」随即他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原来秀姐姐救我时你也在。」
谢掣云少时曾被师府里的一名丫鬟所救。
可后来那名丫鬟病死在了师府,外界传这一切都是我苛待下人所致。
这也是谢掣云恨我的一个理由。
只是很快,他面上的神情再也绷不住,
因为他发现,无论如何去ŧůₒ看,画面中所呈现的视角,都该来自救他的那个人。
也确实是我救了他。
当初我路遇此事,出于仗义便派了几个仆人去解围,却不想他们几人均是鼻青脸肿着回来了。
我便索性自己上了,在来之前我便知乱世中有一个强健身体的重要性,投胎的时候身量体力健康全部点满了。
此刻自己上阵,一节银鞭挥动,三两下,便将那群人尽数驱散。
可谢掣云并没有谢我,第一次见面,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只说让我日后不要和他沾边。
我问他为什么,他紧皱着眉头,朝我开口:「你和我扯上关系,日后他们也会欺负你。」
「那是他们的错,他人的恶意不应当成为你将自己划作孤舟的理由,人越是被欺压,就越该去反抗,用尽方法爬到最高处。
「只要你站得够高,就再也不会有人踩在你头上。」我语调淡淡说着。
并没有在意孩童脸上惊异的神色。
只想着对方尚且稚幼的年纪,听不得什么大道理,我略微鼓励过他,留下些银钱便离去了。
可没想到,我很快又见到了他。
只是这一次,他跌进了冰湖里,周遭推他下去的人早一股脑跑开了,他面色惨白,死死扒着冰面。
雪风中,他的眼泪混着冰凉的湖水沾湿整张脸:「我反抗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欺凌我,为什么天地这样不公平!」
日后风光威武的大将军此刻只是一个在冬日被欺凌命悬一线的可怜稚儿。
铜镜之外,众人一片沉默。
司离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将驻留在门口心腹遣走,不让他们看见这位少年将军落魄的从前。
而谢掣云本人早已无力注意这些,他满面错愕看着铜镜,甚至不自觉走到了跟前。
我知道他在惊愕什么,那次坠湖,依旧是我救了他。
我不但救了他,还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我告诉他,用拳头去反抗,是最劣等的反抗。
真正成大事的人,都是懂得隐忍蛰伏的,他们的反抗是珍惜自己的生命,是无论在何等的逆境之下都能够抓住一切机遇顺势上爬。
握紧拳头抱着没有来日的想法去和一些蝼蚁拼命,是最笨的举动。
终究是少年心性,谢掣云当即怒了,他红着眼眶冲过来攥住了我的衣襟,声嘶力竭地问我,那还要他怎么做。
「你什么都有,自然可以在那讲你的大道理,若你是我这个境遇……」
「若我是你这个境遇,我绝不会就为了守住这样一点家产在京中与人死耗。」我说着,冷着目光拨开了他的手,便这样直直看着他。
我告诉他:「留在此处受人欺负,再待十年也是一样,守不住的还是守不住,却硬生生扼杀了自己成长的机会。我要是你,我就往关外去,去找自己父亲从前在军中的兄弟手足,去继承父兄从前的志向,这才是你真正要坚守住的东西。」
眼见着孩子快要被我说哭了,我忍不住放柔了声调,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
我说:「等你成了将军,那些失去的东西自然可以回来,你就权当是暂且借给他们罢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像是无法承受这样的认知,谢掣云整个人的面色都难看起来。
一旁的顾青觑了他一眼,忽地垂下眼眸,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你待他们倒是好。」
我就在他身边,自然听得见他的低喃。
我想起了从前我便总是这样开导被自觉被世家子身份束缚住的顾青。
顾青却以为我对谁人都如此,可他若当他知晓,我开导谢掣云帮助司离,是这个时代需要谢掣云和司离,唯独安慰顾青,仅仅只是因为他是顾青时,又该作何感想。
画面还在继续,年幼的谢掣云在听了我一席话后,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着仰慕与崇拜。
那次之后,谢掣云坚定了离京的决心。
他重恩,临别时探问我的姓名以便日后相报。
他说只要谢掣云活着一日,就不会忘记我对他的恩情。
可我不欲与太多人建立关联,只留下了贴身丫鬟云秀的姓名。
我告诉谢掣云,他的父亲与兄长都是有名的将领,而我相信,谢掣云会做得比他们更好。
旧历六十三年,失了父母庇佑的谢掣云彻底放弃了死Ţũⁱ守在京中从亲戚手中维护父母遗产的念头,转头孤身投军。
后来,他遇伯乐,立战功。
再回归时,荣光满身。
他没忘记少时承诺,回京的第一时间便是去了师家旧宅讨要一名叫做云秀的丫鬟。
可云秀早在三年前病故,谢掣云百般打听,却只听说了师家从前的三小姐,如今的帝师师绮华常苛待下人的消息。
那话是谢掣云的仇家故意放出来的,为的便是挑动这个愣头青和我对上。
可谢掣云并不知,他从那时候起便认定我心思歹毒。
我们相见的次数不少,每一次相遇,他对我的恨意便更深。
他认定了我心肠恶毒,身在高位,却连爱惜百姓都做不到。
云秀之死只是因,他更不能容忍的是,我这样的人身在司离身旁。
他在边关时,一封又一封请求将我处死的谏书如同雪花般朝司离递去。
甚至,为了能够促使少年帝王下定决心,他甚至不惜以边关战事施压。
他是不怕背上恶名的,为了死去的云秀,也为了他决定效忠一生的司离,他万事皆能牺牲。
只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没有所谓的云秀。
当初以身救他又点醒他的人是我。
这样的我,年纪轻轻便胸怀博大,面对坠湖的孤儿都能以身相救,又怎么会去苛待折磨无辜的下人?
而此刻得知真相的谢掣云后退两步,整个人失了着力处,几乎是摇摇欲坠。
想通这一点,从来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在此刻面色变得惨白,他颤动着唇,面上是惊诧与痛苦相交织的神色。
好半天,他都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师绮华,我不信!秀姐姐良善温和,又怎么可能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他说着这话,面上十成十的痛楚之色却出卖了他真正的心意。
是了,若云秀只是下人,又怎会年纪轻轻便能掌握如此多的见闻,通晓这般多的道理。
他离京十数载,当初救他的女孩,音容笑貌他早就忘了。
唯有她说过的那些话,始终让他记在心头。
到如今,他瞳孔轻颤,死死盯着那镜中七岁女童的身影,
恍惚间,镜中之影竟似与我此时灵魂漂浮着的虚影重叠。
素来威猛的将军此刻浑身都在抖。
「可师绮华贪墨,置边线十万将士于不顾,数次派人刺杀将领,这总是事实……」
他的声音嘶哑,再抬首时,两眼是充血般的赤红。
他的话音未曾落尽,铜镜之中画面一变,
好巧不巧,所现之事正是他口中刺杀事件的真相。

-4-
正是那一次事件坚定了谢掣云必除我的决心。
彼时谢掣云刚替司离平了先帝旧部的反抗之乱后,他回朝后用军功请求皇帝为今年边关过冬加粮十万石。
而我正在查着朝中官员贪墨一案,上下梳理一通,线索竟直接蔓延至边关,扯在了谢掣云头上。
这是明显的攀扯,幕后之人明显比我想象中能量更为强大。
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原则,我要司离驳回了谢掣云的请求,看是否会有人买通来我这里游说。
可在那之前,宫中设庆功宴。
本以为以军功相求,这一切本该板上钉钉。
偏是此时,谢掣云身边有人告诉他,这后面是我在运转操作。
「看见了那位帝师了吗?那可是新帝眼前的大红人。」来人手持酒盏,遥遥朝着宴席高处的我伸手点去。
随后又收回手,拇指食指轻挲,笑吟吟开口:「在京城之中要想成事,还是要学会打点通途啊。」
谢掣云素来看不惯这些腌臜风气,可为了边关将士过冬事宜,他依旧上前。
被边关风沙打磨得刚毅如铁的脸庞上生硬挤出一个笑,那一夜,谢掣云传家的玉佩被送去了我府上。
而他本人则因为心中郁郁喝了个烂醉,在回去路上遭逢刺杀,是我的死士救下了他。
谢掣云被我遣人秘密送回府中。
他并非全然醉倒,当夜便已着手查起此事。
最后,他看见了那名已经自尽的刺客。
他的身上,还揣着那枚谢氏的宝玉。
谢掣云只以为这是我故意要给他难堪,他以为是我贪心太过,瞧不上他谢氏的传家宝物。
才做出这样一出戏羞辱他。
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自己是受人利用。
我想到了,可我不曾告诉他。
愤怒中的谢掣云实在太好利用,潜藏在他身边的人想要借他的手给我添堵,反被我借力打力。武将有武将的行事准则,有些区域是我不好插手干涉的。
而如今,我只需要朝谢掣云放出风声,谁谁谁同我交好,向我行贿,与我结党。
谢掣云自有办法让他们消失在边场黄沙之中。
无怪乎前人有云,有时候对付诡计,只需要重拳出击。
许多年下来,谢掣云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我里应外合许多次。
我在朝中对付贪墨钻营坑害百姓的文臣,他便在边关斩杀他们的爪牙,可谢掣云对我的误解却逐日加深,到最后无论如何也解释不开了。
他心中认定我是佞臣,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百姓不择手段,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杀了我。
看到这里,谢掣云整个人几乎快支撑不住,面上尽是茫然与痛苦。
偏偏系统还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画面一转,是去年某个雪夜,我挑灯伏案,处理公事。
一不小心,从堆叠如山的公文中掉出一封奏折,是谢掣云从边关上的,他在文书中再度极力谏请司离处死我。
替我掌灯的阿茹拾起奏折,只淡淡瞄了一眼,便叹上一口气:「主子,何不告诉谢将军,这些年来你保他的用心?」
她是我的死士,陪在我身边日久,最知我这些年是如何一步步走来。
她话音落下,我头都不曾抬。
「有这时间,不如多关注下冬日赈灾救民。」
阿茹不作声了,我察觉不对,从公文堆中抬起头,才看见小丫头抿着唇,眉头也皱得死紧。
她这是同我生气了。
我没法告诉她,这会的系统在我脑袋里大喊,因为本人受到的人身攻击太重,精神损失费多加了两千万。
我只能放柔了声音同她解释:「谢掣云是个直臣,他不会耍小人手段,终归害不了我。
「可当初若没有你,他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皇上根本没看上过他,是主子向皇上力荐他,又数次在圣前以自身性命为他作保才换来他带兵的机会,他分明是因为你才被提拔起来,怎可回过头来对付你……」
哐啷一声,铜镜倒在地上。
扮作巫师的系统皱眉不悦地看向始作俑者,他上前去扶,没错过谢掣云惊异的眼神。
「陛下,她说的,可是真的?」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挺直了脊背看向司离,眼神几乎快要透血,却还带着一点希冀。
他是希望司离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在骗他的吧。
只有这样,他才不用面对自己报错恩,恨错人的真相。
毕竟,他是最重恩最爱憎分明的人啊。
可司离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一直到大将军素来平稳持枪的手都子抖得不像样,他才轻轻开口。
语调中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没错,当初是阿姐在万人的军中一眼看中了你,也是她数次作保为你求来机遇,你的伯乐,你的恩人,从来都是她。」
他越说越轻快,到最后,竟还带上近乎报复的畅然:「若是没有她,你早让人污蔑枉死在军中了,当初我年岁尚幼,哪有那么高的识人本领,能看出你以后是领兵作战的好手,这一切自然是姐姐主导的!」
「可你要我杀她!」谢掣云再也承受不住,冲上前来一把揪住司离的衣襟嘶吼。
只在这一瞬间,交错的兵刃声响动。
那些埋伏在暗处护卫司离的死士纷纷出手,谢掣云揪着司离衣襟的手掌被一把薄刀刺穿。
鲜血瞬间汩汩流出,可他依旧不松手,对着司离嘶吼,目眦欲裂。
「这些年来,是你让人向我暗示,师绮华野心勃勃,意图左右皇权,而你力不从心……」他说这话的时候,司离神色晦暗,一旁的顾青却是冷笑一声。
是了,误导谢掣云的人并非司离,他只是不去辩解,做一位帝王该做的事,牢牢掌握住他的忠心。
可谢掣云的痛苦却无法缓解了,他近乎崩溃地嘶喊出声:「你都看见她的记忆了?她分明心怀博大,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做这样的事!」
谢掣云说着,身躯猛然一顿,下一刻,鲜血自他的肩头绽开。
在他身侧,又是一名死士的长剑穿透了他的肩胛。
谢掣云终于脱力,踉跄向后两步倒下,他看向司离的眼神尽是仇与痛。
他说:「我遵循她的嘱咐,立志要做一名为国为民的英雄,可如今,我却将为这个国家牺牲奉献最多的她逼死。」
他说着,目光从我的尸身上掠过,哀痛地合上眼睛。
「从前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的,可我从没去真正了解你,到如今,我再也没有机会去认识你,同你道一声谢了。」泪珠从他的面颊上滴落。
下一秒,谢掣云反手拔出插在他手臂上的长剑,横在了颈窝处。
「谢掣云空长一双眼,却不会分辨黑白是非,空有一对耳朵,却听不出真情假意,我报错了恩,杀错了人,师绮华。这条命我还你!」
下一秒,长剑自他手中被击飞。
「谢卿,阿姐她并不想要你这条命。」司离收回手,看着他居高临下开口。
他说着,目光越过谢掣云,投向窗外:「还不明白吗,她早就知道那杯酒有毒,从容赴死,不过是因为她不希望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死,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
「你倒是了解她。」谢掣云被制伏在地,仰头声音嘶哑怒吼道,「你既然明知她是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杀她?!」
这话似乎也问倒了司离,他在提及我时笑意盎然,却暖不到眼底。
「是啊,我也想知道,她既是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杀她……」
司离的神色越发恍然,他出神地看着窗外。
谢掣云眼神一根,挣扎着想要冲他起身,却被一把折扇压住肩头。
「师绮华留你这条命,是你还有用,你可别死得太轻易。」
尖酸刻薄的语调,全然不复顾青往昔温润模样。
那个如玉的公子,不知浑身长满了尖刺,变得刻薄又冷淡。
谢掣云挣扎着,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铜镜中的画面已然再度动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再出声,所有人都目光定定看去,一直到幼年司离的脸出现在画面上。
见状顾青低笑了一声。
「果然如此。」他自嘲的声音轻得似一阵风,又很快消散在这寂静的室内。

-5-
我与司离的故事,这个国度的大部分都知道。
生来便在顶峰的皇子一夜之间沦落成泥,与他生死相伴多年的,只有那个大他六岁以师长之名自称的女子。
他们相互扶持,这些年来,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创造一段传奇。
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目标,是我用心养大了的孩子。
和他的故事实在有太多太多需要人铭记。
比如冷宫那场大火时,一夕之间失去一切的小皇子哭着想赴死,是我骂醒了他。
又或者,在起事第二年,身为主帅的他竟不顾自己安危,在战场上替我挡下一枚暗箭,自己却伤了心肺,几近垂危。
那一次,我守了十日,几乎不曾合眼。
待他醒来后,我没有感动落泪或者与他相拥而泣。
我只是告诉他,若主帅牺牲,我便是活下去也没了用处,司离应该更爱惜自己。
诸如此类种种,他在我的教导下,一点点长成了合格的帝王。
在处事裁决上,客观清醒理智。
他懂得宽仁待民,也懂得制衡朝堂。
他成熟得很快,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太过克己,甚至连少年人为人奉献牺牲的天真意气都不被允许。
所以才会在遇到深爱的人之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
司离近乎麻木地看着那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每每他的眼中浮现出动容,又会被更大的恨意盖过。
终于,画面上出现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那是司离日夜思念着的人。
「秋霜……」司离唇瓣颤动,再度念出那个尘封于心底的名字时,连声音都在发抖。
这是尹秋霜长成后第一次与司离重逢的画面。
少女望着年轻的帝王,羞红了面颊,所有人都会心笑着,唯独画面中的我满心凝重。
一开始,我就知道尹秋霜来者不善。
可她身后的人实在高明,她的来历查不出错来。
她本身也是高明的,真情混着假意,让司离就此陷了进去。
她是前朝户部尚书之女,出身高贵为人天真烂漫。
少时便与司离青梅竹马,只是从前的司离对她印象并不深刻。
可当他沦落民间,一别十年再回归时,一切物是人非,唯独故人之女依旧为她等候。
新朝建立,尹秋霜早不是高门贵女。
她入了贱籍,在城郊的庄子里整日劳作。
饶是如此,旁人给她介绍好的亲事她从来也是推举了的。
她在等司离,从前世人都以为司离死了,她便为他守身。
如今司离活着,成了高高在上的新帝,看也不会看她一眼,她却依旧为他等着。
这份真情终究还是感动了上苍。
新朝开辟的第一个深冬,司离去城郊巡游,远远地一眼看见了因重病昏倒在雪地中的女子,
新帝体恤百姓,亲自下马去扶她,却惊喜发现竟是故人。
尹秋霜也在此刻适时转醒,眼见梦中之人就在眼前,还拥抱着自己,苍白的面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她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死后能与心爱之人相会,为此她睫羽颤动,眼角滚出一滴泪。
这滴泪落在了司离心上,一段佳话由此展开。
从一开始,我就在防着尹秋霜。
那无论待人谁宽和从容的秋霜姑娘,独在面对我时,总是流露出胆怯受惊的神情。
她面上如同司离一般尊敬着我,偶尔在他身边状似无意提起的话,却是在引他对我忌惮。
诸如此类种种,司离却不曾察觉,又或者他察觉了,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总归尹秋霜过去的这些年早被查了个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不止一次跟司离提及要提防枕边人。
初时他还要我宽心,说尹秋霜不过是没有安ṭű̂⁹全感,心中并无恶念。
时间一长,司离也觉得不快,怨怪我针对尹秋霜。
铜镜的画面里,是我又一次因为针对尹秋霜而和司离发生龃龉。
那一日,我第一次对司离说了失望,我们不欢而散。
画面外的司离看着,脸上的笑容越发薄凉。
「你不信她?」被押着的谢掣云忽然冷笑出声,「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笑你却不肯信她,甚至到现在依旧不肯信她!」
「你懂什么!」司离忽地怒吼出声,这一路走来,他本该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是受了刺激,放纵自己太多回。
「我自幼时起便与她相依为命,将她看作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已准备好了要和她共享天下。」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司离情绪激动,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她却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杀死了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
这些话不知在他心中压抑了多久。
可谢掣云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她就是利用你,也是为了你好。司离,你一叶障目,害了这个世界上最珍惜你的人,你一定会后悔!」
「住口!人已经死了,你如今但是信任起她来了。」司离的话如同尖刀,瞬间将谢掣云刺得满面苍白。
谢掣云高昂着的脑袋被死士按了下去,顾青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的荒唐。
飘浮在半空当中的我不禁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百姓与朝臣们只道是圣上重情重义,开创新朝之后,并不卸磨杀驴,反而待我是一如既往地尊敬。
只有我知道,这一切终归是不同了。
被我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终究还是将我教他的那些手段用在了对付我身上。
想起那一日,我决意要铲除秋霜时,用的是一个万分拙劣的借口,将司离支走。
我告诉他,国师算出来,若是司离能够为我在佛母山上虔诚供奉一盏灯火,可保我此生无痛无灾,再无伤病。
只是这事需要由他亲自到场。
司离很开心便应下了,那时候的他还在为自己是有资格为我奉灯之人而欢喜。
前往佛母山需要一整个日夜。
毕竟是为我祈福,圣上离宫时并没有带走那时他已放在心尖上的尹秋霜。

-6-
他以为我与他和解便是放下了对尹秋霜的成见,毕竟在前一日他才命人将再次查过一遍的尹秋霜身世呈到我案前。
她确实清白,前朝覆灭之后,她的家族虽被清算,但也只是迁籍没落,她的亲人皆在人世。
且在她随司离进宫之后,也个个转回了良籍。
她没有什么要复仇的理由。
甚至连她自称的十年坚守,也是查不出丝毫错处来的。
可她也确实憎恶我,憎恶的不是师绮华这个人,而是我身为帝师的身份。
在这朝中与我利益相悖的人太多,我处理惯了这些明枪暗箭,本不想与她为难。
可偏偏,她在察觉了我对她的满不在意之后,选择了向司离出手。
在被我及时制止后,她不辩解,反而更加明目张胆地挑拨。
偏偏那从来聪慧的少年,却整个人成了痴情种子。
他不信尹秋霜心思不纯,甚至觉得是我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看不得这世上还存在着至纯至善的美好之人。
那次,我与司离不欢而散。
那段时日,我们都不好过。
再之后,我主动找他和好,司离亦向我道歉。
我们又如同从前一般,和美度过一段时间。
直到那一日,皇帝离宫,我亲手斟了一壶酒,走进了尹秋霜的宫中。
再回宫时,司离看见的,只剩下尹秋霜已然冰凉的尸身。
我看见司离整个人猩红了眼,那一瞬间,我没错过他眼中的杀气。
只是很快,就被掩饰了下去。
他强扯着唇角,扬起一抹悲痛的笑来。
他说:「老师如今放心了,再无人会威胁到我的安危了。
「只是老师,我如今失去挚爱,总还是想再和她独自待上一会儿的。」
他的悲伤和释怀实在都太过恰到好处,这是一场非常完美的表演。
是他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有过的伪装。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计算着自己的死期。
我知道司离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自己信任的人便交托全部。
一旦背叛,便绝不留情。
狠心,也是我从前亲自教与他的一课。
那夜,司离守着尹秋霜的尸身枯坐一夜,我也一个人在殿外站了一夜。
不为其他,只为如今已然身在高位,手上却还是不得已要沾染上一条小姑娘的性命的悲哀。
也是那一夜,我终于知道了尹秋霜是为谁而针对我,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
我的目光转向顾青,他看着铜镜中的画面,眼神依旧平淡。
尹秋霜的死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触动。
可司离的悲痛却无法消解。
少年俊朗的脸庞上俱是懊悔,他说:「阿姐让我离宫前,霜儿哭着求我救她,她说阿姐要害她性命,可我却斥责了她。是我要她相信阿姐,告诉她阿姐纵使对她有成见,也绝非滥杀无辜的恶毒之人。
「可笑我满心的信任,得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笑。
原是如此。
难怪司离这般不肯放过自己。
这些年来,他恨我,也恨自己。
尹秋霜走后,他迅速架空我的权力,将我逼下舞台,成长为一名真正冷酷的帝王。
他对自己狠,他也在惩罚自己。
我看在眼里,借坡下驴,在近十年来朝堂中的最后一处隐患拔除后,自愿赋闲,随时准备离开。
终于在今天成功交代在了这里。
可司离看起来并不快意。
师长与爱人接连离去,他如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是人看了都难免对他生出同情,可谢掣云却冷笑一声。
「你等着吧。」迎着司离冰冷压迫的视线,他啐了一声,「师绮华杀她,那个尹秋霜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绝对会后悔的。」
这句话触了司离逆鳞,一瞬间,他面上是外显的杀意。
可他却没有杀谢掣云,这么多年的相伴,我明白他的想法。
他要让谢掣云亲眼见证一切,这样他才能从心底认同自己今日杀我的决策。
站在一旁的系统抬起头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看向司离时眼中的嫌弃几乎快藏不住。
他用眼神问我:「你这么多年教出来的玩意就这德性?」
我有点来火:「这不是你们给找的天命之子吗?」
系统顿时有些心虚,摸摸鼻子别过头去。
过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道:「主神空间那边说奖励给你加一座岛。」
我瞬间没话说了。
始终在一旁沉默着的顾青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忽地顺着系统方才的视线看过来。
某一瞬间,我竟然产生了自己在与之对视的错觉。
万幸铜镜中的画面再度泛起涟漪,司离等来了他最想探知到的真相。
这一年来,他数次想要从我这里探问出结果,探问我必须取尹秋霜性命的原因。
可我从未开口,他想知道答案,只能用这样的方法。
如今,他终于要知道了……
空旷的大殿中,我和尹秋霜相对而立。
眼前摆着的正是那枚酒樽。
司离以为我将要就此毒杀尹秋霜了,可我开口的话只是:「你若现在收手,会有一个很是幸福安乐的余生。」
可尹秋霜并不听,她从袖中取出一包毒药,固执地倒进自己眼前的酒盏。
是了,我端进去的那壶酒是没有毒的。
甚至从一开始,我并不打算要尹秋霜的性命。
都是一路艰难过来的人,她本不必为了他人赔上性命。
可尹秋霜执意要死,她将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她说:「我若不死,司离早晚会被我害死,我若死了,他会恨你一生。」
声音从铜镜中飘出,让司离整个人怔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铜镜。
画面中的我抬手轻扶住了开始咳血的尹秋霜,她靠在了我的臂弯上。
「傻不傻,为了别人的仕途,赔上自己的命。」
「我不想他难过。」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溢出,「师绮华,你不做帝师,做什么都行,不要和他争了。」
她说完,又是一口血,染红了她藕色的袖纱。
尹秋霜神色有些恍惚,唇瓣动了动,似想喊出某个人的名字,我凑近去听,她却在最后忍住了。
尹秋霜就这么无声地死了。
可我也依然明白,是谁在背后操盘。
甚至在这之前便知道了。
画面外,顾青神情依旧淡漠,尹秋霜的死并没有令他有丝毫触动。
那名痴情的女子,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用一颗真心去博弈,为自己所爱的人铺路。
被我帝师身份威胁到地位的人,若我和皇帝离心第一个受益的人,希望我是师绮华而非帝师的人。
这天底下只有那一个。
剧烈的愤怒燃烧在心口处。
一路走来,我的双手并不算干净,我从不承认自己是什么好人,可我却从不用他人的性命化无意义的牺牲。
献祭这样一位尚在芳华的性命,只为逼我离开。
这样的手段,实在下作非常。
「要告诉司离吗?」系统在脑海中问我。
那一瞬间,我甚至忘记用心声答他,强忍着怒火开口:「不,不能告诉司离,就说是我做的。」
长久以来,我和司离都小看了这个人。
在我们回到京中之前,他早已手眼通天。
这样的人,是隐患,是威胁,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我必须将他拔除掉。
可现在还不能惊动他。
如果让司离知道了真相,他一定会去报仇。
我抱着尹秋霜,鲜红的血液沾湿了我的指尖,一滴泪从我面颊上滴落。
不为即将到误会,只为这条为权斗消逝的性命。
我说:「就这样吧,这先让他恨我。」
……
一室寂静,司离抚上铜镜的手落下。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
一时间,威严已久的帝王面上竟如儿时一般无措。
他像是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谢掣云的骂声响起:「你错了!你害死了她!」
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司离怔怔地转头看着他。
「阿……阿姐……」他忽然猛地抬头,朝着安静趴在桌案上的我奔去。
「阿姐?」
他在喊我,如同往昔一样。
可我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7-
整个屋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司离如同失了魂般,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我的尸身。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系统猛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响起,他们才发现,素来威严的少年天子,竟在一息之间白头。
「阿姐…是我错了。」他跪在了我的尸身边,满面的泪,如幼时一般央着我回应。
自然无人回应。
那枚铜镜也再无声息。
系统走上前去,想要将已然归于寂静的铜镜收起。
下一秒,一柄长剑便横在了司离的颈边。
「继续。」顾青冰冷的声音传来。
系统一愣,转过身环视一周才发现,四周护卫帝王的死士早在不知不觉间被处理掉了。
相府内部早被顾青所养的大批杀手控制住,就连此刻压制着谢掣云的都已是他的人。
眼下他挟制着帝王,神色执狂:「继续啊!她的人生中怎么可能没有我!」
「没就是没了,又如何继续?」系统看着他,没好气应道。
顾青闻言眼神一冷,下一秒,剑锋划破了司离的颈边的皮肉,鲜血染红了他的襟口。
「行行行,给你放吧给你放吧。」不能眼见着他将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帝王杀了,系统嘀嘀咕咕开始念咒。
「你要看她关于你印象最深的事?」
「总要让我知道,在她心中,我究竟算什么?」顾青表情偏执,眼眸猩红。
下一秒,铜镜中的画面再度荡漾开,顾青抬头去看,却只看见了一片风雪。
他的神情愣怔。
过了许久,他才从这片风雪中辨认出那一道小如墨点的青色身影。
「凭什么,你对所有人都那样好,只在心中余我一片风雪……」他说这话的时候,精致如玉的眉眼近乎扭曲。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你的背影啊。」司离被他挟持着,面上却是一片心死,再没了半分波澜,「离开京城那夜,她改道去城南亭看你,就是这样的风雪。」
「还不懂吗,她一直在看着你的背影。你们最后一次诀别,她没有先离去,她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你!」
司离的声音如同一道洪钟,猛然将顾青震得不能回神。
随即怪诞的欣喜从他面上浮现。
「她……不是素来看不起我吗?她不愿带我离开,也不愿和我……」
「顾相。」司离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真不知道她待你有多特别吗?」
「阿姐有着自己坚定的目标,为了达成心愿,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包括我也是,可当初她却舍不得让你入局。」
他说着,大口喘着气,泪水从面上滑落:「她从一开始不带着你,就是不愿让你入局。
「后来开辟新朝,朕本来想直接杀了你,可她为了保你,不惜以身入局,只有你与她相互制衡,你们才能是帝王手中最安全的棋子,这样的苦心,你当真不明白吗?」
「她待你特殊,连朕都心生嫉妒,可笑却是你教唆我设局杀她。」
司离说着,含着泪仰面笑出声,既笑顾青,也笑他自己。
我飘在半空,又是一声叹息。
对从前的我来说,顾青是和所有人不同的。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中第一个主动去相交的朋友。
不是为了所谓的攻略和任务,只是因为……这样志趣相投的人,如果不能和他成为朋友,注定会是我的一场遗憾。
我以为日后的风浪,并不会将顾青卷入其中。
在我的计划之中,回京之后选拔出来的世家领头人会是顾青的大哥。
我与他的情分最多只停留在年少相交,此后再无交集。
我只是这样以为的。
可顾青变了。
他从那个与世无争的仁善公子,变得冷酷心狠。
依旧是如玉的容颜,依旧是温润的笑容。
可他下手却是更胜他人的冷厉。
他带着无法释怀的恨意,在我与司离回京之前,肃清了整个京城世族,幽禁了自己那堪称人杰的大哥。
他代表着世族最先拥立新皇。
从前说自己一生志向不过云游天下的公子,踏足了朝堂,与我站在了对立的两端。
他对我的恨意,似乎没有片刻停息。
他不信我说过的话,执意要自己寻找答案。
可如今的顾青面上满是迷惑。
忽然,他猛地弯下腰,猛地咳嗽起来。
白皙如玉的面颊染上两抹病态的红,咳到最后,他几乎喘息不过来。
也就是这一时刻,被压倒在地的谢掣云忽而奋起,一把击落顾青手中的长剑。
铜镜中的画面再变,我的声音,也缓缓自顾青身后传来。
「秋霜一事是顾青做局,今日秋霜死,帝王与我离心。我若不退离京城,顾青必设计杀我,而后夺取帝王性命。杀我之局需有王将相三位齐聚。谢掣云,你是护卫之人。」
这才是如今的我有关顾青最深的记忆。
过去岁月中的至交早已随风消逝,而今留下的人,是比毒蛇更加阴狠贪婪的对手。
铜镜之中的我坐在棋盘前,伴随一子落下。
谢掣云将司离护在身后,反手持剑击杀两名冲上来的死士。
「此前京城是他的土地,故他能将人安排渗透入各股势力当中,这一局,将计就计。
「伪装不易,阿茹,进攻由你,可以做到吗?」
话音落下,院中候着的丫鬟仆妇们撕开伪装,手持武器朝着相府的杀手们冲去,院外还有人不断涌进,为首的人正是阿茹。
一年前,我被迫卸权后,便将手下势力分散,改头换面后渗入民间,最后辗转来到这附近。
为的便是今日这一着。
阿茹手持双剑,利落解决掉眼前的杀手后,来到司离跟前。
只在目光掠过铜镜中的我时,她的眼中有瞬间晶莹泪花闪过。
府内的动静这样大,谢掣云包围在外的士兵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只要在增援到来的这个过程中,不让顾青他们得手便好。
谢掣云周身浴血,仰天长叹:「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留到如今的意义。」
眼见着屋内的杀手越来越少,顾青身边逐渐要无人。
画面中的我站起身,看向了铜镜之外:「藏于坊间的江湖势力,非法的营生勾当我已处理干净,至于他在朝中的爪牙,如今我已不便再出面,名单会在我死后有专人呈上。我不会再帮你,司离,接下来的事,要靠你自己处理了。」
语罢,我转身离去。
「阿姐!」他声嘶力竭地嘶吼。
可画面消失,留下的,只有再普通不过的一枚铜镜而已。
顾青便是在此刻如同发狂了般,不管不顾地冲向了我伏倒在桌前的尸身。
便是身上接连受了几处创伤也毫不在意,直到将那具已然僵冷的尸身抱在怀中。
「阿姐!」
「师绮华!」
司离和谢掣云见状便要上前,被阿茹拦下。
「我靠你疯了!」系统也忍不住骂他。
「她还在,你能看见她,对不对!」顾青阴冷的目光紧盯着系统,「让我见她!」
按理说系统是不能够干预剧情进展的,可是……
「你他妈该杀青了我怕个球。给你看就给你看!」
他说着,反手将铜镜往他那儿一砸,顾青下意识伸手去挡,却在皮肤接触到铜镜的那一秒失去了意识。

-8-
「这是哪儿?」
我看着懵懂睁眼的人,依旧是一袭翠青色的袍子,面上却少了狠戾,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初的清澈模样。
「这是镜中世界。」受系统之邀,我去见他。
下一刻,顾青面上浮现出无上欢喜,他带着微笑,快步朝我走来,却又在我冰冷的眼神下止住了步伐。
「顾青,不必装了。」我冷声开口。
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出口的语调却是满足:「总归能再Ťū⁻见到你了,不是吗?」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自己脚边的铜镜,语气平淡开口:「既能见到你,我也回不去了是吗?」
铜镜里正倒映着外面的世界,顾青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身体已然没了气息。
「没有,你只是暂时被攫取了意识,回去了就好。」我沉声应着着应了一声。
他不再做他想,只看着我,整个人激动起来:「师绮华,这些年来,你到底如何看我?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罢,他大口喘着气,好像当面问出我这样的话,已经花光他所有的气力。
从前风光霁月的公子,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卑的可怜虫。
见我不应声,他的眼眶变得湿红,嘶声朝我问来:
「难道你是以为我舍不下世家的尊贵,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不配与你同行的人?」
这是他所预想的答案,这个答案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折磨着他日渐混浊的心。那双执着的眼死死盯着我,对我发起控诉。
我忍不住叹口气:「司离已经告诉过你答案了。」
顾青先是一愣,随即颤抖起来:「不可能……明明是你看不上我……」
他的自卑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伴随着他的自怨自艾自伤之情疯长。
当他抬起盛满泪光的眼看我时,却只能对上我冰冷的眼神。
是了,顾青会这样想我,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我的轻蔑。
「顾青,我是一名任务者。」我缓缓出声,讲出了在他认知以外,猜测之内的一些事情。
我告诉他,我身负着使命而来,
我也没有他想得那样对谁都无私,我不过是想要拿到属于自己的奖励,再抽身离去。
司离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很早就察觉到了我对他的好是有所图谋,我也从不遮掩,坦荡告诉了他,只有他能成为一名贤主,我才会在他身边。
「所有人都会被带上这个舞台,为了一个过于美丽的理想,进行着重复了千万年而俗世权争,只有一个人,我不想让他来。」
我的目光透出怀念,好像又看见了当初出尘于风雪间向我走来的故友。
我说:「从前的顾三公子,志在山水,不与世争。我视他为知己,不舍他被俗世浸染。」
听到我亲口说这些话,顾青忽得弯下腰,猛咳起来,再抬首时,眼眸明亮:「既然如此,你我…」
我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淡:「可那个人不是你,顾相。」
在坊间收买江湖人,祸乱治安,将良家少女视作筹码打点世家关系,放贷养兵,我同这些人斗了那样久,在最后从尹秋霜推出了幕后之人那一夜,我的心中再无了半点惋惜,想得只是要如何杀他。
任务结束,我将要离开了,在死前,我必须再做些什么。
我说:「我从前,常看着你的背影,想着你未来会是个怎样通透的人,每每想到,都会忍不住窃喜,为我有这样一位朋友而感到骄傲。
「后来,我也常看着你的背影,想的却是怎么取你性命。」
话音落下,顾青喉头滚动,他呼吸急促,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却依旧有一丝血线从他的唇角滑落。
「我会改的…我们回到Ţũ̂₀了从前」
闻言,我蓦然笑了,再度出声提醒他:「没机会了,顾相,我已经死了,任务结束,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这是你亲手谋划的,你如何又忘了?」挑唆刚入京的谢掣云恨上我,分化我与司离,不准痕迹为我安上罪名,直到帝王心怒,再设上杀局要我性命。
他算上了一切,没算准我会走的那样痛快。
他以为他能胁迫到我,将我掌握在手,拔除羽翼,沦为相府囚奴。
可他算不到的是我会直接赴死,再不回来回头。
哇的一声,顾青再吃撑不住,猛然呕出一口鲜血。
绯色染红了他的衣袖,他颤着手,想要来挽留我。
却只能触碰到我逐渐羽化的衣角。
我要离去了,
传送时还能听见系统的声音。
「万代功臣任务已结束,宿主奖励已发放,请查收。」
「再也不见了。」我轻叹一口气, 不去看顾青落下血泪的眼。

-9-
六年之后, 我在自家的海岛上晒太阳。
这些年来工作的艰辛在此刻全数被治愈。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系统, 他是来做回访的。
在得知我如今精神状态良好的情况下, 他问我要不要看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一日,谢掣云的增援及时到来。
他和司离还有我带来的都活着离开了相府。
可王与将已经离心。
谢掣云将自己放逐沙场,司离则着手清剿世家中的不安分子。
第三年,谢掣云战死在了边疆。
这些年来, 他如同不要命一般操练新兵, 征战不停。
为大云朝开辟百十万疆土。
可他每每在沙场上受伤, 却从不允许人医治。
他在惩罚自己。
他不能死,却也不想放过自己。
他一身沉疴旧疾, 本就活不过多少年,
如今不要命地开辟疆土, 彻底安定边疆那一天,他救下了一名身陷流沙中的孩子, 从此身埋黄沙之中。
司离为自己挑选了一名继承人,
如同当初我悉心栽培他一般, 他也教导着那个孩子。
并且告诉他。这些才学, 都来自一名真正的帝师。
「她不希望后世流传她的名字,可你要将她的意志传承下去, 她的故事不可在皇室之中断代, 从我之后的所有君王, 都只是她的徒弟。」
「如果,如果哪一日她回来,一定要有人对她说一声欢迎与想念…」
他说着,气息越发微弱,
他给自己下了毒,日日体会毒发噬心之苦。
他就这样自我折磨,他想死, 却怕令我失望。
撑到继承人长成那日,他终究阖眼。
可惜他盼望的来世再会注定成空。
司离徘徊在黄泉路上不肯走时, 系统曾捏出一个我的幻影去见他。
「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相遇的缘分只有这一世, 没了便是没了。」幻影毕竟是人机,说话比较扎心。
司离最后哭着过了奈何桥, 他死于自戕, 失了天道垂青, 往后的许多世,只怕要受尽苦难了。
至于顾青,他再没醒来过,
据说那具长眠不醒的身躯,总是时不时会落泪。
可纵然如此,故事也早落幕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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