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得了花吐症。
要想活命,唯有和心上人夜夜温存。
可姐夫早已战死沙场。
爹娘束手无策之际。
姐姐望见了我夫君,吐出满地的芍药花瓣。
太医喜出望外:
「太好了,他就是现成的解药!」
爹娘欲言又止,儿子满眼欢喜。
夫君嘴上斥着荒谬,垂在身侧的手却攥得指节发白。
前世,我并未答应。
却为自己写下了死局。
重来一世,我莞尔一笑。
「姐姐性命重要,夫君就舍身相救吧!」
正巧摘星阁的男花魁今日梳拢。
可别误了我去点天灯。
-1-
我重生在姐姐宋望瑾回京那日。
戍守边疆的姐夫郑炘战死。
服丧半年的姐姐跟着随军太医一同返京。
白衣素缟,面若金纸。
曾经艳绝京城的她瘦成了一枝枯荷。
爹娘看她这个样子,顷刻间红了眼眶。
我那三岁的儿子宋暄不懂这些。
欢喜地扑了上去,抱住姐姐的裙角。
「瑾姨,你终于回来了!」
就连我身侧的夫君孟怀谦,也敛了神色,不动声色地打量。
姐姐站定。
目光落在爹娘身上。
「爹,娘,瑾儿不孝。
「婚后多年不能承欢膝下,如今时日无多,只想赶在死前回来再见见爹娘一面。」
我娘刚拭干眼泪,猛不丁地听到了宋望瑾的话。
直直愣在原地。
颤抖着声音,「瑾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望瑾却不再应答。
只是捂住胸口,垂眸不语。
我娘更慌了,搂着她一叠声「心肝」地叫唤。
身后的徐太医上前一步。
面带惋惜,「老夫人有所不知,郑夫人身患奇病,以前尚有郑将军相伴,如今将军不在,郑夫人的病怕是难……」
素来波澜不惊的孟怀谦蹙起眉。
「哪有夫君去了娘子也必须跟着去的病?」
他声音里的急切太明显。
低着头的宋望瑾也不禁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
她突然捂住唇角,然后呕出桃粉色的芍药花瓣。
周遭的人都怔在原地。
徐太医却忽然抚掌而笑。
「太好了!
「郑夫人有救了!」
他解释道:
「郑夫人这病名曰『花吐症』,见到心悦之人,会吐出花瓣。」
此病乃世间奇症,无药可医。
要想活命,唯有和心上人夜夜温存。
「眼下郑夫人又有了心悦之人,便是有救了。」
他目光灼灼,看向孟怀谦。
「只需要你与郑夫人日夜相伴,便可为其续命。」
-2-
徐太医脸上的喜色感染了旁人。
我爹娘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看向了我。
「瑜儿,我们知道怀谦是你夫君,让他救人有些过分。」
「可那是你的亲姐姐,你总不能看着她去死……」
宋暄好像也听懂了。
折返回来,扯住我的袖子。
奶声奶气地说:
「娘,你就救救瑾姨吧!
「暄儿喜欢瑾姨,不想让她死。」
我尚未来得及出声。
孟怀谦一拂袖,脸上浮现怒色。
「荒谬!
「哪有妹夫与姐姐日夜相伴的道理?」
他满嘴不愿。
可说这话时,垂在身侧的手却攥得指节发白。
眼角余光也落在姐姐手中那几瓣芍药上。
一时之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脸上。
包括我那新寡的姐姐。
须臾。
我莞尔一笑。
「姐姐性命重要,夫君就舍身相救吧!
「这可是救人性命的大事,自然是不拘小节。」
孟怀谦不料我会这么说。
他涨红了脸。
「浣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可是你夫君,怎可罔顾礼法为你姐姐……」
前世,我并没有答应。
孟怀谦是我夫君。
怎可以身为药,与我亲姐姐夜夜温存?
哪怕爹娘跪地求我。
我也没有松口。
孟怀谦躲在我身后,深以为然。
可我忽视了他攥得发白的手指和眼中深切的不舍。
也为自己写下了死局。
如今我认真审视,他那与前世一样的神态。
分明全是心疼与不舍。
我深吸口气,将他推到宋望瑾身旁。
「夫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更何况,我姐姐也算得是你姐姐,都是一家人。」
宋望瑾眼中含泪,盈盈细腰微弯。
声音哀婉。
「妹妹何苦如此?
「索性我是个不祥之人,夫君身故而无后,我徒留在这世间只余难过罢了,倒不如跟着你姐夫一同去了!」
无后?
这还不简单。
我拧过宋暄的衣领。
「姐姐既然忧心无后,那我儿子便是你儿子。
「从今日起,暄儿便跟着你了。」
-3-
上一世,宋望瑾对我的见死不救怀恨在心。
机缘巧合攀得高枝后。
她求助贵人毁掉我一手建立的商行,害我受尽磋磨。
我本以为。
哪怕失了财物,我尚有夫有子可以依靠。
可孟怀谦却将我打断了手脚,送去庄子上。
那时他面目狰狞,恨意森然。
「望瑾本该是我的,却被你毁了。」
「如今她受了贵人庇佑,今生再与我无可能,你可满意了?」
而我儿宋暄在一旁看着我受辱。
却不为我发声,反而支持他父亲。
「姨姨这么好,娘亲见死不救,根本不配做我娘!」
后来,我被关在柴房里,饱受折磨。
濒死之际。
我听到孟怀谦的安排。
「等宋浣瑜断了气,就将她沤成花肥,浇灌望瑾最喜欢的那株芍药。
「待花开了,再以少爷的名义送去望瑾府上。
「她定会喜欢的。」
我恨得咬碎了牙。
又觉得这人十分可笑。
他明明心悦宋望瑾,却怕违背人伦纲常受人耻笑。
硬是故作姿态,满嘴礼法道德。
等我为他承担骂名。
他反倒要将这得不到心上人的怒火撒我身上。
真是何等的懦弱无能。
好在。
如今重活一遭,我拥有了改写命运的机会。
这些对我毫无爱意的家人。
我会让他们逐一付出代价!
宋暄被我一提溜,慌了神。
短短的腿在空中蹬了蹬,连扭了好几下。
「娘,你才是我娘。」
「别把我送给瑾姨。」
我耐着性子哄他。
「你的瑾姨生病了,你不认她做娘,她会病重的。」
我将他同孟怀谦一起推了过去。
「救人要紧。
「男子汉大丈夫,唧唧歪歪地做什么?」
孟怀谦僵在原地。
眼角眉梢挂上一丝茫然。
倒是一旁的我娘生怕我反悔。
慌忙上前劝道:
「怀谦啊,你救救瑾儿。
「要不是造化弄人,她本来也该是你的妻子的。」
孟怀谦神情一滞。
呆呆地望向宋望瑾。
直看得宋望瑾红了脸。
呵。
我怎么忘了,他俩可是很有些羁绊的。
孟怀谦本是我父亲的学生。
家境贫寒。
凭着相貌与才学入了父亲青眼。
父亲生了招他为赘婿的心思。
他与宋望瑾时常相见,互生情愫。
很快就定下婚约。
可是成婚那日,宋望瑾不见了。
她意外结识了世家出身的郑炘。
年纪轻轻已是立下两次战功的小将军。
前途不可限量。
宋望瑾不惜逃婚,与他共赴边关。
簇新的嫁衣旁。
只留下一纸道歉信。
迎亲的花轿已然到了家。
爹爹气了个仰倒。
可他这个教书先生,最是好面子。
女儿逃婚,他承担不起。
当即想出了妹妹代嫁的法子。
-4-
我就这样成了孟怀谦的妻。
说来好笑,我情窦初开时就喜欢了孟怀谦。
却眼睁睁看着他与姐姐携手诉衷情。
苦涩的爱恋被我藏进心里。
明知他不爱我。
可机会来时,我还是没能禁住诱惑,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好在我赌对了。
婚后孟怀谦确实待我极好。
他因逃婚的事,恨极了宋望瑾。
哪怕后来宋望瑾婚后回京探亲。
他也没个好脸色。
却对我格外放纵与偏爱。
我沉溺在这份虚伪的温柔里。
以为他真的知道了我的好。
直到临死时我才想通。
孟怀谦从未放下宋望瑾。
他只是不甘心曾经被抛弃,故意拿我气宋望瑾。
此刻两人眼角含情,羞涩对望。
我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天色不早了。」
「夫君今日就搬去客房,为姐姐治病吧!」
孟怀谦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
探究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这么快?」
「浣瑜,你可是赌气才让我与你姐姐同房?」
我摇摇头,神色如常。
「早治早好,我只是担心,万一拖久了姐姐病情加重……」
听了我这话。
怕我反悔的爹娘立马接话。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你们是为了治病,行得端坐得正,莫要害怕。」
-5-
西侧厢房的灯烛很快亮了。
屋内女子婉转低吟,一阵接着一阵。
夹杂着男人的闷哼声,暧昧地散在风里。
廊下的丫鬟婆子们都红了脸。
「这大小姐看着端庄,倒是很有些手段。」
「二姑爷也是急切得很呐,水都等不及就又开始了。」
「要我说啊,这俩人不像治病的,倒像是偷情的!」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进我的耳朵。
娘亲面红耳赤,终于有些愧疚。
「瑜儿,娘知道委屈了你。
「可是你和你姐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要娘看着你姐姐去死,娘实在舍不得啊!
「你放心,等她好了,我就把她送走,绝不会影响你和怀谦的感情。」
爹爹也走了过来。
「这只是权宜之计。
「你们都是我的女儿,万万没有委屈你的道理。」
两人言辞昭昭。
可我想起的却是前世。
爹爹是个两袖清风的教书先生。
宋望瑾读书识字,只愿做不沾铜臭味的才女。
家中全靠祖父留下的家产度日。
日子久了,清贫如洗。
稍大一些。
就靠我赚钱贴补。
从馄饨摊子慢慢开到宋氏商行。
我赚回的银子越来越多。
宋望瑾逃婚后。
我终于成了爹娘的倚仗和骄傲。
那时我以为,我得到了他们的爱。
可商行倒了后。
不到半日,爹娘立时与我断绝关系。
将我赶了出去。
我才惊觉,幼时他们端不平的水。
再过百年,也还是不平。
原因无他。
心就是偏的。
如今他们这些虚假的劝慰,再也打动不了我了。
我摆摆手,径直往外走。
「无妨。
「救姐姐重要。」
「那你去哪里?」
「夜深了,我要早些歇息。」
骗你们的。
当然是去摘星阁点天灯,拍下男花魁梳拢夜。
我对别人用过的男人可没兴趣。
要用。
就得用新鲜的。
更何况,这可是宋望瑾前世攀上的贵人。
如今,归我了。
-6-
我到的时候,摘星阁已开始竞价了。
艳绝京城的男花魁梳拢夜。
阵仗很大。
连入场都需要百两银子。
丫鬟春寻满脸心疼地看我掏出银票。
「小姐,你今日怎么如此大方?
「上次你喜欢的那套裙衫要 20 两银子,你都不舍得买!」
放在从前。
我是舍不得为自己花这些钱的。
虽历经数年积累,攒下了偌大的宋氏商行。
银钱富足。
但家中众人开销甚大。
爹爱书画,娘喜首饰。
孟怀谦在翰林院任修撰,官从六品。
他总想着升职,自然需要需要银钱时时打点。
我素来勤俭度日。
花在自己身上的银钱少之又少。
哪承想,到头来养出一堆狼心狗肺的家人。
还不如早早给自己享用了。
我摸了摸荷包。
「不过百两,你姐小姐还是能赚得的。
「今日就带你见见世面。」
梨云香袅袅,汝窑龙井香。
金丝楠木的梁柱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绯色纱幔。
当中抚琴的男子悬腕拨弦,琴声清雅。
正是今日拍卖梳拢夜的男花魁——
楚听澜。
春寻惊呼一声。
「小姐,他竟然比姑爷长得还好看!」
我凝神细看。
他素白广袖垂落,身形如竹。
眼帘半垂,长睫投下两弯月牙形的影。
眼角泪痣在眼尾阴影里浮沉。
如同雪覆Ŧúⁿ青玉。
说起来,我夫君孟怀谦已是难得一见的俊秀。
可楚听澜比他还要更胜三分。
我思绪万千。
却不只是因为他的长相。
而是因为楚听澜这人,是我前世悲惨命运里重要一环。
-7-
那时我不愿让夫救姐。
宋望瑾一气之下,来摘星楼找男倌。
正逢楚听澜的梳拢夜。
他被城西的纨绔柳七瞧上。
那柳七荤素不忌,手段阴毒。
惯有些调教人的法子。
上一个被柳七拍下的男倌,被折磨得没了人形。
最后连那话儿都被切掉,竟未能留下个全尸。
宋望瑾自诩善良。
不能眼睁睁看着楚听澜落入苦海。
她头脑一热。
以三千金的高价抢得榜首。
比出手阔绰的柳七还多出一倍。
当时人人都赞叹她人美心善。
可无人知道,她囊中羞涩。
连百两银子都掏不出。
这三千金的开支,到头来还是落在我头上。
商行短期抽调这么多的资金。
元气大伤。
那柳七又是花行掌舵柳春的老来子。
被宋望瑾抢了风头,失了颜面。
柳春怒极。
很是针对了我一阵子。
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亲自提酒上门致歉,又高价买了他一批花,才让他消了气。
好容易消停。
我尚未来得及松口气。
就听说楚听澜被家人认了回去,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可他只当宋望瑾是恩人。
在宋望瑾的祈求下,狠狠打压宋氏商行。
我那资金周转不开的商行越发日暮西山。
他不知道。
要算起来,他那救命钱是我出的。
我才是他楚听澜的救命恩人。
后来,我曾想尽法子去找他说明真相。
却被他的侍卫们拦着。
不曾有机会。
直至商行分崩离析,我也惨死庄子上。
-8-
前世楚听澜没有亲手害我。
可我,却实实在在因他推波助澜而死。
此刻看着他这张魅惑众生的脸。
Ťûₗ我心情很是复杂。
良久。
我才收回思绪。
恨不恨他已经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成为他这世的恩人。
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竞价声。
「二百两银子!」
「我比秦小姐加一百。」
「那我出四百两!」
鸨母兴奋地上前。
「今日不拘身份,价高者得。」
「各位客官,还有出价更高的吗?」
我戴着面纱,托腮等了许久。
终于听到柳七嘶哑的声音。
「我出一千两金!」
「都说这听澜公子乃是千年一遇的绝色,我倒要尝尝滋味如何。」
「可是比我那ŧü₎些美人儿好些?」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一千两金也太贵了。」
「又是柳七这纨绔,我看这听澜公子凶多吉少。」
「对啊,落他手上少不得吃苦头……」
柳七站直身子,淫邪的目光落在楚听澜身上。
他常年寻花问柳。
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昔日一副好皮囊如今也颓了三分。
眼下青黑,面色暗黄。
此刻拂扇晃首,强作出一副翩翩公子样。
看起来很是滑稽。
楚听澜薄唇紧抿。
那双眼睛黑沉如淬过冰的墨玉,拢着寒气。
对柳七很厌恶的样子。
可他身在风尘。
也只能看着柳七一步步走近,毫无办法。
「美人儿,今夜你可是归我了。」
就在柳七的手即将摸上楚听澜的脸时。
我举了牌。
「今日怕是要让柳七少爷失望了。
「——我要点天灯!」
柳七有一瞬的诧异。
「你一个妇人跟我抢男人?」
他眼珠子一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怎么,你男人满足不了你?
「竟然你如此欲求不满,要来摘星阁找男人!」
春寻气得面色通红。
「你胡说什……」
我按住她的肩膀。
「摘星阁这个销金窟,不就是散尽千金图一乐?
「柳公子何必当真。」
我抬首对上柳七的眼睛,递过茶水。
「倒是我觉得这摘星楼的茶水,比不上城南书斋老板娘亲手泡的茶。
「柳公子觉得呢?」
柳七脸上倏地一白。
眯了眯眼,好似想要透过面纱辨认出我是谁。
「你是何人……算了,我突然有些头晕,想回家休息了。
「书斋可不是我去的地儿,这茶水我比不出来。
「既然这位娘子看上了听澜公子,那我今日便成人之美吧!」
他仰头喝光了茶。
杯子一丢,大步地走了出去。
寻春死死攥着手帕,已做好了和他争吵的准备。
见他如此轻易放弃了。
不免诧异。
「小姐,这柳七怎么今日如此好说话?
「我还以为他会再加价呢!」
我不动声色。
「许是他有事要忙。」
外人不知。
柳七是城南书斋老板娘的姘头。
花心纨绔与清雅才女,看着八竿子打不着。
却是对真心相爱被棒打的鸳鸯。
前世在我死前,老板娘那参军回来的夫君将这二人捉奸在床。
直闹得满城风雨。
倒是让我平白捡了个把柄。
逼得今日柳七主动退让。
-9-
柳七走后。
我替楚听澜赎了身。
前世宋望瑾花费三千金,才享有他的梳拢夜。
她实在不懂这世道赚钱的艰辛。
而我不过与鸨母谈了谈。
只需要两千金。
就直接拿回了楚听澜的卖身契,将他带离了摘星楼。
夜色已深。
我将他安置在早年置下的杏花巷内一进小院。
楚听澜跪在地上向我行礼。
「多谢恩人救我。」
「虽不知为何,但你愿意救我出泥潭,这份救命之恩我牢牢谨记,他日我定……」
他声如清泉。
说话时一缕青丝滑落,垂在泪痣旁。
烛火一晃。
这痣便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衬得他有种惊心动魄的艳色。
我本来只想着抢了宋望瑾的恩人。
等着日后他认祖归宗,身份水涨船高。
我也好借他的势将商行做大做强。
可如今,我改了主意。
买了男人来。
自然是要用的。
我摘下面纱。
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可我现在就想要你报恩。
「不如你,以身相许?」
楚听澜微微一怔,脸上浮现红云。
旋即羞涩地含住了我的手指。
「恩人想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他远比孟怀谦年轻。
有些生涩,但胜在用不完的力气。
又很是虚心好学。
比自诩文人清流的孟怀谦在榻上好用得多。
天色将明时分。
床畔纱帷已晃了三回。
我腰酸腿软,好似夜行百里。
又觉得神清气爽。
这两千金,花得倒也不亏。
-10-
翌日,我从杏花巷直接去了商行。
孟怀谦竟已在商行等我。
他身旁还跟着宋暄。
看见我。
宋暄扑了过来。
「娘亲,我和爹爹等了你许久。
「春寻姐姐说你早来了商行,怎么不在?」
我摸了摸颈侧,将衣领正了正。
早起时楚听澜精神得很。
痴缠着我,硬是闹了一回才罢休。
美色误人。
也误时辰。
我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撒谎。
「方才去酒楼定了新菜式。」
宋暄这才消停。
「我和爹爹去巷口买了你最爱吃的虾饼。」
「还有槐花糕,我特地让阿婆多加了蜂蜜呢!」
我这才瞧见孟怀谦手中的食盒。
前世今生。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为我送吃的。
可偏偏,是他在与宋望瑾同房后。
我实在生不出一丝感动。
孟怀谦将食物摆到桌子上。
又给我夹了最饱满的虾饼出来。
「浣瑜,这个给你。」
他手指纤长。
做这些动作很是赏心悦目。
那张我曾经数次心动过的脸,也还是从前模样。
可我突然就觉得,腻了。
「方才我已在外面吃过……」
「怀谦,暄儿!
「原来你们在这里。」
宋望瑾人未到,声先到。
她匆匆跑过来。
眼睛眨也不眨地落在孟怀谦脸上。
脸色潮红,带着微微的汗意。
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
孟怀谦看了一眼,就慌忙别开了眼。
可喉结却诚实地动了下。
宋暄抱着她的手臂,糯糯地说:
「瑾姨,我去找你了,爹爹说你还在睡。」
宋望瑾像是才看到我。
她有些拘谨地后退了一步。
「浣瑜,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若是知道,我就不来打扰你们了……」
我没应声。
只是看着她发髻上的芍药花簪。
那是我有孕时,孟怀谦送给我的。
宋望瑾顺着我的视线摸了摸头发。
有些羞赧。
「浣瑜,我归家时行李丢了,只能借用下你的簪子。
「我问了怀谦,他说可以的。
「你,你不会介意……」
话未说完。
她身子一歪,直直倒了下去。
孟怀谦猛地推开我。
上前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抱。
「不过一支发簪,慌什么?」
「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猝不及防,撞在桌角。
丫鬟秋吟赶忙扶起我。
「东家,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宋望瑾窝在孟怀谦怀里,挣扎着要起身。
「我这是老毛病了,吃过饭就好了。」
「对不起啊浣瑜,方才怀谦也是关心则乱,你没事吧?」
孟怀谦看了我一眼。
眼里飞快地浮现一丝愧疚。
「浣瑜,我没想到你ŧũ₋没站稳。」
「我只是一时心急罢了。」
我看向他仍将宋望瑾圈在怀里的手,「无事。」
「你快带姐姐去看大夫吧,总晕倒可不好!」
宋望瑾咬了咬唇。
「浣瑜,你的簪子我会尽早还给你的……」
「瑾姨,我娘簪子多得是。」
宋暄焦急道。
「你要用就用,她不会这么小气的。」
「是吧,娘?」
我垂睫,「是的。」
「你喜欢,就拿去。」
-11-
这三人一同离开时。
背影像极了一家人。
秋吟咬牙,恨声道:
「小姐,他们太过分了。」
「姑爷明明是你夫君,却为了扶她推你。」
「暄儿少爷也是心大的,不知道向着自己娘亲。」
「还有这个宋大小姐,为了治病跟妹夫……就算了,竟还不知耻地追到商行来……」
她活像个炮仗。
倒豆子似的将这几人挨个数落一遍。
末了。
她觑了眼我的脸色。
「小姐,奴婢不是要挑拨你们姐妹关系。」
「只是看不惯他们这般磋磨你!」
我拽了她的手。
「秋吟,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
与我发家后买来的丫鬟春寻不同。
秋吟是我摆馄饨摊时,在路边买下的孤女。
与我从微时一路相依。
热时闻暑,冷时沐雪。
我一路走来的苦楚,只有她最能体味。
她名为丫鬟。
实则比宋望瑾更像是我的亲姐妹。
而且她自幼孤苦伶仃。
远比我聪慧。
前世也是她早早看出孟怀谦的心思,悄悄劝我注意。
可那时,我沉浸在幸福的假象里。
还劝她对孟怀谦放下芥蒂。
后来她因不许我爹娘胡乱支取银两,得罪了两人。
在我远行谈生意时,被我爹娘嫁了出去。
我回来后找了许久。
可她夫君已经带着她搬了家。
终是无果。
后来商行倒了。
她竟然得了消息,跑来接我。
那时她过得不好。
身上青青紫紫。
全是那个夫君打的痕迹。
可我还未清醒,说我还有夫君和儿子。
我有处可去。
她失望地离开。
哪承想,她句句成真。
今日见到这般鲜活的她,我一瞬就红了眼睛。
这世,我想和她都有好的未来。
「秋吟,你可愿为我做件大事?」
本朝重孝道,甚至进了律法。
我是宋家女。
有这层血缘关系。
宋家人就能一直吸我的血。
更致命的是,从前我没有心眼。
宋氏商行的文书都是我爹署名。
若是与他们翻脸。
我会一无所有。
不如早做打算,将商行架空。
日后起了争执。
也是给他们留下个空壳子。
这世的宋望瑾没有贵人。
可她这人奢靡惯了,花钱如流水。
加上我那对偏心的爹娘。
还有清风皓月的夫君和儿子。
全都不食人间烟火。
一面嫌弃我经商,满身铜臭。
一面又挥霍无度,一掷千金。
我倒想看看。
没有我这个掉进钱眼里的人支撑。
他们这些厌恶铜臭味的谪仙们又该如何?
-12-
孟怀谦接连宿在宋望瑾院中。
我也不亏待自己。
他一走,我就去杏花巷。
楚听澜很是乖巧。
不知是为了讨好我,还是报答我。
他看了许多话本子。
学了许多我从未体验过的姿态。
简直比我成婚数年还要过得精彩。
秋吟知道了这事。
细细打量我一番。
「看来这男人还是得用年轻的。」
「小姐,你如今面若芙蓉,越发娇俏了。」
我回家时特地看了看在我面前晃悠的宋望瑾。
果然脸色没我的亮。
看来,她没我吃得好。
也不奇怪。
孟怀谦本事确实比楚听澜差了些。
但宋望瑾许是没吃过好的。
她已然很满意。
在家中摆足了女主人姿态。
处处与我作对。
我让宋暄每日早起跟着开蒙老师读书。
她说:
「孩子太小,不必吃苦。」
我要孟怀谦撰书时收敛锋芒。
不要次次都在人前直指上峰错处。
她说:
「文人本应高洁。
「如果只想着讨好上峰,岂不是辱没了文人风骨?」
爹总跟学院里旁的先生攀比。
娘也喜欢跟巷子里的邻居们较劲。
我劝他们不要计较这些琐事。
她说:
「爹爹才高八斗,桃李天下,打的就是那些人的脸。」
「娘亲有主母风范,岂是那些小门户妇人可以相比的?」
「本就出众,何苦硬要藏锋,让那些俗人小人得志?」
她这些话说进了这几人的心坎里。
被高高捧着。
为她治病成了全家最重要的事。
孟怀谦不再勤勉读书。
惦记着每日给宋望瑾治病。
可宋望瑾病没养好,却养出了个孩子。
-13-
她孕相不好,格外谨慎。
孟怀谦生怕我容不下这个孩子。
亲自来劝我。
眉宇间都是对于孩子的向往。
「浣瑜,成婚前我便答应入赘,暄儿姓宋我没有半点不愿。
「可望瑾她说了,这个孩子可以随我姓。
「求求你,让我给孟家留个后吧!」
若我还爱他。
他这般期盼姐姐为他生孩子,我定然难过。
țŭ̀ₐ可如今我心里竟无半丝波澜。
年少时我对他的那些感情。
早被前世今生他所作所为消磨殆尽。
我轻笑。
「孟怀谦,这个孩子生下,他又该如何自处?
「你给他何种身份呢?」
孟怀谦额角跳了跳。
理所当然地说:「孩子会抱过来,养在你名下。
「你与望瑾是亲姐妹,定不会待孩子不好。」
我没再说话。
他只当我是默许了。
却没注意到墙后青色的裙角。
他不懂。
若非心死,没有一个娘亲会心甘情愿将孩子交到别人手上。
-14-
爹娘千瞒万瞒,可宋望瑾怀孕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她不是一般的孕妇。
她是个寡妇。
郑家很快来了人。
是跟在郑家主母身侧的邱嬷嬷。
两道浓眉斜飞入鬓,眉下眼睛锐利如鹰隼。
面色冷峻,字字如钉。
「当日少夫人说多年离家,夫君战死只想侍奉在双亲身侧尽孝。」
「可如今我们少爷尸骨未寒,少夫人却有了身孕。」
「这也未免太荒谬了!」
宋望瑾脸色惨白,两股战战。
像是要随时晕倒。
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邱嬷嬷,你是知道的,我身患怪病。」
「这孩子实是为了治病才……」
邱嬷嬷冷哼一声。
「主母心善,你无婚约却与少爷私奔,还是给你正妻之位。
「当日知你得病,也允了你秘密回家治病。
「但你闹出这事,我们郑家岂不是颜面扫地。
「这孩子,万万不可留。」
她拿出一包药材。
「这是皇室御用的堕子秘方。
「一剂药下去,少夫人再如何治病也无后顾之忧。」
竟是要宋望瑾堕了胎,再也不孕。
我娘听了这话,脸色一沉。
「嬷嬷这是什么话?
「那小郑将军都死了,要我瑾儿为他搭上一辈子吗?」
邱嬷嬷不慌不忙。
「按照律例,寡居通奸是要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的。」
我娘大惊失色。
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不行的,这不是要我瑾儿的命吗?」
宋望瑾呕出一口血。
泪眼婆娑地看向一旁的孟怀谦。
良久。
孟怀谦叹了口气,走上前。
「嬷嬷言重了,宋望瑾已嫁与我为妻。
「她腹中胎儿并非通奸得来,而是名正言顺。」
「可我并未听说少夫人再次婚配。」
孟怀谦看我一眼。
微微蹙眉,嗓音越发坚定。
「望瑾身体不好,我们这才延误了婚期。
「婚礼就定在半月后。
「嬷嬷不嫌,届时可来喝杯喜酒。」
-15-
打发了邱嬷嬷。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我脸上。
我轻声道:
「我怎么不知,你何时休了我又迎娶了姐姐?」
孟怀谦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几许烦躁。
眼神游离。
「浣瑜,我这是迫不得已。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望瑾和我们的孩子去死!」
宋望瑾重重跪下。
涕泗横流。
「浣瑜,我成婚多年无所出,大夫曾言我此生无子。」
「你就让我生下他吧!」
我娘心疼地扶起她。
「瑾儿,不用跪她。」
「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若不是家丑不可外扬,我早就教训她了。」
「今日我就让怀谦休了她,与你成婚。」
她身后一个婆子上前,举起手中帕子。
右下角赫然绣着「瑜」字。
我一眼认出。
正是我与楚听澜吃蟹酿橙那晚弄脏的。
他亲自浣洗。
可后来独独丢了这张帕子。
「禀各位主子,二小姐在杏花巷养了个外室,奴婢亲眼所见。」
「老夫人不忍伤姑爷颜面,才瞒着的。」
我爹重重拍桌。
「宋浣瑜,你好大的胆子!」
「我们宋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伤风败俗的玩意?」
我只觉得好笑。
「我养外室就是伤风败俗。」
「那我的姐姐和自己妹夫夜夜欢愉,还珠胎暗结,这算什么?」
「你!」
不料我会这么直白。
我娘气急,举起手就要给我一耳光。
却被我反手握住。
「我要与孟怀谦和离。
「往后他与宋望瑾如何,我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你们若是不同意,我就去找郑家人说出真相!」
一直愣在原地的孟怀谦身形猛地一震。
眼底墨色翻涌。
「浣瑜,你竟如此迫不及待要与我和离?」
「你养外室是不是刻意报复我?难道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吗?」
我一字一顿。
「你想多了。」
「孟怀谦,我只是心里没了你而已。」
-16-
在我爹娘的叱骂中,我拿到了和离书。
随意收拾了些贵重首饰。
我便带着春寻离开。
其实这些首饰我也不会再用了。
只是不想便宜这些人。
宋暄送我到了大门口。
他眼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气愤。
「娘,你为何要做对不起爹爹的事?」
我顿了顿。
「那你爹爹这样,对得起娘亲吗?」
他理直气壮地。
「祖母说,男子都是这样的。
「再说了,瑾姨也是家人。
「娘,是你太自私了。」
我简直被气笑了。
「那日后你就不会再有我这个自私的娘亲了。」
春寻跟着我大步向前。
神色有些迷茫。
「小姐,老夫人说的是真的吗?
「宋氏商行跟我们没关系,那你日后怎么办?」
她还在心忧宋氏商行被夺走的事。
但我早已料到。
还趁早做了打算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
「别慌,我都安排好了。」
才走出几步。
就见巷口停着一辆马车。
车外一人,长身玉立。
眉眼熠熠地看着我。
不是楚听澜,又是谁?
他伸手接过我与春寻手中的行囊。
「浣瑜,我来接你。」
我对他没个好脸色。
推开他,径直上了马车。
楚听澜摸了摸鼻子。
跟着上来。
「我错了。」
他像是小狗一样,环抱着我的腰。
声音也黏糊糊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我狠狠推开他。
「我娘身边的那个婆子来了杏花巷好几次,不是你特意引来的又是谁?
「以宋望瑾的本事,也不可能驱使得动邱嬷嬷来帮她逼婚。
「这一环扣一环,逼着我和离。」
「除开你这个手眼通天的祈王世子,还有谁?」
楚țů₂听澜被我拆穿。
也不生气。
反倒扣住我手腕,靠在我颈侧。
「浣瑜,别生气了。
「我只是想让你早些和离罢了。
「更何况,我都是顺着你的安排顺水推舟,没有坏你的事。
「商行那边我也让人做了些手脚,宋家人抢了去,有得他们忙的。」
修长手指勾住我的衣带绕了绕。
偏生他那张霁月清风的脸浮起薄红,眼角泪痣艳得动人。
我心中五味杂陈。
初初将他赎回时,我其实是怪他的。
每次留宿在他那里,毫不怜惜。
很有些辣手摧花的报复之心。
可他逆来顺受。
还为了我精进技艺,服侍得我食髓知味。
又每每学做不同的菜式。
连我的胃肠也伺候妥帖。
时日久了。
我好像对他也有了些莫名的情愫。
-17-
虽然有些动了心。
但我不说。
唬得楚听澜以为我生了气,成日里忙着讨好我。
我早早给自己买好了醍醐巷一个三进宅子。
他竟将隔壁一户买下了。
早晚准时给我送餐。
菜式稀奇,味道鲜美。
气得我新招的厨娘每日里与他较劲。
白日里我去秋吟张罗着的瑜记商行。
他就在对面的茶楼饮茶。
秋吟观察数日。
像是被他打动了。
「这听澜公子如今身份高贵,还这般看重你,也算难得。」
「要我说,比那个姓孟的好多了。」
「别说为你下厨做饭,就连送饭也不过三两次。」
说到这里,她掩了嘴。
小声讥讽道:
「你一和离,我就将宋氏的大主顾都抢了。」
「你那姐姐挺着大肚子非要掌管商行,直弄得一团糟。」
「已关了好几家铺子,我托了人去低价买下。」
自我和离不过半月。
当初我一手建起的宋氏商行竟已日暮西山。
哪怕是我与秋吟亲手打压。
瑜记也是势头大好。
我还是有些难受。
「有店中老人愿意留下的,就都留下吧。
「不愿意留的,就多给银钱。」
秋吟掩唇一笑。
「我早与商行伙计们打过招呼。」
「撑过这一段,等我们把铺子盘下来,就还跟以前一样。」
「连这段时间的工钱,都照补。」
她说着说着,翻出来一个帖子。
一拍脑门。
「我都给忘了,你那姐姐今日要大婚!
「早早给同行们下了帖子。」
我放下账簿,擦了擦手。
「那我去吧。」
秋吟拍了拍手。
「我也去。
「我都迫不及待看到他们知道瑜记商行东家是你的脸色,肯定很精彩!」
-18-
宋望瑾的婚礼很隆重。
整整半月。
她都在大张旗鼓地张罗。
东市买嫁衣,西市订头面。
南市购鲜花,北市寻鲜果。
她看不懂账目。
不晓得我留给他们的商行只是个空壳子。
欠了许多货款。
账面的银子也就够伙计们的工钱。
她只认得账面上结余的数字。
将这些银子都支取了。
尽数花掉。
她以为偌大的宋氏商行能让他们有用之不尽的银钱。
奢靡得惊人。
我娘也有意帮宋望瑾融入京城的妇人圈子。
亲自下帖子,邀请了众多有所往来的夫人。
就连孟怀谦上峰鸿胪寺少卿家的林夫人,也被邀了来。
即便二婚从简。
女宾这边仍是摆了六桌席面。
还请了戏班子来表演。
我娘站在门口迎客。
看到我时,满脸不可置信。
「瑜儿,你怎么来了?」
我拿出帖子,露出上面的瑜记商行。
她眼珠子瞪得溜圆。
「你……你竟然是瑜记……」
她恍然大悟,「瑜,怪不得。
「我早该想到的。」
「瑜儿,你当日可是答应了的,不会说你姐姐与怀谦的事……」
我点了点头,递上贺礼。
「放心。
「今日我只是来沾沾喜气。」
她这才松了口气。
-19-
宾客一堂,很是热闹。
我娘游走其中,言笑晏晏。
但很快。
她就笑不出来了。
宋望瑾精心准备许久的席面乱七八糟。
先上的八个冷盘,看着盘子极大。
但留白很多。
细看下来,比寻常的席面菜量要少许多。
根本不够桌上的人吃。
接着端上来的热菜,连一味珍稀食材都没有。
全是些便宜的菜式。
当中甚至出现了两道下水。
且都是分量极少,堪堪遮住盘底。
在座的夫人们即使见多识广,也还是露出为难神色。
「宋老夫人,您家菜式挺别致的。」
「这种摆盘我还是头一遭遇到。」
她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
忙着给我使眼色。
我假作不知。
她只好自己上前,红着脸解释。
「瑾儿在边关久了,总想着那边的菜式。」
「各位尝尝,与京城风味不同呢!」
可菜量太小。
客人们夹了几筷子就见了底。
她又慌慌张张地让丫鬟取了自己爱的蜜饯干果凑盘子。
好容易给夫人们填饱了肚子。
又将她们引到后院赏荷。
也难得这些夫人们脾气好,沉得住气。
好些都是与我熟识的。
她们寻了机会与我说话。
「浣瑜,那孟怀谦不是你夫君吗,怎么就与你姐姐成婚了?」
「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今日才不会来。」
「宋氏商行乃你创建,怎么就与你没了关系?」
「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回事,行事竟如此上不得台面!」
我敛了神色。
作出伤心欲绝的样子。
「家事杂乱,倒是让你们看了笑话。
「当中一言难尽,只是我与宋家已断了关系,和孟怀谦也已和离。
「宋氏商行与我再无干系。」
在场的都是人精。
很快就明白了,忙着一同安慰我。
「放心,我们做生意多年,认得是你。」
「宋氏还是瑜记,都一样。」
……
聊着聊着,突然有位夫人捂着喉咙呻吟起来。
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哀嚎。
「我好像中毒了!」
「肚子好疼,嗓子也在烧。」
-20-
这场婚宴乱成了一团。
做客的女宾们不是富商夫人就是如林夫人这般的官眷。
如今个个仪态全无。
捂着嗓子抱着肚子,大叫救命。
男宾那边很快也传出了叫喊声。
好在大夫查看得很快。
「中毒。」
他拿着后厨发霉的菜。
还有那筐干果。
「这菜都是不新鲜的,吃了轻则腹泻,重则致命。」
「还有这些干果,其实都是陈年旧货,用硫磺熏蒸了才看起来新鲜,都是有毒的。」
原来宋望瑾为了婚礼奢华,处处烧钱。
光是自己的嫁衣与头面就花费不菲。
还有家中装饰,也是极尽奢靡。
刚巧宋氏商行落在她手上,经营不善,货款杂乱。
即便她拆东墙补西墙。
低价卖了几处商铺,也还是不够。
甚至连席面的菜钱都没留出来。
但她不肯舍弃别的。
就将席面的钱一减再减。
最终搞出来这样一摊子烂事。
秋吟目瞪口呆。
「东家,你这个姐姐可真是个人物。」
这事闹得太大。
且是以商行的名义发帖子。
我爹作为宋氏商行的东家。
当场被官差带走。
我娘吓得六神无主,晕了过去。
宋望瑾有孕。
哪怕惹了祸事,也可以躲得远远的。
只剩孟怀谦一人出面处理。
他的上峰林少卿吐了一地,十分狼狈。
带着夫人匆匆离开。
临走抛下狠话:
「孟怀谦,就你这般眼皮浅的行事,还想晋升?」
「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身着红衣的孟怀谦愣在原地。
脸色比衣裳还红,眼神里全是迷茫。
-21-
宋望瑾没钱给宾客们赔偿药费和诊金。
只能将商行的铺子尽数变卖。
好不容易才将我爹从大牢捞了出来。
人却老了十岁不止。
而我娘那日惊吓过度,中了风。
瘫倒在床。
我和秋吟趁火打劫,低价购入宋氏铺面。
还截胡了许多单子。
直赚得盆满钵满。
秋吟心情很是畅快,时常跟我聊些八卦。
「你那姐姐新婚夜与那姓孟的吵架,不小心摔了一跤却没有流血。
你猜怎么着,说她压根就没怀孕。
「倒是那姓孟的,得罪了上峰,休妻再娶,前程尽毁。」
宋家这事,闹得满城风雨。
我不用刻意问,也听了满耳朵。
但秋吟记恨着他们个个欺负我,对这些格外在意。
我便听她说了许多遍。
她像是欢欣的雀。
没有半分前世的凄苦。
我看着她这样,很是庆幸。
这一世,我们都很好。
宋家人卖光了铺子。
终于卖到了住的那套宅子。
这日,孟怀谦带着宋暄找到了我。
宋暄长高了些。
脸上的软肉却少了。
他哭着来拉我的手。
「娘,家被卖了,暄儿想跟着你。」
可我却想起前世,他在我死前都没有半分不舍的冷漠神情。
小孩子是很通透的。
他知道爹娘偏爱宋望瑾。
便跟着他们站队,处处逼我退让。
可他从没体谅过我。
我怀他时还要摆摊赚钱,挺着大肚子早出晚归。
他幼时认床。
我便搂着他一夜一夜地扭。
将他养大,最苦的是我。
可他最辜负的,也是我。
「娘,我不想跟着瑾姨,你快回来跟我和爹爹一起吧!」
我后退一步。
冷静开口。
「我会每月给你一笔银子,直至你及笄。
「旁的,我就再无法相助了。」
孟怀谦神情一震,苦涩地Ṭŭ⁷说:
「浣瑜,我知道是我们对不住你,伤了你的心。
「可暄儿还小,他需要母亲,近来他夜夜哭啼,很是想你。」
他声音越发低沉。
像是砸进了地面。
「还有我……
「我如今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其实这些年相互依偎,我早已爱上了你。
「只是我不甘年少时被抛弃,想要证明自己……」
不等他说完。
我就冷冷开了口。
「这都与我无关。
「孟怀谦,我不会永远是你最后的选择。」
-22-
拒绝了这两人,我的心情也不算畅快。
楚听澜来接我回去。
我不冷不热的。
他突然从背后贴上来,清冽气息混着几分委屈。
「离他们远点,他们都对你不好。」
我:「呵。」
前世,你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楚听澜费尽心机,缠了我整晚。
他大抵是慌了。
把学到的技巧都展示了一遍。
我筋疲力竭,昏昏睡去。ẗū⁾
再睁眼。
房中摆满箱奁, 一路摆到了院子里。
楚听澜耳尖泛红,冷清的眼眸漾着水光。
「浣瑜,这是我的聘礼。」
「嫁给我吧!」
我才不吃这一套。
大力将他推开。
「再说吧。
「不过,我倒是有笔生意要与你谈。」
前世, 明年南方将有水患。
好些货物价格暴涨。
我可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必须提前囤货。
楚听澜垂头丧气地听了我的话。
倏然笑了。
「好,都听你安排。」
「我出银子。」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忙着扩大瑜记的规模。
去了好多不同的地方。
摸索找寻新的赚钱机遇。
再回京时。
竟听到了爹娘的死讯。
原是宋望瑾总是拿家中银子出去, 被孟怀谦发现。
他数次跟随,才知晓真相。
宋望瑾的花吐症是假的。
她回京路上,与徐太医达成交易,承诺往后每月给他百两银子。
以往家中有钱, 并未引人注意。
可后来他们全靠孟怀谦的俸禄养着。
这笔支出太明显。
孟怀谦要休妻。
可我爹不让。
「孟怀谦, 就凭你的出身,没有我们全家供养, 你现在什么也不是。」
「而且你祸害了我两个闺女,如今一切你都该受着!」
仕途失意的孟怀谦最恨别人瞧不起他。
震怒之下,失手捅死了我爹。
我那中风的娘目睹全程,生生吓死。
秋吟有些担忧地说:
「那时你刚刚启程, 我就自己做主为二老收了尸。」
「孟怀谦关入了大牢, 你要去看吗?」
我摇了摇头。
我已不想与他再有牵扯。
倒是宋暄, 被秋吟送到了一处寄宿书院。
我去看了他。
他瘦得如同抽条的竹。
「娘,我知道错了。
「那时你叫我好好读书, 我却听瑾姨的只顾玩乐,来了这里才发觉我像个草包。
「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的,往后我自己也可以立起来。」
宋家支离破碎后,他突然长大了。
我没有心疼, 只觉得唏嘘。
-23-
宋望瑾在孟怀谦入狱后就消失了。
卷走了全部的钱。
甚至不愿意为惨死的爹娘收尸。
可她也没能跑得太远。
她被徐太医的弟弟盯上。
刚出城, 就被抢光了钱。
她为了去追。
不小心跌落山崖。
好几日才被发现,连尸骨都被荒野的兽类啃了。
她百般算计。
最后这个下场,也不比我前世好上多少。
倒让我解了口气。
重活这一遭。
我成功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三年, 我与秋吟就将瑜记开遍大江南北。
她为自己寻摸了一个书生当如意郎君。
「哎,我从前总觉得读书人都蔫坏。
「可是他对我实在太好了,我想着试试。」
大大咧咧的她, 突然腼腆了起来。
「这是除你之外, 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我赌一赌,若是错了,我也认了。」
她成婚那晚。
我重生后第一次喝醉。
做了一场逼真的梦。
梦里看到一个白衣男子, 跪在佛前祈祷。
「我今日才知找错了恩人。
「可惜恩人却因我而死,只能抱憾而归。
「愿以我今生,换恩人来世顺遂。」
他腕间红绳, 悬着一截青玉。
分外眼熟。
半梦半醒间, 我听到楚听澜的声音。
「来,把这醒酒汤喝了。」
「秋吟都成婚了,你还不愿给我一个名分。」
他修长手指拿着汤匙,腕间红绳微晃。
我眯了眯眼睛。
「楚听澜, 你求求我。」
「我就给你一个名分。」
顷刻,我就听到了那人无奈的笑。
「求求你了。」
「明天醒来,你可一定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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