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我是司命殿的一名小仙。
偶尔会下凡帮助历劫的仙人修补走偏的剧情。
我与林谢一生只见了三面。
第三面时,他万箭穿心倒在大雨之中,问我:
「神女爱世人,你为何不肯爱我?」
我撑伞的手一抖,糟糕,掉马了。

-1-
神仙大会上,琼华仙君当众拒绝天帝为他和九公主的赐婚,天帝一怒将他打下凡间历劫。
「正巧本君命中有此一劫。」他浑不在意。
又偏头点了点司命星君:「劳烦司命安排点新鲜的命数。」
言罢,挥挥衣袖飞入轮回。
师父神色慌张来寻我时,我正在桃花树下打瞌睡。
「桃花快醒醒,琼华仙君下凡度劫了,我这儿没有现成的故事,你快将新写的话本给我,我将就改改搬到命簿上。」
我迷迷糊糊,只听到他要我新写的话本,随手把熬夜写完的话本递给他。
等等?谁下凡度劫了?
我当即跳起来:「师父,你说的是那位自大又傲慢的琼华仙君?」
取出命簿开始施法的司命星君应是。
我记起话本里的内容,小声道:「可我写的这本是凤凰男赘婿不得好死的故事……」
按照琼华仙君的脾性,日后历劫归来一定会大闹司命殿。
司命星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已经晚了,命簿落字,无从更改。」
我只好干笑两声,脚下开溜。

-2-
琼华仙君转ṭŭ̀₈世成了林谢。
按照书中的内容,林谢文武不通,只凭一张脸倾倒了惠安公主,登上驸马之位。
可如今不仅林谢中了解元,在京备考,而且惠安公主是个大宅女,轻易不出门,两人至今没见面。
我看着凡尘镜中的用功读书的林谢皱起了眉。
仙君不愧是仙君,成了凡人居然不受命簿的控制。
站在一旁的司命星君愁容不展:「桃花啊,为了仙君顺利度劫,老样子,你下凡一趟。」
「师父,您罚我扫的院子还没扫呢。」我悄悄后退。
「这是你写的话本。」
「是师父您强行——」
司命星君拂尘一扫,一股力量压着我下坠。
待我回过神来时已经附身到惠安公主身上了。
「公主,太子殿下派人来问,明日是上巳节,可要去积庆寺踏青?」侍女来问。
「自然是要去的。」我淡淡说道。
侍女面露惊讶,而后雀跃着退下。
林谢就住在积庆寺备考,不去那里怎么完成初遇?
我对着镜子揉了揉脸,嘱咐自己一定要演好对林谢一见钟情的戏码。
上巳节这日,我熬过无聊的上香拜佛ẗŭ⁹流程,悄悄溜去了后山。
许是夜里下过一阵春雨,道路有些泥泞。我低头看着陷进泥中的绣鞋,苦恼起来。
身为公主,总不能这样去见林谢吧,太狼狈了。
旁人是步步生莲,我是步步印泥。
「姑娘,出了何事?」
我循声望去,是林谢。
他正站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
「我的绣鞋脏污,不能再穿了。」
快表演出一见钟情!我努力暗示自己。
越暗示脑中越想起眼前之人是琼华仙君,他在天宫总是傲慢又无礼,到处寻人打架,偏生许多神仙又打不过他。
罢了,我演不了,我将目光移向他身后开得正盛的桃花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比琼华仙君有意思多了。
林谢慢慢朝我走来,最终蹲在我跟前。
「前路泥泞,我背姑娘出去吧。」
背我出去,免不了肢体接触,这是有成效了?
我故作羞涩,轻轻应了声,弯腰趴到他背上,淡淡的墨香,叫人沉静。
我指了一处供香客休息的禅院,林谢一路背我过去。
侍女见此情形连忙来扶我,林谢放我下来,我道了句谢。
「小生姓林,单名谢,敢问姑娘芳名?」
「大胆,竟敢问惠安公主名讳。」侍女厉声喝道。
我心一紧,万一林谢以为我嚣张跋扈,拒绝当驸马怎么办。
「不得无礼,退下!」
「惠安公主。」林谢笑了笑,躬身行礼,「林谢知晓了。」
林谢走了,侍女重新拿了一双新鞋替我换上。
那只陷在泥地中的绣鞋,却怎么都没寻到。

-3-
在凡尘镜中看到惠安公主悄悄派人打听林谢,我松了口气,出了司命殿,继续扫院子。
其实神仙附身凡人,凡人并非毫无意识,他们会像个旁观者,清晰地知道身体发生的一切,只是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罢了。
这位惠安公主对林谢产生了兴趣,后面按照话本所写,她会榜下捉婿,捉了林谢。ẗṻ⁻
司命殿有一棵万年桃花树,两百年前曾遭琼华仙君引来的雷劫劈了道裂缝。
我便是那个时候诞生的。
「万年桃花树竟真能修出仙灵。」他轻笑了一声,收起长剑,看向我,不容置疑,「你因我而生,不如拜我为师?」
司命星君听到动静匆忙跑来:「琼华仙君,她是司命殿的树。」
「小桃花,说说看,你想做谁的徒弟?」琼华仙君很是自信,顺道给我起了名字。
彼时我并不认得他,不知道天界有无数神仙想拜入他的门下,也不知道Ťû₄他从未收徒,我只熟悉司命殿。
「桃花树在哪儿我在哪儿。」
我怯生生说完,琼华仙君的脸色瞬间黑了,我吓得闪身躲进桃花树。
司命星君微笑着送客,可一抬头,笑容便消失了。
琼华仙君一剑插入地下,念诀施法,竟是想将桃花树连根拔起。
「仙君不可,即便你移栽过去也无用,司命殿的水土与别处不同,讲究因缘际会……」
司命星君的劝诫我听得一知半解,但我知道此刻琼华仙君不是个好东西。
我施法拔出了他的剑,朝他跟前一甩,佯装强硬道:「拿着你的剑,给我滚。」
见他愣在原地,我还用桃花兜头淋了他一身,以示羞辱。
好半晌,他捡起地上的剑,兀自说道:「法力不济,是时候闭关了。」
后来成了我师父的司命星君告诉我,琼华仙君的剑除了天帝无人拔出过。
「那说明我比他强,我做他师父还差不多。」我继续翻命簿,看着上面的故事入迷。

-4-
林谢高中状元那日,簪花游街,堵得水泄不通。
金銮殿上,圣上对他格外喜爱,问他是否婚配,想为他赐婚。
林谢当堂跪下,朗声道:「臣钦慕惠安公主已久,愿娶她为妻,请陛下恩准。」
「大胆!竟敢肖想公主。」不同于太子的怒意,圣上若有所思地打量林谢。
林谢又重复了一遍求娶公主的话。
「有胆识,朕准了,择日完婚。」圣上大悦。
赐婚的事很快传遍了皇宫,惠安公主听到消息时,略微惊讶,并未拒绝。
婚事办得隆重,林谢当场作诗十二首以示欣喜。
一个月后,林谢自请外调。
「在翰林院整日与古籍为伍并非臣ţū́⁽的志向,臣想到地方去。」
圣上犹豫:「可你与惠安才新婚。」
林谢低着头,沉声道:「此事公主同意。」
三日后,林谢拿了任命离京,前往千里之外的恒州。

-5-
「不好了,桃花快来。」
师父的声音在司命殿响起。
我从桃花树上一跃而下,慢悠悠走过去。
「师父,何事慌张?」
「你不是在话本里写林谢做了驸马之后,借助惠安公主的权势在朝中结党营私,为何他现下外放去了恒州,还与当地乡绅起了冲突,被人状告到巡抚,下了大牢。」
师父不停翻着命簿,口中念叨:「为何又不按命簿走?」
凡尘镜里,昏暗的大牢之中,几缕阳光透了进来,林谢一身青衣官服端坐在明暗交界处。
我把凡尘镜往前调了调,看完了他到恒州这两年所做的事。
原来是为了百姓田地。
「按照命簿,林谢此时在京中小有势力,还架空了惠安公主,让她专心在府中养育孩子。」
但惠安公主远在京城,救不了林谢,而且他们还没有孩子,剧情大大偏移。
我认命般叹了口气,合上了命簿。
「师父,交给我吧。」
师父脸上顿时挂上笑容,送了我一程。
我附身到惠安公主身上时,她正在写信,我来不及看,立即吩咐前往恒州。
「公主为何这般着急?」侍女诧异问道。
我提裙上了马车:「我梦到驸马有难。」
「那给太子殿下的信?」
「你看着办。」
一路疾行,终于在半个月后,我赶到了恒州。
交代完侍卫,我乘着车架直达巡抚衙门。
「我要见林谢。」
许是被我来势汹汹震慑到,周巡抚亲自带我进了大牢。
林谢闭目倚在墙角,身上官服已除,白衣上有几道血痕,头发凌乱,面容憔悴。
「他乃当朝驸马,你竟敢对他用刑?」我气得拔剑怒指周巡抚。
周巡抚脸色一白,连连后退。
「惠安公主?」林谢听到动静,扒着栏杆看我。
牢头将牢房打开,我丢了剑,走到他面前。
他的眼睛骤然发亮,用力地抱住我,仿佛要将我按进他的血肉之中。
「松、松开些透不过气了。」
林谢松了手,捧着我的脸仔细打量,指腹拂过我左眼眼角。
「两年了,你终于肯来见我。」
这话说的,难道他和惠安公主吵架了?看来我还得修复他俩的夫妻关系。
「林谢,乡绅侵占百姓田地一事我已派人着手处理,你这个县令当得窝囊,随我回京吧。」
林谢的眼神炽热,我险些抵挡不住,转移话题:「瞧你身上的伤,真叫人心疼。」
「小伤而已。」林谢说得轻松,可他嘴唇都白了,「你可还会离开我?」
「你可是惠安公主的驸马,生同衾,死同穴——」
我的深情还未表现完,林谢便晕了。

-6-
林谢是在回京的马车上清醒的。
「惠安公主!」
「唤我作甚?」我懒洋洋应声。
他忽然伸手抚上我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待确认无误,又笑了起来,眼眸晶亮。
「多谢你来救我,如同神仙一般。」
我与他玩笑道:「说不定我就是位仙女呢。」
谁知林谢却用力点头。
「那回京后我们要个孩子?你忙于公事,留我一个人在府中,怪孤单的。」
着急走剧情的我问得直白,林谢也不禁红了耳朵。
他干咳一声:「好。」
「你喜欢什么?」
「啊?」话题转得突然,我思忖片刻,「我喜欢桃花。」
林谢红着脸:「可还记得两年前积庆寺的桃花?听闻有贵人来此,我退避到桃花林,不料遇见一位姑娘……」
我盯着他的眼睛,眼前逐渐模糊,几息后,我回到了司命殿。
近几日天界好似接连有仙人度劫,师父忙不过来,派了好些故事给我写。
我时常一手拿手札,一手握笔,坐在桃花树上写写画画。
偶尔得空到凡尘镜前看林谢。
哟呵,惠安公主肚子都大起来,这效率挺高的。
林谢在朝堂站稳脚跟,因田地一事他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了脸,进了吏部。
如此,我便可以专心写仙人度劫的话本了。
只要别再出意外。

-7-
「桃花,听说天帝之女九公主也下凡历劫了,我跟你打听打听。」
我的人缘不错,经常有别处的仙子来寻我,探听八卦。
「九公主?」我跳下桃花树,唤出命簿,「我帮你找找。」
命簿上的金字来回跳跃,忽然「惠安公主」几个大字出现在我眼前。
我慌忙合上命簿:「抱歉,司命殿有新规,外人不得探听神仙历劫之事。」
仙子疑惑:「什么时候的规矩?没听说呀。」
「嗯……今早。」
送走仙子,我回到大殿,关上门,打开命簿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天帝之女确实转世成了惠安公主。
我不得不感叹九公主和琼华仙君果然是命定的夫妻,连度劫都是两口子。
只是,九公主何时下凡入了我的话本,我竟然丝毫不知。
抬头望向凡尘镜,惠安公主的孩子已经在学剑了。
只及她腰部的身量舞剑舞得有模有样。
等等,惠安公主穿的是——太子朝服?
这有背景的两人都不按照剧情走!
「公主,林大人在城外遭燕王带兵围剿,情况紧急,属下是否派禁军支援?」禁卫军统领来报。
惠安公主仿若未闻,淡定地陪孩子练剑。
燕王又是谁?我往前调动凡尘镜,燕王居然是太子。
在孩子满月后,惠安公主私下向圣上检举太子非圣上亲子,乃是先皇后从民间抱来的。
圣上震怒,但为了皇家颜面,纠了个错处废太子,贬为燕王,赶去封地。
自此,惠安公主和林谢权势进一步扩大,隐隐超过前太子之势。
燕王对此怀恨在心,暗自集结军队偷偷潜往京都。
林谢正巧出京办差,二人迎面遇上,二话不说动了刀剑。
我在凡尘镜中从未看到过林谢会武,燕王兵力远超林谢,他根本敌不过,他会死在这里。
我静静看着,按照话本结局,惠安公主发现了驸马林谢包藏祸心,联合百官斗倒了权势滔天的林谢,罗列九十八条罪名,死状凄惨。
死于乱箭之下,算不算死状凄惨?
我看到林谢中了一箭,鲜血瞬间濡湿白色长袍。
不对,林谢不该这样死去,惠安公主还没有发现他的「祸心」。
仙君历劫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司命殿也会遭殃。
我迅速施法,再一次下界。

-8-
「公主?」禁军统领再一次询问。
我按了按太阳穴,忍住眩晕:「即刻前往支援,要快。」
那孩子停了下来,回头看我,眼神淡漠,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来人,备马,本宫要亲自去。」
我还是来迟了。
林谢身上中了好多箭,像刺猬,长袍被血色浸染,躺在地上微弱地喘息,救不活了。
他看见了我,眼睛一如既往清亮,他奋力抬起手指向我。
「惠安公主……」
我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声音哑涩:「是我。」
天上下起了雨,雨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
林谢的眼睛因下雨不停地眨,我化出一把伞,遮在他上方。
林谢自嘲一笑:「神女爱世人,你为何不肯爱我?」
我撑伞的手一抖,眼泪在眼眶打转:「我——」
「罢了,」林谢似乎想碰一碰我的裙裾,可他没有力气,只能动动手指,「死前能见你一面我心满意足,只是这十年,我还未送过你桃花……」
我还没来得及握住他的手,那双明亮的眸子便再也不会睁开了。
轰隆隆——
炸耳的雷声盖住了我的声音,无人听见。
「林谢,我的绣鞋脏了。」

-9-
神魂抽离后,我躲进了桃花树,任凭师父怎么呼唤我,我都不出来。
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少年舞剑,桃花漫天,天宫奇景。
他每日辰时来桃花树下练剑,累了便倚靠树干休息,闲时爬到树顶观云海。
我问他云海好看吗?
他跳下来扬起地上的落花:「当然是桃花好看。」
一万年是很孤寂的,有人陪我说话,我十分开心,抖落许多花瓣下来,下雨一般,淋了他满身。
「哈哈哈哈……」
之后,他好似成了一位厉害的人物,天宫之中不断有人寻他比剑。
他时ťü₂常来同我炫耀,说自己是天宫翘楚,除了天帝和几位老神仙,无人打得过他。
我用花枝拂了他一下:「年轻人要谦虚些。」
「那你说还有谁没有同我比试过?」他一脸桀骜,大有我说出名字后大打一场的架势。
「我。」
他皱眉:「同你一棵树比试算什么,旁人会说我欺负你不会跑。」
「这有何难?你引道雷劫来,我便能化形了。」
「好,待我回去准备准备,你要等我。」

-10-
「桃花,琼华仙君度劫失败,身受重伤。」
「桃花,九公主历劫归来说想请你一叙。」
「桃花……」
司命星君几乎每日都会在桃花树下唤我好几遍。
「师父,还请帮我回绝九公主,就说我在养伤。」
「你受伤了?快让为师看看。」司命星君话音一转,「若是被为师发现撒谎,那未来百年的话本都交给你写。」
好恶毒的威胁,我咬咬牙,飞身出来,撩起衣袖给他看,小臂上雷纹遍布。
偌大的司命殿万年来只有我和他,自我出现后,他一直待我温和,从未像现在这样严肃。
「这是在凡间擅用法术的反噬,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草木最忌雷电,非生即死。」
我背着手,低下头,小声道:「我只是给林谢撑了把伞……我好歹是神仙,休养些时日便好了。」
「唉……」司命星君叹了口气,若有所指看了我一眼,「你是没事,琼华仙君可惨了,仙力折了大半,你赶紧替司命殿前去探望,道个歉,莫让他记恨司命殿。」
我心头一凛,郑重道:「师父,若琼华仙君打过来,我会护你周全的,他打不过我。」
最后我还是去看望了琼华仙君,并且遇到了九公主。
「卦象显示,你的劫数未完,看来你我度的并非同一劫。」九公主见我到来,收起了算卦的蓍草,朝外走。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桃花的话本着实有趣,我历劫圆满多亏了你。」
「九公主谬赞。」我回司命殿后不曾看过凡尘镜,不知道她的结局。
但只要九公主满意,我便放心了。
眼下,给里头那位道歉才是要紧事。
「琼华仙君,司命殿桃花前来告罪——」我话未说完,一股力道将我拉了进去,砰地关上了门。
「告罪?」琼华仙君咬牙切齿:「玩弄本君的感情一句告罪便能过去?」
我跌坐在他的床边,被他吓得不敢动,任他的手抚上我的脸。
「仙君,我哪有……你的感情。」那两个字我实在说不出口:「你度劫时,我总共只下凡了三次。」
按照我写话本的经验,这样的三次见面都不够生出感情的,谈玩弄,更说不上。
可他却说:「三次,足够了。」

-11-
他的指腹在我左眼眼角来回摩挲,都快擦破皮了。
「仙君冷静,先好好养伤。」我微微后撤,避开他的手。
「你眼角的红痣,是我的血,我认得。」
许是被林谢残留的情感影响,琼华仙君忽然仙气暴乱,长剑失控地在屋内乱窜。
我连忙施法控制,一时间,整间屋子里满是桃花,那柄长剑也渐渐安静下来,停在我脚边。
虽说我的仙法比琼华仙君强些,但我此前遭了反噬,只能勉强控制住他。
「你还是在乎我的。」琼华仙君走到我面前,衣衫松松垮垮,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我还是想再问一遍,神女爱世人,你为何不爱我?」
我脑子嗡嗡的,咽下喉间涌上的猩甜:「仙君说笑了。」
「那你为何违背司命殿的规矩,在我死前为我撑伞?」他掀起我的衣袖,「你手上的雷纹便是证据,你心里有我!」
「我乃桃木之心,生不出人的感情,再者凡间种种如大梦一场,仙君该醒醒了。」
「该醒的是你,我以仙人之血引来雷劫助你化形,你摸摸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同我一样,在热烈地跳动。」
他拉着我的手去摸自己的心跳,又将手放到我胸口。
我的心跳骤然加剧,仿佛万千心事被人窥了个干净,脸上开始发烫,羞恼之下打了他一耳光,夺门而出。
若我此时回头,定能看到琼华仙君捂着脸笑得灿烂。

-12-
出门后我便后悔了。
我是来道歉的,结果打了他一耳光。
不好和师父交代。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脑中开始胡思乱想。
明明琼华仙君和九公主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仅天帝想为他们赐婚,连度劫他们都成了夫妻,这得多有缘呀。
「桃花。」九公主喊住我,「我等你多时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琼华仙君拜托过我一件事,不对,是林谢。」她从袖中取出一枝桃花。
「我从百花园里折的,凡品,比不上司命殿的,但这是林谢的心愿。」
我怔怔地接过桃花,问:「你们都认出了我?」
九公主莞尔一笑,轻轻点头:「莫非你不曾仔细看过凡尘镜,也不知我们历的何劫?」
我匆匆赶回司命殿,脑中全是九公主的话。
「我生来淡漠,对万事皆不感兴趣,可数万年后,父亲母亲会陨落,我会是新的天宫之主,我历的是帝王劫……
「而父亲赐婚于我和琼华仙君,无非是担心有神仙叛乱,我打不过。
「至于琼华仙君的劫,很明显,是情劫,亦可称为桃花劫。情劫难度,他的伤能否痊愈全系于此。」

-13-
我调动凡尘镜,从头开始看,发现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譬如林谢和惠安公主的新婚夜。
林谢摇摇晃晃地进屋,掀起惠安公主红盖头那一刻,站直了身子,眼神恢复清明。
「你是谁?」
惠安公主望着他,淡淡道:「如果你是因为积庆寺见了我一面而决定娶我的,那我告诉你,我不是你要娶的那个人。」
他有些焦急:「惠安公主在哪儿?」
「本宫是惠安公主。」惠安公主一顿,「她,许是神仙。」
林谢后退,抵住圆桌,口中喃喃:「原来是神仙吗?竟是我空欢喜一场。」
好半晌,他找回理智,躬身一揖:「公主殿下,是林谢无状,贸然求娶,殿下要打要罚林谢不悔。只是这夫妻,你我做不成。」
惠安公主仍是那般冷静:「无妨,一月之后你自请外放吧。」
「谢公主殿下。」
一个月后,林谢外放恒州。
……
又譬如林谢自恒州回京路上,我离开之后。
林谢亲眼看着惠安公主眼角的红痣消失,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消失。
惠安公主轻声说:「她走了。」
「我知道。」林谢垂眸,失落笼罩心头。
「你有几分才干,不如跟了我?」惠安公主试探道。
林谢毫无反应。
惠安公主又道:「她很担心你,她说想要个孩子。」
林谢终于抬头:「殿下恕罪,孩子的事,我做不到。」
「无妨,孩子我自有安排,只是回京之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请说。」
「她仓促离京,扰乱了我的计划,我要你回京后帮我,仕途之上听从我的安排。」
林谢思忖片刻,答应了她:「也请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她喜欢桃花,殿下若有机会,便帮我送她一枝桃花。」
……
我还看到了惠安公主的结局。
林谢死后,她趁机抓住燕王。
燕王私自逃离封地,带兵进京,刺杀大臣,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列出九十八条罪名,判了个凌迟。
行刑前夜,惠安公主到大牢中见了他最后一面。
「皇兄后悔吗?」
「输给你,我不后悔,」燕王扒着栏杆,「只是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惠安公主挥退侍从,大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是指你的身世还是你对我虚情假意?」
「你的身世我自小便知,先皇后那事做得再隐秘也有漏网之鱼,不然你以为我会放任你接近我?
「做我的皇后不好吗?」燕王愤愤道,手腕上的铁链撞击栏杆哗哗作响。
惠安公主摊开手:「可我认为天命在我。」
「所以你故意引诱我入京,又派林谢出京办差,一举除掉我们二人,届时登上皇位,无人能够威胁你。」
惠安公主点头,轻轻应了声,旋即厉声道:「你又好到哪里去?在掌事姑姑告知你身世之前,对我做出有违人伦之事,你那时当我是你的妹妹还是你宫中的侍女?」
燕王双目赤红,争辩道:「可我对你的情谊是真的!」
惠安公主:「你的情谊太恶心了。」
「那孩子呢?」
惠安公主偏头,浅浅一笑:「谁是孩子的父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母亲是我。」
燕王背过身,滑倒在地,放肆大笑起来。
一年后,圣上驾崩,惠安公主即位。

-14-
原来燕王才是那位不得好死的「凤凰男赘婿」,林谢这位真驸马倒成了假的。
司命星君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我哭喊道:「师父,怎么办,其实剧情没有走偏,是我看错了主角,还三次下界差点害得九公主历劫失败。」
司命星君一把拉起我:「为师也有错,放心,若有罪责,为师和你一道担着。」
「呜呜呜……师父,你真好。」
司命星君欲言又止,我擦了眼泪让他直说无妨。
「琼华仙君在殿外等你。」
我想起了早先在琼华仙君那儿的事,想起了我打了他一巴掌。
「师父,你快把他赶走,我要养伤去了。」
言罢,我迅速从窗户飞出去,闪进桃花树中。
有些事情,面对不如逃避来得好。
「琼华仙君,桃花她——」
「我知道。」
司命星君离开了司命殿,琼华仙君拿着长剑慢慢开始舞剑。
我躲在树里,目随剑动,一招一式十分熟悉,仿佛这般情景我见过千万次。
桃树开始修补我的身体,常年不谢的桃花纷纷落下,留下光秃秃的枝丫,花瓣铺了厚厚一地,一刻钟后又再次发芽、绽放…ťű̂₃…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循环往复。
我醒来后,琼华仙君正倚在树下闭目休息,我现身出来,坐在树顶,遥望云海。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是云海好看还是我舞剑好看啊?桃花。」
仿佛还是千百年前的那个少年。
「我记得你还欠我一场比试。」
「是啊,两百年了,你终于记起来了。」
他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

-15-
我和琼华仙君进行了一场比试。
他挥剑一挡:「你行不行啊,当初说得那般厉害,怎的都过了百招你还没打败我?」
我:「我顾及你身上有伤,没使全力。」
「不许让我!」他皱了皱眉。
我无奈一笑, 全力使出一剑,哐当一声, 他的长剑被我挑落。
一招制敌。
我拾起长剑递给他:「我没骗你吧, 你确实打不过我, 我万年的修为不是你能比——」
他低头快速亲了一下我的脸颊, 对我笑得张扬。
「我输了,怎么办呢, 要我拜你为师吗?当初我好像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吧。」
我再次挑落他的剑,扯住他的衣领往下拉,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拜我为师, 平白多了辈分,不如你以身相许?」
接着我松开了手, 笑盈盈地看着他从耳尖红到了脖颈。
不多时,头上乌云笼罩, 是劫云。
我后退两步,指了指上面:「你的雷劫, 自己过。」
琼华仙君用力点点头,举起长剑相迎。
半个时辰后, 整座天宫都弥漫着桃花,九公主接住一片花瓣,看了一眼司命殿的方向:「看来他的情劫已经过了,两位高手,合该归我手下。」
「天宫是时候热闹一下了。」九公主收起笑意, 朝天帝的居所走去。

-16-
我和琼华仙君成亲那日,他喝醉了趴在我腿上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我早就看到你了,三尺宽的石板路你不走,偏偏走林间小道,结果陷在泥中出不来,我当时就想看看是谁这么蠢。」
「你一抬头,我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娶你为妻,我甚至回去捡了你的绣鞋。可后来我掀起新娘盖头发现不是你,着急死了, 我清楚记得你左眼眼角有颗红痣, 她没有。」
他想起当时的情景, 急ṭùₚ哭了, 我慌忙哄了两句,他就着我外衫擦了眼泪继续说。
「此后每一日我都很想你,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 你突然来大牢里看我,我仔细看了你的脸, 一高兴居然晕了过去。」
我耐心听着,他忽然起身,凑到我面前, 目光锁住我:「你说和我生孩子的事是认真的吗?」
话音刚落, 他一个劲儿开始脱自己的衣裳,没一会儿便脱得只剩内衫。
我按住他的手:「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他迷迷糊糊的,眼尾曳出绯红,挣脱手来解我的衣裳。
「神女爱世人, 是职责所在。沉寂万年的桃木之心,因你生出了血肉,你是心之所向。」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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