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坟场

爱因斯坦曾说,当科学家登上一座高山之后,发现神学家早就已经坐在那里。
而我确实看见了「神」。
人首蛇身的女娲、长四张脸的黄帝、三头六臂的哪吒……
祂们巨大的身躯飘浮在空中,早已死去多时。

-1-
随着年龄增长,再理智的人都会变得害怕死亡,进而开始寻求神灵的庇佑。
我爸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他曾是大学数学系的一名教授,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而如今,他竟然开始供奉某些神祇,只求祂们赐予他更多的寿命。
一开始我并未在意我爸那些神神道道的举动,只当是他为了排遣因我母亲突然自杀而带来的悲痛。
直到他在家里进行一些奇怪的祭祀仪式,导致火灾,烧毁了房子后,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爸被消防员救出后紧急送上救护车,我也在同一时间到达医院。
我清楚地看见,我爸赤裸着的身体上布满了不知道是血还是红色颜料绘制出的图案。
那些由杂乱线条组成的图案看不出具体的模样,但是出现在六十多岁老人那种褶皱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诡异。
我爸因为被重物砸伤了腰椎,再加上缺氧昏迷,心脏骤停,被推进了手术室。
警察随后赶来。
这次失火影响到了好几户邻居,他们是来调查起火原因的。
因为他们发现了房间被烧坏的监控,所以猜想我这里应该会有云端储存的录像。
我想到在来医院的路上看见的录像,再次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警察看见了那段录像,我爸肯定会因为参加邪教组织而受到处罚乃至拘留!
而直系亲属是邪教徒这件事也会对我的工作造成巨大的影响!
见我犹豫,两名警察对视一眼,态度强硬地让我交出了手机。
果不其然,他们看见那诡异的宗教仪式时,显然也和我一样受到了惊吓。
名叫「江泽」的警察做了两个深呼吸,随后反复拖动着进度条:「这个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闻言急忙追问,他却三缄其口。
Ṱú¹因为我爸还在手术室,我又确实不太清楚这件事的缘由,最后他们只是复制了监控视频,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
至于对邻居的赔偿事宜,我在联系他们进行道歉和说明后便全权交给了律师处理。

-2-
手术中的灯在江泽刚走后就熄灭了。
护士推着我爸出来,虽然他戴着呼吸器,但是看上去面色红润,不像是刚走过一遍鬼门关的人。
在把我爸送进普通病房后,主治医生夏正青私底下找到我。
他神色晦暗不明地告诉我,经过他们的急救后,我爸的心脏并没有恢复跳动。然而等缝合了腹腔,准备向家属宣告死亡时,他又活了过来。
我是物理专业,对医学术语一窍不通。
但夏正青的这番话说得极为浅显,我试探着问:「这种情况很罕见,但理论上并不是不存在,对吧?」
他沉默半晌,回答:「理论上,心脏停跳六分钟以上就会给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造成脑死亡。」
可我爸从送进手术室到结束手术,总共过了二十四分钟。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再次闪过那片火海,以及我爸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匍匐跪在一圈奇形怪状的神龛中间的场景。
我的毛孔瞬间张开,汗液急促地渗出又被冷风蒸发,使我打了个寒战。
我看了眼无尽走廊外的天空,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这就是神迹吧?」
夏正青奇怪地看了我两眼:「我记得秦墨先生是在中科院物理研究所任职吧?2021 年下半年的一场学术论坛会上,我有幸听过你的演讲。我以为你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可我爸曾是一名数学教授,如今……
然而夏正青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立场,他突兀地说了一句:「要是真的有神存在,该多好啊。」
我突然又想到了那些诡异的神龛,下意识反问:「可是,神难道就一定是救苦救难的吗?」
他没有回答,转而交代起了我爸的情况以及注意事项。
并且我们互留了电话,加了微信好友,他让我有什么事一定要立刻联系他。

-3-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六十四岁的老人。
我以为我爸得住院三四个月,因此在夏正青的介绍下聘请了一位经验老到的护工。
并非我不想照顾他,而是我们正在为一项极其重要的量子隧穿实验做准备,我们为此努力了好几年,我实在分身乏术。
二来论起照顾病人,护工显然要比我专业得多。
在仔细告知了护工顾慧关于我爸的饮食习惯和生活习惯后,我迅速回了单位,参与进了团队工作。
几乎昼夜不分地忙碌了一周后,副院士强制让我们休息两天。
我趁此机会去了医院。
然而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爸竟然在四天前就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
一般来说病人出院需要家属签字,但当时我在实验室,不允许带电子设备,因此夏正青无法联系上我。
而他本想以此为借口拒绝我爸的出院申请,当然,他这也是为了我爸的身体考虑。
可顾慧却利用我爸行动自如这一点来控诉医院强制病人消费,迫使夏正青在出院证明上签了字。
我感到一丝怪异。
照理说,顾慧身为高级护工,我给的护理费是每天八百元,我爸住院时间越久,她的收益就越高。
为什么她会如此积极地帮助我爸办理出院呢?
离开夏正青的办公室后,我立刻给我爸打电话。
然而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我莫名地有些担心,当即去了我爸那套被火烧毁的房子。
打开房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香火味直冲脑门。
整个客厅呈现出被大火焚烧过后的黑色,大部Ťū₉分实木家具都化成了灰烬,唯独那些供奉着奇形怪状神像的神龛完好无损地维持着原状——它们被摆成一个椭圆形,全部面向圆心的位置。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地板上、墙壁上,乃至天花板上都用红色的液体画满了出现在我爸身上的那种图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盯着墙上的图案时,竟然看见那些杂乱的线条仿佛有生命一般蠕动了起来,像无数触手似的。
定睛看了一会后,在图案正中间似乎又出现了一张像是长着啮齿的嘴巴,黏液状的液体垂涎在嘴边。
我本能地感到恐惧,在被吸进那无尽的深渊前,我用尽所有毅力闭上了眼睛。
然而视觉影像还残留在大脑里,我的身体疯狂地战栗起来,最后竟然失去了意识。

-4-
我是被我爸叫醒的。
房间里的电线线路被烧毁,无法开灯,只有零星的城市灯光散射进房间。
我爸的脸在这种微弱的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我看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秦墨,我要成神了,你也来吧,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面无表情地说道。
成神?
我怀疑他是被邪教洗脑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种种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来。
我不由得担心他也会自寻短见,于是急忙拉住他的手:「爸,你听我说,你千万别……」
然而我接下来的话哽在喉头,因为我手中的触感不对劲。
黏腻腻、滑溜溜的,像是刚从泥里拽出来的泥鳅。
我低头一看,瞬间被吓得魂不附体。
我爸的整个手臂变成了一条蛇尾一般的东西,手掌部分则分出了更多细长的如同触手的须蔓,它们躁动不安地蠕动着。
他的双腿直接变成了长有鳞片的蛇尾,他盘踞着坐在我面前。
只不过他的下半身一直笼罩在我的身体造成的阴影里,以至于不仔细去看无法看清。
而我一开始觉得怪异的地方,正是他脖子上遍布的鳞片反射出的微弱的光芒。
我的大脑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只凭本能驱动四肢疯狂爬行着远离了我爸。
那样的怪物,他还是我的父亲吗?
慌乱中,我的手掌按压上了一个凹凸不平的物体,我下意识拿了起来。
那正是我爸供奉的众多神像之一。
黑红色的神龛里是一尊面目狰狞的、人面蛇身的男性神像。
我爸蠕动着向我爬来,嘴里竟然发出蛇信子特有的「嘶嘶」声。
我尖叫着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窗户。
然而下一秒,我竟然直接穿过了墙体,从半空中坠落。

-5-
我想我应该是摔死了。
然而我却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但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睁不开眼睛。
没一会我就听见了夏正青略带愤怒的声音:「从七楼摔下来能捡回条命都谢天谢地了,哪那么容易醒?!即便你是警察,在医院里也要尊重病人!」
「医生,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是江泽的声音。
「那也得等人醒了才能问啊!」
接着夏正青应该是把江泽赶出了病房。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夏正青随后又返回了病房。他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我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秦墨,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是Ţũ⁷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他用力抓着我的手,「但你又活过来了,和你爸一样!」
「你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也想问,我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必须找到我爸。
如果有什么线索,那一定在我爸家里。
夏正青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跟了上来。
因为顾慧的反常,我对介绍她给我的夏正青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但是当务之急是找到我爸或者我爸留下的线索,其他的我无暇顾及。
在路上我开始复盘这件事。最开始不对劲的是我爸变得迷信鬼神,而导致他做出这种行为的是我妈的自杀。
对了!
那段时间我忙于实验,已经两个多月没回家,而我妈的死讯是我爸传达给我的。
我妈因为肝癌晚期,近一年来一直郁郁寡欢,而治疗过程又痛苦不堪。
因此我没有对她的自杀产生怀疑,哪怕当时我爸没有让我见我妈最后一面就匆匆火化了她。
然而昨晚我爸又说「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这句话表达出的意思是……他和我妈一样,成神了?!
或许,我妈才是最Ṱŭ̀ⁱ先加入邪教的人。

-6-
我打开房门,昨晚那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消失了。
没有血腥味。
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只留下了大火燃烧过的痕迹,那诡异的图案仿佛不曾出现过。
而客厅中间那一圈神龛却还是完好无损地维持着原样。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那我摔下楼是怎么回事?
见我迟迟不动,夏正青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这才回过神来,直接进了我爸妈的卧室。
一个非常显眼的白色盒子放在房间的窗台上。
我敢断定它是火灾之后被放在那里的,因为那是一个纸盒子。
我急切地跑过去打开了它。
里面的一张张照片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妈确实参加了某个邪教组织,而照片正是某种类似于祭祀的仪式。
我妈就像是被献祭的祭品一样,被众人供奉着!
然而更让我震惊的是,照片的右下角写有拍摄时间,这些照片分明是在我妈自杀之后拍摄的!
并且手里的几张照片的拍摄时间皆是如此!
我还来不及去深想这意味着什么,就在最后一张照片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我爸的护工——顾慧!
在阴暗的环境里,她的脸笼罩在蜡烛燃烧发出的暖黄色的光下,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
她分明是在冲着我笑!
我举着照片,厉声质问夏正青:「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抢过照片仔细看了两眼,随后解释道:「我得说,我并不认识她,是护士长说她照顾老人的经验丰富,因此我才向你推荐的。我问问护士关于她的下落。」
他说完便当着我的面打了电话。
我并不是很信任他的这番说辞,但现在也别无他法。
趁着这段时间,我继续在房间里翻找,试图再找到些什么。
但是经过大火吞噬,只留下了部分金属物件。那些我从小学至今获得的无数数学、物理相关的奖杯从被烧毁的书架上跌落,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夏正青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然而两秒后他满脸失望地说:「顾慧给的号码是空号。」
这样看来,她果然是早有预谋。
甚至连这个纸盒子都有可能是她放在这里的。
「但她的目的是什么?」

-7-
就在我和夏正青面面相觑时,江泽突然走了进来。
「散布恐慌言论、教唆自杀,甚至有可能涉嫌策划某些恐怖袭击活动。」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向我们解释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接到多起自杀报案,而在其中一起案件中,我看见过和你爸身上那种类似的图案。」
江泽抽出一份档案递给我。
里面记录的是一名名叫「吴衍」的考古工作者,突然被确诊为精神病,而在被治愈后却又跳楼自杀。
「在检查吴衍的遗物时,我在一个笔记本上看见过那个图案。但是它被画得凌乱不堪,我不能确定是否和你爸身上的是同一个。」江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吴衍的死确实是自杀,但我对他自杀的原因感到好奇,特别是在他的母亲自杀、表哥和姨母相继失踪之后。而我在调查过程中,同时走访了其他自杀案件的亲属,发现大部分死者生前都与这个顾慧有过接触。」
我连忙拿出照片让江泽确认是否是同一个人。
他点头:「所以我推断,这个顾慧应该是邪教组织分布在本市的一名负责人。近来多起自杀案件跟她脱不了关系。而秦墨,你就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为什么是我?」
江泽ţų¹锐利的眼神钉在我身上,片刻之后才开口:「这位医生说你从七楼摔下来,不到二十个小时,你现在就生龙活虎了?」
我张开嘴巴,嗫喏着不知作何解释。
江泽突然逼近拽住了我的衣领:「听着,我不管你是什么怪物,但就目前来看,你并没有伤Ṭṻ²害别人的举动,所以我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顾慧,防止发生更大规模的死亡。」
夏正青分开了我们,提出疑问:「可是我们要怎么找到她?」
江泽拿走了我手里的照片,并在我的手机里安装了定位软件,说他自有办法。

-8-
夏正青接了一个电话后急匆匆离开,我隐约听到是说他女儿被送去抢救了。
而我则独自留了下来。
看着地上散落的奖杯,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尽管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知识都在告诉我世界是科学的,但是在我和我爸身上发生的事情,却一次又一次摧毁了我的信念。
我突然想起爱因斯坦曾说过「当科学家登上一座高山之后,发现神学家早就已经坐在那里」,而牛顿等著名的科学家到了晚年也逐渐开始信奉神学,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
就在我仰望着无尽的天空,浑浑噩噩地想着是否要再一次从七楼跳下去时Ŧū́ₜ,我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是实验室的一名学生打来的。
他说实验用的装置出了些问题,希望我过去检查一下。
这让我如梦初醒,我慌忙缩回了扒在阳台上的手,随即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秦教授,您怎么了?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我就请其他人过来吧?」
「不用,我马上过来。」
这是我钟爱的事业,是我坚定的信念,是我努力的目标,我怎么能忘了呢?
我立刻打车去了研究所,同事满脸焦急地跑了过来。
他是即将毕业的博士生,是跟着导师来过来学习的,结果今天在检查设备时不小心碰倒了一台高精测量仪。
由于害怕被导师责骂,他才打给了平日里表现得平易近人的我。
但不得不说,他的一次不小心确实造成了很大的不方便。在检查仪器后,我不得不叫来负责实验工程的同事一起重新进行调试。
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我们才弄好。
而今天,正是进行第一次最终测试的时间。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我则因为父母的事情有些分心。
尽管我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不出差错,但看着实验室的各种管道,我下意识联想到了我爸那天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的模样,令人感到恶心和恐惧。
「秦墨,开始吧。」副院士双手交握,略带紧张地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电流开关。
然而实验进行不到三秒钟,真空室里开始冒出火花,温度控制装置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各项检测仪器界面上的数字出现无规律的跳动,随即发生了爆炸。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之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面前的一台高精测量仪突然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紧接着瞬间炸裂开来。
我躲避不及,只好闭上眼睛以免对其造成伤害。
但奇怪的是,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声莫名消失了,爆炸产生的灼热感也消失了。
我好奇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我在一间病房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个全身插满管子的小女孩。

-9-
从心电监护仪上来看,女孩的生命岌岌可危。
我凑近看了眼,她的病历本上写着名字——夏诗韵。
我的心里瞬间有了个猜测,接着果然在病人家属那一栏看见了夏正青的名字。
我不由得猜测:难道我出现在这里和夏正青有关?
正这样想着,夏正青就抱着一束花走了进来。
他看见我明显一愣:「你怎么在这?」
「这显然也是我疑惑的地方。」
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了。
第一次是我穿过墙体从七楼坠落,这次竟然直接凭空出现在这么远的地方。
难道是量子隧穿实验的缘故?
但这仅仅是一个猜测,目前我无法去求证,于是转而问起了他女儿的情况。
夏正青的妻子怀孕三十二周时因为胎儿脐带绕颈导致胎心骤停进行了紧急剖腹产手术,却因为大出血而去世;胎儿也因缺氧导致了先天性心脏病,几乎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医院。
夏正青背对着我放下了手里的花,然后转身轻轻抚摸着他女儿的脸庞,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所以你知道当我发现你父亲死而复生的那刻我有多高兴吗?我想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神存在,而他听见了我的祈求。」
「我是名医生,我这双手救活了成百上千的人,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妻子、我的女儿一步步走向死亡。」他直起腰杆,眼含泪光地看向我,「秦墨,你也算经历过至亲去世的痛苦,我想你会理解我的。」
我尚未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就被他猛地扑倒在地,然后往我的脖子上注入了一小针剂液体。
是镇静剂、麻药之类的药物,因为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10-
迷迷糊糊间,我仿佛看见了我的父母。
我们身处一片黑色与红色杂糅的胶状空间之中,爸妈已经完全变成了人首蛇身,他们的身体飘浮着,定格的脸上全是惊骇之色。
我克制住颤抖靠近他们,却发现他们早已没了气息。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成神」?
成神即是死亡?
我抬手想要触碰他们,然而我们三人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动了起来。
我这才感受到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定睛看去,我瞬间头皮发麻。
脚下是无数触手一样的东西,它们绵延着消失在视线尽头。
而这时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恐惧,直觉般地仰起了头,果然看到了曾在我爸身上以及家里的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看见的那个图案。
那是一团由黑色和红色组成的无数触手与眼睛交缠在一起的东西,在触手和眼睛的包围中长着一张挂着黏液的啮齿状大嘴。
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我一直身处它的包裹之下却不自知。
仅仅是直视了它一眼,我便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惧,迅速而凶猛地侵袭过来。
人类的大脑天生具有自保机制,在如此极端的恐惧下,它会自主地逃避眼前的一切。

-11-
再次苏醒后我短暂地忘记了在昏迷时看见的一切。
但映入眼帘的场景对于普通人来说也绝对无法理解。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也不知道眼前这些或长着四条腿,或三只手的、两个脑袋的,还有马脸的、犬身的、拥有翅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们的身上全都画着和我爸身上一模一样的符号,现在又都以一种虔诚又饥渴的目光盯着我,而我被束缚在一个祭坛上。
我看见它们跳着奇怪的舞蹈,嘴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那种声音非常接近人声,但似乎是因为太过生涩而无法听清具体的内容。
直到过了几秒钟,它们所有的声音又汇集成了一段非常清晰且整齐的句子:「群星归位,神母降临,献祭肉身,天赐神性,永登极乐,不死不灭。」
它们的嘴巴嚅动得越来越快,神情也越来越癫狂。
就在这时,夏正青抱着他的女儿从它们之中走了出来。
因为它们的身躯大部分远远高于人类,以至于我一直没有发现他。
他把夏诗韵放在了我旁边,低声说:「放心吧,你是不会死的。」
我想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重新回到了它们当中。
紧接着,它们以祭坛为中心站成了一个圈,开始对我进行匍匐跪拜。
看到这番场景,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因为它们如此尊敬我,让我以为我的生命并未受到威胁。
然而我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地,就有一个长着一张恐怖的蚂蚁脸的东西站了起来。
它似乎在吟唱着古老的颂词,然后伸出爪子之类的东西割开了我的颈动脉。
它的速度如此之快,我甚至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就看见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夏诗韵满身。
它们见状发出了更加激烈的声音,随即又喊出了那句「群星归位,神母降临,献祭肉身,天赐神性,永登极乐,不死不灭」,然后一拥而上,像是即将要渴死一般疯狂舔舐地上的血液。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但同时又能感到一股异样的能量在升腾,像是身体里的每个原子都在剧烈活动,叫嚣着想要冲破肉体的束缚,仿佛下一秒我的身体要爆炸了一样。

-12-
这种极致撕裂的痛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我听见了激烈的枪声。
「秦墨!秦墨!」
有人在拍打着我的脸,试图把我拽出黑暗的深渊。
我本能的求生意志迸发,挣扎着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江泽!他通过定位找到了我!
我下意识想求救,但是因为被割喉,只能发出「嗬嗬」漏气的声音。
「你先不要说话,我们会救你的!」
江泽不是一个人来的。
与之同行的还有数十名武装警察,此刻正在与那些诡异的东西激斗着。
它们似乎并不惧怕武器,但也并不想与警察纠缠,因此且战且退。
而夏正青神色恍惚地抱着他女儿坐在一旁,仿佛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
他突然转头看向我,眼睛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他癫狂地抱着夏诗韵爬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此时我的痛觉神经大概丧失了功能,只能看见血迸了他一脸。
我很奇怪我的身体里怎么还会有如此多的血量。
夏正青撬开他女儿的嘴巴,把我的手腕凑了过去:「宝贝,喝啊!喝了你就不会死了!爸爸求你了,不要离开……」
「没用的。神性是天生的,而你的女儿献祭失败了。」一道女声从我们身后响起。
我费力翻了个身看去,竟然是顾慧!
「我爸妈呢?」这是我此刻最在意的事情。
「他们已经成神了。而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
她话音刚落,我的身体竟然爆炸了。
但奇怪的是,我的思想、我的感官却依然存在。
我看见顾慧的脸上出现惊慌失措的神情,她尖叫起来:「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你明明已经献祭成功了!」

-13-
我突然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引力,然后便被拉回到了研究所的实验室里。
我看见了副院长和其他同事,然而却是以一种奇怪的角度。
我这才猛然发现,我竟然是在用以量子隧穿实验的真空实验室里!
副院长按下了开关,无数可见的粒子开始以阿秒级别的速度跳动起来。它们想要冲破势垒,却又永远无法冲破。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竟然成了一颗粒子……或是无数颗粒子。
获知真相的瞬间, 我再次发生了时空穿越。
不,这应该是隧穿现象!
我再次来到了那片黑色与红色杂糅的胶状空间里,这里飘浮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我刚想走近查看, 想法出现的瞬间便已经来到了其中一个物体的跟前。
然而,眼前的物体让我再次产生了极度的恐惧。
因为这是一具巨大的尸体。
她拥有女性的上半身、蛇的尾巴,她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而在这一片空间里,还飘浮着长着四张脸的、三头六臂的、鸟头人身的……这分明是神话传说里的那些上古大神!
这里,分明是众神坟场!
在科学信念崩塌后, 我的理智再一次崩溃。
我无法理解所见之景, 更无法接受。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杀死上古大神,那它……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14-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惧,周围的环境开始迅速发生变化。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变化的不是环境, 而是时间。
时间成了实体。
量子隧穿竟然让我突破了三维空间的限制!
原来这里不是地球的神界,而是更高维度世界,属于神母的世界!
我看到了四十六亿年前地球诞生之初的场景;我看到了那个黑红色、长有无数触手和啮齿的东西来到地球的场景;我看到了生物的演化;我看到了神的诞生, 也看到了神的斗争, 以及神的死亡。
神死了。
自认为无所不能的祂们倾尽全力想打破地球这座牢笼, 却只是窥见了一点神母本体的模样,便陷入了极端的恐惧和疯狂,最终竟然自相残杀而亡。
在众神死亡的前一刻, 似乎还有极少数神持有些许理智,祂们部分薄弱的意识逃离了这片坟场,不知所终。

-15-
如果成神的结果是死亡, 那么那群狂热的邪教徒的目的是什么?
顾慧竭力接近我爸妈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一家与她无冤无Ţű₄仇, 如果是为了杀死我们, 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想得入了神,下一瞬间竟然又出现在了顾慧面前。
然而此时的她躲在一个黑暗逼仄的角落里, 腰部中弹, 已经奄奄一息。
她闭着眼睛, 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伟大的神母啊,我是您虔诚的信徒,我为您提供那么多祭品,可否允许我荣登极乐?」
我看着她, 觉得可笑至极!
竟然为了死后的一己私欲,就去蛊惑无数人自杀!
「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不是吗?」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谁?!」
这里明明只有顾慧一个人!
「我叫杨帆。」

-16-
杨帆?这个名字我在江泽拿给我的自杀档案里看见过。
吴衍失踪的表哥正是这个名字。
「我想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为什么你拥有神才会拥有的能力。」
当我看到那几缕逃离坟场的神的意识时,就隐隐有了猜测。
我, 或许就是神的容器。或者说,我就是神本身。
而神,却是神母的子嗣杂交而出的物种。
他继续说道:「昔日共工氏撞断天柱, 颛顼氏命黎和重绝地天通。现在你明白他们的用意了吗?」
我想到了神界里飘浮着的尸体,回答道:「为了保护天下苍生。」
「在群星归位之时,我们能否再次拯救苍生呢?」
这个念头一出, 一股莫名的恐惧侵入脑海,使我不寒而栗。
我想杨帆定然也被这种恐惧吞噬,因为他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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