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一个魔头,被神君捡去做了道侣。
他不顾众人非议,将我护在身后。
却在我心动时一剑贯穿我的胸口。
「本君修的是无情道,应这情劫只是为了杀妻证道。」
再睁眼已是三百年后,我找到变成乞丐的神君,扔了他手里的馒头。
「脏死了。」
-1-
我原是青云宗的弟子,走火入魔后屠了青云宗满门,遭到仙门追杀。
由于寡不敌众,我虽拼死逃了出来,可全身筋脉俱断,七窍流血。
如今正躺在一处山洞里等死。
山洞上方有一处缺口,我看了三日的日落星辰,还是没死。
却等来了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
白衣飘飘,不染世俗,尤其是那张谪仙般的面容,真是绝世。
「喂——」
我哑声喊他:「那个,神仙,你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清冷的眼没有讶然:「我知道你。」
声音也好听,深沉中带着温和。
Ťū́¹「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十恶不赦,既如此,将我杀了吧!」
若是我的血能沾满他白色的衣袍,算不算将他拉下神坛?
我想了想那幅场景,竟然微微兴奋起来。
「朝心脏砍,我血厚,寻常办法死不了。」
神仙俯身了。
他伸手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只有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我的五脏六腑。
我:「???」
-2-
神仙的衣袍上最后还是沾了我的鲜血。
——被我蹭的。
我本意是想揍他,奈何打不过,还被捆了起来。
那点脏污很快被神仙掐诀去掉,他抚平衣袖,垂眸看着我。
我不甘示弱:「看什么看?你治我的伤经过我的允许了吗?!」
这神仙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我活了二十载,从来都是人害我我害人,还从没见过救我的。
这神仙定有所图。
果不其然,他说:「你不能死,本君的情劫落在你身上。」
「若你助我渡了这情劫,我可许你一个愿望。」
我想了想:「可以,我希望所有人死。」
「不行。」
「那我不干。」
「……你换一个。」
我又想了想:「那我要上你。」
神仙不说话了,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我得意地笑笑,正打算开口,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
神仙一把将我拎起,飞向山顶。
「唔唔——」
我算是明白了,神仙真的不讲道理。
-3-
神仙在山上变了一处宅子,将我放在里面。
直到一个月后,我才知道这神仙叫赤华。
是一位神君。
我的伤虽然好了,但我修为尽失,这比死了还难受。
偏偏赤华还逼我练什么清心静气的道法。
我出不去,便每日爬到屋顶上朝那位赤华神君扔石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每每喊到第二声,又被丢回屋内。
而这时,赤华便会捧上一碗吃食,放在我的床头。
顺便揉一把我杂乱的头发,面无表情地来一句:「乖,吃饭。」
这场景有丝诡异,我难得乖顺一回端起了碗。
然后看着里面漆黑的不明物沉默了。
「这是什么?」
「鱼。」
「能吃?」
神君淡淡地瞥了一眼肉,自空中幻化出一本书:「照上面做的,应该可以。」
半指厚的书册摊开,书名是——《宠物饲养指南》。
我:「……」
-4-
饱受整整一个月黑暗料理的折磨后,赤华神君终于大发慈悲地将我带下山去遛了。
我挑了间最奢华的酒楼,炒了一本菜谱。
一口气吃到傍晚,赤华一口没动。
Ţû⁷我笑他不懂享受,叫小二上了店里最烈的酒。
「这可是人间美味,若是不试试,保管后悔终生。」
我说得如此恳切,赤华愣是没给我一个眼神。
最后还是我自己灌了一壶,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将他看向窗外的脸掰过来。
「外面有我好看?」
赤华似乎有些惊讶,微微偏头想避开我的桎梏:「你喝醉了。」
我偏不让他得逞,直接跨坐在他身上,随手捞了一壶酒来。
「我不管,我以前都没人陪我喝酒,你今天必须得陪我。」
「你——」
明明还没沾酒,这人耳垂也染了抹红:「先下去。」
我眨着眼睛看他:「下去你就陪我喝吗?」
神君大人一点头,我便乐呵呵地从他身上下来。
谁知手脚发软,一个没撑住,又砸了下去。
唇上感到一抹柔软,我抬眼,正对上赤华愕然的瞳孔。
没想到这人看着冷,嘴却这么软。
-5-
赤华最终还是陪我喝了几杯。
如我所料,神君大概从没沾过酒,酒量浅得可怜。
醉得安安静静,只是脸上那抹红掩盖了平日的冷静。
看起来居然……有些可爱。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挥手在他眼前试探。
「神君还喝吗?」
神君眼神溃散,转头就倒在桌上。
我拍拍屁股,转身就跳窗走人。
演了这么久,可累死我了。
这劳什子神君,小爷才不伺候!
然而不到一刻钟。
我就被在山下巡视的仙门弟子盯上了。
通缉令一揭开,第一个便是我的画像。
他们拿剑指着我,却不敢上前。
「魔头,我劝你束手就擒,别再做挣扎。」
我忙着逃命,实在不想理他们。
可他们不依不饶,追了我十八条街。
我修为散尽,全靠近日被逼着修炼的法术装样子。
好容易跑到一处山脉,仙门的援兵又来了。
我趁乱劫持了离我最近的一名修士,寒冰凌成的刃抵在他颈侧:
「我今日还有事,不愿和你们动手。」
「若是你们乖乖后退,我就放了这人。」
那修士吓得脸色苍白:
「师尊,救我!我不想死!」
被他看着的那人却无动于衷:
「今日若杀了这魔头,师门会永远记得你的。」
我嗤笑了一声,果然,仙门还是如此虚伪。
今日看来是逃不了了。
早知道不该让赤华带我下山的。
-6-
几乎是在我闭眼的那一瞬间,眼前数道光刃闪过。
可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
我睁开眼,看着挡在我身前的人。
白衣墨发,横剑而立。
仙门众人后退数尺,见赤华年纪轻轻能使出如此强的剑气,有些哑然。
「这位仙友,你身后那人是个魔头,残害同门,罪不可赦。」
「还请仙友将他交出来。」
他们打不过,只能装出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看着面前的身影,不知为何,我觉得安心了许多。
果不其然,赤华淡淡开口:
「这人我自会管教。」
众人登时脸色铁青。
我从赤华身后探头,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随后身子一紧,就被这人施法捆了个结实。
我讪笑一声:
「神君,做戏不用这么全吧?」
许是酒气未散,赤华脸上还有几分薄红,可眼底清明,神色冷淡。
他伸手将我提起:
「私自外逃,罚你。」
-7-
我再次被赤华幽禁在了山上。
只是这次,我没再想逃。
赤华依旧每天教我修炼,说要除我的戾气。
那些个仙门之首得知我的位置,每日都来劝赤华,希望他能铲除我这个魔头。
又提了好些灵品珍宝来,个个都希望赤华加入他们门派,为他们铲妖除魔,提升名望。
谈话间,少不了提及我从前的事。
「这人生来就是半魔,青云宗怜惜他,将他养在门中,希望他能剔除那一半魔根。」
乾清宗掌门痛心疾首地指着我。
「可这人忘恩负义,将养他的师长兄弟屠杀殆尽,果然魔物自始至终都是魔物!」
我趴在屋顶上朝那人扔了块石头:
「谁说的?我还留了条狗没杀!」
赤华本来静静地看着他那本宠物饲养指南,闻言淡淡睨我一眼,一抬手将我扇进屋子里。
而那掌门,也被「请」了出去。
他们来的次数多了,赤华也听腻了。
在山腰上设了一层结界。
我剥着花生走到他眼前,坦诚道。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可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的事。」
我蹲在他身前,手撑在他的白袍上。
「神君要听听我以前的故事吗?」
-8-
那掌门说得没错。
我娘是青云宗的弟子,却和一个魔族勾结,生下了我。
所以我生来就是个半魔。
因为那一半人族的血统,他们不能像杀死魔物一样直接杀了我。
他们养我,却又憎我。
觉得我终有一天会成为嗜血好杀戮的魔族。
所以他们无所顾忌地排斥我,殴打我,逼迫我做最累最脏的事情。
等我反抗时,他们便会向长老告状:
「这人终究还是个魔物,我们不过开个玩笑,他就要杀人。」
长老从不会站在我这边。
只会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让我去领罚。
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他们将我踩在脚下,问我什么时候变成魔,好叫他们见识见识。
「所以你将他们都杀了?」
我在赤华平静的目光下笑着点头:
「是啊!」
「我是魔,自然要做魔该做Ŧů₌的事情。」
我杀他们,是因为我本就邪恶。
他们惹我,那就该死。
赤华对此并未做任何评价。
他说:「我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不予置评。」
又看了我半晌,垂眸道:
「但你是我道侣,我选择信你。」
不知为何,我听了觉得很开心。
比往常二十多年的任何一天都要开心。
又生出些忐忑:
「你渡完情劫就会离开吗?」
赤华伸手在我的唇上摩擦,眼神却是淡然的。
「不知道。本君……从没爱过人。」
整了半天,原来他不喜欢我。
合着我们只是靠天道绑定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生气,拍开他的手。
「哦。」
「本魔也没喜欢过人。」
-9-
后来我们都没再提过情劫的事情。
赤华不喜下山,某日却突然说要带我去山下看花灯。
山下节日氛围浓厚,即使在寒冬时节也格外热闹。
我和赤华戴着面具走在人群中,被挤到了一处小摊前。
「两位小友要来猜灯谜吗?赢了可以得花灯。」
面前的小贩堆着笑,话锋一转:
「但如果输了,可得罚酒的——」
我笑着瞥了眼赤华,心想这一杯倒的神君是不会来玩这种游戏的。
正准备转身,却被赤华抓住了手:
「那便试试。」
我:「???」
转念一想,神君见多识广,小小灯谜自然不在话下。
然后,我就看见神君看了那灯谜半晌,然后饮下了一杯酒。
不死心,猜下一个,又饮一杯。
我:「……」
神君原来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我哭笑不得地将人按住,挑了个灯谜猜了,然后将精致的兔子灯塞给某位眼神迷离的神君。
「神君就像这兔子,眼睛都醉得红了。」
赤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灯:
「给你的。」
我一愣,灯被塞到手上。
另一只手被人牵着,往下一处摊子走去。
这人今晚不知怎么了,见到了什么都要领我去凑一凑热闹,买东西也毫不手软。
我打趣赤华露出了本性,心里却头一次觉得冬日也不完全是冷的,热闹也是可以属于我的。
一直到了深夜,焰火在天空炸开,我和赤华坐在屋顶上瞧着。
冷不丁听赤华凑近道:
「生辰快乐。」
心底像有一颗雷,似这焰火一般,突然就炸开了。
-10-
我很少放任自己喝醉过。
今夜或许是被这焰火迷了眼,我喝了许多,还眨巴着眼问赤华:
「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的?」
「算的。」
我眯着眼靠在他肩上,想起在宗门的时候。
「掌门说我是灾祸,连出生都是在这样一个万物枯寂的时候。」
赤华沉默了许久:
「死亡有时也预示着新生。」
可惜当时我不太懂这句话的含义,也没有心思去想。
只知道身旁这人脸颊绯红,当真是诱人。
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
「我可以亲你吗?」
不想承认自己是色欲昏心,还找了个借口。
「道侣之间是可以亲的。」
赤华看了我半晌,当真凑了过来。
我尝到了赤华的味道,觉得比上次尝了的那口还要美味。
后来是怎么回去的便记不得了。
赤华依旧教我练心法,我学得依旧漫不经心。
闲时便找赤华做些道侣该做的事。
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直到某一个开满桃花的季节,山上来了一名女子。
那是宗门曾经唯一待我好过的师姐。
也是屠杀宗门的真正的凶手。
-11-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她。
她守在结界外,满脸憔悴,看见我的一瞬间便红了眼:
「阿舟,我们的孩子,没了。」
我心底猛地一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屠杀宗门半个月前,恰好是我娘的忌日。
我像往常一样带着酒去看了她,在她墓前抱怨为何要生下我。
我喝得酩酊大醉,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师姐。
我只记得她坚持要送我回去。
后来一切都不记得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身旁躺着还在熟睡的师姐。
身上的痕迹和凌乱的衣裳都揭示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当即扇了自己一巴掌,跪在师姐面前:
「师姐,都是我的错,你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
可醒来的师姐并没有愤怒,只是羞涩地问我:
「那阿昭愿意负责吗?」
青云宗并不限制弟子谈情,所以我同意了。
可还是忐忑不安,因为我是宗门之耻,总怕连累师姐。
所以一直不敢声张我们的关系。
果然不久后,师姐意外受伤时被医师发现怀有身孕。
我站出来承认了自己的所为。
求长老将所有过错归在我头上。
长老果然气极,将我关入地牢,还说要将师姐腹中的胎儿堕了。
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半魔。
-12-
我在地牢待了十日,不知外面所发生的事情。
直到某一天,外面一阵喧闹,师姐裹挟着伤从人群中冲出来,跪在我身前,泪流满面:
「阿昭,师姐不想要放弃这个孩子,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药来。
——是宗门的禁药。
服下后便修为大增,可对身体消耗大,且影响神志。
眼看身后的弟子一个个冲了进来,剑尖直指我们二人。
长老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我别无选择,将药吃下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强大的魔气在体内流窜。
这就是强大的感觉吗?
我觉得自己很舒服,舒服得放声大笑起来。
只记得自己掐住那长老的脖子问他:
「你不是瞧不起我吗?不是希望我成魔吗?」
既然人人都想要我成魔,那我便成魔好了。
我用最后的理智放师姐离开,自己揽下这一切。
因为这一切因我而起。
也是因为愧疚。
因为我从未喜欢过她。
现在师姐又重新出现我面前。
说自己无处可去了。
我同样,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13-
师姐所说的话,赤华一定听见了。
可他只是冷眼看着。
我垂下眼,不敢看他。
「赤华,你放我走吧,我当不了你的道侣了。」
我身上有债,得背一辈子。
赤华依旧不为所动,目光划过我身后之人,突然伸手压下我的后颈。
彼此眉心互触。
我头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这样沙哑:
「陆远舟,你是天煞孤星。」
我心底猛地一怔,却没有太多意外。
所以我生来双亲皆死,所以我遭人唾弃,所以我注定不幸。
可是赤华呢?
他是真心待我的吗?
不,他也是为了情劫,是天道选我做道侣的,不是他。
我偏头不再向后看去。
「师姐,你走吧,我也护不了你。」
师姐垂头不语,也没走。
她整日守在结界前,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我央求了赤华几次,他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直到第三天,仙门发现了师姐的踪迹,说要除了这个与魔族有染的人。
赤华恰好下山。
我拼尽全身功力冲出结界,救下了师姐。
而身后的师姐,却握着匕首抵上了我的脖颈。
-14-
「我的夫君和孩子呢?」
这话是冲着我身前那群修士说的。
我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微微偏头,刀锋刺入血肉。
为首的修士放声大笑起来:
「你能为了他们勾引师弟,灭了宗门,让我们乾清宗成为宗门之首。」
「这么大的恩情,我们自然会信守承诺。」
他眼神一偏,望向我的眼里满是戏谑:
「至于你,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真是废物!」
「不过你还不能死,罪孽深重的魔物最适合做降魔会的祭品了。」
他说着疾速冲上前来,伸手掐住我的脖子。
我一时没有反应,看着站在一旁全然陌生的师姐。
想起之前在宗门时,她总会偷偷为我上药,给我带热乎的吃食。
又想起她红着脸看我的模样。
原来都是假的。
我低声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
杀到世界上只有我这个魔好了。
我自胸口抽出一根肋骨,燃尽自身魔气幻化为剑。
强大的魔息震开了周围的人,那人看见我额间魔纹,面色有些凝重:
「大家一起上,将这魔头杀了!」
人多有什么用呢?
我可是能屠了一整个宗门的魔啊!
我狞笑着将剑刺穿一个个人的胸口,血染得越多,便越兴奋。
-15-
直到另一股澎湃的剑气横插进来,化作锁链将我浑身缠绕。
赤华稳稳持剑,自空中落下。
他眼睫低垂,看着我狼狈倒地的模样。
周围横尸遍野,活像个乱葬岗。
仅剩的几名修士见到赤华像看到了救星。
他们颤抖着手指着我:
「这魔头都大开杀戒了,你如今还要护着他吗?」
赤华没有回应,只看着我,突然走近。
轻触着我身上的伤口。
「这几日我想了许多,天道让你做我的道侣不是没有缘由的。」
这些赤华从未与我提过,我有些怔然,对上赤华的眼。
「我曾与天道打赌,不会爱上任何人,否则受尽苦楚,不得善终。」
他话音刚落,天上乌云密布,天雷滚滚而来,直直劈向赤华。
可他不闪不避,天雷落下的一瞬间,他将剑尖直指我的胸口:
「陆远舟,你此生罪孽太深,我来助你解脱。」
我从没想到会是赤华亲手杀了我。
我突然想起赤华所说的那句天煞孤星。
凡此命格者,此生无亲无友,不得真爱。
可我不甘心。
剑刺破胸口,我仿若感知不到,拼尽全力拽住赤华的肩:
「那你……可曾对我动过心?」
可那双眼睛依旧没有情绪,吐出的话也依旧冰冷:
「未曾。」
「本君修的是无情道,应这情劫只是为了证道。」
原来如此。
我感觉痛得快要晕过去了,却倾身向前,任由剑捅得更深。
赤华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我则奋力摁住他的后颈,用沾满鲜血的唇吻了上去。
神君又如何?
我偏要让他沾上我这低贱魔头的血。
-16-
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醒来时周围十分嘈杂,夹杂着欢呼声。
「夫人,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孩子?
我睁开眼,对上一张慈善和睦的面孔。
「奶球,我的好孩子。」
我这是投胎了?
当儿子就算了,还取名叫奶球!
我从没被人叫过这样别扭的名字,当即叫唤起来。
可说出的话变成了咿呀声。
周围的人笑得更欢了。
「你看,奶球喜欢这个名字!」
我:「……」
总之,我就这样在这儿住了下来。
只是有点恍惚,半夜总会梦到前尘往事,分不清现实还是梦。
每每这时,便会被人抱到怀里哄着。
「奶球做噩梦啦,我们都在呢。」
哄得多了,便真觉得那只是梦了。
待我长到十五岁时
前世的事已经离我十分遥远了。
只偶尔去茶楼时听说书的讲起仙魔时期。
三千年前,曾有一神君提着两柄长剑,凭一己之力铲除仙魔两族中所有激进者,让二者被迫和解。
人界纷争终止。
后来仙魔两族退隐人世,修士也不复存在。
而那位神君因为牵扯了凡间事,遭到诸多天谴,也许堕成凡胎了,也许已经死了。
说得神乎其神,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今的人,碰到算命的说什么根骨奇佳,一律将其归为骗子。
因为有钱,我碰到不少。
今日便有一个。
「这位少爷,我看你根骨极佳,是个修行的好料子啊,我这有几本……」
我摆摆手,不想搭理。
可今日这人却不依不饶,似乎为证明自己,又指了一人:
「你别不信啊,你看那人,老夫只一眼便算出他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无亲无友,注定夭折。」
我心中一颤,顺着视线看去,瞳孔猛缩。
那是一个乞丐,十三四岁的样子。
长着一张与某位神君极为相似的脸。
-17-
小乞丐穿着破烂的衣服,浑身脏兮兮地蹲在路边。
有位路人随手扔下一个包子,被他视若珍宝地捡起。
可才咬了一口,便被另一群乞丐抢走。
小乞丐死死护住包子,挣扎中踢了别人一脚,下一秒就被拽进了巷子里。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我收回视线,像个陌路人一样转身离开。
小爷看到那张脸就来气,巴不得他被欺负!
可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半宿,最终翻墙去了白天的那处巷子。
巷子没人,我绕了一圈,最后在一处破庙中看到了小乞丐。
他身上又添了新伤,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离他还有几步时,他倏然睁眼,警惕地看向我。
我看了那熟悉的眉眼许久,突然就笑了。
掏出出门前从厨房顺的馒头,扔到他身前。
又在他忍不住上手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叫什么名字?」
我轻易止住他的挣扎,将馒头举到他身前:
「说了就给你。」
他浑身止不住轻颤,咽了咽口水:
「没有……名字,什么都……没有。」
果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张脸?
我将馒头塞进他Ṱŭₖ嘴里,看他狼吞虎咽地捧着吃起来。
「脏死了。」
我嫌弃地瞥他一眼,却趁人不注意时提溜着他的衣领,将人领回家了。
次日,我娘看见多出来的人时吓了一跳。
「奶球!这是谁?」
我揉揉惺忪的眼,连看都没看被安置在小榻上的乞丐:
「不是说好束发之后就不叫乳名了吗?」
我娘哼了一声,扯着我的耳朵把我从床上揪下来:
「那陆远舟,你给娘解释下?」
我自知逃不过,信口说道:
「昨天夜里出门撒尿,看这人晕倒在狗洞旁边,就捡回来啦。」
「以后不许随便捡人!」
我娘敲了敲我的头,可转身就满脸怜惜地揉了揉小乞丐的脸:
「多可怜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乞丐还没开口,我就抢先答道:
「煤球,他叫煤球。」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么别扭的名字!
-18-
彼时我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给洗干净。
他除了我之外,其余下人都不给碰。
没办法,只能我亲自来。
「好可爱的小团子!」
我娘作势要将人抱起来。
小乞丐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攥住我的袖子。
我连忙把人挡在身后:
「人都瘦成柴火了,哪来的团子?」
话虽如此,可他顶着这张脸本就好看,就是性子冷,简直就是赤华本华。
不对,他就是赤华。
方才给他洗澡上药时,我才发现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在背上。
遍布着数道狰狞的陈年旧痕,渗入皮肉。
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小孩能承受的。
就好像是出身便带着的——天谴。
我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又觉得疑惑。
一个说不爱的人,会为我做到这一步吗?
-19-
我收了赤华做书童。
他本来不识字,可短短几个月就能听懂夫子给我讲的课。
夫子常摸着胡子叹道:
「你要是有你家书童一半好学,我也不至于天天叫你抄书。」
他朝我吹了吹胡子,又乐呵呵地凑到赤华旁边:
「小煤球喜欢看书是吧?待会儿下课后去老夫家里看,我单独为你解惑……」
我立马坐不住了。
短短一月,夫子已经第三次邀请赤华去他那了。
听说他还有个和赤华年纪差不多大的孙女。
说不准憋着什么坏呢!
我看着赤华满脸欣喜的样子,有些恼,故意板着脸:
「太晚回去,要是府上关门,可没人为你开门。」
赤华还没开口,夫子便摸着胡须笑道:
「那正好,在老夫那住一宿!」
「……」
赤华有些犹疑,看了我片刻,见我不搭理,又转过头不再看我了。
很好!
这是铁了心要去。
说不定就是看上那老头家的孙女了!
一下学,我便自行带着家丁离开。
走前故意在门口的石柱后等了等。
只见赤华跟着夫子出来,似乎偏头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最终还是被夫子拉着往另一面去了。
我气得转身就走。
一路踢着石子,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前世。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我被赤华牵动心神,他倒好,总是无波无澜,叫人猜不透心思。
还说不爱我!
谁稀罕似的。
「少爷,秋日夜里凉得快,还是坐马车回去吧!」
听见家丁的话,我才后知后觉有些冷,连同心口那抹燥热也散了些。
马车内暖和许多,我看了看窗外,突然开口:
「打道,去夫子家看看。ţű̂₊」
其实赤华前世说的话也不一定当真的。
他虽然刺了我一剑。
但我亲他时,他也没躲呀!
-20-
然而等我到了夫子家之后,见到的只有夫子。
「他同我说不方便再来我这儿,早就回家去了。」
夫子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
「瞧我这记性,分别时他说要去那个西巷买点心,说有人喜欢吃。」
「他不是你的书童吗?没同你说?」
那会儿一下学便跑了,根本没搭理赤华。
我顾不上答夫子,赶忙带着人往西巷赶。
那家点心铺,我平日常带赤华去,倒也熟悉。
路过一处小巷时,撞见了几个乞丐聚在一起。
「哟,这不是那个小灾星吗?几月不见,攀上了哪个富贵人家不成?」
「谁敢要他呀!瞧他这样,肯定是被赶出来了!」
「老大,他都有钱买点心,身上肯定有不少银子。」
「将这小崽子扒了。」
嬉笑讽刺的声音不绝于耳,我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冲进巷子。
果不其然,最中间的被团团围住的那个矮小的身影就是赤华。
他抢不过那群乞丐,身上挨了好多下,可却死死护着怀里的点心。
「住手!」
我暴喝一声,拼命扒开那群乞丐。
身后的家丁也应声过来帮忙。
那群乞丐见我穿着便知道身份不一般,想逃却被我带来的人拦住。
我一拳揍上方才下手最重那人的脸。
恶狠狠地将他的手指碾在脚下。
「他不是灾星。」
「今日小爷心情好,一人断一只手便罢了。」
「若是下次再叫我见到你们,就去乱葬岗喂狗吧!」
-21-
回程时赤华一直一言不发。
见我要吃那几块碎得不成样子的点心时才伸手来拦:
「别吃了,都脏了。」
我偏手躲开,低头笑起来:
「这几样不是我喜欢吃的吗?」
赤华耳尖微红:
「见你有些生气。」
所以买了我喜欢吃的点心来哄哄我。
我读懂了他的意思,顿时乐了。
捻了几块干净的吃起来,越吃越觉得,赤华这人就是面硬心软。
虽然不说,但心里铁定是喜欢我的。
我轻咳了一声:
「下次别一个人出去了。」
「要出门也找几个家丁跟着你。」
「别人要是问起,就说你是……」
我说到这处突然卡壳。
赤华是我的书童,可书童哪有这种待遇的?
而且我心底其实不大喜欢这个身份。
我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一现。
赤华现在养在我家,将来也必不可能去别人家的。
「是什么?」
许久不听见下文,赤华带了些好奇。
我挑了挑眉,凑到他耳边:
「就说你是我家的童养夫,以后要给明家少爷做媳妇的。」
赤华立时脸红了大片,猛地向后退开:
「说,说什么呢!」
我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如今他还小,但我们到底是经历了两世的人。
前世他能强硬地将我掳去山上当道侣,我收他做个童养夫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上次说你已经十四了,再过两年便可以做我的……」
话音未落,赤华便猛地扭头呛咳起来。
我心道他脸皮薄,刚准备再逗弄几句,突然瞥见一抹鲜红的血痕。
脸色突变。
赤华死死地咬住牙关,显然痛苦至极。
这是……什么情况?
被我气得吐血了ţù⁰???
「赤华!」
-22-
情况危急,我急忙调头带着人去医馆。
老大夫医术高超,几处穴位一扎,血倒是止住了,但赤华脸色依旧惨白。
「大夫,他方才还好好的,为何会这样?」
大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他这肺痨已到了后期,显然是长期积累的陈年旧疾,怎么可能是突然发生的?」
我猛地一怔,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人刚刚还好好的。
而且前日里,我给赤华请了医师,除了瘦弱些,什么毛病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我攥了攥手,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
「那还能治好吗?」
大夫叹了口气:
「晚了,照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尽力拖延。」
仿若晴天霹雳,过了半晌,我才竭力从喉咙中挤出几句话:
Ţū́₈「那也ṭū́ₓ得治,我会想办法的,定能将他治好。」
天下名医这么多,一定会有办法的。
自那天后,府上的名医来了一个又一个,整个院子里都萦绕着苦涩的药味。
可赤华的病总不见好。
某一日,赤华从昏睡中醒来,突然攥住我的手:
「陆远舟。」
我立刻就从那声调里察觉了不一般。
我看着那憔悴的面孔,轻声唤了他一句:
「赤华。」
赤华眼里带着笑,眉眼轻勾,笑容温和,那是看见故人时的表情。
「这是第十世了。」
他突然开口。
「过往的每一世,我都没有遇见你。」
「这一世……真好。」
心好像针扎一般,我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一面掐着他的手,凶狠道:
「想起来了是吧?咱们前世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你要是一声不吭地走了,那我就跟着你一块去。」
赤华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能绑着他的,就只有我了。
-23-
眼看赤华的情况每况愈下,我终于明白这病不能用寻常人世的法子。
思量半宿,我突然想起最开始见赤华时,那个一眼便看出赤华命格的江湖道士来。
陆家家大业大,很快就将那人找来。
与第一次见面不同,我几乎快跪在他眼前,亲手奉上一盏热茶。
满身都显出虔诚:
「只要您有法子救他,我定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这道士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这位小友遭受十世苦难,其实都是为你啊!」
「他换了你的命格,保你永世无忧。」
所以他遭受天谴。
所以我人生顺遂。
我喉咙一哽:「可有法子救他?」
道士念出几串不明所以的经文:
「天道权柄再大,也是要靠世人供奉的。」
「若心存善意,多行善举,便可福祸相抵。」
我抓住了关键:
「做好事?」
老道士满意点头:
「做好事。」
-24-
如果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事情,那就是我家真的很富有。
父母皆是心善之人。
我不过提了几次大肆开设医馆和学堂,供百姓免费看诊和学习。
我爹便同意了,还颇有几分欣慰:
「奶球啊,你终于长大了。」
我娘也没有异议。
但听到我接下来提的事情,却都有些沉默。
我要带着赤华一同去求医。
照他如今这状况,我怕他撑不下去,那老道说治标也得治。
所以我打算带着赤华一面施粥救人,一面去医圣那养伤。
我娘半晌后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从小脑子就和旁人不大一样,我倒也不指望你什么了。」
「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一定要回来看娘。」
我紧紧抱着她:
「一定会的,娘。」
临行前,我娘又塞了个镯子给我: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镯子。」
「你既然喜欢人家,便给他一个名分。」
我将他套在了赤华的腕子上:
「既然收了镯子,那就是我的人了。」
赤华虚虚地靠在我怀里,抚摸了那镯子许久, 突然半合着眼道:
「以前那句不爱,是假的。」
我轻轻点头,又将他搂紧了几分:
「我知道。」
「因为不想让你再记得我,最好也不再见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亲吻着这人的唇:
「是我想遇见你。」
早在前世, 我便发誓了。
不管你爱不爱我, 我们都一定要相遇。
到时候,我一定会牢牢将这人捆在身边。
赤华番外
-1-
天道给我安排了一个情劫。
要破这劫, 方法有二。
要么两情相悦, 要么共处一世不动心。
我修的是无情道, 自然选了其二。
反正已经活了万年, 百年时光也算不得什么。
初见陆远舟时, 这人性子恶劣,满口胡言。
被救回来仍然不死心, 想着逃。
尽管他是个半魔,那点魔气和手段也不值得放在眼里。
我将他当宠物养着。
希望他能听话些,安分过完这一世。
可后来才发现,这人的身份和举动在纷乱的修士间, 是安分不起来的。
各大宗门围剿, 我从他们口中听他是多么十恶不赦。
偏偏这人总是笑得没心没肺一般,显得薄凉又邪气。
可他问我愿不愿意信他时。
我还是说。
我信他。
-2-
于是我便探了这人的往事。
他不过活了十多载,往事快得像一阵风吹。
却激得我心底泛起涟漪。
我看见他出生在石洞中, 被正派发现,父死母疯, 他被带回宗门。
被疯了的娘养到六岁, 虽然喂养, 但也打骂,却活了下来。
后来母亲离世, 他在宗门独自存活。
被同门排挤,被师长厌恶, 却因为身份连挨打都不能反抗,只敢在夜里偷偷流泪。
我看见他在将满十八的那年提着酒去母亲的坟前。
又哭又笑。
说他将满十八,很快就可以下山历练,再也不用待在这宗门了。
可天煞孤星哪会这样顺遂呢?
我看见他被同门的师姐诱哄着回了房,只因为对方给了他一点关怀, 便真的信了她所有的话。
连那痕迹是造假都看不出。
所以被人当了刀, 杀了同门。
原来在没遇到我之前,他是真的想死的。
-3-
我对他多了几分怜惜。
相处下来才发现, 这人身为一个魔头, 却心细善良。
隐藏在那笑容下的,是干净纯粹的心。
原想着, 如果他只是求一个归宿的话, 那就由我来给他。
可事与愿违,他同门的师姐找来了。
神仙不能插手凡事,我无法告知他真相。
只能尽可能阻止他。
可最终还是失败。
师姐的欺骗成为压倒他的一座山。
我赶回来时,他已经被魔气控制失去了理智。
看着他悲痛的面孔, 我突然就明白了。
靠我一个是无法将他拉回来的。
所以我亲手将剑刺进了他的心口,故意说着薄情的话。
只希望他能在转世后忘记我。
我用自己的仙骨换了他天煞孤星的命格。
佑他来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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