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来我家下聘时,却将亲手猎得的一双大雁送给了我的庶妹。
庶妹抚摸着大雁金褐色的翎羽,惊羞出声。
「小公爷,将这聘雁送给我,阿姐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佯装惋惜。
「妹妹,原以为这般忠贞之物,会落在阿姐的院里呢。」
就连竹马也说。
「何须问她?这雁本就不是为她而猎——」
他抬眼倪向我。
「毕竟,太后赐的婚约不过一纸枷锁。」
七年爱恋,终成虚妄。
我忍着锥心的痛意阖下眼。
任由他转身时,靴跟碾碎我裙裾落下的海棠。
隔天,我跪在父亲的书房。
「太后这懿旨,只说让温家的女儿嫁到国公府,又没具体说是哪一个。」
「既如此,那便让庶妹嫁吧。」
-1-
我话音落下,父亲从案上抬起头,用力地将手边的茶杯掷在地上。
「简直胡闹!」
「你以为那堂堂国公府是好糊弄的吗!?」
瓷片飞溅时,有几滴滚烫的茶水不慎跃入我的眼底。
我紧闭下眼。
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
才忍住那股灼热的痛意。
半晌后,我才缓缓抬起头。
眸中一片冷意,「自太后下旨赐婚后,女儿听说那林小娘日日到父亲那里哭到天明,想必父亲早țů₀已不堪其扰。」
「既然她这么想让自己庶出的女儿嫁到国公府。」
「那我便如了她的愿,也好成全父亲对『妻女』的一番情意,何乐而不为呢?」
我刻意咬重「妻女」二字。
他骤然青了脸。
我起身,拍了拍裙裾上的灰尘。
「七日后,我便会启程到祖母那里,并且此生再也不会踏入京中。」
「父亲也不必再担忧,我不会打扰你们一家人了。」
他额角上的青筋暴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朝我脸颊扬起了手。
「逆女!」
我迎着掌风扬起脸,冷冷地看向他。
望着我眼尾那颗如我过世的母亲,如出一辙的泪痣。
他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喉结滚动三遭。
他甩袖扫落古架上的青玉貔貅。
「要滚就快滚!」
我屈膝行礼,腰却挺得僵直。
「女儿告退。」
-2-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路过玉心湖时。
有一道青色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来的人是宋铮。
四目相对时,他看向我的眸光一如既往般的倨傲。
「温知蕴,你除了会告状还会做什么?」
一语落下。
我的视线从他提着鸟笼的右手上收了回来。
「告状?」
宋铮嗤笑一声,「别装了。」
「当日我将聘雁送给你庶妹后,一进门父亲就责罚了我,不就因为你同我父亲告了状吗?」
我的视线再次看向他手中鸟笼里的那一对儿花色鹦鹉。
内心竟升起一股希冀来。
「所以,小公爷今日来,是为和我赔罪的?」
像是觉得荒唐。
宋铮讥笑出声,将手中的鸟笼用力地砸到我的脚下。
「你哪来的脸,也配我宋铮和你赔罪?」
纯金打造而成的鸟笼,砸在脚上时,犹如被重石碾过。
我死死咬着牙关,才忍住了将要涌出的泪花。
他目光寒冷,无半点情愫般地睨向我。
「金尊玉贵的嫡女配得起金丝笼。」
「可我宋铮要的是,能随我踏碎猎场新雪的姑娘。」
他说的话是这样冷。
仿佛十三岁那年,豁出性命从火场救出我后。
说今后要护我一生一世的人,不是他。
指尖死死被我掐进掌心。
我知道宋铮是想说。
配被关在金丝笼里的人是我。
他满眼欣赏,能随他踏碎猎场新雪的心上人是——温阮。
心中的痛意如抽丝剥茧般地传来。
我面上微微含着笑,藏在袖里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小公爷,很快就会如愿以偿的。」
七日后,嫁给他的人会是我的庶妹温阮。
而我也会离开。
-3-
府上的下人不知是谁给温阮传了信。
她来得很快。
「阿铮哥哥,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阮阮?」
温阮旁若无人般,亲昵地挽上了宋铮的胳膊。
转头看向我时。
又佯装惊羞般迅速地松开了手。
「方才看到阿铮哥哥太激动了,没注意到阿姐也在这。」
不等我说话。
宋铮一把牵起温阮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胳膊处。
「你问她做什么?」
「阮阮,想挽便挽就是了。」
温阮双颊一红,又怯怯般地看向我。
「阿铮哥哥这不好吧,毕竟你还是阿姐的未婚夫。」
我盯着她假仁假义的表情,冷笑出声。
「原来妹妹也知道,你身边站的是我的未婚夫啊。」
「我还以为,你和你那专喜欢抢别人夫君的小娘一样,不知廉耻为何物呢。」
一语落下,温阮方才还含羞带怯的眸子霎时凝成了霜。
她猛地拔高音量。
「贱人,你竟敢骂我小娘!?」
一旁的宋铮怔了一下。
温阮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刚才凌厉的声线陡然化作春水。
「阿姐,你平日里百般欺辱阮阮也就算了。」
「今日,怎可这样说我的小娘?」
她眼眶微红,有几滴眼泪浸出。
宋铮从腰间扯下一块锦帕,心疼地为她拭去眼泪。
又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我身前。
用力地揪起我的衣领。
「温知蕴,你今后再胆敢对阮阮的生母不敬,我饶不了你!」
骤然紧缩的衣领,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是不知道我的母亲,因温阮的小娘而死。
望进宋铮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底后。
心中的痛楚顿时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就在我想说些什么时。
-4-
温阮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副故作大度的模样。
「算了,阿铮哥哥。」
「想必阿姐也不是故意的。」
宋铮果真听了她的话,缓缓地松了手。
「阮阮,你就是太善良了,这些年才会被她一直欺负。」
我红着眼,讥讽地冷笑出声。
「宋铮你个蠢货。」
「也就只有你会相信,我这样一个年幼丧母的孤女,能欺负得了我父亲心尖上的美妾的女儿。」
宋铮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
盯着我发红的眼眶,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怔然。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
他能像在我母亲还在世时,在林小娘还未领着和我一般大的温阮进府前一样。
无条件地信任一次我的话。
哪怕一次。
许是温阮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她故意往下拉了拉衣服,露出脖颈上的红痕。
那是上次赏春宴会上时,她为了在宋铮面前陷害ťű̂₁我。
亲手掐上去的。
宋铮注意到后,看向我的目光瞬间凝成了冰。
「温知蕴,你少在这里演戏,博同情!」
「我从前就是信了你黑白颠倒的谎话,才会对阮阮冷漠至极。」
我没说话。
眼泪不自觉地涌上眼眶时,我迅速转过了头。
是啊,温阮刚进府时,宋铮还曾因为我讨厌她的缘故,而刻意疏远她。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宋铮每次在书塾下课后,等的人。
从我变成了她。
再到后来,我一同长大的竹马眼里不再有我。
而我,成了他们之间的透明人。
我以前总以为,温阮从小在乡下长大,会骑马、会射箭、还会陪他斗蛐蛐。
所以宋铮才会慢慢喜欢上她。
直到我发觉,他看向我时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冰冷。
这才知道,温阮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话。
好将我塑造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百般欺辱她这个庶妹的形象。
宋铮信了。
所以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漠和嫌恶。
-5-
温阮在暗中得意地朝我挑了挑眉。
又将那块手帕递给宋铮,「阿铮哥哥,你身上怎会有女孩子的手帕?」
我和宋铮同时愣住了。
方才没注意。
现在才发觉,这块手帕,是我及笄礼那年亲手绣来送给宋铮的。
当时,他指着我那两只绣的四不像的鸳鸯,还取笑我说这是野鸡。
我原以为他不喜欢。
却不曾想,他竟贴身带了这么多年。
思绪回笼后。
我与宋铮四目相对时,他不自然地瞥过眼。
「不知从哪捡来的,阮阮不用丢了便是。」
心细如针的温阮,哪会猜不出这块手帕的来历。
下一秒,她将那块方帕丢在地上,用力踩了好几脚。
「丑死了,一点也配不上阿铮哥哥。」
「阿铮哥哥,等阮阮亲手给你缝制一块可好?」
宋铮轻抿嘴角。
脸颊两旁浮出浅浅的梨涡。
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我。
「都听点阮阮的。」
我脸色苍白地盯着温阮脚底,那块已经辨认不出是什么形状的手帕。
手指不自主地紧紧抓住裙摆。
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当年为宋铮缝制这块手帕时。
阿娘曾点着油灯一针一线耐心教习我的画面。
这块手帕不仅承载着我对宋铮的一腔情深。
还承载着我对阿娘的思念。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决堤的泪水。
疯了一般地冲上前推开温阮。
又捡起地上的那块方帕,痛苦地捂在胸口。
「宋铮,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不经我的同意,任人处置?」
看着我脸颊上银亮的泪痕。
宋铮张了张嘴,眼底划过一丝晦涩。
许是有愧,他语气放软了些。
「一块手帕而已。」
「如若你喜欢,等我们成婚后,我去宫里请最好的绣娘教你,届时你想绣多少块都随你。」
我失神地摇了摇头,「不会了。」
七日后,我不会嫁给宋铮。
也不会再为他绣第二块手帕。
宋铮怔了一下,眉心染上一丝凝重。
「什么不会了?」
我什么都没说。
之前被砸到的脚背已经肿胀起来。
后知后觉的痛意,让我在起身时打了一个踉跄。
手疾眼快的宋铮上前一步,想要扶稳我。
却被我不动声色地躲过。
看着僵在半空的手,宋铮猛地变了脸色。
他讥讽的声音从齿缝间蹦出。
「矫情。」
我没再说话,忍着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的痛意,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6-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宋铮见过面。
我虽对有关他的一切消息,再也不想知晓。
可京中人多。
还是不免有几句风言风语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听说近日,宋铮又带着温阮去上京最有名的布庄。
买了好几十匹,千金难求的浮光锦。
我院中的婢女有时也会议论几句。
「听说这浮光锦宫里的娘娘都舍不得穿呢,小公爷却给二小姐买了十几匹,真够宠她的。」
「你个土包子懂什么,我刚才看见在咱们府前停了两辆马车。」
「那拉着十几匹浮光锦的马车还不算金贵,另一辆虽只拉了一匹布,可却是那从西域进贡来的软烟罗,价值连城呢。」
「听说它薄如蝉翼,色泽如烟,据说制成贴身穿的衣服后,还能延年益寿呢。」
「哎,我们大小姐真可怜,自己的未婚夫对自己不闻不问,却对自己的妹妹百般殷勤。」
坐在书案前的我,握着笔的手顿了下。
失神间,有墨滴落在纸上晕了开。
片刻后,有下人通报,说是府上的陈管家来了。
他身后的几人抬了一匹布。
「大小姐,这是小公爷让我给您送来的软烟罗。」
「他还特地让奴带话,说这下您想做多少块帕子都行。」
我怔了一瞬。
怎么也没料想到,宋铮会把这匹价值连城的软烟罗送给我。
但也仅仅是诧异了一瞬。
片刻后,我冷冷地出声。
「这东西我不会收,陈总管自行处理吧。」
众人一阵唏嘘时,我猛地关上了门。
-7-
又几日后。
距上京千里之外的祖母那边回信。
说派来接我的车马还有两三日就会抵达上京。
让我做好准备。
收拾行李时,温阮突然面色狰狞地闯进我的房中。
「那匹软烟罗呢?」
我抬头冷眼看向她,「和你有关系吗?」
温阮气急,往前走了几步。
「你这个贱人,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我嗤笑出声,「我怎不知,这匹布何时就成了你的东西了?」
说罢后,我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
「这难道不是宋铮让陈总管送进我院内的东西吗?」
温阮气愤地抬手指向我。
「你……」
她眼珠一动。
阴鸷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后的桌子上。
在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时。
她已冲上前,劈手扯开了桌子上我未系紧的包袱。
一块羊脂玉佩滚落出来。
她葱白的指尖刚触到玉穗子。
我就已经扑上去攥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分外森冷地开口。
「Ťűₜ放手!」
看着我这般紧张的模样,她得意的笑出声。
又弯下腰在我的耳畔处挑衅道:
「温知蕴,你抢不过我的。」
「无论是父亲的宠爱,还是你的竹马小公爷。」
她停顿一下,「又或是这块玉佩。」
话声落下,她忽然松手。
玉佩直直坠向青砖地。
我慌忙去接。
她的秀鞋尖却抢先踢中玉身。
我扑了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脆响声炸在耳畔。
玉佩上的莲花纹顿时裂碎成三瓣。
我不可置信地红了眼。
这只玉佩是我阿娘在过世前贴身佩戴的东西。
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可它现在却被温阮毁了。
十指深深抠进青砖缝。
指缝间溢出的血,也激出了我心中滔天的恨意。
起身后,我毫不犹豫地朝着面前一脸得意的温阮扬起了手。
-8-
屋外廊下一阵脚步声传来。
还不等我将手落下。
温阮猛地把额头往桌角一磕,跌坐在碎玉旁。
然后哭着叫出声来。
「姐姐,我不会和你抢阿铮哥哥的。」
「求你了……不要再打我了。」
与此同时,我身后传来一声怒斥。
「逆女,你给我住手!」
在我怔愣的一瞬,夹杂着一股遒劲的掌风。
猛地落在我的面上。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
顷刻间,我的鼻下血流如注。
眼前的昏黑持续了好一会儿,踉跄地站稳后。
我才缓缓地看清面前的人,听到周遭的声音。
来的人是我的父亲和宋铮。
此时此刻,宋铮正一脸心疼地将温阮抱在怀中,又将凌厉的目光扫向我。
对上他怀中温阮那道挑衅的目光时。
反复压制的怒气,还是轰地一下窜到了我的头顶。
我不管不顾地冲上前,用力地将温阮从宋铮的怀中扯出后。
卯足全身的力气将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
温阮捂着脸尖叫出声,逃窜般躲在了宋铮的身后。
在看到悬在温阮轻颤的睫毛尖上的泪珠后。
宋铮阖下眼,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
又从齿缝间挤出几字。
「这是你逼我的……」
-9-
下一秒,我被宋铮一掌扇倒在了地上。
从鼻下涌出一汩汩的血,也将地上的那几块碎玉染了红。
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我怎么也没想到,从前我哪怕破了点皮,都会紧张不已的宋铮。
居然会对我动手。
内心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凉袭来。
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难怪阿娘曾说,这世间男子大多都是喜新厌旧、薄情寡义之人。
我从前还不信。
认为鲜衣怒马的宋铮,就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在阿娘病逝前的床头。
他还曾立下会护着我、照顾我一辈子的誓言。
我那时想。
虽然我没了阿娘,但至少还有宋铮。
也不算孤身一人。
只是如今,却不曾想过。
他也会跟着别人来一同欺负我了。
-10-
半晌后,我伸出手将地上那几块沾了血的碎玉,一块一块地捡起。
宋铮眉头紧蹙,眼底让人辨不出什么神色。
只是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直至,我拿出一块娟帕将那些碎玉包起,塞入了怀中后。
他眼中的眸光才动了下。
我撑着地,踉跄地起了身。
宋铮下意识地伸出手,朝我往前走了一步。
却被身后的温阮一把拉住。
就在他想说些什么时,我的父亲率先开口。
「温知蕴,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高门贵女的样子!?」
我嘴角微颤。
吐出的话却是讥讽无比,「父亲大人搞错了,从我娘过世后,我温知蕴就不是什么高门贵女了。」
许是捕捉到我眼底那转瞬即逝的恨意。
他一脸复杂地看向我。
「你这是怪我?」
「那天,分明是你亲口说,要把嫁入国公府的机会让给你……」
话说到一半,在察觉到宋铮骤然沉下的脸色时。
他猛地噤了声。
宋铮看着我微微眯起眼。
「什么机会?」
盯着他神色凝重的脸庞,我扯了扯嘴角。
扔下一句。
「没什么」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11-
宋铮追了出来。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至怀中。
「温知蕴你说清楚!」
我挣扎几次,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
「说清楚什么?」
「你父亲方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冷冷地看向他。
「我父亲年事已高,许是脑子糊涂了,随便说了几句而已。」
「小公爷不必放在心上。」
宋铮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
又看着我红肿的脸颊,颇有几分愧意地开口。
「今日失控打了你,是我不对。」
「我和你道歉。」
我用力地挣开他的桎梏,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
冷然地开口道。
「小公爷言重了。」
他噎了一下,满眼复杂地看向我。
「我们之间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我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右边的脸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那都不重要了。」
宋铮露出微微意外而又迷茫的脸色。
片刻后,我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后日,我ƭüₐ们就要成婚了。」
「我虽不喜欢你,但你进了国公府,我也定会将你当成自家妹妹,好好照顾的。」
像是条件,他又补充一句,「只要你能容下阮阮。」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
又怕他起疑,我只得随意敷衍了几句。
-12-
两日过得很快。
宋铮来温家接亲那日,整条长安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我掀开车轿的帘时,一眼就看到了跨坐在高大马头上的宋铮。
他一身大红色的服,衬得他比往日还要俊逸几分。
曾经,我幻想过很多次嫁给宋铮时的场景。
直至今日。
我才从这场梦中,彻底清醒。
终究是造化弄人。
苦笑一声后,我缓缓放下了车帘。
这条街道本就狭窄,如今围观的百姓众多。
再加上国公府的接亲队伍庞大。
我们这辆逆流而行的马车显得尤为突兀。
怕出了什么差错,我轻声吩咐车夫。
「小心些。」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我们即将与系着红绸的迎亲马队,擦肩而过时。
许是因为喜乐声太大。
驾着马车的马儿突然受了惊。
车辕猛地一歪。
车轴相错刹那,我身子一个不稳,怀中包裹着碎玉的帕子突然滑落。
看着那瓣刻着「蕴」字的玉片,穿过布帘缝隙。
正巧落在宋铮马蹄前。
我紧张地死死咬住了袖口。
糟了……
车夫几番费力,终于安抚好了受惊的马儿。
正当在心中万般祈求,希望宋铮不要察觉到什么时。
就在这时,他的嗓音混着环佩叮当突然撞过来。
「前面的人!停轿!」
-13-
碎玉尖角突然扎进掌心。
我慌忙缩回手的瞬间,宋铮的侍卫已经挡在了我们的马车前。
呼吸仿佛也在这刹那跟着停止了。
下一秒,帘外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今日国公府接亲,闲杂人等还不快速速回避?」
我蓦地松了口气。
还好,宋铮并没有发现。
「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
马夫扬鞭抽在马背上。
身后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离京五十里地后,看着不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
我袖袋的碎玉突然烫了起来。
青布帘外飘进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我裂开的掌纹上。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阿娘临终前,含着泪和我说的那句话。
「阿蕴,你一定要把命攥在自己的手里!」
想到这里,我猛地攥紧那三块带血的玉片。
尖锐的棱角刺进结痂的伤口。
我垂下眸,盯着自己被鲜血浸透的手掌。
轻声道:
「阿娘,女儿不会再懦弱下去了……」
「终有一日,我会将这些碎片亲手扎进那些人的喉中!」
一阵沙沙声作响。
枯叶被疾风吹出车窗,打着卷儿去追那抹猩红霞光去了。
我忽然笑出声:
掀开车帘,朝着车夫说了一句:
「调头!」
-14-
第二日,待我回到温府时。
一进门便迎面遇上了宋铮。
他昨日的喜服未换。
四目相对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猛地冲上来。
「知蕴,你昨日到底去了哪?」
我瞟了一眼,他襟前用金丝线绣的麒麟图案。
淡淡地出声道,「出外面闲逛了一圈而已。」
他喉结滚动两遭。
然后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替嫁的事,是你和你爹早就算计好的!?」
看来他昨日洞房时,已经知道嫁给他的人是温阮了。
我垂着眸没说话。
宋铮加大了几分手上的力道,质问出声。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讥讽地翘了翘唇。
「这难道不是小公爷,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他噎了一下。
呼吸都显得略微不畅。
「你非得这样气我吗?」
「知蕴,并无此意。」
像是觉得荒唐,宋铮被气笑。
「你和我闹脾气的手段,倒是渐长。」
「如今都想出这种替嫁的法子了。」
他像是大发善心般地开口。
「好了,当日动手打你是我不对。」
「你现在和我一起回去禀明父亲,我们再成一次婚就好了。」
「当然,你是嫡女理应为正妻,阮阮做个妾也好。」
宋铮的这番话实在无耻!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窜上的那股怒气。
「再成一次婚?」
「小公爷,还真是天真。」
「你是嫌太后知道得太迟,不能给温、宋两家招来祸事吗?」
他蹙下眉,不解地出声。
「什么意思……?」
我逐渐冷下脸。
「意思就是,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
「从此以后,温阮才是你的妻。」
宋铮的瞳孔猛地收缩。
腕间的力道几近要捏碎我的腕骨。
-15-
三日后,宋铮带着温阮回了门。
人逢喜事精神爽。
林小娘为此起了一个大早。
我在浇花时。
她也会忍不住嘲讽几句。
「一会儿小公爷来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要拎清楚。」
「毕竟阮阮现在可是国公府的人了。」
我放下手中的水壶,冷眼看向她。
「不想让我乱说话,可以啊。」
「那就把你上个月克扣我的月银,还给我!」
林小娘拢了拢袖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想要钱?!」
「好啊,那你去同你父亲说,看他是会向着你,还是会卸了我的管家权!」
她走至我身前,伸手替我理了理衣襟。
「你呀,和你那死了娘的一样无能!」
她咯咯地笑出声。
「一辈子,只能被我和我的女儿踩在脚下。」
说着,她眸中又ŧũ̂ₕ闪过一丝不怀好意。
「知蕴啊,你也快到适婚的年纪了吧?」
「母亲,为你说了一门亲事呢。」
「侯府家的二少爷,你应当知晓的吧?」
「虽然是婢女所出,还是一个瘸了一只脚的残废,但配你已是绰绰有余了。」
她话中威胁的语气明显。
我盯着她,俯身压到她的耳畔处,笑着弯了弯唇,「你也配当我母亲?」
「我爹再宠爱你又如何?」
「只要我娘的牌位在祠堂供奉一天,你这辈子只能是个低贱的小娘!」
「而你的女儿,也只能捡一些我不要的,垃圾。」
这话像是戳中了林小娘的痛。
她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下意识地朝我扬起了手,「贱人!」
我反手在半空中扼住她的手腕。
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16-
林小娘摔倒在地上,额头磕到了大理石的台阶上。
有汩汩的鲜血流出。
下一秒,一道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娘!」
和宋铮一同而来的温阮,飞快地将地上的林小娘从地上扶了起来。
「娘,你没事吧?」
林小娘捂着额头,抬眼时看到面前的宋铮后。
已然变成了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她眸中噙着泪花,「没事,阿娘都习惯了。」
「但今日,本是你带着小公爷回门的日子,是阿娘给你丢脸了。」
母女俩相视一眼后。
温阮立马明白了林小娘的意思。
看向我时,豆大的眼泪扑簌落下。
「阿姐,你能不能不要再和以前一样欺负我的小娘了?」
「从她嫁给爹爹起,就将你视为己出,平时待你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上几分,可你为何还是容不下她?」
说着,她撩起裙摆,作势要向我下跪。
「阮阮给你磕头,给你下跪——只求阿姐,在我走后,能放过我的小娘……」
一旁的宋铮手急眼快地将她扶住。
「阮阮,你这是做什么!?」
温阮啜泣几声,委屈地扑进她的怀里。
我冷眼看着她们。
又来了——
她们母女俩这套伎俩,又要故技重施了。
宋铮冷脸看向我,「温知蕴,你为何还是死性不改?」
我有些疲惫地捏了捏泛凉的眉心。
只觉心中ťŭⁱ一片厌烦。
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同他再说。
见我转身就走,宋铮推开怀中的温阮。
猛地追上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17-
他用的力道很大。
我吃痛地皱下眉,不由得拔高了音量,「宋铮!你松手!」
还未等他开口。
我身边的婢女小桃,突然冲上来。
趁他不备时,一把将他推了开。
宋铮打了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顿时沉下了脸。
林小娘大惊,连自己流血的额头都不顾了。
一个箭步冲上来,怒不可遏地指着小桃。
又吩咐身旁的下人。
「来人,把这个冲撞贵人的贱婢,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小桃顿时吓白了脸。
我将她护在身后,「谁敢!」
宋铮气急,「温知蕴,你就非得和我作对吗?」
小桃从我身后站了出来,红着眼开口。
「小公爷,方才明明是那林小娘几番出言侮辱小姐过世的生母。」
「对了,她还威胁我们小姐,说要把她嫁给侯府那个瘸了腿的二公子。」
「我们小姐气不过,这才伸手推了她一把。」
宋铮表情一滞,沉默了片刻。
林小娘则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你这个贱婢,竟敢攀污自己的主子,难道忘了究竟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吗?」
「信不信,我找人牙子将你卖到百春……」
话说到一半,眼见宋铮的脸色越来越沉。
温阮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林小娘这才察觉到失态,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向宋铮。
「小公爷,你可千万不能听信了这个婢女的话啊……」
宋铮眯了眯眼,脸上的神色让人辨不清心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抬起那双郁郁沉沉的眼,冲着小桃说了句。
「继续说下去。」
温阮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小桃跪在地上,红着眼继续开口。
「林小娘仗着自己有管家权,每月克扣我们小姐的月银,到了冬天,我们没钱买炭烧炉子,用的还是一些从厨房里偷来的下灶炭,烟又大又不暖和……」
「屋子里太冷,盖几床棉被都不管用,去年冬天,小姐发了高热,还差点丢了性命!」
说到最后小桃几近泣不成声。
「自从小姐的母亲病逝后,我们小姐在府中过的日子几乎连下人都不如!」
「真相,根本就不是林小娘说的那样!」
宋铮身体一僵,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我。
半晌后,他才极其晦涩地开口,「这些,你怎么从未和我说过?」
我将小桃从地上扶了起来,拍了拍她裙裾上的灰尘。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温阮也委屈地出声。
「阿铮,小桃是阿姐身旁的婢女,当然会向着她说话了。」
「你难道听信了她的一面之词,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
宋铮怔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犹豫。
我没说话,拉着小桃就要走。
宋铮又追了上来挡在我的身前。
他语气急切,「刚才的话你还没有答复我。」
我盯着他,嗤笑出声。
「刚才小桃已经把真相告诉你了。」
「如若你不信,我再和你说一次,也是无用。」
他噎了一下。
「这件事……我会好好查清楚的。」
「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18-
饭桌上。
一道如蛆附骨般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我。
我爹本想与宋铮寒暄几句。
可奈何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只能尴尬地一人独酌着酒。
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温阮。
温阮了然地给宋铮倒了一杯酒。
又用撒娇的语气说,「夫君,人家想吃蟹肉,你帮人家剥嘛。」
宋铮淡淡地抬了抬眉。
然后,默不作声地拿过一旁的蟹八件剥了起来。
一家人见状,顿时眉梢一喜。
温阮则是在暗中朝我抛出一个得意的眼神。
我无心理会,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盘中的食物。
直至宋铮耐心地剥好一小盘蟹肉后。
温阮这才高兴地伸手去接。
谁知,宋铮却径直地起了身。
将那盘蟹肉递到我的面前。
「阿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蟹肉了。」
我挑了挑眉,完全无视林小娘和温阮恨不得在我身上戳出个洞的眼神。
然后,毫不客气地接过那盘蟹肉。
「那知蕴,就谢过妹夫了。」
宋铮拿着盘子的手一僵。
然后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19-
一顿饭吃后,各人心事重重。
在这天之后。
宋铮总会找各种理由来我的院中见我。
一会儿送些吃食,一会儿送些珠宝。
我也全部欣然接受。
直至又过几日后。
我命人故意传出宋铮有意将我娶回国公府的消息。
隔壁院中的温阮彻底坐不住了。
哭着跑去找了她的小娘。
当天夜里。
林小娘院中的婢女小彩暗中找到我后,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我。
我看罢后,嗤笑出声。
「也只有她们母子,能想出这么恶毒的技俩了。」
居然想买通车夫,在Ţúₒ明晚潜到我的院中,毁我清白。
然后再诬陷我,在未出阁时,就与人行苟且之事。
我将纸条缓缓凑近跳动的烛火。
「小彩,林小娘,这几日都是通过你和那个车夫传递消息吗?」
小彩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他们可曾私下见过面?」
「这个没有,林小娘毕竟是伯爵府里的人,不便与外男见面,所以只让小彩替她传递消息。」
火苗舔上纸边,不过眨眼间便化作一片飞烟,簌簌而落。
小彩不解地出声,「小姐你为何要销毁林小娘要害你的证据?」
「我们若是把纸条拿到老爷面前,她肯定会被责罚的。」
昏黄的烛光映在我冷肃的脸上。
我朝小彩摇了摇头。
「那样太轻了。」
我要的是她林小娘,再无翻身的可能。
我坐在书案前。
竭力模仿林小娘的笔迹。
然后重新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小彩。
「小彩,你就按她原先交代你的事情去办。」
-20-
第二日天明,宋铮又来找了我。
四目相对时,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片不自然的红晕。
半晌后,他才扭捏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方帕。
我低头一看,上面竟绣了一对儿鸳鸯。
像是尽力还原我之前送给他的那块。
他挠了挠头,有些羞怯地开口。
「这个给你。」
「虽然我绣得有些丑。」
我没有伸手接过。
而是有些语气疏离地道,「妹夫,这是何意?」
宋铮猛地用力,攥皱了那块帕子。
「阿蕴,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我拢了拢衣袖,「可这是事实。」
他朝我往前走了一步。
我的鼻尖几近要贴住他的胸膛。
「阿蕴,这几天我在府上调查了很多你从前的事。」
「那些下人全都口径不一。」
「我知道,我之前不该听信了温阮母子的一面之词,就误会你是一个心机深重的人。」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彻底查清这件事。」
我抬眼看向他,「查清了又如何呢?」
宋铮眸色一动。
「你还愿意喜欢我吗?」
「我还会和小时候那般疼着你、护着你。」
想到从前的事,我的思绪有一瞬的晃神。
但也仅仅是一瞬。
正当我打算开口拒绝时,忽地瞥见假山石后那片粉色的衣角。
于是,我委屈地扁了扁嘴。
「好啊,那你可愿意娶我?」
他眉梢一喜,答应得爽快,「当然。」
「可我不做妾。」
宋铮思忖了一瞬,「这个好说。」
「这正妻位置原就是你的,如若你愿意嫁给我,让阮阮让出来就好。」
假山石后的身影猛地一僵。
我佯装感动地扑进宋铮的怀里。
「谢谢你,阿铮。」
「我其实也为了准备了礼物,你去我的房中帮我取一下可好?」
宋铮眉心微动,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
「好,你在此处等我。」
-21-
宋铮走后。
躲在假山石后的温阮便立刻现了身。
她几步冲到我面前。
一脸狰狞地开口,「温知蕴,你还要不要脸!」
「居然勾引自己的妹夫!」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可别忘了,这国公夫人的位置,当初如若不是你捡了我,不要的。」
「凭你一个小娘养的,还坐不上!」
温阮蓦地沉了脸,当即朝我扬起了手。
却被我一把扼住了手腕。
趁她发愣的间隙,我飞快地左右开弓。
连甩了她好几个巴掌。
我用的力道恰到好处。
既不会在她脸上留下印记,又会让她痛苦不堪。
温阮气疯了,「你个贱人,竟敢打我?」
说罢后,便不管不顾地一把揪住了我的发髻。
在她的巴掌即将要落在我的脸上时。
我径直向后倒去。
摔在地上时,我红着眼,哭出了声。
「妹妹,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和小公爷保持距离的。」
温阮愣了一瞬。
许是我恐惧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她。
她颇有几分得意地开口。
「你知道就好。」
「毕竟你的婚姻大事可是捏在我娘的手里。」
「再惹我不高兴了,我就让她把你嫁给侯府的那个残废,或者和之前一样把你关进柴房,饿上你几天!」
-22-
「你要关谁!?」
身后一道冷不丁的声音传来。
温阮顿时变了脸色。
她喃喃出声。
「阿铮,不是刚才走了吗?」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我,「你……」
我捂着脸颊,红着眼看向她。
眸中却划过一丝挑衅。
温阮,这次你也试试,百口莫辩的感觉吧。
宋铮拦腰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在抬手去揽他的脖子时,我故意露出了昨日故意在胳膊上掐出的青紫的红痕。
宋铮看到后,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眸中的疼惜更显。
「原来,那些下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你这几年真的过着这般痛苦的日子。」
我没说话,只是眼泪流淌得更凶了。
温阮白着一张脸,「阿铮不是的,我没有打她……」
她指着自己的脸,「是她,刚才打了我好几个巴掌!你要信我啊!」
眼见宋铮冷着脸不为所动。
她红着眼惊慌地去扯他的袖子。
下一秒,却被宋铮一把推倒在地。
「温阮, 别演了!」
温阮重重地摔倒在地后。
暗中看向我的眼神,含着蚀骨的恨意。
-23-
到了晚上。
我和小桃坐在院中, 悠然地喝着茶、赏着月。
半个时辰后, 我院中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我和小桃相视一眼后。
她将外衣披在我的身上, 同我一起出了门。
温阮一见是我。
笑得格外阴森。
「姐姐, 我们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门,你怎么不开呢?」
「莫不是屋内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看向她身后的我爹。
佯装困倦地揉了揉眼。
「女儿今日身体有些不舒服, 一早便睡下了, 这才没有听到有人敲门。」
我又看了一眼他身旁沉着脸的宋铮。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阮嗤笑出声。
「阿姐你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
「方才有下人说,阿姐的院内进了一个生面孔的男人。」
「你如今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肯定方才是在屋内与他行了苟且之事!」
我眼皮一跳。
下一秒,脸上就挨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逆女!竟做出此等丢人的事情!」
我捂着脸颊, 委屈地看向我爹。
「父亲,女儿在自己的房中入睡, 难道还要穿着外衣吗?」
我看了一眼宋铮。
「如若不是你们心急闯入, 我怎会衣衫不整地见客?」
我爹噎了一下。
一旁的宋铮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同温阮道。
「这事是不是搞错了?」
温阮猛地拔高音量。
「绝对不可能!我亲眼看到那个男人,进了阿姐的院中!」
「他肯定还在里面藏着——」
「我们命人进去搜搜看,就知道了!」
-24-
小桃惊慌地阻拦着那些纷涌而至的下人。
「不行!那是小姐的卧房!」
「你们怎可擅自搜寻——」
温阮抱着臂, 「呵, 如若你们小姐心里没鬼。」
「怎会不敢让我们去搜?」
我看着面前的一行人,露出失望至极的模样。
「好了小桃, 就让她们搜吧。」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那些下人都称什么都没有搜到。
温阮原本得意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 林小娘所住的西厢院冒出滚滚的浓烟。
不一会儿,火光就照亮了半边的天。
看着一群人急匆匆地又赶去西厢院的背影。
我讥讽地勾了勾唇。
宋铮没有去。
他还站在原地。
一脸愧意地看向我。
「阿蕴,对不起……是我没有相信你。」
我走至他的身前。
伸手拂落他肩上的枯叶。
「宋铮,你不是之前曾问我, 为什么不把从前受了那么多委屈的事,告诉你吗?」
他眼睫颤了颤。
我踮起脚, 附在他的耳边轻声开口。
「你今日跟着我爹还有温阮出现在我面前时。」
「就是答案。」
宋铮愣住了。
整个人如一张紧绷着的弓。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时, 我已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24-
我爹跟着一行下人去救火时。
刚好碰到了那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马夫。
以及衣衫不整的林小娘。
当日,我只是将纸条上原本自己院中的地址改成了林小娘所住的西厢阁。
又在晚上,让小彩将林小娘房中安眠香换成了催情香。
最后又掐着点。
在我爹和温阮带着一行人准备来我院内捉奸时。
让人往西厢阁中扔了一把火。
当晚, 衣衫不整的林小娘被我爹亲眼撞见。
身上还有大片的吻痕。
她一时百口莫辩。
只是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听说最后,我爹命人将她装进了麻袋,又往里面装了几块巨石。
沉了河。
林小娘大概临死之前都没想到。
当日,她为了让小彩能够彻底衷心于她, 暗中杀害了她的父母。
最后又装作收养她的恩人的事。
会被小彩知道。
而温阮则是, 得知她娘死了的噩耗后, 当即持着一把匕首, 冲进我的院内。
她目眦欲裂地看向我。
「温知蕴,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我一脸轻蔑地看向她。
「是你亲手害死了自己的阿娘。」
「要怪就怪自己太蠢吧。」
温阮露出如雷击一般的表情。
随后,疯了一般握着匕首朝我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Ṱů₈之际, 我早先让小桃约来的宋铮。
下意识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当猩红的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时。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宋铮轰然倒地前。
有几行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
「阿蕴……我对你有悔。」
说着,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那块沾了血迹的方帕。
朝我递了过来。
迎着他那道充满希冀的目光。
我甚至连手都懒得抬。
-25-
当日温阮的那刀直击要害。
宋铮内脏的筋脉严重受损, 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温阮被国公府休弃后,被关入了宗人府。
因为受不了严苛的酷刑。
最后自尽在了牢中。
我爹一夜之间,又是丧妻又是丧女。
当晚中了风。
开始神志不清。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
我跪在我娘的牌位前。
看着掌中的那几块碎玉。
潸然泪下。
「阿娘, 女儿无能,你的仇……我今日才得报。」
此后,我与旧事归于尽。
来年依旧迎花开。
(完)

暂无评论内容